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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與劍客的禁忌之巔(上)


聽過「月圓之夜,紫禁之巔」嗎?
「這是什麼鬼東西啦,最好是有這種事!」才剛過三十,就已經是一代劍聖的灰衣劍聖用力地摔掉手上的紫禁之巔一夜遊指南,要不是另一手拿著的東西是御醫給的皇城地圖和皇城後門鑰匙,待會還要歸還,他大概也會一起摔。
說起這紫禁之巔一夜遊指南,也不過是因為灰衣劍聖過了三十歲還討不到老婆,在御醫的推薦下去一座據說很靈驗的大俠廟求籤,順便請廟裡的道士大俠替他解籤,哪裡知道會解出這種籤詩。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
編號大俠一六八號簽就只有這八個大字。
道士大俠偷瞄了一眼灰衣劍聖那把大劍,先在心裡念三聲南無阿彌陀佛......唉呀,他知道士應該要念個什麼真武大帝、急急如律令啊,只不過連南無阿彌陀佛也順便念一念比較有保障,「這支籤的意思很簡單啊,只要你在月圓之夜爬上紫禁之巔,你就能成為劍聖。」
「不好意思,我已經是劍聖了。」
「喔,失敬失敬,你這麼年輕就當上劍聖,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謝謝。」灰衣劍聖隨口應了一聲,「除了劍聖,這張簽還有別的意思嗎?」
「那要看起問什麼?」
「你不是應該什麼都知道嗎?」
「我又不是神棍,哪會知道你在想什麼。」道士大俠看了灰衣劍聖,在心裡盤算,「這位大哥,你要來問什麼也講一聲,不然我怎麼知道你要問什麼。」
「你應該猜得出來吧?」
拜託,我又沒有從作者那裡拿到劇本,怎麼知道你要問什麼啊?道士大俠給灰衣劍聖一個白眼,一臉不善,「我又沒有跟蹤你,怎麼會知道你在想什麼。」
灰衣劍聖這輩子沒有看過這麼囂張的道士,不過既然來了都來了,他也不想為難道士大俠,「我想問姻緣。」
道士大俠轉過頭,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看了灰衣劍聖兩遍,接著自以為很瞭解地拍了拍灰衣劍聖的肩膀,「這位大哥,不是我要給你打擊,這種事情啊,就像是脫韁的野馬、斷線的風箏、出牆的老婆,你要勉強也勉強不來......」
「我可以打斷一下嗎?」
「不可以。」道士大俠繼續說,「大哥,你就看開一點嘛,天涯何處無芳草,這種妻子你還是休了吧。以你劍聖的條件,還怕找不到下一個女人嗎?」
「讓我打岔一下。」
「你給我安靜得聽啦。」
「咳,你說什麼。」灰衣劍聖輕咳一聲,手按在劍柄上。道士大俠是他見過最嘴碎的傢伙,而且一開口就停不下來,「請問,我可以說話嗎?」
殺氣撲面而來,嚇得道士大俠從椅子上跳起來,接著連退了幾步,「這位大哥,那個錢的問題我們好商量,不要動刀動槍的,多傷感情。」
「如果你再多講一個字,我就讓你沒命可以傷感情。」灰衣劍聖狠狠地瞪了道士大俠一眼。
「是、是,這位大哥、這位大俠、這位劍客,我一切都聽你的。」道士大俠舉起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要上紫禁之巔也可以,不上也可以,你也知道我比較喜歡上萬花樓......」
「我有問你話嗎?」
「我......好啦,我閉嘴可以了吧。」道士大俠一臉無辜,小聲地抱怨,「明明就是自己要來解籤,還不准人家講話,這樣人家是要怎麼回答。」
「咳,你給我聽好,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懂嗎?」
「如果你問兩句我可不可以多答......」道士大俠還想要爭什麼,灰衣劍聖犀利的目光馬上落在他的身上,讓道士大俠立刻閉上嘴,「好好,你問一句,我答一句。」
灰衣劍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眉頭深鎖,「最近,我開始有點煩惱還沒成親這件事。」
氣氛一瞬間變得十分凝重。
灰衣劍聖打聽過,一般市井小民大概是弱冠之齡就娶妻生子,甚至尚未弱冠就娶妻,就算是皇室貴族或是高官達貴家的男子也不例外。江湖兒女雖然不拘小節,但到三十而立還沒有成婚者幾乎不會再有親事上門。
他也是有要傳香火的壓力耶。
而且,他已經受不了江湖上的人都用認為劍聖一定為劍奉獻一生,開什麼玩笑,身為一個劍聖當然要能駕御自己的劍,難道還要哄著一把劍開心才行?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且剛滿三十歲,也有身體上的需求也要談戀愛好嗎?
他又不是當偶像是當劍聖,為什麼不能結婚啊!
「......請問,這個問題也要我回答嗎?」因為灰衣劍聖說完之後久久都沒有開口,道士大俠不太確定灰衣劍聖是不是在等他回答。要他回答也不是不可以,但這句話聽起來不像是問句耶。道士大俠話一出口,馬上就得到灰衣劍聖的白眼,他立刻乖乖閉上嘴,「我沒說,我沒說。」
「我來大俠廟求籤是想問姻緣,你就好好給我說清楚這張籤詩在姻緣上有什麼意思。可以吧?」
「這種問題......好啦、好啦。」道士大俠在心中暗暗叫苦,什麼簽不好抽卻偏偏抽中這一張,早知道以後要特別設一個戀愛籤詩,怎麼現在的大俠們感情煩惱那麼多,上次還有一個大俠特地跑來問要怎麼甩掉追著他不放的傢伙,現在的年輕人實在是讓他很困擾......咦,不對,他也是年輕人啊,怎麼沒有這種煩惱啊?
「你有聽到我的問題嗎?」灰衣劍聖的聲音將道士大俠從胡思亂想中喚醒過來。
「有、有,當然有。」道士大俠扯了下嘴角,努力想擺出笑容,「這籤詩的意思是......呃,我可以不回答嗎,這籤詩就是籤詩嘛,其實由個人的體悟更能瞭解他的意義......」
「咳。」
「是,是,籤詩。」道士大俠皺著一張苦瓜臉,心裡大喊著這次死定了。看了一眼凶神惡煞的灰衣劍聖,心想,反正不答是死,回答還有可能有命,乾脆豁出去隨便說一個算了。剛好他想起一句也是很有名的老話,只要兩個男人一起手牽手去長安,就能......心念一種,道士大俠露出微笑,「這意思就是,只要在月圓之夜,爬上紫禁之巔就可以得到幸福!」
「啊?」灰衣劍聖張大嘴巴,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你說,在月圓之夜爬上紫禁之巔,就可以得到幸福?」
「是啊,是啊。」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好騙啊。」灰衣劍聖白眼一翻,捲起袖子就準備打人。
「你不要相信是你的事啊,我只是照著上面念。」道士大俠抱著頭,三步並作兩步地逃到神桌下躲起來,最後還是被灰衣劍聖拖出來揍了一頓。
話又說回來,既然灰衣劍聖並不相信江湖術士的話,為什麼還跟御醫借地圖鑰匙呢?
這一點連灰衣劍聖自己也不太明白。
五年前的中秋夜,他帶著一壺好酒,打包幾碟小菜,從後門溜進紫禁城,找了一處最高的高樓開始吃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紫禁城裡沒有人在走動,連巡視的衛兵也沒有幾個,就算不巧走過來也裝作沒看見他。
灰衣劍聖心想,這地方還真奇怪。
當時他只有這地方風還不錯,至少可以賞月的想法。
之後的五年,他年年帶東西上紫禁之巔,他帶過月餅、帶過柚子、甚至還帶過羊肉爐(?)。今年他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新把戲,乾脆在紫禁城最高的屋頂上生火烤肉,想不到在屋頂(?)烤肉味道還不錯,從此,中秋節就變成了烤肉節(鬼扯)。
雖然這五年下來一次也沒有下雨,但只有他一個人喝酒、賞月,連隻鳥都沒有飛過......對了,晚上本來就不應該看到鳥,好吧,換成連隻老鼠來搶他的食物都沒看到,實在是很無聊。
看來,大俠廟也不怎麼靈驗,而道士大俠根本就是神棍。
「這簽八成也沒有什麼用吧。」灰衣劍聖從懷裡掏出那張籤詩,丟進火堆裡。
就在灰衣劍聖將籤詩丟進火堆裡時,一陣青煙從火堆裡冒了出來。接著砰的一聲,冒出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
「......現在是在演雜技團嗎?」
「啊,對不起,我似乎搞錯地點了。」白衣少年用手抹了下被煙和灰塵弄髒的臉,眨了眨眼看清眼前的灰衣劍聖,「你也很有趣耶,大叔......大哥,怎麼會有人想在紫禁城上烤肉?」
灰衣劍聖哼了一聲,「我可不想聽一個從紫禁城屋頂鑽出來的傢伙向我說教。」
「啊?」白衣少年先是一愣,看到自己腳邊破了個大洞的紫禁城屋頂,他露出了笑容,「那些事情就別管了,可以先借我一口水喝嗎?」
「......你說這個嗎?小朋友,這可不是水喔,是酒。」灰衣劍聖搖了搖手上的皮水袋。剛剛他似乎因為白衣少年的笑容而愣了一會,大概是那笑容太燦爛了,讓他一時之間有在黑夜裡看到太陽的感覺,一片白光之中,幾乎睜不開眼。
「酒也可以,我快渴死了。」
「要請你喝也不是不可以啦......」道士大俠的那句話突然從腦袋深處冒了出來。只要在月圓之夜爬上紫禁之巔,就可以得到幸福。難道,真的有這種事嗎?看著白衣少年的臉孔,灰衣劍聖定下心情,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小朋友,你滿十八歲了嗎?」
「好酒。」白衣少年擦掉唇邊的酒漬,將皮水袋還給灰衣劍聖。
「你說這是好酒?」灰衣劍聖對白衣少年的來歷很好奇,皇城畢竟是皇城,絕對不可能是散步路過,但白衣少年對他似乎毫無敵意,渾身上下也沒有半點高手氣息,「你這輩子喝過多少酒可以稱這壺酒是好酒。」
「我是第一次喝酒。」白衣少年頭微微一偏,對著灰衣劍聖微笑,「所以一定是最棒的。」
「年輕真好啊......」灰衣劍聖不由自主地感歎。
「還有,那些肉可以分我一點嗎?」白衣少年睜大眼,滿臉期判。
灰衣劍聖一晌,接著將筷子遞給白衣少年,「......請用。」
這真是個奇妙的中秋夜。
他在紫禁殿的屋頂上遇到一個路過的少年,向他要酒要肉,彷彿他們是在某個小店或是山頂上擦身而過,一點也沒有站在皇朝之巔該有的沉重氣氛。
灰衣劍聖發現自己無可自拔地注視著白衣少年的一舉一動。
「今天是中秋夜,你沒有一起過節的家人嗎?」
「有,不過我已經答應了一件事,雖然想過節也沒辦法。」
「因為這件事很重要?」
「對,關乎我的性命、我的家人、還有我的尊嚴。」白衣少年邊吃邊說。
灰衣劍聖注意到他吃的非常慢、非常慢,慢慢地咀嚼,即使半生不熟的肉或是烤得跟石頭一樣硬的肉在他看起來都是一樣美味。
他見過很多人,多到光是看著一個人吃飯就可以描述一個人的性格。當然,劍還是瞭解一個人最直接的方式,因為劍無法欺騙人,但他總不能每見到一個人就先跟那個人比劍。再說,白衣少年會不會使劍也是個問題。
白衣少年的模樣讓灰衣劍聖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時他帶著一把劍獨自闖蕩江湖。如果說當時他就相信自己會成為劍聖,那肯定是放屁。當時的他年紀和白衣少年差不多,雖然沒有名聲、沒有財富,不過內心充滿了希望和理想。不只是決鬥的時候,連走在路上,在樹林吃乾糧,每一刻鐘都想要活出光彩來。
燦爛耀眼,不可逼視。
「如果這件事情這麼重要,你坐在這裡可以嗎?」
「我答應的這件事是要找一個人,而我已經找到那個人了,所以再等一等也沒關係。」白衣少年不在意地說,「倒是這位大叔,你沒有家人一起過節嗎?」
「沒有。」
「沒有父母?」
「沒有。」
「那兄弟姊妹?」
「也沒有。」
「同門的師兄弟?」
「你怎麼知道我是武林人。」
「你不是嗎?」白衣少年一臉茫然。
「我是,但你怎麼知道。」
「你腰間的劍,我看得見。」白衣少年指了指灰衣劍聖那把大劍,「這麼大的劍很不好藏也不很不好隱瞞身份吧?」
「沒錯,只要我手上拿著這把劍,我就會被認出來。」灰衣劍聖將幾乎半滴酒也不剩皮水囊放收進懷裡,「你自己不也是拿著一把劍嗎?我倒是沒辦法從劍認出你的身份。」
「喔,我在江湖上只是個無名小卒,認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白衣少年看了看背後的劍一眼,毫不在意的樣子,「你說你沒有父母、兄弟、連師父、師兄弟都沒有?」
「不然,我為什麼在這裡。」
「難道在這裡就會有父母、兄弟可以團圓?」白衣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有聽過說『月圓之夜,紫禁之巔』這句話嗎?」
白衣少年點點頭,「我聽過一個故事,據說在中秋夜時會有兩名頂尖劍客在紫禁城的最高處決鬥,他們的決鬥只有一個人倒下和兩個人都倒下這兩種結果。而能在日初之時離開紫禁之巔的劍客,就會成為劍聖。」
「你的故事太舊了,現在有了新的故事。」
「什麼故事?」
「傳說,在月圓之夜,爬上紫禁之巔,劍聖就可以得到幸福。」
白衣少年露出奇怪的表情,「這種傳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你還年輕,我勸你有空可以去萬花樓走走。」
「呃,我不需要。」白衣少年聽到萬花樓,臉頰馬上變紅,還一路延伸到耳垂處。
灰衣劍客咧嘴大笑,「別緊張,我不是說要你去那裡找妓女,但如果你要找消息,妓女永遠是最多消息的人。」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白衣少年鬆了一口氣。
灰衣劍客一面笑一面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經漸漸亮起來,「聊了這麼多,似乎也快天亮了。」
「你這麼說,我才發現......」白衣少年彷彿這時才發現時間過的很快,邊說邊爬起來,同時將背後的劍抽了出來,「好吧,我也差不多該辦正事了。」
白衣少年的手搭上劍時,散發出來的氣勢就像是要分割黑夜與白晝般銳利刺眼,到了這時,他已經不是單純的白衣少年,而是白衣劍客。剛剛對著灰衣劍聖又哭又笑,彷彿只是個單純大男孩般的白衣少年,就這樣消失不見。
他的人和劍合而為一,鋒利的殺氣包住全身。
「果然,還是沒有那麼輕鬆的事啊。」灰衣劍聖拿著他手中的大劍,也站了起來。

 

劍客與劍客的禁忌之巔(中)
更新時間: 09/18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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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就是五年過去(喂)。
五年前的中秋夜一戰,因為皇上隔日還要上朝,六王爺不堪熬夜,根本就沒有觀眾撐到第二天凌晨見識當世兩大劍客對決。此戰的勝負自然也成了一個謎......但是,決鬥的過程和結果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在那一戰之後,白衣劍客和灰衣劍聖竟然成了好友。
官方說法是兩人同時發現對方是難得的對手、劍術上的知音,事實上卻是一見鍾情、互生愛意,相偕殉情......呸呸呸,總而言之,兩人不打不相識(?),在這一戰之後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甚至逢年過節還會相偕出遊。
灰衣劍聖尷尬地站在街角,手裡拿著向路邊賣花的小女童買來的一大籃花朵,怎麼看怎麼尷尬。
這都要怪御醫給他出的餿主意。
因為白衣劍客每一次見面時都會帶上一些精緻的點心當作伴手禮,而他老是兩手空空也說不過去,灰衣劍聖才會向經驗豐富的御醫替他出主意。
「......你到底幾歲了?」御醫皺起眉頭,「都多大的人了,這種事還要我替你出主意?」
「因為你經驗豐富嘛。」
「我什麼時候經驗豐富了......也罷,你就送花吧。」
「送花?」
「送花永遠不會錯。」御醫一本正經地說。
現在回想起,他應該是被御醫給騙了。他一個大男人送另一個大男人花,怎麼說都有點奇怪吧?
正當灰衣劍聖打算把花籃整籃丟掉時,白衣劍客正好出現。他依舊是一身白衣,從街的另一頭向灰衣劍聖走過來。
「好漂亮的花,誰送給你啊?」白衣劍客手上也提著籃子,
「是我買的。」灰衣劍聖將花籃放在白衣劍客手上,「送給你。」
「......送給我是不是有點奇怪啊?」話雖然這麼說,但白衣劍客不疑有他,仍是收下了花。
「不奇怪,一點也不奇怪。」灰衣劍聖連忙搖手,「你也知道我不知道該送什麼當回禮嘛。」
「回禮?」白衣劍客一臉茫然。
「我們每次約會......見面,你不是都會帶你母親做的糕點嗎?我真的好不好意思,一直白吃白喝啊,有人說交往就是要各付一半的錢......」
「各付一半的錢?什麼意思啊?」白衣劍客越來越不明白,「我還是退還給你......」
「沒關係、沒關係,你就當作我一番好意,收下來就對了。」灰衣劍聖硬是將花籃推回白衣劍客懷裡,「別說那些,我們去搭船。」
灰衣劍聖抓著白衣劍客的手,往早就等他們等到不耐煩的船家那裡走去。
說到乘船這個主意啊,他可也是請教過御醫喔。御醫可是被他煩到不能再更煩,才講增進感情的好方法。他特別挑了一個風景優美,氣氛頗佳的西湖,這次應該沒問題吧。
只不過,風景優美歸優美,白衣劍客似乎不怎關心......
白衣劍客打開籃子,裡頭裝滿了一整籃的水晶糕,「來,這是我娘做的,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又是你母親做的?你母親會做的東西可真不少......」灰衣劍客接過白衣劍客遞過來的糕點。
這幾年下來他也習慣白衣劍客總是會帶吃的東西來,他們也會邊吃邊聊一些事情。比如說灰衣劍聖之前的豐功偉業或是一些江湖上的見聞啦。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一直沒提起。
灰衣劍聖認為也差不多是可以提起的時機,在提親(?)之前也該先打聽一下對方的家世之類的事情,才知道聘金要準備多少嘛。
「我們認識也五年了,怎麼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灰衣劍聖總有股感覺,白衣劍客似乎刻意避開不談自己的親人。
「你不也不提嗎?」
「我的父母早就死了,兄弟姊妹一個也沒有。」灰衣劍聖說,「至於我早年射......你相信我在妓院當過保鑣嗎?」
「妓院保鑣?」白衣劍客睜大眼。
「意外吧,人可不是生來就是劍聖,有段時間我為了錢什麼都可以做。」灰衣劍聖微微一笑,「你如果想要成為劍聖,這條路可不好走喔。」
「那也無所謂,我本來也沒想過要成為劍聖。」白衣劍客一邊拆著包水晶糕的紙,一邊脫口而出。
「喔?」
「吃吃看,這水晶糕可是我媽做的。」白衣劍客將水晶糕遞給他。
接過水晶糕時,灰衣劍聖不著痕跡地將手上那張用來包水晶糕的紙翻了面。紙背後的深紅色「福」字,讓他想起了某個地方。

福字小館。
灰衣劍聖將那張來包水晶糕的紙翻到背面,和招牌一模一樣的「福」字。
就是這間飯館嗎?看起來經營了好幾十年,桌椅都很老舊,飯館裡沒有幾個人,不管是飯館的生意還是客人的氣氛都不熱絡。
灰衣劍聖一走進福字小館,就感受都好幾道視線落在他身上。
一直低頭在打算盤的掌櫃年紀不大,但目光掃過灰衣劍聖時,他就有一股背脊發涼的感覺;而看起來沉默老實的店小二目光雖然溫和,灰衣劍聖卻發現店小二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他;更別提一直掃地的駝背老人,似乎不斷地用眼角餘光觀察他。
他們每一個看似平凡,但灰衣劍聖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們身上的戰力值......不對,是身為練武之人怎麼樣都沒有辦法隱藏的高手感覺。這些人個個都不平凡,雖然還不到灰衣劍聖能完全掩蓋自己身上殺氣的超級高手程度,但在江湖上也該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才對。
偏偏,灰衣劍聖卻一個也不認識。
在江湖打滾了二十年,灰衣劍聖自以為能認出江湖上的所有人物,但這掌櫃、店小二的武功路數他卻怎麼樣也看不出來。
灰衣劍聖帶著狐疑坐下來,點了一壺茶。
茶的味道普通,點心也沒有特殊之處。
就在灰衣劍聖斟了第一杯茶時,一個小孩兒扶著一個老婦人走進來。老婦人的年紀看起來還不算太老,卻步履蹣跚。灰衣劍聖再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的雙目已盲。
「唉呀,老夫人。」掌櫃一看到老婦人就迎上去,沉默不語的店小二馬上搬了椅子過來。
「謝謝,你們太照顧我和我兒子了。」老婦人緩緩地坐下來,因為雙目不能視物,只是一個勁地向前面道謝,卻沒有發現根本沒有人站在她面前。
「哪裡的話。」掌櫃拉過一張板凳,坐在老夫人身邊,「二廚不在,不如我來陪您說點話吧。」
二廚?灰衣劍聖轉頭看向廚房的方向,就看到一個廚師拿著鍋鏟衝了出來。
「你們這些小兔崽子,叫半天還不進......」態度凶狠,揮著鍋鏟像是要打人的大廚一看到老婦人態度就軟下來,「原來是老夫人來了啊。」
老婦人對著大廚低下頭,「我兒子多虧您照顧了。」
「您太客氣了,是我們給您兒子照顧才是啦。」剛剛還一派凶狠的大廚搔著頭,一臉尷尬的表情,「是說您想吃什麼,我馬上替您準備。」
「您太客氣了,我什麼都不用。」老婦人搖搖頭,站了起來,「我還是回去吧,他不喜歡我來這裡看他,既然他不在的話,我看看你們就走。」
「別這麼說,二廚他很高興您來這裡,他只是害羞而已。」掌櫃微笑著安撫老婦人,示意小童扶著老婦人。
灰衣劍聖注視著老婦的背影,確定這位老婦人沒有半點武功。這讓他不禁感到好奇,老婦人的兒子二廚該不會也是個高手?而這個高手雲集的福字小館和白衣劍客到底有什麼關係?灰衣劍聖一時之間也沒有想透。
但就在他正想多觀察一下這間臥龍藏虎的飯館時,熟悉的氣息從遠處靠近。
逼近而來的氣息十分熟悉,灰衣劍聖連忙放下茶杯,對走過來的店小二揮手,「結帳,小二。」
店小二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大拇指比了比櫃檯的方向。

「咦?」白衣劍客回頭看看四周,他隱約之中感覺到曾有相當厲害的武林高手曾停留在這個地方,他轉頭看向掌櫃,「我不在的時候有什麼人來過嗎?」
「你不在的時候來的人可多了。」掌櫃冷冷地回了一句,一抬起頭看到白衣劍客,原本冷漠的表情立刻溶化,「你終於回來啦。」
一看到白衣劍客,店裡的夥計全都圍了上來。
灰衣劍聖趴在屋頂上,他認出那個對他冷言冷語,但打算盤速度飛快的掌櫃;一言不發讓人以為是啞巴的打掃者;負責端茶杯送毛巾,一臉沉默卻老實的店小二;綁著條圍裙、總是在罵人,手裡總是拿著鍋鏟的廚師。
他們一個個圍了上來,抱住白衣劍客。
「二廚,你終於回來了。沒有你在的話,大廚早晚都會把我們做成人肉包子啊。」店小二帶著半開玩半認真的表情拍拍白衣劍客的背。
「哼,你以為人肉包子可以賣得掉?」大廚冷哼一聲,「還好現在二廚回來了,你做的白玉藕糕和拔絲地瓜難吃得要命,再讓你做下去真會砸了本店的招牌。」
打掃者沒說話,只是拍白衣劍客的肩膀。
而年輕掌櫃走上來和白衣劍客擁抱,小聲地說了一句,「歡迎回來。」
「嗯。」白衣劍客只是應了一聲,眼中似乎含著淚光。
灰衣劍客有一瞬間幾乎要錯以為這些人是白衣劍客的親人,因為比起朋友,他們的感情更加親密。但這麼溫馨的感情卻讓灰衣劍客感到嫉妒。
他所知道的白衣劍客,其實只是幻影。
那個手裡拿著劍時就變成劍本身的白衣少年,是一句謊言。
真實的白衣劍客是家道中落的武林名門第九代,家裡只有年邁母親,老管家和一名照顧母親小童。而他眼中的劍中天才早就放棄了劍,改拿起鍋子、鍋鏟,打算當個廚師渡過平凡的一生。
灰衣劍客感到可惜,可惜白衣劍客的天份;感到心痛,他一開始就知道白衣劍客不可能不為任何理由而來,卻不免因為背叛而感到痛苦。他不斷地在心中問自己,也問白衣劍客──
究竟你對我說的故事裡有哪些部份是謊言,哪些部份又是真實?

更讓灰衣劍聖痛苦的事情還在背後。
離開了福字小館之後,白衣劍客似乎還另有目的。
只不過,這一次白衣劍客不同於進入福字小館時那麼輕鬆,而是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是否有人在跟蹤才踏入萬花樓。灰衣劍聖幾乎是盡了一切能力壓抑劍氣,才能隱藏自己的行跡。但在白衣劍客進入萬花樓的同時,二姑娘的面容在他眼前一閃而逝,灰衣劍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
十五年前的萬花樓,火焰如百花盛開。
二姑娘冷冷地看著他,絕世的容貌仍掩不住眼中的恨意。也許,更是因為她盛妝打扮,那份恨意更是清晰。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二姑娘怒視著他,「你傷害我的家人,滅了我們一族,這個仇,我和我兄長總有一天會討回來。」
難怪,難怪......難怪白衣劍客會用那種方式出現在他面前,因為,白衣劍客就是二姑娘替他量身訂作的對手。
到頭來,只是個謊言。
總有一天要破滅的謊言。
只是,白衣劍客是個謊言,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沒有人生來就是劍客,更沒有人生來就是劍聖。
每一個人都曾是只會哭鬧的嬰孩,曾經是某個人的兒子,某個人的徒弟。每一個劍客背後,都有個不能告人的秘密。他自己也曾經是......灰衣劍聖按著自己的腦袋,莫名地又痛了起來,眼前的景像突然失去了清晰,化成模糊的光影。
他按著自己的腦袋,大口地喘氣。

看到灰衣劍聖突然出現在皇城之內,御醫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彷彿早就預料到灰衣劍聖會來找他一般,「中秋還沒到,別想跟我要皇城後門的鑰匙......」
「一開始就凶神惡煞的,但你猜錯了,我不是來找你拿鑰匙,是來看病。」
「看病?」御醫先是狐疑,接著粗魯地抓住灰衣劍聖的手腕開始把脈。沒想到搭上灰衣劍聖的脈息不到一會,御醫就皺起眉,「你最近是不是常常會頭痛?」
「不只是痛,偶爾還會出現看不現的情況,視線也越來越模糊。」灰衣劍聖說,「是不是我的眼睛出了什麼問題?」
「是生病,你的腦袋里長了不好的東西。」御醫說。
「這病會好吧。」灰衣劍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你這是在問我還是在命令我?」年輕的御醫斜眼看了灰衣劍聖一眼,拿出針紮在灰衣劍聖的穴道上。從一見面他就眉頭深鎖,替灰衣劍聖把脈之後,臉色又更難看。
「唉喔。」灰衣劍聖哼了一聲,「你不能輕一點嗎?別把你對付你家那口子的方法用到我身上,我可是怕痛得很。」
「哼哼......」御醫眼中一絲光芒一閃而過,又抽出一根針。
「好了、好了,當我沒說過吧。」灰衣劍聖收起說笑的語氣,他在御醫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和御醫相熟,深知御醫的性格。和御醫之間的對話可以百無禁忌,但絕對不能隨便提起他家的那口子──那個明明怕疼得要命,卻老是惹御醫生氣,讓自己皮肉痛的笨刺客,「你是我所知道的大夫中最高明的那一個所以我才問你,我只想知道這病能不能治好?」
御醫手裡拿著針,冷淡地說,「不能。」
「你是說......」
「要我欺騙你也不是可以,但我和你是朋友,所以我也不騙你。」御醫打斷灰衣劍聖的話,「你腦袋里長的東西我沒辦法治好,但不代表其它大夫也同樣沒辦法。最近有個從西洋來的大夫,帶了不少前所未見的醫術,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替你安排見一見他。」
「不必了你說治不好的病那就一定是治不好,我看也別費事再找人了。」聽到自己身染絕症,灰衣劍聖似乎不太意外。御醫用眼角餘光觀察著他,想要看出他只是表面上豁達,還是打從內心就不在意生死。灰衣劍聖是何等敏銳之人,怎麼會沒有感受到御醫的目光,只不過他也不說破,「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該不會要勸我少喝點酒吧?」
「當然,我不只一次勸你,酒傷肝腎,你若想有個長一些的劍聖生涯,還是少喝點。」御醫的態度一板一眼,「但就算不喝酒,你也不會因此不生病。」
「我就欣賞你這點。」灰衣劍客笑道,「今晚陪我喝酒吧,我從未見過你喝醉的樣子,那一定很有趣。」
御醫皺起眉,「一個人失去控制和理智有什麼有趣的地方。」
「難道你就不想灌醉你那口子。」
「我可不希望有人滿身酒味吐得我一身都是。」
「算了,你也不懂得有趣。」灰衣劍聖揮了揮手,「說句實話,你偶爾也該對你那口子講點甜言蜜語,或者讓事情失去控制。」
「那有什麼有趣的地方?」御醫挑起眉,「省省吧,除非我死了,不然想都別想。」
「好吧,等你死了我要第一個聽你講笑話......唉喔,你能不能輕點?」金針刺進虎口的穴道,灰衣劍聖敢用性命發誓......呃,是用可能不怎麼長的性命發誓,治療他腦袋裡的東西絕對用不著金針在虎口刺一針。
灰衣劍聖抬起頭,只見到御醫看著他,難得地有點像是人該有的感情,即使聲調還是冷得跟冰塊差不了多少,「不能。」
「身為一個大夫,你不是該騙我病一定有救?」
「我從不欺騙人。」御醫說,「再說,你自己就已經拚命騙你自己了,有哪裡需要我再欺騙你?」
灰衣劍聖先是一愣,接著露出了苦笑,「你知道那個孩子嗎?」
「......你是說白衣少年。」御醫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他所指的孩子是誰,「他怎麼了?」
「你知道他是萬花樓二姑娘派來的人嗎?」
「原來是二姑娘。」御醫難得地露出擔心的表情,「你想二姑娘派他來的原因會不會是你?」
「除了我,還會是誰?」
「當年的事都過了這麼久了......」
「過得再久,他也不可能忘得了我對他做的事。」灰衣劍聖說,「雖然當時是各為其主,我從來不為那件事感到後悔。」
「也許......」御醫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也許什麼?」
「也許他只是想讓你後悔。」御醫也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只能說是直覺。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要跟自己過不去,就只是為了讓另一個人感到後悔?御醫總覺得人實在太難理解,「算了,不提這些,我有些東西要給你。」

 

劍客與劍客的禁忌之巔(下)
更新時間: 09/19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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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手裡已經多了一樣東西。
「這是?」
「我娘包的粽子。」白衣劍客邊說邊將荷葉拆開,露出裡頭淺黃色的三角形,「我娘雖然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但手藝可是不輸御廚喔,你可以吃吃看。」
「這真的
是你娘做的粽子嗎?」灰衣劍客沒有打開粽子,而是用冷淡的目光看著白衣劍客。
要是在幾個月前,他也許毫不懷疑。
如果能夠從來一次,他寧可從來沒有因好奇而跟蹤白衣劍客。如果不是因為一時好奇,他就不會見到白衣劍客盲眼的母親,也不會發現福字小館裡那些深藏不露的夥計;如果不是因為一時好奇,他就不會見到白衣劍客走進萬花樓,也不會見到白衣劍客和二姑娘說話。
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
「當然啊。」白衣劍客有些心慌。這粽子是他自己包的,用的料和餡自然是福字小館的配方。難道灰衣劍聖吃出了福字小館的味道?不可能啊,灰衣劍聖從沒去過福字小館,根本不可能知道。想到這裡,他定下心繼續扯謊,「我娘做的粽子是別人學不來......」
「你娘已經瞎到連路都走不好了,你要騙我說她包粽子?」灰衣劍聖抓著白衣劍客的手。
如此接近的距離,他仍是看不清那隻手。
他的世界分裂成兩個,一個是他無法控制的謊言,卻如此甜美讓他不忍清醒;一個是他所知道的真實世界,卻殘酷得讓他不想面對。
人很矛盾。
劍也充滿了矛盾。
轟隆隆的雷聲在耳邊響起時,他正在壓在白衣劍客的身上,試著想要親吻對方。
白衣劍客並沒有反抗,那雙清徹的眼神裡照映出他醜陋的樣子。
「你知道了。」
「你這麼平靜,肯定早有心理準備吧。」
「......不,我沒有準備。」白衣劍客的聲音微微發顫。沒有絲毫意外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靜。
「福字小館、失明的母親......還有萬花樓。」他幾乎要瘋狂了,「你說啊,在你告訴我的事情裡有哪一件事是真的?」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白衣劍客只是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辯解。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大雨落在他的臉上,他幾乎分不清哪些是被雨模糊、哪些是因為他已經漸漸看不清東西。他的病似乎就如御醫所說,漸漸地開始影響他的理智判斷,無法控制那一股腦湧出的情緒。
他想知道哪些是真實的,又有哪些是虛假的。
但在雨中的混在一起,他根本就什麼都分不清了。
「你不開口是因為說了太多謊話,還是因為根本就沒有實話可說?」
雨滴順著灰衣劍聖的長髮,落在白衣劍客的臉上。眼前一片蒙瀧,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實,他也分不清楚了。
到底福字小館裡只專心做甜點,其它什麼都沒有注意到的二廚是他?還是那個在萬花樓和二姑娘做交易的冷酷殺手是他?又或者是和灰衣劍聖在一起搭船游西湖的白衣劍客才是他?
也許都是。
但也許都不是。
也許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是謊言,但仍有一些部份他無法假裝這是一場戲。
「回答我。」灰衣劍聖抓著那隻手骨節修長,不管是當廚師還是當劍客都很適合的手。
彷彿是下定了決心,白衣劍客露出微笑,對著灰衣劍客說,「有一句話是真的,只有那句話,我無法欺騙自己。」
灰衣劍客先是一愣,接著大笑。
笑聲既悲傷又快樂,充滿絕望卻又滿懷幸福。
「就衝著你這一句話,今年的中秋,月圓之夜,紫禁之巔。」
他放開白衣劍客,離去的同時,笑聲一直沒有停止。

看著白衣劍客默默地洗米,但實際上卻只沒有將米放進鍋裡,只是一個勁地攪水。大廚歎了一口氣,情這一字,真是害人不淺,還人不淺。
將剛在冰水裡泡過的雙手貼在白衣劍客的臉上,這才驚得白衣劍客清醒。
「你有心事。」
「看得出來?」
「你這樣子,誰都看得出來。」大廚指了指他。
白衣劍客低下頭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是用手在攪水,鍋子裡根本沒有半粒米時,忍不住苦笑。是啊,他這個樣子誰會看不出來?
「不需要我提醒你,這幾天你魂不守舍吧?」
「......我知道。」白衣劍客用圍在腰間的布將手擦乾,「我更加努力來彌補我的錯誤。」
「那不是錯誤,你只是無法專心。」大廚打斷他的話,「當一個人無法決定自己要做什麼,就絕對無法專心。」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啊。」
「是嗎?」大廚露出懷疑的眼神,「我不認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想當個廚師,還是想要當劍客?」
聽到大廚提起劍客這兩個字,白衣劍客的眼神不免洩露出心虛,「別開玩笑了,我怎麼會是什麼劍客......」
「我和御廚是師兄弟,即使現在一年見不了幾面,我們的感情仍然不錯。」大廚頓了頓,「他說,最近這幾年的中秋夜都有位年輕白衣劍客去挑戰劍聖,從他的形容聽來,那位白衣劍客的容貌、身形都和你十分相似,再加上這幾年中秋你總是有事,讓我不得不懷疑。」
「全天下容貌身形相似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這不過是巧合......」
「我原本也認為只是巧合,但御廚師兄曾提到這兩位劍客在紫禁城上不決鬥,偏偏總是吃起東西來。其中那位白衣劍客帶來的東西讓御廚師兄十分訝異,因為這個當世第一流高手竟然帶過一種藍色的水晶糕,讓他意外到想要爬上紫禁城問那位劍客是怎麼買到這種糕點。」
「也許......」
「不,你不用解釋。」大廚苦笑,「我想,全京城......不,甚至是找遍整個中原,也只有你一個人懂得那種神秘糕點的配方。你還要瞞我們瞞到什麼時候?」
白衣劍客放下了手邊的東西,露出一個苦笑,「我以為可以瞞一輩子。」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瞞一輩子?我們也曾是武林人,怎麼不會發現你的手比別人更穩定,只是早晚的問題。」大廚歎了口氣說,「你拜我師的時候我就說過,當廚師就一定要專心,劍客我雖然沒當過,但大概也是同樣的道理。你總要下定決心當個劍客還是當個廚師。」
白衣劍客先是沉默不語,好久好久才冒出一句話,「我不知道該當劍客還是當廚師好。」
「哪一個讓你比較快樂?」
沉思了一會,白衣劍客說,「......和你們在一起我比較安心。」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大廚仍不死心地追問,「難道你對劍就沒有任何留戀?能和劍聖平分秋色,你在劍上的天賦說不定比當廚師還驚人也說不定。」
「也許,但那只是一個夢。」白衣劍客搖搖,臉上帶著微笑,「夢太過不真實。」
「既然不真實,你為什麼不肯放棄。這麼多年,你每年中秋總是有事。你說你從不做水晶糕給家人之外的人吃,偏偏為他破了例。難道,劍在你的心中一點都沒有重要性?」
重要性?
白衣劍客問自己,劍對他絲毫沒有重要性嗎?
這個問題幾乎馬上就有了答案,「是的,劍對我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個對手,另一個拿著劍的人。
開始慌亂的時候,才知道感情已經變了。
開始擔心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將對方當作一個陌生人?也許是在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希望我是你想像中的那個人,希望你的模樣和我想像的一模一樣。
然後,變成了欺騙。
白衣劍客這才明白。
「今年的中秋,會是我最後一次上紫禁之巔。」
從此之後,將再也沒有謊言。

白衣劍客等了很久。
明月掛在半空中,那樣圓滿的形狀是他從未見過。
三個月前,同樣也是月圓之夜。那是他和灰衣劍第一次在中秋夜之外的時間比劍。比劍原本該是一件神聖的事情,劍客在比劍之前做好準備、沐浴更衣,趕赴一場殺死對方或是要對方殺死自己的約會。有時候,他覺得比起敵人,他們更像是知己或是情人,透過劍所能傳達的感情太多太多。每一年的中秋夜就像是一次最重要的約會,他和灰衣劍聖都十分重視。
但那一次比劍是出於一場口角。
現在回想起來,他幾乎不記得自己說什麼又做了什麼,唯一記得是灰衣劍聖的劍抵著他的咽喉,冷漠的眼神之中有一種不可挽回的決然。
像是他答應萬花樓二姑娘的條件時的決然。
他才驚覺,自己當初的決心似乎已經煙消雲散,他根本忘記自己的目的。太過快樂的時光讓他開始欺騙自己,想要拖延,想要挽留那段時光。
但越是留戀,消失的速度就越快。
白衣劍客並不真的瞭解他和灰衣劍聖之間的關係,灰衣劍聖並不是單純無污點的好人,但也不像是二姑娘所說是個萬惡不赦的罪人。白衣劍客知道每一個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邪惡的一面,大俠可能會打老婆,惡人也可能很疼愛自己的妻兒,劍客除了劍之外的一切仍是平凡人。
即使明白,他仍不免感到困惑。
不管是對是錯,灰衣劍聖仍然是灰衣劍聖,白衣劍客仍然是白衣劍客,兩名劍客之間一定得有分出勝負的一天。也許灰衣劍聖終於想起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有如此堅決的眼神。
白衣劍客想了三個月才明白這個道理。
一旦想通了,他就已經做好準備──準備好殺死灰衣劍聖,或是被灰衣劍聖所殺。
他必需在此做個了斷。
不管決鬥的結果是什麼,他都算是還了萬花樓二姑娘的人情。從此之後他就不再是白衣劍客,而他的人生也不再是個謊言,將屬於在這二十六年的人生之中唯一一句實話。
白衣劍客對此滿懷期待。

但是,灰衣劍聖並沒有赴約。
子時剛過,御醫爬上了紫禁之巔。
「你是誰?」白衣劍客沒有見過御醫,但御醫身上穿著繡有官紋的衣服,所以他知道對方是官府之人。由於當今皇上、六王爺都對「大俠」很著迷的緣故,紫禁城在中秋夜都是緊閉城門,戒備森嚴,就是為了給當世一流高手決鬥的地點,官府之人從未打擾過。因此,當白衣劍客看到御醫爬上紫禁城最高處時不免有點遲疑。
「我是御醫,想必你就是白衣劍客了。」雖然御醫也未曾見過白衣劍客,但他也翻過武林大辭典,灰衣劍聖告訴他白衣劍客是個少年劍客時,他就大概知道白衣劍客的模樣,「他今年的中秋夜將會失約,所以托我帶一句話給你。」
「什麼話?」
劍身在顫抖,像是不好的預兆。
也許灰衣劍聖決定不要再被欺騙,也許灰衣劍聖已經知道真相,所以才不來赴約。他原本希望做個了斷之後再告訴灰衣劍聖真相,雖然到時候還有沒有命能說出真相、或是有沒有對象說出真相也是一個問題,但白衣劍客並沒有對未來的事太過煩惱。
但御醫的語氣卻讓他不自覺地想起這些問題。
御醫注視著白衣劍客。風停了下來,似乎全世界都在等著御醫開口。白衣劍客第一次感覺到緊張,繃緊的氣氛在周圍凝固,「他想告訴你『如果這一切都是騙局,就讓騙局繼續下去吧。只要在這個騙局裡,有一件事情是真的就可以了』。」
「......他真的這麼說嗎?」
「我有必要欺騙你嗎?」御醫哼了一聲,「他不會再回京城了,你也可以不用再來。」
御醫說完話,也不等白衣劍客回答就從紫禁殿的屋脊上跳下去。白衣劍客也沒有阻止他,只是站在紫禁城的屋脊上,一語不發。
閉上眼,紫禁城就在白衣劍客的腳下。
他問自己,站在紫禁之巔上滋味怎麼樣呢?
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灰衣劍聖為什麼總是一臉寂寞的表情,又為什麼總是在決鬥中對他手下留情,為什麼當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只有一件事情是真的」時,灰衣劍聖的臉上會露出笑容?
他終於明白了。
原來,紫禁之巔是如此寂寞。
原來,兩個劍客一起上紫禁之巔,就真的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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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銀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