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愛情 by AP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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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環的白日,永遠是那麼車水馬龍,來往的男男女女,衣飾鮮華,真是讓人看著,心裡也癢癢得活潑生動起來。
  置地廣場某間二樓的咖啡座裡,靠窗的情侶二人座裡,一個俊美出色的男子正無聊地玩弄著手中的銀匙,興味索然地聽著對面女孩的抱怨,在心裡打了個哈欠之後,明白今天自己又要結束一段戀情了。
  真是奇怪啊,為什麼女孩子相處一段時間之後,最初的快樂時光都一去不復返了呢?簡直像是另外換了一個人似的。
  「家傑,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啊。」年輕的女孩子嬌嗔地說,「下月十號是我爸爸生日。」
  「噢,替我向伯父說聲恭喜。」范家傑把思緒從今晚上該如何安排節目上收回來,敷衍地說。
  「那不算啦,你要陪我回家見他親自講才真。」女孩略低下頭,露出嬌羞的微笑,「親戚們都在問了,我們也該.......」
  果然是這一套啊,家傑用優雅到無可指責的姿勢端起咖啡杯,閒散地說:「這就不必了吧?倩妮,那樣的場合,一定都是你們自家人出現。」
  「你就是這點不好,非要逗人家。」女孩子不依地看了他一眼,「我們的關係,難道還不能一起回家吃個飯?」
  「可以嗎?」家傑稍稍側頭,認真地問。
  「當然可以,爸爸媽媽也一直很關心我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呢。」
  「講笑吧,如果只是吃頓飯,跳跳舞就要結婚,香港早就沒有十八歲以上的未婚男子了。」家傑不該把心裡的話講出來,因為下一秒他就後悔地看見本來一臉嬌羞的女孩媚眼圓睜,不可置信地怒吼:「范家傑!你這是什麼話?!你想不負責任?!」
  別把我說得已經在你肚子裡留了我的種好不好?家傑舉起手來:「小姐,我講真的,我對你有過承諾嗎?」
  年輕女孩大概很想把熱咖啡澆在他頭上,怒目瞪視著他:「可是朋友同事親戚都知道我們在交往!都催著喝我們的喜酒,你要我如何向他們解釋?!」
  「你的生活無須向別人解釋吧?我們只是朋友而已了。」
  「可是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這怎麼說?!普通朋友會這樣嗎?」女孩子幾乎要梨花帶雨了。
  「小姐呀,我跟我上司也天天見面,還會一起午飯,難道他也會要跟我談婚論嫁?」家傑有些不耐煩了,大好生命為何浪費在這些事情上面?「最初我們不是講好,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要想結婚的話,一開始就不要玩啊。」
  「你你你!」女孩子急得俏臉通紅,看樣子很想抬手星他兩巴,「可是我以為你是愛我的!」
  豎起一根手指,家傑笑了笑,笑容很迷人,可惜毫無溫度:「對待玩伴,我向來做足一百分,但如果這樣就讓你覺得我對你動了心,那我只能說,抱歉了。」
  「范家傑!」
  敏捷地閃過女孩子撲面而來的一耳光,家傑笑得很可惡:「小姐,你也是白領麗人了,中環遍地都是熟人,不要把自己弄得那麼難看,你也不想被人明天到處傳言你被人甩了吧?雖然我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女孩子的臉變得有些猙獰,還是強忍著坐回椅子上,看樣子還是有幾分數的,家傑掏出鈔票壓在杯子下,笑得輕鬆:「再見了,倩妮。」

  往公司大樓走的時候,手機響了,那頭很吵鬧的樣子,一個男聲大喊著:「傑!今晚留出空子來給老朋友吧!於光初要結婚了!我們給他準備了個告別酒會。」
  「好啊,幾點?」
  「答應得這麼爽快?還以為你會推三阻四。」
  「噢,剛結束一段感情而已,我很閒。」
  「不是吧?你這個花花公子,又玩弄了誰的芳心?」
  「不是我的錯。」
  「當然,當然,股市會崩盤都不是你的錯。香港的女孩子真沒眼光,中環那麼多美女,都被你這只雌獸迷得昏天黑地的」
  「事先沒有講好條件,現在要加協議當然很難,對不對?你做股票的,比我清楚這個。」
  電話那頭發出一陣怪叫:「了不得!你拍拖也要講條件的啊?不跟你說了,一大幫人在催我,好了,今晚九點,北半球酒吧,你要準時到噢!」
  「沒問題。」家傑輕笑著,掛斷了電話。

  現代醫學真是昌明,就算前一天喝得爛醉如泥,早上吃兩片藥下去,立刻身輕氣爽,家傑走進寫字樓地下大堂的時候,已經是神采奕奕, 絕對看不出來他昨天幾乎是熬了個通宵。
  范家四兄弟,除了還沒發育的老四,其餘外表都是一等一的優秀,當然,家傑自認為他是最優秀的,不止一個情人這樣說過他:傑只要微微揚眉,輕輕地一個眼神傳遞過來,接收的人便立刻心甘情願地迷醉進去,再不回頭。
  問題是,家傑從來不吝於發散自己的魅力,到處放電幾乎成了他一個本能了。
  他悠閒地穿越過熙熙攘攘的大堂往電梯而去,俊美的面容帶了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更顯得迷人,他單手扶在電梯門上,微側著頭問身邊的幾位OL,聲音也是充滿了磁性的低沉溫柔:「幾位小姐到幾樓?」
  看著一干女孩子臉紅地低下頭去,聲音忽然比平時嬌柔了八分地扭捏著報出自己去的樓層,家傑暗暗在心裡得意,拋了個殺傷力足比美原子彈的電眼過去, 然後一一按下按鈕,最後吹著口哨按下關門。
  「請等一下!」雖然有些焦急但仍然不失風度沉著的男聲從電梯外傳來,接著就是一隻手從外面伸了進來,把已經開始合攏的電梯門給擋住了。
  真是個急性子啊,又是哪公司急著劃卡上班的人,家傑展開他完美的笑臉,甚至帶了幾分幸災樂禍:「抱歉,已經滿了。」
  「什麼?!」來人還是推開了門,和家傑面對面地站著,一身整潔的三件頭西裝,領帶襯衫一絲不苟,和家俊的風度堪有一比,面容也是那麼嚴肅的,一臉好像誰都是玩忽職守,就他對得起自己薪水的樣子。
  本來稍微擠擠也就容得下了,可是家傑不知道為什麼看他很不順眼,故意把他往外面推去:「已經滿了,請期待下一班。」
  來人的眉頭緊皺了起來,望向他身後的空間:「不可以擠擠嗎?我趕著上24樓。」
  24樓?老闆的辦公室?還是個有來頭的人物呢,不過再有來頭又怎麼樣,一樣是給人打工的,習慣了散漫度日的家傑心裡對這類所謂精英有著天生的惡感,他故意對身後的OL們微笑了一下,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轉回來對面前的他說:「讓小姐們擠擠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噢。先生。」
  眉毛緊緊地聚在一起,眼睛裡射出嚴厲的目光,看樣子還像要發火的樣子,不過還是忍下了氣,用比較平和的聲音說:「請------我趕時間。」
  「我們也很趕時間啊,如果你不介意讓開的話,我們可以早點上去,然後電梯也就可以早點下來,這樣節省我們大家的時間。」家傑有條不紊地說著,末了還附送一個輕佻的微笑,然後堅決地把男人推出了電梯,對著他無辜地揚起眉毛,愉快地看著那一張端正俊秀的臉微微地鐵青起來。

  辦公室桌面上的水晶花瓶裡,照例插了束花,大蓬的白色嬌嫩的小花,夾雜著細心調配的青草綠葉,清新自然得讓人眼前一亮,坐在門口的助理于小姐看他走過來,笑著奉上一個白色信封,活潑地眨眨眼:「師傅早!」
  「小鬼,別叫得我老了。」家傑一手接過信封,順口說,「今天的花不錯嘛,平日都是老一套,花店的樣品了。」
  「哇!師傅你好厲害亞!」年輕小姑娘的眼睛裡閃著崇拜的星星光芒,「大把人追著你後面獻慇勤,你還嫌他們煩,要是我,一個就夠了!今天還有幾束花呢,我想你可能喜歡這束才插起來的。」
  信封裡面是張象牙色灑淡淡金色的便箋:傑,三日後我到港,能否一見?
  下面的落款不能給小丫頭看到,這些年輕女孩子,對風流倜儻的事業型花花公子最沒抵抗力了,家傑收起信封,笑著說:「天天看見紅玫瑰白玫瑰,是個人都會膩的,那些花你拿去好了,今天總公司上面空降副總,你小心做出個勤奮的樣子來。」
  剛想往老闆那邊裡去,一眼看見於助理正在看的廣告雜誌封底,是男用香水新推出的蟒蛇香型,模特兒斜靠在抹得斑駁的牆壁上,濕透的黑髮凌亂地遮擋著臉,隱隱露出野性俊美的五官,狂放的眼神,赤裸著精悍的上半身,牛仔褲的褲頭翻捲著掀開,稍微露出裡面純白色的內褲邊。
  家傑不禁在心裡暗歎一聲,老媽!你還說我!你看看你自己這是什麼誘惑的造型!老爸看到會噴鼻血的!隨即又想,用雌獸來做男用香水的模特兒,宣揚男性魅力,會不會給人投訴虛假廣告啊?
  「JET,這麼早?」走到長廊裡,市場部的經理楊俊青招呼他,「昨天又去玩通宵了?我早說如果我的手下有你一半精力,市場部早就是NO.1了,還用現在被總公司派副總下來督戰。」
  「不是吧ALEX,」家傑笑著搭上他的膊頭,「你的手下個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無論什麼樣的客戶都能應付到家,換了我,娛樂變成應酬,我會叫救命!」說著他壓低聲音,「哈瑞華生的代理商來香港了,能把握住這個機會的話,下三年的合同就有戲了。」
  楊俊青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的光芒:「你怎麼知道的?額外消息通道?」
  家傑不在意地聳聳肩:「早上花已經送來了,人還會遠到哪裡去?總之我已經通知到了,剩下的都看你自己本事,我范家傑只會為設計部打生打死,要我為你們廣告部出台陪酒門也沒有。」
  說完他舉步向前走去,揮手道:「就這樣羅,別忘了慶功宴請我喝酒。」
  勉強掩蓋下眼中嫉恨深沉的情緒,楊俊青也爽朗地笑著跟了上去:「沒問題!」
  家傑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廣告公司的老總把他們召集起來開會,迎接總公司下來的空降副總,卻發現那個由老總滿面春風地陪著進來的男人就是今天被他拒之門外的電梯男子的時候。
  好死不死的,老總還特意叫住他,對那個叫鍾森的男子介紹說:「這是我們公司最年輕,最有才華的設計師範家傑先生。」
  那一雙眼睛沉靜地望過來的時候,家傑就像被貓盯住的老鼠一樣,連脖子後面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老總滔滔不絕地陳述著他從業以來得到的獎項和業績,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顯然,鍾森大概也沒聽進去多少,雖然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但是光看他那玩味的神情,明顯就是把一隻老鼠玩弄在掌心的不懷好意,家傑真的只想大叫一聲,天啊,他不是遇見了傳說中有仇必報的小人了吧?!
  「范先生是嗎?」鍾森上下打量了他一陣,終於難得地開了金口,伸出手來,「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以後合作愉快。」
做出一副恭敬的樣子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家傑還沒來得及在臉上掛起恰到好處的微笑,就被那種奇怪的感覺給弄得怔住了。
他是------雄獸,和自己一樣屬於巖獸家族。
  「很意外?」鍾森笑了笑,握著的手搖了搖,然後放開,對老總淡淡地笑著說,「方便的話,我想先參觀一下公司。」
  「好好!」一心巴望著把空降部隊的任務給順利完成以便為自己的將來加塊大籌碼的老總笑容可掬地陪著他離開了,家傑反而有些精神恍惚,他站了半分鐘之久,使勁晃了晃頭,對自己笑罵道:「范家傑!不就是頭雄獸嘛,你也真至於到神魂顛倒的地步?又不是沒見過,一隻海龜而已,又沒有多長一根角,切!」
  坐回辦公桌前,打開電腦,不知為什麼,家傑今天沒有很快進入狀況,望著屏幕發了陣呆,他掏出手機,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名單,然後選中了一個,打電話過去,正好今晚有空,立刻訂下了約會。
  好,晚餐不用回家吃了,喝完酒吹吹風回去,也不用看老媽的臉色,真是啊,老媽當年也是風流人物,嫁了老爸那麼多年了,外面還有不死心的追求者東奔西跑的追,他怎麼對自己這麼看不慣?說起來自己也算繼承了他的部分特質啊。
  收起手機,他回過身來,卻看見剛上任的鍾森副總無聲無息地靠在門邊,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心裡一陣發慌,家傑連在外面花被對方的老婆(老公)正好撞見的時候似乎都沒有這樣一種近似心悸的感覺,他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盡量輕鬆地笑笑:「有事,鍾副總?」
  鍾森的目光從花瓶上移過,落在他臉上,然後扯動嘴角算是笑了笑:「范先生還真是交遊廣闊。」
就是傻子也聽得出他話語裡的嘲諷,家傑臉上有些掛不住,緊緊捏住手裡的筆,冷笑著回敬:「我的私事並不會對公司造成什麼困擾吧?」
  「很對,雖然是在上班時間。」鍾森還特地看了看手錶,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他身後的于小姐嚇得臉色發白,一個勁地向家傑使眼色,害怕出什麼事情的樣子,家傑忍了忍,故意輕鬆地笑了起來, 「沒辦法啊,一個老客戶了,明年的廣告也要拜託我們呢。」
  「噢。」鍾森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微笑著誇獎說,「難怪范先生是公司裡最出風頭最多客戶的設計師了,原來這麼辛苦的,下班之後還要為公事奔忙。」
  在家傑睜大眼睛幾乎被氣得跳起來大罵之前,他已經很有風度地點了點頭,下了最後的評語:「真是值得公司每個員工都學習的好榜樣。」
  說完,他就離開了,留下一室的沉默尷尬。
  「他媽的!」家傑忍不住口出粗話,幾乎想洩憤地把桌上的什麼東西丟到地上去,可惡,男人這麼心眼小幹嘛啊!
  「師傅,老總叫你噢。」於助理膽戰心驚地捧著電話筒說。
  「我就去。」家傑勉強平了平心裡的火氣。

  「什麼?老總你要調職了啊?」家傑聳聳肩,「我該說恭喜呢,還是歎口氣?」
  「當然是歎氣了,我走之後,看以後還有誰罩著你們這幫愛玩的小子,你們設計部的人啊,都是一群怪胎。」總經理笑瞇瞇地說,「我都五十歲的人啦,還管著你們這些新潮人類,小心有代溝才是真的。還是趁早回總公司享福去吧。」
  家傑攤攤手:「什麼時候開告別酒會?」
  「沒那麼急呢,上面的意思,還要等鍾副總熟悉一下,對了,你不知道吧,我們公司最近正在爭取FED的亞洲廣告代理,這是明年的大案子。」
  家傑注意地皺起了眉毛,忽然明白了:「那算是鍾副總的開門紅?」
  「呵呵,也許吧,是我的最後致敬也說不定呢。」公司老總開懷地笑著說,「他剛才已經提出了要組建一個臨時項目組,我向他推薦了你。」
  差點衝口說「不」,家傑還是閉上了嘴,苦笑著說:「老總抬愛了,必當鞠躬盡瘁。」
  「咦,你這小鬼,又來跟我講笑,說真的啦,你還年輕,抓住這個機會努力一把,總有好處的。另外,」老總深思了一下才說,「鍾副總剛來,總有些大刀闊斧的地方,慢慢就適應了。」
  以老好人來說,這句話已經是難得了,家傑也不免感動些,點點頭:「老總,我明白啦,你一向照顧我們,現在要走了,有些捨不得。」
  「難免的嘛,本來這間公司不過是個小工作室,這幾年多了你們幾個才紅火起來,總公司大概也想著有意發展了,所以才空降一位副總過來,這些都不講啦,CASE成功年底真金白銀入袋才是好的。好了,我就說這幾句,回去準備吧,我對你有信心。」
  家傑俏皮地舉起兩根手指在眼角一揮,然後開門走了出去,今天到底是新來的副總巡視的日子吧,本來熱熱鬧鬧的大辦公室也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多少有些緊張地在做自己的事情,在不遠的地方,鍾森不緊不慢地走著。
  真不想和他碰面,家傑有意放慢了腳步,可是鍾森忽然停了下來,微微低下頭,看著腳邊的什麼東西,鄰近幾張桌子邊的小姑娘的臉只能用「花容失色」來形容。
  一隻黑白交錯的肥貓正饒有興趣地蹲在桌邊,看他停下來了,還伸出爪子虛空摸了一把。
  「這是什麼?」鍾森很冷靜地問。
  那幾個小女孩都是今年剛畢業的新人,互相對視著,就是沒一個敢出來說話,正好辦公室秘書拿著複印文件走過,插口說:「啊呀,是隻貓啦,沒有主的,經常在大樓裡走來走去的,這裡幾個小鬼習慣拿零食餵它,所以常來常往的。」
  「噢,公司的吸引力還真大。」鍾森唇邊依舊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不過還是請幾位小姐,多用點心在工作上吧,要養寵物的話,家裡也比較方便是不是?」
  正說話的時候,一隻黃斑虎皮貓從牆邊悄沒聲地走了出來,靜悄悄地蹲在黑貓旁邊,好奇地盯住他看。
「通知大樓保安來吧,讓他們準備好籠子送到寵物之家去。」鍾森笑得很和藹可親,但是周圍的氣壓卻陡然降了下來,壓的幾個人大氣都不敢出。
  見不是路,家傑大步走了過去,作出很漫不經心的樣子拎起虎皮貓說:「啊,鍾副總,這兩隻貓是我同意她們養在這裡的。」
  公司那幾個小丫頭從外面揀了流浪貓回來養,已經是盡人皆知的秘密,連老總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家傑也經常記得午飯打包回來給它們,沒想到今天第一天就差點被掃地出門啊!
  「范先生?」鍾森有些驚訝地看了看他,語氣平和地說,「你能給我一個在公司裡養貓的理由嗎?」
  「因為可以開闊思路啊,平時也會激發大家的靈感。」家傑煞有介事地說,「廣告公司不是會計事務所,也不是律師樓,氣氛輕鬆一點,對工作只有好處,你說對不對,鍾副總?」
  出乎意料的,鍾森沒有跟他再計較下去,畢竟為了兩隻貓,第一天上班的副總和首席設計師吵起架來就太不像話了,看了看好奇地瞪大圓眼睛的虎皮貓,他依舊笑得很和氣:「真的嗎?我還以為是小姐們母性的愛心發作了呢。既然這樣,我也不干涉你們設計部的內務了。」
  小姐們.....母性......愛心......這傢伙是不是故意找岔的?他就沒見過出來工作的雌獸嗎?!
  恨恨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家傑揮動著懷裡虎皮貓的爪子作勢威嚇:「元寶,記得給我咬他!還有你,聽到沒有!發財!」

  鍾森做事,是意料中的雷厲風行,到公司的第二天,便召集了臨時項目組的人馬開會,定下目標任務,人人有份,絕不落空。
  家傑倒不是存心和他作對,只是無意中多說了一句,「我手上還有個CASE沒有收尾,好在前幾天都是資料收集和市場調查的時間,應該還會影響到什麼,我會在五天後提交首個方案。」
  他倒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麼不妥,這也是工作上常有的事情。可是偏偏鍾森就面不改色,很誠懇也很嚴肅地對他說:「范先生,我希望你能把手上的CASE交給助理,專心於此。」
  家傑有些不服氣,他明白鍾森的緊張,如果這個廣告代理到不了手,他不要說以後如何在公司裡當他的副總,就是總公司那邊也不好交待過去,可是也沒有必要這麼無理吧?
  「副總,那件CASE就要結束了,客戶對前期都很滿意,我想,不會花費很多時間的。」
  「范先生,我希望你能分清輕重。」
  「對設計師來說,所有案子都是一樣的份量。」家傑一股氣直往上湧,咬牙說。
  「對公司來說,FED的CASE顯然要比你手上那個男用減肥香皂的CASE重要得多。」鍾森並沒有發火,眼神還是那麼閒散,但是說話的態度卻很認真。
  幾個同事拚命對家傑使眼色,嘴角似乎都抽了筋,楊俊青在用力咳嗽,可是家傑不知怎麼發了強,就是不出聲,還是列席的設計部主任插口說:「好了,那件CASE就交給我去收尾吧,順便可以歷練一下你的助理小姐,她也畢業一年半了,該學著擔當,JET,你專心這件就好。」
  憋著一肚子氣回到辦公室,向小助理交待了下去,順便小小警告了她一句:「主任說得漂亮,實際上他是還會管你的,最多和客戶見面的時候出現一下,所有事情,還得你一手一腳完成。」
  「啊!那怎麼辦!」小助理還沒從喜悅人醒過來,就又陷入了驚慌之中,抓著頭髮叫道:「我要獨自去對付客戶?那家的客戶很刁鑽的!師傅救我!」
  歎口氣,家傑覺得自己是不是平時太慣這個小姑娘了,不過事到如今指望她一夜之間篚還是不可能的:「算了,我會把需要的資料給你,再有客戶可能會問到的情況也寫下要點來,就是死背你也給我背起來,不要砸了我們公司的牌子。」
  小助理的眼睛滿懷感激:「師傅你太好了!」
  「下不為例!」家傑威脅地說,看著小姑娘歡歡喜喜跑出去的背影,想,這下又要加班了!

  「我沒空!要加班……哪有你大少爺那麼好命……星期天去游海?沒空沒空……嗯,多謝你為我安排節目,下次有空再說……」一隻手翻著厚厚的市場調研資料,一隻手敲打鍵盤,家傑忙得只能用肩頭夾住手機,「不要再電話煩我,否則我把你除名!……是是是,下次再說……等你給我慶祝?借你的吉言了。再見。」
  剛把手機扔到一邊,就又響了起來,家傑咬牙切齒地撲過去抓起來,咬牙想著一定要和這個不識趣的傢伙徹底斷絕往來,一看電話號碼就氣餒了,乖乖地接聽:「喂,媽!什麼啊,我哪有……沒出去玩啦沒喝酒沒跳舞沒遊船啦……忙都忙死了……不是跟爸說了今晚加班……是啊是啊,你兒子不是超人,也有工作困難的OK?……我說謊……媽你對你兒子髭信任好不好?……什麼人聲?這裡只得我一人啊……我當然在辦公室!」他不經意地抬起眼睛,忽然在半開的門外看見鍾森穿過走廊的身影,不由嚇了一跳,聽見老媽咆哮的聲音才反應過來:「什麼心虛?我心虛什麼!……媽啊,我求求你了,信我吧,我真在公司加班啊,幹嘛?要我用辦公室電話打給你?」
  剛想伸手去拿電話,鍾森似乎是看見了他這裡的燈光,走了過來,很有興趣地站在門外看著他,家傑咬咬牙,把手縮回來,沒好氣地說:「算了,不能佔公司小便宜啊,乾脆我照張相,發到大哥手機上,讓他給你看,我確實在公司……大哥沒回來?!那……好啦好啦,媽,我忙,回家跟你解釋……」
  不理會范浩鵬在那邊的叫嚷,他一把關上手機,然後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鍾森:「副總這麼晚還不回去?」
  下班的時候,全公司的人都看到鍾森和下三樓利通的公關部經理,大廈公認十大美女之一,言笑晏晏地攜手出門,態度親密,家傑當時還想,副總就是副總,厲害就是厲害,把他們一群下屬命令得鞠躬盡瘁,恨不得長出十隻手來用,自己卻可以在下班後和美女一起去吃飯散心。
  現在他怎麼又回來了?難道是被美女甩了?家傑惡意地端詳著那張臉,希望能在上面找出個巴掌印來。
  「嗯,忘記拿些資料。」鍾森揚揚手中的文件夾,「看你這邊燈還亮著就過來看看,很忙?」
  「忙到約會的時間都沒有了。」家傑說得半真半假,揚起臉,俊美的五官在檯燈的照耀下份外醒目,眼睛如星一般明亮清澈,「副總不也是?我以為你今晚會有個愉快的回憶。」
  「有這般好命的不是我。」鍾森聳肩說:「FED來港的代表是利通的老客戶了,我試試看能不能挖出點內幕消息,當然,和美女有個晚餐約會也是很愉快的是不是?可是以後就不像你想像的那樣,而是美女回家,我回公司。」
  「你把工作帶回家做啊?」家傑有些好奇地問,「為什麼不在公司做完呢?」
  「公司的上層加班會對員工造成很大壓力。」鍾森笑了笑,「所以,我特地選晚點回來。」
  「不過還是給我看到羅。」家傑順手拿起筆在手中轉動著。「副總,如果我明天把這個消息放出去,你猜,加班的會不會多一點?」
  鍾森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更認真地說:「是會多,在心裡罵我的人也會多。」
  家傑忍不住笑了,「那,晚安了,副總。請放心,我必定守口如瓶。」
  「你還不回家?」鍾森猶豫了一下才問,「再晚了,家裡人會擔心的吧?」
  「我老媽的奪命連環CALL已經來啦。」家傑指指被自己關掉的手機,「還好了,再做完這一點就可以了。」
  「你還在做那個CASE?」鍾森看到他桌上一邊堆的文件,皺起眉頭問:「不是說交給你的助理?」
  家傑掩飾地把一堆資料放到那上邊,含糊著說:「也沒啦,就是隨便看看,給她點意見,助理還從來沒有獨立過,我怕弄砸了,砸的可是我自己的牌子。」
  「她總歸要獨立的。」鍾森不贊成地說,「公司花錢雇她,不是給你增加負擔。」
  「我知啊,下不為例,這次實在是太急了。她一個小女孩,緊張起來更麻煩,我事先給她做足功課,到時候就不會忙了嘛。」家傑頭也不抬地說,隨即又敏感地看了鍾森一眼,「你又該訓我了吧?你認為公司花錢請人,就是要做事的對不對?」
  鍾森微笑,不說話。
  「想什麼就直接說出來啊。」家傑不客氣地說,「反正你是上司,我只是個下屬,你批評我,我也只有聽的份。」
  鍾森往前走了幾步,袖口精緻的袖扣在燈光下閃閃放光,真奇怪他下班了還是那麼板正嚴肅,連領帶都好好地繫在脖子上,真不知道他一天裡有沒有放鬆的時候,這麼想著,家傑靈活地把手中的筆轉了幾圈,「對了,副總。」
  「下班時間,叫我名字吧,JOHNSON就好。」
  「噢,這也算了親民政策?」家傑單手托住下巴,看著他問:「不知道我是不是自作多情呢,我總覺得你針對我,是因為那天在電梯上的事情?」
  鍾森微微一愣,然後點頭說:「很巧,我也有同樣的感覺,看來也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說我針對你?不是吧?!」家傑眉毛一揚,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驚訝,「我可是覺得……」
  「看來我們彼此都有錯覺了?」鍾森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溫和的笑容,讓家傑覺得其實也可以和他開誠相見了,「那麼從前一筆勾銷好不好?我可不想跟一個滿懷怨氣的下屬天天相見。」
  話說至如此,家傑反倒有些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於是很爽快地伸手出來,「沒錯,我天天面對一個對我心有不滿的上司,又何嘗好過?」
  溫暖乾燥的手,雖然比他的還小了一點,但是絕對有力沉穩,握住家傑的手時,很舒服的感覺,笑起來也那麼坦蕩:「好了,這下心結打開了?我以後就可以放心面對你了。」
  家傑開懷一笑:「怕是我才該放心才對,不然天天覺得你都在算計我了,不過副總你是有涵養的,看在我還能為公司賺錢的份上,應該不會怎麼難為我的吧。」
  兩人正在說話,大樓保安巡視到了這一層,舉起手電照照:「范先生,又加班啊?這位先生你也要留下嗎?」
  「我馬上就走了,麻煩你給我叫部出租車。」鍾森對他說,然後轉頭對家傑笑笑:「你也不要太晚回去,明天見了。」
  「啊?你沒有自用車的嗎?還要叫出租?」家傑一手拿起外衣,「算了,今晚夠了,我送你吧,清叔,別叫出租車。」
  鍾森看著他收拾著桌上的東西,說:「我訂了一輛,車行說還要兩天才能到港,所以現在沒有。」
  「嗯,我想也是。」家傑雙手撐著桌面,抬起眼睛看著他,有些俏皮地笑,「在中環沒有自用車的公司副總,還真是少見呢,下班時候,一條街上的出租都有幾個人搶,我是吃夠苦頭了,一上班就會首期買了車,就是被人說敗家也沒法子啦。」
  說著他穿上外衣,拿起文件夾,和鍾森一起往外走去,習慣地走到大辦公室文件櫃那裡,蹲下身,兩隻貓從寵物籃裡探出來,親熱地用頭蹭著他的手,喵喵地叫。
  「好啦,元寶,發財,晚安了,明天帶魚排飯給你們。」家傑撫摸著兩隻貓,回頭看鍾森遠遠站在一邊,不禁問:「你不喜歡小動物的嗎?」
  「男人喜歡小動物的很少吧?」鍾森也走過來,看著兩隻貓,膽大的元寶伸出爪子去夠他的褲腿,被家傑一把攔住,恐嚇地說:「還淘氣!他可是大人物,足可以把你們掃地出門的!到時候我都救不了你們。對了,你講什麼男人啊,難道我不是男人?」
  鍾森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很曖昧的目光打量著他,家傑猛然紅了臉,用力揉揉發財的頭,把它們塞回籃子裡,站起來拍  拍手:「走了走了!晚安,兩個小傢伙!」

  「這兩隻貓怎麼來的?」兩人向電梯走的時候鍾森隨意地問,家傑抬手按下向下的按鈕,轉頭看著他,側臉也是完美到無瑕可擊:「反正是那班小姑娘撿回來的,才來的時候不知多可憐,連毛稱都不知道有沒有一斤,不過很乖很討喜啊,大家都喜歡逗著玩,所以就在公司裡安家了,你放心,它們都做了手術,將來公司不會變成貓仔店。」
  「她們既然喜歡,就帶回家養啊。」鍾森不以為然地說,「為什麼放在公司裡面。」
  「那幾千元月薪,養活自己都不容易啦,還養貓,跟著她們,還不如放在這裡,大家都會喂。你不要看它們是貓啊,很靈的,老總也說,貓來是好兆頭,所以還取名叫元寶,發財。名字雖然俗了點,不過叫起來很吉利啊。」
  電梯輕微地震動了一下,到了地下停車場,家傑那輛林寶基尼孤零零地蹲在那裡,鍾森有些奇怪地看著家傑:「這是你的車?」
  「是啊!」家傑看著自己的愛車,滿眼歡喜,「現在還在供呢,就是中環交通太擁擠,發揮不出它的實力,怎麼樣,帥吧?」
  「嗯,很拉風……看得出來你很注重這些了。」鍾森避重就輕地說,家傑當然聽得出來,回頭一笑,「我喜歡出去玩,開輛本田多沉悶!大家在一起,也沒有面子。你訂的那輛是什麼車?」
  鍾森一笑:「寶馬,黑色。」
  「那麼老土。」家傑說出口才有些尷尬,「不過很合你這個人就對了,再說一家幾口出去,也不適合開跑車。」
  他轉動鑰匙,鍾森卻從他身後伸手過來,搶先為他開了車門,然後才低聲說,「我還沒結婚呢。」
  沒來由地臉上發熱,家傑狠狠地罵自己沒出息,乾咳了一聲說:「還沒這個打算嗎?香港可是美女如雲,而且個個出色,我但願你能把持得住。還有,JHONSON,下次請不要給我開門了,別人會感覺奇怪的。」
  「噢。」鍾森倒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一時習慣了,下次我會記得。」
  坐進車裡的時候,從鍾森身上,一股淡淡的荷爾蒙香味散發開來,溫暖堅定,頓時充盈了整個車廂,就算家傑曾經約會過不下二十個雄獸,也覺得有些抵抗不了那股誘惑,為了掩飾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他故意笑著說:「FED的CASE在聖誕節前會結束吧?到時候你可要出點請我們出去玩玩,算是慶祝勝利。」
  「現在尚未開始,就先預定勝利,太早了吧?」
  「怎麼,你對自己沒有自信,還是對我沒有?」家傑自傲地說,「我已經大體有個概念了,放心,我范家傑出馬的CASE,還從來沒有輸過。」
  一轉方向盤,把車子流暢地開出停車場:「你家住哪裡?」
  鍾森說了個半山的地址,家傑點點頭:「我知道那個地方,曾經有想在那裡供樓,後來老媽不讓,所以還住在家裡。」
  「那裡風景很好,同住的也大多都是獨身或丁克族,很少有小孩子吵鬧。」
  「你不喜歡小孩子嗎?」家傑隨口問。
  「我是孤兒。」鍾森平靜的一句話卻叫他吃了一驚,險些追到前車的車尾,吶吶地說:「對不起。」
  鍾森溫和地笑笑:「這不過是我的出身,又不是忌諱的話題。」
  「也對噢,」家傑配合地笑著說,「小時候因為我是混血兒,很多小朋友都排擠我,所以我都絕口不提老媽的國籍,現在想起來,其實很無謂。」
  「令堂是外籍的嗎?」
  「嗯,意大利人。不過我外婆就是中國人,所以我媽也是混血兒,到我身上已經不太看得出來了。」
  「啊,那多好,意大利的女性都很熱情,雌獸也一樣。」  
  「意大利的雄獸才熱情!」家傑不假思索地說,話不出口才發現有些不對,但是也收不回來了,只好裝作專心開車的樣子。
  鍾森含笑看了看他:「其實,如果碰上了你這麼出色的雌獸,所有的雄獸都會很熱情吧。」
  「沒啦。」雖然被讚揚了,可是家傑心裡還是高興不起來,不知為什麼,他不是很想被鍾森當作雌獸看待,是因為鍾森身上多少有些沙文主義嗎?僅僅是感覺而已。
  從大樓到半山並不遠,晚了也沒有堵車,很快就到了帝景園那棟華廈,鍾森下了車,把手搭在車頂上,彎腰問:「要不要上去坐坐?」
  「呃?」這算是邀請,還是客套?家傑不能確定,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不想去。
  看他猶豫的樣子,鍾森立刻放棄:「只是謝謝你送我回來,不過還是算了,看來你也不是很想吧。」
  「我……這只是順便的人情了,副總不至於連這麼個拍馬屁的機會都不給我吧?」家傑只好開著玩笑,「不必說謝謝了。」
  眼睛裡閃過一絲惡作劇的光芒,鍾森笑著開口:「從來只有我送女孩子回來的,沒想到被人照顧的感覺這麼好,當然要謝謝你。」
  「喂!不是吧!」家傑帶三分氣惱地嚷了起來,把頭伸出車窗外抗議著,「我可是男人!男人!」
  心情很好的樣子,鍾森根本不理會他的抗議,直接揮手告別,「明天見了,傑!」
  被他佔便宜了,家傑恨恨地想著,發動跑車,呼地聲開走。
  

  雖然那天已經說過了,大家都把心裡那點小芥蒂一筆勾銷,再不提起,而且也握手言和,但是以後的日子裡,家傑還是不止一次在心裡懷疑鍾森是不是老狐狸,表面上說漂亮話鬆懈自己心思,實際絕不放過,隨時準備給自己下絆子的?
  當他一連三次設計方案都被退回來的時候,看著自己都算是嘔心瀝血做出的稿,毫不客氣地劃了一個叉,家傑都忍耐不住了,抓起文件就衝到鍾森辦公室,力求平心靜氣,但還是怒到臉紅地問:「這次又是怎麼了?你上次說要突出產品特點,難道我做得不夠了?!」
  鍾森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簡單地說:「不夠。」
  家傑氣得無話可說,忍了再忍,還是忍不住,剛要開口,鍾森已經出聲提醒門外的秘書:「請關門。」然後拉下百葉窗,淡淡地說,「傑,你也不想給全公司看到你我爭論吧?」
  「那又怎麼?每逢有大案子,設計部的同事還不是得不可開交。」家傑不以為然地說。
  「你坐吧。」鍾森指指面前的椅子,「我給你三分鐘,你可以盡情地說出你的觀點。」
  「我說了你會聽?」家傑不相信地問。
  「不會。」鍾森答得簡潔。
  「你!」家傑幾乎氣急敗壞了。
  「我只是提供你三分鐘發洩情緒的機會而已,這樣對我有好處,但是發洩過了,你還是要去修改方案。」鍾森純粹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完了,看了家傑一眼,才換了比較不那麼嚴肅的語氣說:「傑,這對你是個挑戰,你也該放開你的設計理念什麼的,給廣告加點商業元素了。」
  這下正好戳中了家傑的痛處,他惡狠狠地說:「你是在教我怎麼做廣告嗎?」
  「不,我不是學這個的,我要做的,只是讓客戶選擇我們的廣告而已。」鍾森似乎有些疲倦地看著他歎了口氣,「傑,在商言商,請你不要把自己當成藝術家,從前你做過的CASE,跟這件不同,我們的競爭對手很多,而FED公司,是不會看重你得了多少獎項,有過多少成績的。」
  家傑受不了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睛裡冒著火,鍾森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抬起眼睛認真地看著他:「傑,我絕對不是在故意挑刺。」
  「你就是的。」家傑居然像小孩子一樣嘴硬地說,只是聲音低了下去。
  鍾森一愣,接著就笑了,也站起來,略微仰頭看著家傑茶色的雙眸,低沉地說:「不是。」
  「你是上司,你說不是就不是吧。」經他一看,似乎心裡的不滿也消失也很多,家傑收拾起散亂的文件,「好,我回去再想!總之讓你滿意!」
  「讓我滿意沒有用啦,最重要是客戶滿意。」鍾森轉動著手裡的筆,「對了,你不要參考FED公司在歐美的廣告了,他們這次就是要打開亞洲市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還是和過去差不多的構思,他們不會滿意。」
  家傑點點頭:「我知了,謝謝提醒。」
  嗯,黑面神原來也不是那麼討厭的,起碼還會給自己點意見,雖然自己根本就不需要!


  「這次又是哪裡不對?」家傑怒氣衝天地把退回來的文件當面拍在桌子上,其它項目組的成員都被他嚇了一跳。
  鍾森交叉著雙手,平靜地看向他,「太商業了。」
  「搞咩啊!」他越是冷靜,家傑越是憤怒,不理身邊同事的咳嗽,臉紅脖子粗地嚷,「讓我加入商業元素的也是你,說太商業的也是你!好!反正你是上司,你說什麼都是,我只有認的命!你要是看我的設計不順眼就另外找人啊!設計部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
  「傑,你先坐下。」楊俊青忍不住試圖出面圓場,被鍾森淡淡地擺了擺手阻止:「你們先出去吧,傑,你留下,我有話對你說。」
  一個個都站了起來默不做聲地向外走,對家傑投以嶼的目光,誰不知道,這已經是第五次設計方案被打回來了,家傑當面頂撞鐘森,更不是第一次。
  門被輕輕關上,家傑還負氣,不肯開口,倒是鍾森對他笑了笑:「我給你壓力太大了嗎?」
  「廢話!是人都會氣的吧?!」家傑素來心直口快,不肯掩飾自己的想法,何況這次他是覺得真惱火了。
  搖搖頭,鍾森收攏了散落桌面文件:「你有句話說對了,我是上司,但首要的是客戶的認可,所以,你還要進一步努力。」
  把收好的文件輕輕放回他面前,鍾森的聲音變得低沉:「有問題嗎?」
  「有。」家傑瞪著他,他的火氣碰上鍾森這樣的軟棉花糖就一點發不出來了,還不如面對面吵架來得痛快,鍾森的棉花裡可是藏著針的,但是他毫無辦法,吵架有什麼用,鍾森根本不跟他正面過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感覺嗎?
  「那對我說說看。」鍾森坐回椅子上。
  「我都被你搾乾淨了,算不算?」家傑不假思索地說,看見鍾森微微驚詫的眼神才發覺自己說話不得體,漲紅了臉補充,「我的思想啦。」
  「你這個天才設計師也會有沒有靈感的一天啊?」鍾森笑著說,「是因為我逼得你太緊了嗎?好吧,今天我放你假,不要在公司呆著了,出去散心兜風,腦子裡也不要想廣告的事情,希望你回來的時候,可以有些新的想法了。」
  家傑眼睛一亮:「你放我一天假?這麼好?」
  「不用懷疑了,把你關在公司裡你也想不出東西來,還不如放你出去走走透口氣呢。」鍾森微笑著看他發亮的眼睛。
  剛要站起來出門,家傑忽然有了個惡作劇的念頭,他回身撐著桌邊,身子前傾,用低沉的聲音問:「副總不跟我一起出動散心?」
  鍾森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家傑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誘惑的臉龐,滿意地笑了起來,直起身子輕鬆地說:「開個玩笑啦,你也很忙的吧?」
  迅速恢復原來的平靜,鍾森也笑了:「你還怕沒人陪?我倒是很想,可惜,看見我,你就又想起工作了吧?」
  「那倒是。我隨手就可以抓一打人來陪我了。」家傑聳聳肩,「不過我今天想一個人出去轉轉,也許會有新發現,明天見羅,副總。」
  「等等,傑。」鍾森沉吟了一下才叫住他,對他說,「傑,工作上有分歧,關起門來你對我吼什麼都沒關係,可是在大家面前,我們是上司和下屬。」
  有那麼嚴重嗎?老古板!家傑有些不滿地看著他,鍾森無奈地笑了笑:「你也不想謠言傳出去說我們彼此不和吧?職場上,什麼都要小心點,我不要求你對我恭恭敬敬,當然,你根本做不到,可是,請你答應我,如果你對我有什麼不滿,請選擇單獨的時候發洩,不要讓你壞脾氣落在大家眼裡,公司不是工作室。我不是你合夥人,我是你上司。請你記住這一點。」
  雖然還是很不以為然,家傑看在他那麼鄭重其事的份上,勉強點了點頭:「我知道啦!下次我會小心!」
  
  事實證明,家傑的記性差得可以,不到二天,當他辛苦熬夜再一次提醒的設計方案被再一次否決的時候,他怒不可遏的跳起來,幾乎把文件夾摔到鍾森臉上去。
  在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之前,鍾森已經敏捷地拖住他的手臂,硬把他拽進了一邊的副總辦公室,把他們和其他人隔絕開來。
  「你答應過我什麼?」鍾森搶先開口,家傑瞪著他,半天擠出一句話:「他媽的!我現在懷疑你是不是在故意耍我!」
  「傑。」因為他的粗口鍾森皺起了眉毛,「你是女孩子,怎麼可以說粗話!」
  「我是男人!」家傑的氣更大了。
  「好吧,我們不談這個,這次我已經覺得你進步很多,但是還是不符合我心中的想像。」鍾森面對比他高大的家傑,毫不妥協地說,「我說不行!」
  家傑真的很想給他一巴掌,但是沒辦法,鍾森所作所為,讓他有氣遠處發,只好忍住氣說:「你就會說不行!」
  他也覺得自己的舉動太孩子氣,不夠成熟,可是沒辦法,他做事一向隨自己心意。
  「嗯,起碼這次你有進步。」鍾森重新拿起文件夾,「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你就發火了,現在可以聽我的意見嗎?」
  「我能不聽嗎?」家傑氣鼓鼓地說。
  寬容地笑了笑,鍾森翻著方案:「你要知道,FED公司在本地的顧客階層定位是名媛貴婦,是那些肯為了一個晚裝手袋一擲千金的女性,而不是中高檔階層,換句話說,就是這棟大樓裡年薪過百萬的白領女性,也不是他們的對象。」停了停,他注意到家傑已經開始集中注意力了,又溫柔地笑了笑,接著說,「歐洲人的貴族氣,古板,一萬年也消除不了,他們是不屑於放低姿態的,這點和美國人不同,所以,廣告的構思,不能光放在刺激消息上,而是一種歐洲名牌的傲慢,展示出這樣的概念:我是最好的,最優秀的,看你能不能得到我。」
  他本來沉靜無波的目光忽然變得迷離起來,定定地看著面前家傑專注的俊臉,不知不覺間,兩個人挨得很近,近到呼吸相聞,家傑的眼睫毛很長,低垂的時候遮住眼睛,特有的性感……
  相反的,家傑並沒有感到什麼,他腦子裡因為鍾森的話閃過一個又一個念頭,飛快而模糊,抓都抓不住,他竭力捕捉著,完全沒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
  似乎過了很久,兩人才陡然驚覺到目前室內的氣氛不同尋常,鍾森慌忙退後一步,背過身去,裝作看桌上的文件,頭也不回地說:「行了,你回去再想吧,希望這次有突破。」
  「嘿嘿,」家傑自信滿滿地說,「我想這次你不會失望的!」
  

  「兒子啊,你最近都回來很晚的樣子,就忙到這樣嗎?」范明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端到家傑面前,「你最喜歡的生魚湯,爸爸煲了很久呢,多喝點補身。」
  「唔唔,謝謝爸。」家傑乖乖地拿起勺子,「好好喝,爸煲的魚湯最好喝了。」
  「好喝你就天天回家來喝啊。」范浩鵬不滿地說,「一周有七天,你有8天不回來吃飯!你爸爸天天煲了湯水,誰領他的情啊?今天難得肯回來啦?沒去約會你的那一堆狂蜂浪蝶?」
  眨眨和母親一樣的美麗杏眼,家傑嬉皮笑臉地說:「知道我回來就別念我了啊,老媽,還說什麼狂蜂浪匯,真難聽,不過是幾個合得來的朋友一起玩玩了,何必說的好像我遊戲人間一樣。再說我最近也沒有出去玩啊,公司一件大CASE要我做,簡直做到死,哪有時間啊,還說我不回家吃飯,我吃三明治都吃傷了胃呢,不知道多想老爸煲的湯水喝。」
  家偉一邊靈活地一次夾起五塊豬滾邊塞進嘴裡,一邊訕笑,「哥你就別狡賴了啦,要說忙公事,大哥說,爸媽一定心疼到不得了,你說的話,就一定被媽罵一頓!誰叫你以前老撒謊呢?跟媽說在公司加班,結果是去游夜艇,還被媽的朋友看到,現在媽怎會再信你!」
  順手拿空碗敲敲弟弟的大頭,家傑看老媽的臉色不好,急忙澄清:「這次沒有說謊,是真的!我不是跟你們說總公司派了副總來?要給我們個下馬威,所以這一陣我們都苦不堪言……媽,我們這次要爭取FED的廣告代理,你也知道很難做的。」
  「副總壓搾你啊?」一直很安靜吃飯的家俊聳了聳肩,「早就知道你的個性會惹麻煩,把公司就當成自己家一樣,肯定得罪人了,你呀,就是被慣壞了。」
  「喂大哥,你怎麼這麼講,我們副總也不是那種看不順眼就故意整我的人,他嘛,對誰都一樣,黑面神一個,工作狂,就是公私分明,雖然我跟他也有點點不愉快了……但他對這件CASE要求高,才會讓我忙成這樣的。因為我范家傑,是行內最—好—的。」
  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范浩鵬粗魯地伸手揉亂了兒子的頭髮:「那有沒有信心成功啊,我的大設計師?」
  孩子氣地比出一個勝利的手勢,家傑輕鬆地說:「當然有!爸!給我盛多一點飯!吃完了我還要回公司加班!」


  兩天後,臨近下班的時候,家傑興沖沖地闖入他的辦公室,把一個文件夾遞了過去,驕傲地揚起頭,「哪,看吧!」
  鍾森接過來,卻沒有打開:「嗯,明天給你意見。」
  「不行!你想害我今晚睡不著覺嗎?」家傑美麗的杏眼遺傳自范浩鵬,就是威脅地瞪起來的時候也充滿誘惑魅力,「現在看,就現在看!我要等你的意見!」
  鍾森笑笑:「不是已經下班了嗎?」
  「你粗粗看一遍,先給我個大概的意見就好!」家傑迫不及待地說,一臉期盼。
  「那不行,我要詳細地看過,才能給你意見。」鍾森依舊堅持著說,「不然太對不起你的努力了。明天,明天給你意見。」
  「不行!」家傑比他堅持得多,「反正你說要回家看,那麼就在這裡看完!我在外面等你好了!我一定要今晚聽到答案,大不了我送你回家!」
  鍾森完全拿他沒辦法:「我的車已經到港,所以不用你送了,傑,你聽我的,現在下班了,你好好回家去,大不了我晚上看完給你電話。」
  「我不要!」家傑乾脆地說,「我已經跟家裡說了,今晚加班,所以副總,你就在這裡看完,給我一個定心丸吃好不好?已經被你退了六七次了,時間不多,如果你說不行,我今晚繼續熬夜趕下一個。」
  望著他堅決中帶著不由自主撒嬌的神氣,期待的眼神,鍾森也不得不屈服:「那好吧,可是也許會很晚……你先去吃飯吧。」
  「好。如果我回來發現你走了,明天我可是會發怒的噢,副總。」家傑預先警告,「還沒人敢放我鴿子呢,對了,你吃什麼,我給你帶回來。」
  「不用了,我回家再吃就好。」鍾森有些發窘地說。
  「你不是吧?」家傑心直口快地說,「都一個人了,還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啊,對不起。」
  他後悔地低下頭,又說錯話了!
  「道歉幹什麼,你沒說錯啊,在香港我確實是一個人。」鍾森含笑看著他,「不過我不是很中餐,所以不好麻煩你了。」
  雖然他這麼說了,家傑心裡還有點內疚,所以趕快說:「沒事的,我反正要去吃晚飯,順路給你帶點回來填填肚子好了,嗯嗯,半島酒店的青瓜三明治很不錯,夠清爽,要不然你喜歡吃什麼?」
  「嗯,三明治就好了,我正巧比較喜歡吃那家的。」實在盛情難卻,鍾森只好這麼說,隨即補充一句,「不過別想一個三明治就收買我了,不行還是不行。」
  家傑大笑著開門出去:「那我買兩個總行了吧?!」

  十點過五分,鍾森終於合上文件夾,揉揉有些發澀的雙眼,走到門邊,習慣地沒有立刻開門出去,而是彈開百葉窗看看外面的動靜,走廊裡靜悄悄的,只有隔著大辦公室的家傑那裡,還亮著燈。
  腳步很輕,走過去,門是半開的,桌上的水晶花瓶裡,怒放的玫瑰依然嬌艷,家傑斜斜地靠在轉椅裡,對著手機不知道在說什麼,俊美的五官在檯燈柔和的光線下,更顯得好看,唇邊懶散的笑意,迷人誘惑,元寶蹲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舔著毛毛,黑白花的發財則趴在他修長的雙腿上,閉起眼享受他修長的手指在皮毛裡的滑動撫摸。
  「我忙啊……嘖嘖,知道你是小開……不去……你買了遊艇到處秀給人看,對不起,我沒興趣……出海有什麼好的?……少來啦,早知道我在家裡跟老媽打八圈都比那個有趣……對啊,我是跟他走得很近……哎,你又不能娶我吧?覺得大家講得來就在一起玩羅……會所?你為什麼不乾脆約我去打高爾夫球?……要我說?我忙,沒時間奉陪,好了吧。」
  一眼看見門外的鍾森,家傑匆匆說聲,「我有事,下次再說。」就掛了電話,興奮地拎起發財放到桌上,幾乎是撲到門口,連聲問:「怎麼樣?怎麼樣?」
  鍾森微笑著看他那張喜怒哀樂全不掩飾的俊臉,輕咳了一聲,很認真地說:「傑,你聽我說。」
  「說啦!婆婆媽媽!」
  「可以了。」
  完全不加抑制地歡呼一聲,不管空蕩蕩的大辦公室的回聲,家傑興奮地一把抱住了他,緊緊地擁抱了一下,嚷著說:「總算好了!這次我有預感!哈哈哈哈哈!我終於過了你那關了!」
  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住,鍾森有些驚愕,仰臉看見家傑興奮的臉,發亮的眼睛,微微一笑:「嗯,你過了我這關了,希望我們也能過客戶那關吧。」
  「會有問題嗎?」家傑歪著頭,孩子氣地抱怨:「我已經沒見過比你更挑剔的客戶了,我的副總!」
  他放開了鍾森,回頭去抓自己的外衣:「好啦好啦!總算到頭了!我要出去喝酒!開車兜風!吐吐心裡的悶氣!元寶,發財!回自己窩裡去,別在我桌子上睡覺了,不是已經給你們買魚乾來了嘛,真是的,小淘氣鬼!」
  把兩隻貓放下地,看著它們無聲無息地穿過辦公室走開,家傑關了燈,問鍾森:「你走不走?很晚了。」
  「我只是在奇怪,這次你怎麼沒有邀請我一起去了。」鍾森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家傑的臉略略一紅,馬上大大方方地說:「好啊,我邀請你,一起去喝酒吧,就算慶祝我被你壓搾的日子終於結束了,下面一路順風!」
  這很正常吧?他對自己說,CASE結束之後,或者有什麼進展的時候,同事們出去喝酒慶祝,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現在也是順便,如果自己硬說不,也太做作了,鍾森未必就是想追求他,不要自己先把牆壘起來。
  再說,就是鍾森想追求他,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多一個追求者嘛,自己又不是應付不了。
  這麼想著,他連最初的羞澀不安都拋開了,爽快地搭住鍾森的肩膀往外走:「我請客好了,對了,JOKNSON你喝不喝紅灑的?我還在酒吧裡存了半瓶75年的紅酒……」
  
  酒吧裡還是那樣的氣氛,悠揚的背景音樂若有若無地飄蕩著,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家傑對熟人一一打過招呼,然後在吧檯邊坐好,對酒保說:「我上次寄存的紅酒呢?拿出來吧,今天我要請客呢。」說著對鍾森一笑,調侃地說:「拍上司馬屁。」
  「你還記得我是你上司啊?」周圍休閒的環境讓鍾森也放鬆了下來,居然開起了玩笑,「為什麼你只有在下班了才刻,上班的時候就忘記了?」
  「嘖嘖嘖,你還記恨我啊?不過就是頂撞了你幾次,以前老總都拿我沒辦法的。」家傑不以為然地說,「好啦,我會記得的,你說的,公司不是工作室,我要尊敬你,當你是上司,不跟你當面衝突,還有沒有?副總?」
  「傑,哎,你……」鍾森歎氣又笑,眼中稍稍無奈。
  酒保送上酒來,兩隻晶瑩的玻璃杯裡半盛著醇紅的液體,寶石一般美麗璀璨,家傑端起一杯,略帶得意地對他說:「這牌子的紅酒也是我設計的廣告,每年那邊都會額外送兩瓶來給我。」
  「看樣子你和客戶都相處得不錯。」鍾森的話裡有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一點酸意。
  家傑把酒杯湊在嘴邊,斜眼看著他,那神態調皮又迷人:「你又想暗示什麼,JOHNSON?」
  「沒啊,我只是……難道不是?」鍾森避重就輕地反問。
  「嘿,就是你當面說我和客戶有私情我也不會生氣的,商場上,多個朋友總是好的,和客戶談得來,當朋友又有什麼了不起?難道為了表示自己清高,對客戶不聞不問甚至怒目而視才是好的?講笑嘛,還有,你說的完全沒錯,我和客戶們的關係都不錯。」
  家傑微微驕傲地揚起頭,「只要和我交往過的人,想忘記我,很難。」
  鍾森點點頭:「我信。」說著舉起杯子和他的相碰:「為了我們的天才設計師,乾杯。」
  「為了我們黑面神搾法機副總,乾杯。」
  「那為了我們的合作吧,乾杯。」
  「為什麼不說為了我們的未來呢?」家傑完全是無心之語,看見鍾森有些曖昧的眼神掃過來才明白自己說得有些冒失了,於是趕快自嘲地笑了笑,「當然,是工作上的。」
  鍾森不置可否,只是揚起嘴角,笑了笑。
  兩人聊天,說著些過去的趣事,喝著酒,不知不覺,半瓶紅酒居然就這麼喝完了。

  「真的?你還認識2047的郭晴顏?那可是我們這次的勁敵……啊,沒有酒了嗎?」家傑有些沮喪地說,「難得正在興頭上……算了,不要再喝別的了,再喝混合酒,回家又會被老媽念。」
  「伯母很緊張你啊?」鍾森看著杯中僅剩的一點點紅酒,搖晃杯子的時候,就會在杯壁上勻勻地暈開,淡淡地,但仍然紅得耀目。
  「嗯,就像你說的,我是女孩子嘛,又喜歡在外面玩,他當然會緊張得不得了。」
  家傑笑著說,「每次晚回家,都要打著加班的旗號,弄到我真加班的話,他又不信了,以前他經常不在香港,最近不知怎麼了,蹲在家裡不走,天天就等著抓我呢!」
  鍾森目光閃爍,低下頭隨意地說:「伯母也有工作的?既然有夫有子了,還是在家比較妥當一點吧?」
  「哎,你很老觀念哎,不要說我媽也是堂堂男子漢,現在就是人類女性,出來做事也是天經地義的了吧,中環不少白領麗人做得很優秀啊,就是你說的郭晴顏,她不過比我大四歲,白手起家現在已經有自己的公司了,你可不能看不起女性唷。」家傑瞪起眼睛說,「這種觀念很老土的。」
  「嗯,我是有些老土了。」鍾森承認,抬起頭來笑了笑,「我並不反對女性出來工作,也同意她們可以做得和男人一樣優秀,但是,就算是心理陰影吧,我自小沒有嘗過家庭溫暖,對那些明明可以有更多時間可以和孩子相處卻放棄機會,一心投在工作上的女性……有一種……偏見。」
  「明知道是偏見你還不改過來?」家傑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嗯,我可以理解你啦,記得小時候,老媽去米蘭走秀,我那時還小,都會在地上打滾哭,問媽媽你不要我了嗎?我們家四兄弟,好像就是我會鬧得特別厲害……喂,JOHNSON,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吧,我發誓我絕對不是因為父母的忽視而變成你眼裡的花花公子的,我只是愛玩嘛,其實我媽很疼我們,而且我們還有老爸啊。」
  「伯父是做哪行的?」鍾森感興趣地問,「好像聽你提起過,是他一手照料你們幾個長大。」
  家傑欲言又止,有些煩惱地看了看天花板,不情願地說:「是啊,他是作家,港大中文系畢業的,因為我媽媽是模特兒嘛,市場又在歐洲,所以沒時間照料我們,我老爸只好當了作家,在家裡寫作的時候順便照料我們。」
  「啊?作家很了不起啊。」鍾森本來只是句很普通的客套話去讓家傑陣青陣白,然後很小聲地說:「不過他不是什麼大作家噢,老爸自己說,就是碼字賺錢的。哎,他說啊,對不起當年給他上課的教授們呢,他既沒有研究文學,也沒有以文載道,而是追求銷量和稿費。」
  「那樣也不錯啊。」鍾森以一個商人的本性評價,「書寫得好,才會有人追,對了,伯父的大作……」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不敢說下去了,家傑哼了一聲:「沒你想得那麼不堪啦,他是寫恐怖小說的。」
  鍾森笑了起來:「你知我在想什麼了?」
  被他一說,家傑有些發愣,再看見鍾森和公司裡那平靜面孔的副總不同,露出促狹笑意的臉,不禁惱羞成怒:「我哪知道!不過老媽說了,雄獸都是種馬,你一定在想什麼不堪的東西。」
  「哎哎哎,傑,你這樣說等於是先幫我判了罪嘛,我哪有在想什麼了。」鍾森心情大好,直想逗逗他。
  家傑不理會他,看了看手錶:「真快!又過了午夜了,既然沒酒喝了,那就這樣吧,明天見了。」
  「嗯,好,明天見。我送你?」鍾森很自然地問,家傑晃晃車鑰匙,笑著說:「副總,再上一課,雖然女孩子無論多能幹,還是希望有個男友跟前跟後地照顧,但是我,我是雌獸不假,可我不是女孩,別把我想得那麼弱了,何況你也不想追我,何苦為了紳士精神浪費時間呢?拜拜!」
  他肩頭搭著外衣,瀟灑地轉身離去,鍾森微笑著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喃喃自語,「是雌獸,不是女孩子……呵呵,有意思……」


  聖誕節前,FED的廣告代理終於花落入手,一時間公司裡一片歡慶,連兩隻貓都得到了一份完完全全的魚排套餐作為慶祝,老總激動得挨個抓住臨時項目組的人握手擁抱,為他在臨走之前這個滿意的收場而高興。
  相反的,鍾森依舊很平靜,就像那一年幾千萬的代理費他完全看不在眼裡似的,只是簡單地對大家說了聲辛苦,就走回自己辦公室了,家傑很快就追了進來,眉飛色舞地說:「副總!你也好歹與民同樂一下吧,外面都鬧翻天了呢。」
  「我聽見了。」鍾森笑著說,「要是你們當時就拿出現在歡呼的力氣來,早就成功了。」
  「喂,不要這麼說吧。」家傑失望地看著他,「真人掃興,我們還說晚上項目組的人一起去吃飯唱歌慶祝呢,你該不會不肯去?這可是你作為上司籠絡人心的好機會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明年老總一走,你就是老總了。」
  鍾森擺弄著手中的簽字筆想了想:「也許有這個可能吧,那我去了也是讓大家感到拘束,吃頓飯連句話都不敢講,我說天氣預報大家也會哈哈笑的那種。」
  忍不住笑了起來,家傑湊近他,慫恿地說:「我們才不會那麼拘謹呢,你去了就知道,一群會鬧翻天的傢伙,才不會因為你是上司就戰戰兢兢,去啦,大家開心點。」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啊。」鍾森一本正經地說:「去了被你們拉著灌酒,一點面子都沒啦,下次你們還聽不聽我的?」
  家傑哭笑不得地搖頭,「你還真會找借口!真不去?」
  「不去了,我約了人。」鍾森很坦白地說。
  「啊!」這倒是家傑沒想到的,「原來是這樣,那就難怪了!副總你又約的是哪位白領麗人?我們就在中環附近,可不要那麼巧被我們碰上唷。」
  鍾森輕鬆地笑笑:「沒你想像得那麼浪漫,我約了這行的前輩,想他給咪意見,為以後做準備。」
  「哇,」家傑豎起大拇指表示佩服:「副總你這樣,會讓我們今晚喝酒消化不良!」
  「喂!別變相罵我了。」鍾森笑著抗議,「沒有私人邀約很奇怪嗎?多花點時間在工作上,對我自己也有好處。」
  家傑配合地露出敬佩的臉色:「你真是了不起,要是我的話,難得有時間不用加班,早就出去玩了。」
  「嗯,我知道,那你今晚玩得開心點。」鍾森低頭收拴著桌上的文件,「這些日子你辛苦了。」
  「總的對得起自己的那份薪水吧。」家傑嘀咕著,扭頭要走,再看看鍾森瘦小的身影,心裡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假思索地開口說:「鍾森,你來港那麼久了,也沒有認識一兩個女孩子啊?」
  鍾森奇怪地抬起頭,看著他,笑笑:「每天都加班,哪有時間,再說,女孩子……會嫌我太悶,我又不像你,條件那麼好,追你的人獸都一堆。」
  「你是有點悶不錯,可也有就喜歡你這一型的,有安全感,不過你說得也對啊,女孩子非要人哄,幾天可以,感覺比較新鮮和男人,可日子長了我也受不了……」
  「那是因為你本身是雌獸吧,自然沒法對女孩子有好感。」鍾森順口說。
  「才不是咧!」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家傑繼續說:「最麻煩的事情,女孩到了一定時候,就要帶我回家見父母,哎,老天!我只是想大家一起玩玩,開心就好,何必扯上那麼現實的事情?是不是結婚對女性來說,頂重要的?」
  「是。」鍾森認真地答他,「我個人認為,拍拖是兩個人的事情,但是女孩就會比較吃虧,結婚才算修成正果,日後就算兩人分手,男性也是會佔優勢,社會就是如此,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如果我跟一個人拍拖,一定就是想和對方有個結果。」
  「這麼麻煩……真是老古板。」家傑嘀咕著,決定換個話題:「馬上就是聖誕節了,你還是一個人過啊?都不感到寂寞的?」
  他有些覺得自己的話太過私人,可是鍾森一點沒有不悅的意思,反而笑了起來:「成年之後都是這樣的,不過我還是第一次在香港過聖誕節。你有什麼建議?」
  家傑悻悻然地說:「還能怎麼過,我們一班朋友,都互相約好了,聖誕節是大眾的黃金約會日,像我們這些平時就花天酒地的人,不要去湊這個熱鬧好了,乾脆大家聚在一起玩玩,也讓自己休息一下。」
  「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你要不要來?」家傑試探地問:「很熱鬧的,也很隨意。」
  鍾森搖搖頭:「我不太習慣那種人多的場合,還是喜歡一對一了。」
  「哎,要是你和一位美麗的小姐互相看對了眼,自然就可以一對一了。熱鬧有什麼不好?總好過你在家寂寞吧?還是……」家傑拉長了聲音,「你怕跟我走在一起,美麗的小姐會看不上你?」
  鍾森嚴肅地點了點頭:「是啊,我很擔心這個。」說到最後笑了起來,「開玩笑吧,傑,你再怎麼高大英俊也是只雌獸,好歹我還是只雄的呢,我的男性魅力會不如你?哈哈哈哈……」
  「不是嘛?起碼外在皮相我比你好吧?」家傑也笑了起來,「誰說女孩子不注重外貌的啊,她們更挑呢,跟一個自己不敢穿高跟鞋的男人一起走,也很失面子啊。」
  「喂,不要這麼打擊我吧,在雄獸裡面,我也算中上了。」鍾森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估量著兩人的身高差距:「我有五英尺10英吋半……你呢?」
  「我六英尺一英吋!」家傑自豪地說,低頭看看他,「不過你說得沒錯,我見過的雄獸,很少有比你高的,我老爸才五英尺7英吋呢,才到你這裡。」
  他伸手到鍾森的臉邊去比劃著,淡淡的雄性荷爾蒙飄盪開來,嗅在鼻間,是原始的誘惑,家傑陡然驚覺自己的行動太曖昧,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尷尬地笑了笑:「沒事我出去了……」
  鍾森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客套地說:「晚上玩得開心點。」
  家傑離開他的辦公室,滿心的鬱悶,自己怎麼搞的,他是個雄獸啊!做出那樣的動作,會不會被他認為自己太不檢點了?自己也不是有心的,剛才就是忽然的一時衝動。
  正在自怨自艾,轉過一個彎,耳邊聽到楊俊青焦躁的聲音:「喂!你聽我說,我……」他的聲音嘎然而止,想必是對方突然掛斷了電話。
  「躲到這裡打電話給女朋友?」家傑看著他無奈地看著手機的樣子,暫時把自己的鬱悶拋開,笑嘻嘻地說,「難怪,最近那麼忙,沒時間哄她,現在生氣了吧?」
  「唉,你這個花花公子,當然不能理解我們這些人的心情了。」楊俊青收起手機,故作無謂地說,「反正你後面有大隊人馬等著約你,哪像我們這麼緊張女朋友啊。」
  家傑拍了拍他的肩頭:「其實呢,ALEX你的條件不差,未必一定要單戀一枝花吧?OK,就算你情根深重,感情專一,那也要講點策略的嘛,像你現在一個人都哄不住,將來一定會是老婆奴!」說著壞壞地笑了起來,「要不要我傳授你幾招?」
  「心領了JET。」楊俊青別過頭去,掩飾不住眼裡的嫉妒,臉上卻依然笑著,「我很笨的,學了也不一定能像你一樣左右逢源,還白白浪費你一番苦心……晚上我不能跟大家一直去了,替我說聲對不起。」
  家傑聳聳肩:「那好嘍,不過下屬的酒單要你簽,誰叫他們有這麼個見色忘義的BOSS呢。」
  「喂!」
  「就這樣說定了,我們會玩得很開心!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過來。」


  心情愉快地吹著口哨在衣櫃裡挑選聖誕節要穿的衣服,嗯,當然要穿得舒適一點,還要有品味一點,不然別說對不起自己,都對不起約會的對手,該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來的對不對?
  門被敲了兩下,家偉探進頭來,「二哥!我能進來嘛?」
  「進來吧,今天裝這麼乖幹什麼?要零用錢啊?老爸給你的不夠?」家傑扯出一大堆衣服扔到床上,「要多少?嗯?一千以上免談!」
  「誰跟你要零用錢啊!」家偉不像平時那麼飛揚跳脫,一進門就往床上撲滾,反而規規矩矩地坐到椅子上,「我問你點事。」
  「噢,講吧。」家傑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衣服,「給我個意見!穿高領羊絨衫呢,還是穿襯衫?」
  「哥你也差不多一點吧,那麼緊身的衣服,你想誘惑誰犯罪啊?當然是穿襯衫好了。」家偉不屑地說,「難怪老媽說,大哥是警察卻似白領,你是白領卻似公關!」
  「對對對,老媽還說,你是大學生好似蠱惑仔,BB是雌獸好似雄獸呢,你再說我就揍你,不是說有話問我?快講啦。」
  家偉小麥色的健康肌膚忽然有些發紅,扭怩地在椅子上磨了一會,才小聲問:「哥,我問你啊,戀愛是怎麼樣的?」
  差點一頭栽到地上,家傑手裡的衣服落了一地,他猛然轉身盯著自己那個比蠱惑仔還粗魯的弟弟,顫抖地問:「戀愛?你?不是吧?!」
  「我又沒有說是我!」家偉急躁地喊了起來,「你就說是怎麼樣的嘛!」
  「看你那臉羞羞的樣子,還說不是你自己,傻子也會知啊!」
  「臭二哥!你不要管那麼多!快點告訴我!」家偉惱羞成怒地說。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嘛?」
  「要不是大哥失戀過一次我怕問他他會傷心,我才不來找你咧!」
  「切!不找我你去找誰?總不成你去找BB?或者去找老媽?我覺得老媽最近已經到更年期了,特別熱衷這個,你小心他一聽到馬上就把你打包送到婆家去。」
  「混蛋二哥!你到底說不說嘛!」
  家傑看著弟弟漲紅的臉,躲閃的眼神,憤怒下掩飾的羞澀,從心底裡直笑出來,笑到家偉實在掛不住站起來咬牙切齒要動手的時候才拖住他一起倒在寬大鬆軟的床上,抓住弟弟肌肉結實的手臂,悄悄問:「那你呢?你有什麼感覺?」
  「我?」凶狠的小傢伙立刻又害起羞來,抓過枕頭用力揉捏著,「我不知道啊,所以才來問你!」
  「傻啦,這個要看個人的感覺,戀愛嘛,各種各樣的,比如有的人從小一起長大都沒感覺,忽然一眼看見一個人就喜歡上了,也有的拍拖很久啊,然後覺得就是這個人最好,非他不可,也叫戀愛啊,你不說,哥怎麼幫你?」
  「誰要你幫我啊。」家偉面紅紅地說,雖然面對著他,卻始終不敢抬頭,只是盯著家傑胸前的扣子,聲音比蛟子都細,「我只是問問你……」
  「這樣不行啦,老三。」家傑語重心長地說,「拍拖呢,是很需要勇氣的,如果你連跟我講講都做不到,將來你怎麼跟對方開口呢?」
  家偉呆了一呆,忽然很凶地嚷道:「誰要跟他開口啊!我只不過是想弄明白自己的感情!跟他開幹什麼?!」
  「那麼你是想等對方先開口羅?」家傑在肚子裡笑到翻倒。
  「他敢?我揍死他!」家偉額頭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哎,老三,你這就不對了吧?你自己不肯說,又不讓對方說,你們搞咩啊?玩捉迷藏?」家傑開玩笑地看著弟弟躲到枕頭後的臉,伸過手捏捏他結實的胸肌:「怎麼說你也是男子漢了,還不敢跟哥哥說心裡話啊?看你平時也氣概如牛,原來是假的啊?懦弱!」
  「誰懦弱啊?!」家偉氣憤地爬起來,不甘地嚷,「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嘛!討厭二哥,還笑!我打你噢!」
  「那也要你夠本事吧?」家傑慵懶地伸開手腳躺在床上,好笑地看著張牙舞爪的弟弟,眉毛輕輕佻起,唇角掛著一縷懶散的微笑,家偉居然都看得呆了一下,然後氣餒地趴到他胸膛上,伸手摸摸他輪廓分明的臉,咕噥著:「難怪老媽最疼你,哥你最好看了。」
  「別胡說!老媽才沒偏心呢,有什麼好吃的,哪次不是你吃雙份?我還說老媽最疼你呢。」家傑擺出哥哥的樣子來教訓弟弟,邊揉著他的短髮,「好啦,別說好聽的了,跟我說吧,你的感覺是怎麼樣的,看我這個戀愛大師給你分析,不要錢的唷。」
  「哪有戀愛大師,花花公子吧!」家偉嗤之以鼻。
  「你再說我趕你出去。」家傑胡亂地揉揉他的頭髮,壞壞地笑著,「不過你還算誠實,沒有跟我說是你什麼朋友遇到感情問題,那樣我才不會理你!好啦,跟哥說嘛,你到底有了什麼感覺?」
  臉又紅了,無意識地揪著家傑胸前的扣子,家偉難得扭捏了地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我也不知道啊,就是覺得跟他在一起蠻開心的。」
  「切!哥跟起碼半百的人交往過,都蠻開心的,不開心還在一起,有病啊?」家傑繼續暗暗在肚子裡笑,「繼續說!」
  「還有……就是……」家偉狠了狠心才說:「見到他的時候心裡就忽然喜歡起來……平時見不到的時候又會想……以前我都沒有這樣的!」
  「我知道啦,能被你掛住的只有食物吧,人是休想了。」家傑看弟弟又立起眉毛來,急忙安慰小野獸,「那麼,比如說,週末要分開,不上學的時候,是不是也想見面呢?」
  想了一會兒,家偉猶豫著點點頭。
  「如果看見他和別人在一起,會不會生氣,嗯?或者是,心裡怪怪的?」
  「還好啦,他跟很多人在一起啊。」家偉紅著臉說,「我看到也沒什麼,因為他都不會像對我那麼……那麼好啦……」
  「他真的對你好啊?」家傑猛然翻身把弟弟壓在身下,喘著氣說:「那還容得你一個人在這裡胡思亂想?早就告白成功約爸媽喝茶訂婚期了!噢,對噢,你這隻小雌獸凶巴巴的,估計沒人敢娶吧,就是心裡想,也先得去練三年空手道,保證不被你打死才敢開口吧!」
  「臭二哥!」究竟是從小習武的家偉,怒起來是很驚人的,輕而易舉地擺脫了家傑的控制,反過來把他按倒在床上,紅著臉威脅道:「你就會說我啊!那你說,我這樣子是不是在戀愛了?」
  「死小子,這麼沉啊!爸媽把你喂得那麼高壯,難道是用來跟我打架!」家傑呼呼喘著氣,看著弟弟羞惱交加的臉,放棄地說,「好啦,你聽我正經地跟你說,現在聽你說呢,頂多也只是喜歡,愛是談不上的啦。繼續加油倒是有可能了。」
  「誰要在這些事情上加油啊!一過年就有N張圖要畫!建築系挨得人要死掉,交了圖就是考試了。」家偉撇撇嘴,「我只不過不想這些無聊的事情來影響我的心情,現在確認了就好!既然不是戀愛,我也沒必要在意了,喜歡的人可以有很多,就像哥一樣,對不對?」
  「喂喂喂!你別拿我當借口!二十年後你還嫁不出去的話,老媽問起來,你就哭訴說初戀是毀在我手裡了,媽會剝我的皮!」家傑揪著弟弟的領子把他拉回自己身上,「跟你認真說,不要刻意去追求,就這麼單純地相處下去,如果真的愛上了,那不是很好!」
  「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戀愛和喜歡有什麼分別嘛!」家偉煩惱地扯著他的衣服,「你叫我怎麼把握呢!哥你教我啊,你不是戀愛大師嗎?!」
  真是……很難得看見自己那個粗魯的弟弟露出這麼茫然無依的表情啊,自從他五歲開始練空手道之後……家傑先是在心裡大大地笑了一頓,接著也茫然起來,喜歡,他是知道的,每一個玩伴他都喜歡,因為可以在一起玩,可是,不能見面就是不能見面,分手就是分手,自己一點傷心的情緒都沒有,這樣不算是戀愛吧?大哥和林西敏分手的時候,就算笑了,眼睛裡還是那麼悲哀的。
  那麼,戀愛是什麼呢?好像自己不知道耶!
  自己這個花花公子,居然沒有一次真的戀愛過……
  說出去會被人笑掉大牙吧?家偉會不會狂吐血,然後一邊吐一邊追著自己打,喊自己騙子啊?
  不能說!說出來太沒面子了!
  「等你看見他跟別的男孩子女孩子,會生氣的時候,就是了!」教人嫉妒總不錯吧,沒有愛情,哪裡來的嫉妒呢!
  家偉疑惑地看著他,然後抱怨道:「哥,我不能天天盯住他吧?」
  「那是你的事嘛。啊!我的扣子?!」
  家偉煩惱之下終於把家傑睡衣上的扣子給扯了下來,引發家傑的怒罵:「你給我負責釘好!露著胸口怎算!」
  「讓爸給你釘嘛,咱們家五隻雌獸,有誰會釘扣子的。對不起啦,哥!」家偉一溜煙地跑到門口。
  「你這個混小子,給我站著!喂!」
  

  家傑今天真是窩火,不過就是出去玩壁球結果累到了,桑拿之後睡了一覺,回家晚了,不對,是回家早了,就被老媽在臉上揍了一拳,這也算啦,可是大哥家俊比他回家還要晚幾分鐘呢,范浩鵬說什麼?「外宿?不過就是沒在家裡睡!」還囑咐老爸給大哥咖啡濃一點呢,那為什麼自己就要被追得滿屋竄?
  揉揉臉上還在疼的地方,他開門進屋,今天還是老實一點吧,下班就立刻回家了。

  「回來啦。」范浩鵬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前攤一大堆紙,正在寫寫劃劃,范明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兒子,今天爸爸給你燉了你愛喝的魚湯啊,香不香?」
  「謝謝爸啦,好香!」家傑對范明拋了個飛吻,然後好奇地走到范浩鵬身邊,看著那紙上一堆數字,「媽你在幹嘛?家用報大數?」
  「胡說!這個家是我在當嗎?我在算稅啦,馬上不是到年底,該交稅了。」范浩鵬擰著眉毛無可奈何地用筆戳著紙。
  「這種事不是ALEX叔叔在做?怎麼他不當你經紀人啦?」家傑就勢坐到老媽身邊,這個時候裝乖一點是沒錯的,老媽還說要禁自己的足呢!那還不悶死自己啊。
  「本來是啊,可是他說如果我明年不接廣告的話,就跟我拆伙,我們快十年的交情哎,這個重利輕義的傢伙。」范浩鵬扭著眉毛不滿地說,煩惱地揮揮手,「不管了!就拆伙也好,我就要休大假。」
  「老媽。」家傑扶著他的肩膀,甜言蜜語地說,「你別休假啦,我們小的時候哇哇哭都留不住你,現在都大了嘛,你正好安心發展你的事業,你不知道吧,我們公司裡有幾個小姑娘還是你的FANS咧!平時拿到一張大廣告都喜歡得了不得,老媽,我估計你起碼還能紅二十年,不要因為我們而耽誤了你啊!」
  范浩鵬瞪起美麗的杏眼:「你是巴不得把我趕走,你老爸不管你,你好出去花吧?!」
  「我哪有!」家傑委屈地說,范浩鵬看了看他,拉得近一點,「來,媽看看,臉上怎麼樣了?還疼?」
  溫暖的大手輕柔地撫摸上家傑臉上的淤青,很舒服的感覺,家傑心裡感動,卻撇撇嘴:「老媽你下手很狠啊!差一點就打到我毀容!真成了歪臉我就嫁不出去了!」
  「那是因為你該打!」范浩鵬嘴上說得狠,下手卻很溫柔,「家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是女孩子,自己要注意一點,別只顧住開心,成天和別人鬼混,現在好啦,家都不回了,不打你你都不記得!」
  撒嬌地噘起嘴,家傑抱怨著:「媽你就知道管我,大哥也一樣啊,你都不管他,媽你偏心!」
  「我偏心?是啊,都知道我偏心你!」范浩鵬使勁捏了捏兒子的耳朵,看他歪著嘴大叫才停手,「你怎麼跟你哥比?你哥從小就很穩重,什麼事情心裡都有數,你呢!就會隨自己的性子來!什麼高興就玩什麼,拍拖都一樣,兒子啊,你不小了,該想想是不是該好好找個雄獸結婚,還是找個女孩子結婚,找個男孩子結婚,都行啊,就是不要到處玩了。」
  「啊,我頭疼!」家傑一聽老媽說這個就開始煩惱,作勢想溜,卻被范浩鵬一把拉回沙發上,逼視著他,「要麼就答應我,從今之後,選擇一個認真地交往,要麼就給我蹲在家裡不許出去!」
  「不是吧!媽!你囚禁我啊!大哥呢!我要報警啦!」家傑誇張地大喊,看見范浩鵬又舉起拳頭瞪著他,急忙鑽進范浩鵬懷裡,無賴地大喊,「媽要打我了!媽不疼我啦!爸!救命啊!」
  「老公你不要理他!」范浩鵬高聲說,然後兒子狠狠晃了晃:「就會喊!你以為我會怕!」
  嘻皮笑臉地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家傑求饒地說:「媽,我真的還沒找到嘛,你再給我多點時間好不好?」
  「少來,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范浩鵬捏著兒子高挺的鼻樑,疼愛地看著他,「你呀,就是想拖過一時是一時……家傑,從小我就最疼你,你也最嬌慣,生得又最漂亮,人見了都是又抱又親的,過年利是拿的都最多。家裡,家俊不說啦,好哥哥,你們老爸忙起來的時候,你哭了他都會跑去推搖籃哄你,處處讓著你,家偉呢,你就會欺負他,他現在脾氣那麼壞都是跟你搶東西練出來的,你還記不記得啊,五歲時他去上空手道班,一身傷又累,還哭著說,我總有一天要打過臭二哥!BB小,也不說啦,你17歲就到意大利留學,外公外婆也是把你當寶,我就是怕你被慣壞了,到外面吃大苦頭。」
  家傑揉了揉鼻子,不甘地抗議:「媽,你不要說得那麼可怕嘛,難道我會吃虧?只不過拍拖而已,又沒有做什麼黑道生意,殺人越貨的,就是大家在一起開心羅。」
  「真是的,你那也算拍拖啊。」范浩鵬不屑地哼了一聲,「你就是想有個人陪你玩,疼你寵你慣你,才不是跟人家來真的,我就擔心這個啊,你不來真的,別人來真的怎麼辦?」
  「哪有這麼無聊!」家傑臉紅了,范浩鵬正說到他心上,他的確是很喜歡很享受那種被人呵護被人疼愛被人追的感覺,愛情到底就是不是這樣,他也不知道,可是這怎麼可以說出來,太丟臉了!
  「不是無聊,是認真!」范浩鵬嚴肅地說,「你不要再抓住一群人排遣寂寞了,趕快找個人嫁掉,我好放心!」
  「媽,外婆說你那時候也是很風流的哎,身邊追的人一堆,那為什麼這麼早結婚啊,雖然老爸是很好啦,可是多幾年玩玩不是更自由?」家傑不明白地說,「而且你說的啊,我就是想有多人疼我慣我……對了,你怎知的?」
  「我還看不出來?你約會男孩子還肯時間長一點,約女孩子就是個新鮮勁兒,要你去哄人啊,一天兩天可以,不到10天你准叫救命,還不是就想坐享其成的!」范浩鵬沒辦法地看著兒子,「你這孩子就是根本還沒長大啊,都25了,也像個小孩子,把通天下的糖果都要抓到手心裡不放,可是兒子哎,我跟你說,愛情不是那樣的啊。」
  家傑立刻問:「媽,那你說,是怎麼樣的?」
  「咦?你還要問我?早上你不是說自己經驗足足,都可以去傳授了?」范浩鵬故意說,家傑紅了臉,支吾著說,「哎呀,我也想多點經驗嘛,媽你不要笑我啦,快說!等下家偉就回來了,BB也會下樓。」
  疼愛地摸摸兒子的臉,范浩鵬加重語氣說:「愛嘛,就是除了他,誰都不要!」
  「媽你耍我吧,哪有這樣的事情。」家傑失望地說。
  「我耍你有錢拿嘛?是真的啦,就是別人再好,你也掛住眼前這一個,別人再疼你愛你寵你,可是沒了他,就一點意思都沒有,相反啦,只要有他在你身邊,別人就不需要,兒子啊,愛情並不是越多人給你就好的。」范浩鵬誘哄地說,「比如啊,你離開我們去意大利留學的時候,一開始會傷心,後來是不是就習慣了啊?因為你外公外婆疼你嘛,和在家也沒差的,你在外面玩的時候,是不是也一樣?如果有人離開你,最多也只會難過個一天半天的是不是?因為後面有人繼續排隊上來啊。」
  家傑有些困難地聳聳肩:「嗯,好像是這樣沒錯。誰走開了我都不會難過的,因為還有別人嘛。」
  「就是這樣,所以啊,等你哪天找到一個你離不開的人就是愛了,我到時候會給你備嫁妝的!」范浩鵬好玩地戳著兒子的臉,「家傑,你不會到現在還沒有嘗過愛是什麼滋味吧?不然怎麼都不懂的,我的花花公子!」
  霎時紅了臉,家傑嘴硬地說:「我當然知道了!就是沒你說得那麼詳細嘛,再說,現在這個社會,談感情,講笑啦!差不多就結婚,高興就在一起玩,講那麼多,好累!老媽你還以為是你那時候呢!今天我不過是盡孝心陪你胡扯滿足你的虛榮心罷了,年紀大了不是都喜歡說教?怎麼樣,開心吧,老人家?」
  「你這個死小子,我打死你啊!」范浩鵬暴跳如雷地揪住他的衣服要動手,「敢說我是老人家!你老媽還是超級人氣的模特兒呢!還敢給我胡說!看我揍到你那邊臉也青!」
  「救命啊!老爸!救命啊!老媽打死我啦!」家傑怪叫著和范浩鵬在沙發上扭作一團,笑到喘不過氣來。


  二月十四,情人節。
  雖然范浩鵬對家傑耳提面命,但家傑還是繼續過自己快樂的交遊人生,今天的鮮花幾乎淹沒了家傑的辦公室,紅玫瑰已經算是老土的了,白色鈴蘭,海芋,百合,火烈鳥,配著星點小花,盛開在他的案頭櫃上。
  水晶花瓶裡插著的,是一大束不知名的黃色花朵,嬌嫩艷麗,楊俊青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家傑迷惑地看著卡片上的名字,然後一拍額頭:「啊!我想起來了,是個日本客戶!公司代理過他的服裝品牌!」
  「對,綾小路先生很有心,雖然從去年起已經沒把代理交給我們了!」楊俊青似乎是漫不經心地說。
  家傑似笑非笑地用卡片撥弄著花葉,抬起眼睛看著他:「ALEX,你怎麼也和副總一樣了,開口閉口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他送花給我,只是私人交情。」
  「唉,被你看出來了。」楊俊青隨手關上門,在椅子上坐下,「今年副總給我們市場部的CASE,就包括NUTRO,可是,被對方公司拒絕了。」
  他看了一眼家傑,換了近似於低聲下氣的語調說:「既然他現在來了香港,能不能由你引見一下,我去見他本人?」
  家傑不悅地皺起了眉頭:「ALEX!這是我的私人交往,我不想參雜公事的因素進去。」
  楊俊青無奈地歎口氣:「我明白的,對不起,JET,我也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可是請你體諒一下我好麼?NUTRO的代理,副總要求我們必須拿到手,從設計方面講,我們是毫無問題的,但是現在,我們連綾小路先生的面都見不到,如果勉強行事的話,他會很反感我們,所以我想,如果你能……」
  「ALEX!」家傑猛然站了起來,生硬地說:「請你不要再說了。」
  「JET,我沒有為難你的意思,只是請你說句話而已。難道你連一個機會都不給我嗎?對你來說,這是舉手之勞吧?我們市場部已經花了很多心思,但綾小路先生拒絕見任何廣告代理商,只要給我們一個見面的機會,我一定會讓他改變主意的,這也是為了公司的利益,你為什麼就不能?」
  「我不能怎樣?」家傑冷笑了起來,「我是設計部的,你們市場部的失誤請不要讓我來分擔責任,如果你責怪你的下屬無能,那麼請你自己去試試看啊,何必又要找上我呢?好,沒錯,你說的,我可以替你們轉告他,然後呢?他照樣可以不同意,你們是不是接著又要我去做點什麼,讓他把這個代理交給我們公司?ALEX,我真不知道,原來我為公司可以鞠躬盡瘁到這個地步,就算你可以做到,但我做不到!」
  望著他已經怒得通紅的俊臉,楊俊青無言以對,沉默地低下頭。
  勉強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憤怒,家傑把頭扭向窗外,「請你離開我的辦公室。」
  「如果我冒犯了你,我道歉。」
  「算了,沒必要。」
  「但是JET,我還是請求你考慮一下我的請求,當然沒有那麼過分,只要你轉達一下就可以了,我並沒有奢望你可以安排我們會面……」
  家傑的拳頭捏得緊緊的,幾乎像對著他的臉揮過去。激憤之下,他放肆地笑了起來:「是嗎?是啊,這的確很簡單,就算我向他提出代理的要求,他也一定會爽快地答應的,沒辦法,我對他的影響力就是那麼大。」
  看著楊俊青陡然發亮的雙眼,他快意地笑了,狠狠地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可是,我就是不幫你這個忙!」
  「JET!」
  「沒錯啊,我可以,但我就不幫忙,怎樣?不服氣的話自己去啊,你們市場部不是一向自誇沒有接不到的CASE嗎?ALEX,我希望到年張總結的時候,你向老總匯報說你已經成功地拿到了這個代理,不管用什麼方法,老總最重要的是看結果。到時候你匯報說接不到CASE的原因是我范家傑不肯陪客戶吃飯喝酒,恐怕說不過去吧。」
  楊俊青難堪地低下頭,做最後一次的努力:「JET,我道歉,但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算我求你了。」
  「ALEX,如果你把這分力氣用在客戶身上,說不已經成功了,總好過對我這樣死纏爛打,如果你還有一點自尊,還想讓我們在公司裡共事下去,現在請你出去,我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看著楊俊青走出門去,家傑才放鬆了一口氣,憤憤地把自己摔到椅子裡,暗暗罵了一句粗口,今晚上還是取消約會吧,心情實在不好。
  他一直忙到六點鐘,辦公室的人都走光了,聽見門上有敲擊聲的時候,他抬起頭來,意外地看見鍾森站在門口。
  「副總還沒走?」家傑心煩意亂地轉著筆問,腳邊的發財蹭著他喵喵叫,他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晚飯。
  「你不也沒走嗎?」鍾森看了看一屋的花,微笑著說,「我還以為你今晚上的節目很豐富呢。」
  歪著嘴冷笑了一聲,家傑把筆洩憤地丟到桌上:「忽然覺得很煩,把約的人都推了,情願在這裡加班。副總記得年底頒個最佳員工獎給我。」
  「心情不好嗎?」鍾森明顯猶豫了一下才問,「如果你不很忙的話,我們一起出去喝杯酒好了。」
  家傑差點笑了出來:「不用了,副總,感謝你的厚愛,我會自己調整情緒的,你不是說過,你拍拖的時候,就是要真的以結婚為前提的嗎?今天怎算呢?」
  鍾森有些窘迫,還是大方地笑著說:「凡事總有例外的。」
  「嘖嘖,我可不想當什麼例外,今天情人節哎,我要麼就不跟人約會自己單過,跟你出去例外算什麼呢?兩份寂寞相加,等於不寂寞?拜託,副總,我不像你找不到人過節。」
  「我知道……呵呵,你只會愁約你的人太多吧?」鍾森看看表,「那我走了,祝你情人節愉快。」
  家傑拿起PDA找外賣號碼,頭也不抬地說:「謝啦,副總,也希望你不要固守著你的原則,跟人單純交往也不錯啊,你既然跟我能例外,也試試跟別人例外好了……慢走,發財,你別扯我褲子了,我會記得多要一份魚排!」
  鍾森似乎還想說什麼,看他已經把貓撈到膝蓋上自顧自玩起來,終究還是沒開口,轉身離開了。
  加班到8點多,又開車兜了一陣風,最後到半山的會所喝酒到半夜,家傑這才覺得心情恢復了過來,帶著幾分醉意,他抓起車鑰匙向停車場走,真是的,今天喝得不少啊,等會不要被差人抓到就好,大哥會狠狠教訓自己的,真煩!
  空曠的停車場裡燈光昏暗,只有他的腳步聲迴響著,角落裡孤零零地停著他的林寶基尼,家尼沒留神把鑰匙掉在了地上,詛咒一聲蹲下去撿,暈暈的更加難受,好像酒有些上頭了,要麼還是打車回去?
  他正在想,身後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一個黑影籠罩了過來。
  家傑皺著眉回頭,看見一個身材瘦小,面容普通的男子站在後面一步遠的地方,正在打量他。他惱炎地站了起來,冷冷地問,「有事嗎?」
  這個男人他依稀還有印象,剛才在酒吧裡就一直盯著他看,目光陰沉,令人感到背上都毛毛的,家傑比他足足高出一頭,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感到很不安,本能地想盡快逃開。
  對方不答,反而問他:「范家傑?」
  神通廣大啊,不過是在酒吧裡見了一面,這麼快就知道他的名字了?家傑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那個小個子男人一笑,「沒關係,我也不認識你,不過……」
  突然暴漲的肌肉突破衣服的束縛,紫色大眼睛裡露出情慾的烈焰,棕黃色黑斑的雄獸張開大嘴,雪白的犬齒閃著尖利的光芒,額頭上鋒利的尖角逼近嚇呆的家傑:「不過有人給了我錢,要我上你一次。」
  家傑一個踉蹌,幾乎站不穩,他終於明白那恐懼從何而來,巖獸的世界是殘酷的,面對雄獸,無論從形體還是從力量上,雌獸都是處在絕對的下風,更何況在性事上,沒有雌獸選擇的任何餘地!
  荷爾蒙的味道讓他渾身發軟,情不自禁地向地上癱軟下去,身體的每一寸每一份都在發熱,血液裡野性的原始情慾瘋狂地尋找著突破口,隨時都可能變身,家傑辛苦地喘著氣,控制著最後的清醒,一旦變身就任對方為所欲為了!
  「別掙扎了,都到了這一步了,你還想怎樣?」雄獸的肌肉結實如鐵,身體靠上來磨蹭的時候,荷爾蒙的味道更是強烈,讓家傑一點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滾……滾開……」家傑被對方逼得不斷向後退,帖住牆了才停住,無奈地任憑雄火熱的身體貼緊了他挑逗著磨蹭。呼吸一陣粗過一陣,想卻是很難的,他只有拚命試著推開擋住自己的雄獸,尋找任何可能的機會。
  「都發展到這一步了,上床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雄獸此刻在家傑眼裡就像個惡魔一般,說著讓他膽戰心驚的話,「雌獸的身體是絕對忠實於雄獸的,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沒想到你是個美人兒啊,我們會有個很愉快的夜晚,我向你保證。」
  「滾開……我報警讓你坐牢坐到死……救命!救命啊!」家傑怒罵聲轉為低啞的喘息,家傑辛苦地控制著自己不發情,沒錯,雌獸的身體是絕對忠實於雄獸的,一般沒有什麼切齒仇恨的話,雄獸散發的荷爾蒙是雌獸無法抵擋的,他就是再堅持也無非是拖時間而已,結果,都是一樣。
  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家傑終於抵抗不了身體的自然反應,變回美麗的紅色雌獸,雄獸下流驚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邪惡地笑著說:「報警?強暴嗎?在我們的世界裡有這個詞嗎?雌獸的身體是絕對忠實於雄獸的,還是不要浪費力氣了,會讓你欲仙欲死的,我向你保證。」
  「滾開!滾開!我不要……我不要……」剛才那激烈的叫罵現在已經變成無力的喘息,身體越來越熱,紅色雌獸無力地遵從本能向雄獸靠攏著,肌膚皮毛相接,帶來更多的酥軟和情慾,讓他完全沉溺下去無法逃脫。
  雄獸露著雪白的犬齒得意地一笑,伸出肥厚的舌頭舔著雌獸嬌小的耳朵:「聽說你是個又花又傲的雌兒?難怪有人那麼恨你,不過看你現在的樣子,不給錢我也照樣肯上你,花花公子的味道,一定好得不得了!」
  「你……給我滾……」家傑使出最後的理智嘶喊,「我不要……我不要……放開我……」
  糾纏之間兩個人已經擠入了角落,相對而言更加狹窄的地方讓家傑無處可避,看準機會,雄獸猛地躍到他身後,壓制著他低下身體,接著就是似乎要把他撕裂成兩半的疼痛貫穿了家傑,他仰頭痛苦地嘶叫了起來:「啊!不要!疼!不要不要不要!」
  雄獸的慾火被他的哀叫刺激得更加高漲,張口咬住火紅的背鬃,把身下的雌獸拉得離自己更近,貼得更緊,進入得更深……
  他盡情享受著身雌獸的顫慄,無助的哀鳴,放任自己沉浸在那插入並征服的快感中,無情地狠狠貫穿那美麗的身體。
  鮮血,沿著家傑不斷顫抖的雙腿緩緩流下,份外刺眼……
  淚水,在雌獸因為最後的衝擊快感暈過去的時候,從緊閉的紫色大眼睛裡流下來。

  深夜一點多,家傑從昏迷中醒過來,已經恢復人形的他,赤裸著身體躺在停車場的僻靜角落裡,那只雄獸早已不見了,身邊散落著破損的衣物,他勉強支起身子,模糊地看著四周,幸好這時是深放吧,沒有人看見他裸著身體就躺在這裡。胡亂地抓起外套裹住自己的身體,家傑努力地想站起來,可是渾身的力氣都不足以支持他站立,掙扎了幾下又頹然地滑坐在地上,眼淚無聲地從眼中滑落下來,他連出聲哭泣的力氣都沒了。
  終於一步一挪,狼狽地連滾帶爬到自己車裡,身體已經失溫到僵硬的地步,家傑狠狠地關上車門,把自己盡量蜷縮起來埋進真皮車座,急促地喘了半天氣,第一聲哭泣才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來:「啊……」
  胸腔裡的空氣好像隨著這一聲抽空了,疼痛排山倒海地壓過來,心臟承受不住擠壓,發出近似爆裂的呻吟,家傑痛苦地搖著頭,大口大口呼吸著,想要平衡自己安定下來。
  可是他做不到,好疼……全身每個地方都在疼,叫嚷著自己的痛楚,根本無法抑制,他做不到安靜下來穩住自己的理智,他現在只想大叫,大哭,什麼都好……
  摸索著從外套裡掏出手機,顫慄的手指被凍得青白,根本無法彎曲似的,費了不知多少力氣才按下通話鈕,看著猛然跳出來的一長串名單,眼睛陡然模糊起來。
  這就是報應吧,自己有那麼多約會的對象,那麼多玩得開心的朋友,可是在這個時候,在這個他只剩下一口氣掙扎的時候,竟然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幫助自己……
  手指艱難地按動著,終於找到大哥范家俊的號碼,不假思索地按了下去,家傑幾乎是用賭命一搏的心情聽著那頭的聲音,他已經無力掙扎著再試下一次了,如果大哥不接……
  我會死!我真的會死在車裡。
  電話響了,但是沒人接,轉了自動留言信箱,家傑絕望地聽著裡面的聲音,淚水瘋狂而下沖刷著他慘白的臉,泣不成聲地低喊著:「哥……哥……你救救我啊哥……你為什麼都不接……哥……你救救我啊……哥……救救我啊……哥……救救我……」
  已經冷到痙攣的手指無意中撥下了重撥,手機再度傳遞信號,就在家傑痛苦得幾乎再次昏過去的時候,電話通了,那邊是家俊沉穩的聲音:「喂,家傑嗎?」
  「哥……」本來以為自己發出的應該是驚喜交加的叫聲,其實只是一聲比呻吟大不了多少的低叫,家傑胡亂抹著臉上的淚水,竭力讓自己乾澀的嗓子發出正常的聲音,完整地把話講完,「是我……不,我沒喝醉……我不能開車,你來接我好不好?」
  他閉了閉眼,淚水是身上唯一溫暖的東西……可是滑過面頰的時候卻迅速冰冷起來,剛才維持住的平靜忽然崩潰了,他好想對大哥嚎啕大哭,但是他沒有力氣,只是抽噎著重複:「你來接我好不好?大哥……哥……你來接我……」
  家俊穩定的聲音多少平息了一點他的情緒,聽著電話家傑竭力清楚地回答著:「好,我在這裡等你……不要告訴爸媽……我在半山XX會所的停車場……」
  最後聽到大哥的安慰和保證,家傑其實很不想關掉手機,他現在就像一個溺水的人,只想抓住家俊的聲音當做最後一根浮板,好讓自己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還會來找自己……
  可是家俊掛掉了,家傑最後一點力氣也隨著聲音的消失而消失,因為寒冷和疲倦,他再次默默地暈了過去,直到猛烈敲擊車窗玻璃的聲音把他驚醒,看見了大哥家俊擔心的臉。
  「哥……」他費力地打開開關,家俊一把拉開車門,震驚地看著弟弟淚痕滿面,比死人好不了多少的臉色,不停顫抖的身體,根本連問話都忘記了,鑽進車裡,脫下自己的大衣把家傑整個包起來抱進懷裡,不停地揉搓著,開了空調讓溫度上升。
  「沒事了,哥在這裡,沒事了……」不斷在耳邊說著安慰的話,加上溫度的升高,家傑這才覺得自己一點點地好了起來,能哆嗦著嘴唇說話了,「哥……我怕……我冷……」
  「不怕不怕,哥在這裡,在你身邊,不怕的,沒事了,相信我,沒事了,沒人能傷害你了……」家俊看著弟弟這副狼狽相,腦子裡轉過無數個念頭,最終還是繼續溫柔地安慰著他,把他抱時懷裡緊緊地擁著,讓他感覺到自己就在身邊。
  等到家傑稍微平靜一點,眼神不那麼渙散到一點刺激就會暈過去,家俊才謹慎地開口:「出了什麼事?要不要我報警?」
  「不要!我不要報警!」家傑受驚地鑽進他懷裡,像個走投無路的小兔子一樣驚惶地搖頭,「我不要!我不要!哥我不要我不要!」
  「那你跟我說,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被打劫了嗎?」家俊看見他這樣狼狽的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強壓住心裡的情緒,耐心地問著他,希望他能自己說出來。
  家傑還是拚命搖著頭:「不是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哥我不要報警我不要!」說著倉惶地抬頭看著哥哥深鎖的眉頭,「哥!你信我,我沒有事!什麼都沒有!不要報警了!」
  「家傑!你這樣叫沒事?!」家俊冒火地嚷,「我會信你就該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看你到底有沒有事!你給我說實話,到底怎麼了!是你遇見了雄獸?」
  看見弟弟仍然死命搖頭,家俊抓住他,強迫他面對著自己:「家傑,你給我聽好,你這種行為是在姑息犯罪!哥會保護你的,你別怕,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情?你遇到什麼了?我馬上報警,不要怕,哥會保護你的……聽見沒有?你不說也不要緊,刑事案只要發現了就可以立案的,你聽見沒有啊?」
  家傑還是努力搖著頭,瘋狂地叫著不要不要,可是就在家俊忍可忍掏出手機準備報警的時候,他忽然安靜了下來,一隻蒼白的手伸出來蓋在家俊手上,冰冷得嚇人。
  「哥……」他茶色的眸子變得幽黑哀傷,臉上掛著哀傷的笑,「為什麼我說不要的時候,都沒人肯聽我的?」
  一陣心痛,家俊試圖說服弟弟:「家傑,我知道你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相信哥哥,我是要幫助你,你說出來,我會在這裡……」
  「你信我嗎?我都說沒事了,你卻要報警……」家傑失控地用嘶啞的聲音低吼著,「你要我怎麼說!我告訴你什麼?好吧!我告訴你說,我是被人上了!但怎麼辦?!到後面就成了我願意的!雌獸根本不能抗拒雄獸的要求,法官都知道!沒有證據你還能怎麼樣?!哥!你說啊!哥……都是我自己不好你還要我說什麼?哥……哥……」
  他失聲痛哭起來,僵硬的手還緊緊抓住家俊的手,低下頭讓自己的哭泣聲淹沒在家俊的外套裡,只是不斷地說,「不要……不要……是我自己不好……哥……是我活該……」
  無言地摸摸弟弟的頭髮,家俊歎著氣把他重新抱進懷裡,拍著他的後背,做再一次的努力:「家傑……不要自暴自棄說這種話,我知道你是無辜的,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告訴我好不好……」
  「我要回家……」回答他的是家傑虛弱的聲音,「我好冷……好怕……哥……帶我回家……」
  「家傑……」
  「哥……我求你了……我要回家……別的我什麼都不要……哥……求你了……哥……」
  家俊被他淒惶的聲音叫得鼻子都發酸了,無奈地把外衣又給弟弟裹緊:「好,我們回家。」


  放了半缸的溫水,試過溫度,灑了家傑平時愛用的綠色浴鹽,家俊轉身對從進來就縮在浴室一角幾乎把自己縮成一個球的家傑說:「來,洗澡。」
  「嗯。」家傑發出一個模糊的短音,想要掙扎著爬起來,可是手腳完全都用不上力氣,剛才進屋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努力了半天,最後還是被家俊一把抱進來的。
  「來。」家俊湊到身邊,把他半扶半抱地拖到浴缸邊上,剛要個手去解大衣,家傑卻猛地驚跳了一下,抬手護住自己:「我自己來!」
  家俊退後一步,他還是不放心地看著,臉有些紅了,憋了半天才說:「哥……不要看……」
  「我不放心把你一個人放在這裡。」家俊坦白地說。他很怕如果這個時候離開,等下回來會不會看見家傑出了什麼事情。
  知道大哥的堅持,家傑只好沉默著轉過身去,慢慢解開身上的衣服,露出佈滿青紫傷痕的身體,飛快地鑽進水裡。溫熱的水同時帶給傷痕纍纍的身體放鬆和痛苦,就是在這個時候,家傑還是不能把所有發生的事情全部串連起來,他只是覺得,自己到家了,現在自己很安全,沒人再能傷到自己,這就夠了……
  不去想……不去想……不去想……
  是不是就能忘記所有痛苦了?
  是不是一切就可以過去了……
  不不不,一切都過去了,無論發生了什麼,現在都過去了,他現在是在自己家裡了……
  溫熱的水流忽然衝上他的胸膛,家傑受驚地睜開眼睛,看見家俊捲起袖子坐到浴缸邊上,正拿起海龜形的浴棉給自己擦拭身體,他狼狽地坐起來,囁嚅著說:「我自己來。」
  「等你,就在這裡睡到天亮吧!」家俊抓起弟弟的手臂,給他擦洗著,看著家傑失神的雙眼茫然地看向自己,身體上青青紫紫紅紅的痕跡,不問可知是什麼情況下留下的,甚至看得出有暴力的痕跡,心疼和憤怒兇猛地湧上心頭。
  「沒事吧?」家俊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要還要送你去醫院?」
  家傑木然地抬頭看向哥哥,過了一會才啟動嘴唇,低啞地說:「哥……我是不是很不堪?……」
  不敢看家俊的臉,他把頭深深地低下,幾乎要鑽進水裡去了,心還是很痛,眼淚卻流不出來,疼得流不出來了……
  哭不出來了,好悶……我會不會就這樣死掉……
  「傻瓜。」家俊一把從水裡把鴕鳥一樣縮著頭的弟弟撈起來,讓他依靠在自己肩頭,不顧自己半身盡濕,緊緊地抱住不斷抽泣的家傑,「你是活給我看的?還是活給別人看的?什麼不堪!你就看得你自己這個樣子嗎?家傑,你要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是我弟弟,都是爸媽最疼愛的兒子,我會這樣抱住你,保護你……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只有靠你自己恢復,但你不要忘記你還有家人啊,哥在這裡,你感覺到了嗎?」
  渾身顫抖著,家傑抬手環抱住哥哥的身體,汲取著溫暖,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
  「哥……哥……抱緊我一點……我怕……我冷……哥……哥……我怕……」
  感覺到弟弟無助的悲哀,家俊只有盡力把他抱緊一點,再抱緊一點,一邊在心裡咬牙切齒,該死!家傑為什麼就是不肯說到底是誰!
  在家俊寬厚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安慰保護下,體溫漸漸地回升,身體暖了,那些傷痕就越加清楚起來,疼痛,酸楚,灼熱……
  心還是冷的,而且,越來越冷……
  

  情人節的第二天,是個週末,除了上補習班的家宏,大家都起得很晚,家偉一邊大口大口往嘴裡吸溜著麵條,一邊抱怨說:「都是二哥啦,這麼晚回來,不對,是早啦!三點多快四點了還在洗澡,嘩啦嘩啦的,害我睡不著!」
  「你吃慢點,沒人搶你的!不許吹麵條,不許發出聲音……什麼,家傑早上才回來?還洗澡?哼,一定是做壞事了!」范浩鵬不甘心地說,「難怪現在還不起床,看我去掀他被子!」
  家俊心不在焉地攪拌著咖啡,聞聲抬起頭來,很自然地說謊:「媽,不是的,昨晚我回來的時候,家傑已經回來了,他下樓喝咖啡,不小心被我碰灑在身上,所以才又去洗澡,家偉,你會睡不著?我還以為別說洗澡,就是在你耳邊燒槍你都不會醒呢,你啊,失眠是因為有心事,不要怪到別人身上。」
  「心——心事!」家偉面紅耳赤,幾乎跳了起來,筷子上夾的肉也掉到桌上,他粗魯地拿手去抓,一邊大叫,「我哪有心事啦!大哥亂說!」
  「你給我注意點!還用手去抓,真髒!」范浩鵬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看你這副樣子,說沒有也得有人肯信!說吧!昨天你也好晚回來的,幹什麼去了?」
  「沒——沒啊……」家偉緊張地否認,「也沒多晚嘛,才十點多。」
  范浩鵬追問家偉,家俊完全沒注意聽,只是一口一口喝著咖啡,今天早上,他把家傑弄乾淨了之後抱回床上,看著他哭累了睡著才離開,只是迷糊了一會就起床,現在也確實困了。
  「爸,早安,媽早安,大哥家偉早安。」
  儘管是刻意裝作和平時沒有什麼異常,家傑的聲音還是帶著哭喊之後的嘶啞和乾澀,臉色也不太好看,低垂著睫毛,有些不敢看人的樣子。
  家俊在心裡歎了口氣,平和地開口:「咖啡,要不要喝?」
  「要,謝謝大哥。」家傑在他身邊的位置坐下,怔怔地盯著桌上的餐盤不出聲,范明站起來說:「家傑啊,爸爸給你下面去,加什麼?牛腩還是叉燒?」
  「啊?不用了,謝謝爸,我不吃,喝杯咖啡就好。」家傑半垂著頭說。
  家俊把咖啡杯放在他面前,安慰地拍拍肩,范明嘀咕了一句:「這樣啊。」就又坐下來,還是不放心地說:「不吃早餐怎麼好呢?是不是不想吃麵啊,那爸爸給你準備別的,你想吃什麼?」
  「不用了爸,我吃不下。」家傑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讓老爸寬心,垂頭攪了攪咖啡,然後一飲而盡,再拿過咖啡壺來給自己倒了一杯,什麼都不加地又喝了下去。
  「兒子,你的胃啊。」范浩鵬剛在死不開口的家偉面前碰了壁,又把注意力轉移回他身上,「喝那麼多咖啡不要緊?」
  「沒事的,提神嘛,等下我還要出去。」家傑再給自己倒了一杯,卻聽家俊說:「出去?那麼累了還出去?在家裡歇一天吧?」
  知道大哥是在關心自己,家傑轉頭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說:「無聊嘛,我想出去兜風透口氣,在家裡也是沒事。」
  「什麼叫沒事啊,就會找借口,又是想出去瘋玩吧。」范浩鵬皺起眉毛,有些生氣地說,「你昨天不是玩了一晚?還不夠開心啊,才睡了幾個小時就又往外跑,家傑,前幾天我跟你說的,你就是沒有聽進去是不是?都跟你說了,女孩子不要玩得太野,會吃虧的知道不知道?」
  家傑一反常態地什麼都沒說,反而是家俊有些不安地勸道:「媽,別說了。」
  「我說了也沒用啊,他聽嗎?」范浩鵬不滿地說,看家傑端著杯子發呆,似乎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的樣子,火氣更大了,嚷著說,「難道你就要我什麼都不管,等他有了孩子不知道誰是爸爸的時候,我拿他手機一個個約出來到醫院做DNA檢查啊!」
  「媽!」家俊叫得很大聲,立刻把一隻手放在弟弟肩膀上,用力緊了一緊。
  「老婆!」范明也出聲,在下面拉了拉范浩鵬的衣服,「說這話太過分啦。」
  家偉偷偷吐了吐舌頭,端著碗站起來離開餐廳。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家傑,可是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瓜,只是睫毛不引人注目地輕顫了幾下,什麼都沒有說,繼續把杯子裡的咖啡喝完,輕輕站起來,平靜地說:「我出去了,不用等我吃晚飯。」
  「啊……爸今天去買鮮魚燉湯,給你留在鍋裡好了,晚上回來記得熱熱喝。」范明吶吶地說。
  家傑默默點點頭,往外面走去,走了兩步才回頭問:「哥,我的車鑰匙呢?」
  「你的車鑰匙幹嘛問你哥要啊,丟三落四的傢伙。」范浩鵬剛才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那麼茫然絕望,讓他幾乎想撲過去緊緊抱住兒子不放手,害怕他會突然消失的樣子,「既然找不到就不要出去了,在家裡大家一起吃頓飯很難嗎?!你比特首還忙?」
  家俊忍不住站起來,抓住弟弟的手臂就往樓上拉,聲音低沉到只有兩人能聽見:
  「你給我過來!」
  幾乎是拖著家傑進了房間,一手把弟弟推倒到床上,家俊加重語氣說:「家傑,不管你在想什麼,今天你不許出去,好好在家裡呆著,給我睡足一天。」
  家傑沒有說話,被推倒在床上的時候眼睛半開半閉,長長的睫毛低垂焉,一夜之間,他好像就瘦了一圈,下馬都尖出來了,眼睛周圍淡淡的黑暈看得更讓人心疼。
  「聽話。」家俊不忍地坐到床邊摸摸他的頭髮,「別出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想在家呆著,可是你身體情況不行,以後再說吧,嗯?聽話,我給你拿片藥來,你吃了好好睡一覺,好不好?」
  「大哥……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好……」家傑緩緩開口,目光還是一樣茫然。
  「我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我不想呆在家裡……我不想面對爸媽……我只有出去…但我不知道該幹什麼……我不知道
……哥,我不知道……」
  翻過身去,背對著家俊縮起身子,斷斷續續的哭聲傳出來,夾著悲哀的低訴:「明天我會好好的……我會重新當回從前的范家傑……我會振作,我會努力,我會盡量讓所有的都過去和平時一樣……明天我就會好了……我不會再痛苦下去……明天,只要明天就好了……可是今天我怎麼辦?今天我……幹什麼……幹什麼……今天我怎麼辦……今天,今天……」
  把拳頭壓住嘴巴,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家傑哭得整個身體都在抽搐,家俊從背後把他抱緊,低聲說:「家傑,有事情別放在心裡,你跟哥說,我幫你解決好不好?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家傑的身體瑟縮了一下,卻斷然說:「我不想說!」
  「那你就這麼自己一個悶著?到底怎麼了,家傑?有什麼事情你不想爸媽知道,那你可以跟我說啊,無論什麼我都可以幫你解決的。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我們就報警解決。」
  「法律解決不了怎麼辦?那媽一定會去殺人的吧?」家傑喃喃地說,想起范浩鵬暴怒的臉,心頭湧上一陣恐懼,如果昨天晚上的事真的被媽知道了,他一定會把整個香港翻過來找那個該死的人渣碎屍段的吧……不行!這樣絕對不可以!
  「你說什麼?」家俊沒聽清楚,湊過臉來,家傑一驚,匆忙地說:「沒有!哥,沒有,我什麼都沒說。」
  歎了口氣,家俊低聲問:「還是不想說嗎?」
  「根本……根本就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你要我說什麼?」家傑慌亂地掩飾著,「哥,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決的,別為我擔心了……我會自己調節情緒的……」
  「你這樣子像可以自己解決嗎?」家俊忍不住地問,見弟弟蒼白的臉,又不忍心逼他,「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覺,放心吧,哥在這裡陪你,發惡夢也不要怕,哥一直都在的……時刻會抱住你,好不好?你聽話。」
  他低聲安慰著,終於讓家傑慢慢平靜下來,縮在他懷裡點了點頭:「嗯。」
  「哥!我可以進來嘛?」門被人一手推開,家偉大大咧咧地站在門口,看見兩個哥哥這麼曖昧的姿勢,一下瞪大了眼睛,「啊!你們在幹嘛?」
  家傑根本無法開口,家俊轉身擋住弟弟的視線,用大哥的氣勢壓倒好奇的家偉探頭探及,「什麼事?」
  「老爸給二哥下了面,叫我送上來。」家偉端著湯碗走進門,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桌上,轉身舔舔被湯燙到的手指,「還說要二哥趕快吃,他有用昨天的雞湯打底,還放了煎腸跟青菜香菇,嗯嗯,好香的。二哥你快起來吃啊。」
  「我會叫他起來吃的。家偉你下樓吧,沒事,有我在。」家俊不動聲色地說。
  「嗯嗯。」家偉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過頭來嚷道,「對了,忘記跟你說,我朝媽要零用錢,媽說有勞動才有獲得,叫我今天把家裡的車都洗一遍才肯給呢,二哥你不許出去了!破壞我賺錢的大好機會!」
  說完他就踢踢踏踏地下樓去了,家俊哭笑不得地過去關了門,推著弟弟:「看,全家哪一個是不疼你的,你還在擔心今天怎麼過呢,再不吃飯,等會媽就自己上來了,快起來,吃過飯我守著你好好睡一覺,別的就不要想了。」
  家傑有些害羞地翻身攀住家俊的肩膀,擦了擦臉淚痕,低聲說:「哥,謝謝你。」
  「自己兄弟了,還說這話,你記得今天家偉的好處,以後少跟他吵架就行了。」
  「我會的。」
  今天以後的我,不會再是從前的我了……


  週一再度上班的時候,連小助理都可以感覺到家傑的情緒不對,看見水晶花瓶裡精緻的三打白玫瑰的時候,幾乎是嫌惡地揮了揮手:「拿走。」
  「呃……師傅你不喜歡啊?那我給你換一束花好了。」助理手忙腳亂地繞過桌子過來,「師傅喜歡哪種呢?海芋好不好?還是紅玫瑰呢?鈴蘭會不會太素?」
  「全都給我扔掉!」家傑猛力揮了揮手,口氣很不耐煩,「從今天起不要插花了!」
  「噢。」助理吐吐舌頭,乖乖地連花帶瓶端出去,很體貼地給他帶上門。
  頹然倒在椅子裡,家傑瞪著天花板,昨天一天一夜,他都在逃避著現實,不肯去面對他,今天早上,離開家的時候,大哥深深憂慮眼神讓他心裡一顫,在路上,他腦子昏昏的,幾次差點撞車。
  記憶,一點點地被連接起來,出現的是殘酷的現實……
  他被人強暴了,但巖獸世界裡,對於強暴罪的定罪又是出名的難,雌獸沒有辦法抗拒雄獸的荷爾蒙,所以,不管他情願不情願,最後的交合肯定是雙方的意願,雌獸往往還會份外熱情索取,強迫這種說法,幾乎從來都沒有成立過……
  大哥說要報警,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那個人也說了,是有人給了他錢,讓他來上自己的,報警了怎樣?在抓到那個人之前,全香港所有的巖獸都會知道他范家傑被人上了,媽會怎麼辦?媽一定會殺人的!以他的性格……和意大利黑手黨少主的身份。
  家傑頹然地上頭去,不行!大哥是警察,難道在自己家裡還要上演一出兵捉賊嗎?就算媽能忍住,上了法庭也不一定能定那個人的罪……自己卻要面對一切難堪的問題,他不想弄到自己那麼難看了!到最後如果那個人真的還是無罪釋放的話,媽會氣得更厲害吧?真的會出人命的!
  「師傅?副總有找。」小助理探頭進來,家傑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進入鍾森辦公室的時候,發現楊俊青也在,他無心招呼,只是點點頭,等著鍾森開口。
  「JET,ALEX很能幹啊,」鍾森的笑容帶著難得的興奮,「他已經說服了NATRO的綾小路先生,答應今年5月給我們一個機會,和2047一起競爭未來一年的代理權,我決定把這個CASE交給你,希望你加油,拿下代理。」
  家傑有些意外,週五楊俊青還對他死死要求,今天卻已經成功了啊,他收起紛亂的思緒,微微一笑:「真的嗎?恭喜了,ALEX。」
  「好說,那天是情人節啊,我為了公事又欠我女朋友一次呢,JET你那晚一定過得很開心吧?」楊俊青神采飛揚,笑著說,「我已經爭取到了機會,下面的就看你的了。」
  一提到情人節,家傑的身體就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他強自壓抑自己的感情,卻再也不能像平時一樣談笑風生,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
  「JET?」鍾森疑惑地看著他,「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家傑還來不及回答,楊俊青就笑著說:「一定是昨天晚上玩得太投入了,現在還沒緩過來呢,對於JET來說,天天都有人約啊,好似天天都過情人節了。」
  要是平時家傑一定反嘲回去,但今天的他草木皆兵,楊俊青的話本來沒什麼的,聽在耳朵裡,卻給他一種膽戰心驚的感覺,是不是ALEX已經知道了一切?
  隨即他又嘲笑起自己的過敏,楊俊青怎麼可能知道呢?范家傑,你既然決定要自己從這件事裡走出來,道德要做的就是不要那麼疑神疑鬼,不要認為每個人咬咬耳朵就是在討論自己了!
  「JET?」鍾森看他的臉色變了又變,不禁有些擔心了,「你沒事吧?」
  「啊?我沒事。這件CASE是吧?我知道了。」家傑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雄性荷爾蒙味道,禁不住恐懼地向後倒退了一步,胡亂地說,「沒事我出去了……過幾天我交設計方案……」
  不等兩人說話,他拉開門,逃一般地衝了出去,楊俊青眼中掠過一絲快意的笑,對鍾森說:「副總,這件CASE很重要的,我擔心……」
  「不要再說了,我對JET有信心。」鍾森打斷了他的話,「ALEX,這以後,就是設計部的事情了。」
  「是,副總。」


  接下來的日子,家傑都懷疑是不是有一天自己會神經錯亂,他竭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NATRO的設計上,可是沒有辦法,也許是事情多少和NATRO有關,他總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不管怎樣都會突然想起那晚發生的事情。
  每到這時候他就神經質地跳起來,不是隨口低聲罵幾句就是把手中的設計圖揉成一團,丟得室內狼籍一片,腦子裡的靈感似乎被什麼堵住了,找不到一個口出來,而他的心已經亂成了一片。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家傑的腦子裡一片空蕩蕩,連一個勉強的方案都拿不出來,他的脾氣也變得異常暴躁和敏感,不但助理已經被他訓了幾次,連同事都碰了好幾次釘子,以前樂天瀟灑的范家傑完全變了。
  社交生活,是完全沒有了。自從那天之後,他乾脆把手機卡丟掉,重新換了個號碼,對於再度前來的邀約,鮮花,一律推卻。
  有那麼一次,已經夠了!他現在甚至不敢看到陌生人!
  「師傅!」小助理抱著文件夾進來,「今晚還要加班?我可不可以請假的?我媽媽過生日呢!」圓眼睛閃著期盼的光芒,卻又左顧右盼地不敢看他,家傑一看就明白,小姑娘在說謊,受不了幾乎天天加班吧?聽說她和樓下一家建築行的冷氣工程師在拍拖呢。
  剛想說不行,心裡忽然一軟,家傑歎口氣,揮手說:「你去吧,替我說聲恭喜。」
  「哎!」喜出望外地答應了一聲,助理活潑潑地跳起來奔出門去,拉了小小手袋就衝出門去,家傑苦笑著繼續埋頭工作,他自己自找苦吃,何必把助理都拖下水呢,還好是一直跟著自己的,不曉得埋怨,不然後院起火就更麻煩了。
  本來想叫一份外賣魚排飯的,結果忙起來就忘記了肚子餓,家傑把設計圖定好稿,越看越是心煩,火大地伸手一抓一揉,房間裡又多了個紙團。
  外面傳來腳步聲,家傑警覺地抬頭,竟然是鍾森穿過的辦公室走了過來,西裝領帶依舊一絲不苟,黑眼睛裡略帶疲憊:「JET,還沒走嗎?」
  家傑冷淡地嗯了一聲,戒備地看著他,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因為恐懼在微微發抖。
  「我看這件CASE你做的不太順手。」鍾森看著亂成一團的室內,無奈地問,「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沒有,謝謝副總關心。」家傑心不在焉地回答,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怎麼還不走?和雄獸單獨待在一直又讓他想起那恐怖的記憶,不可抑制地想躲避,想逃開。
  鍾木的臉色暗淡了下來,猶豫著問:「JET,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我的私事和公事無關,但謝謝副總的關心。」
  這句話讓鍾森有些尷尬了,還是堅持說:「對不起,JET,我只是看你最近的情況很不對勁,以為你也許……你是在工作上遇到瓶頸所以才這樣的嗎?這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事情,不必太著急了。」
  他的聲音裡隱含著關心,但家傑聽在耳朵裡卻怎麼都不順,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冷冷地說:「謝謝副總了,我沒事,你也不必過分關心我,總之你交下CASE來,我盡力去做,如果做不好你可以扣我的薪水如果做得好你可以加我的花紅,別的,實在不需要副總操心了。」
  鍾森皺起眉頭看著他:「JET,你的壓力太大了嗎?或者你可以暫時放下工作,去休個假比較好……」
  他往前走了一步,荷爾蒙的味道散發出來的同時,家傑忍無可忍地跳了起來,剛想咆哮出聲,忽然頭一暈,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撲了過去,眼前是無盡的黑暗湧上來,最後的知覺是自己的身軀撞到桌邊的疼痛。

  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睛,天花板上刺眼的白色燈光照得他心煩意亂,呻吟著轉了個身,才發現自己躺在大辦公室的待客沙發上,自己的大哥,范家俊,坐在一邊,憂慮地看著自己,溫暖的手掌覆蓋上自己的額頭,低聲問:「醒啦?」
  「嗚……我怎麼了?」家傑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他搖晃著想支撐起來,卻被家俊一手按住,淡淡地說,「你暈倒了,多虧這位先生打電話給我。」說著向一邊點頭,「多謝你了,鍾先生。」
  家傑這才發現站在陰影中的鍾森,隔著這麼遠,依然能看清楚他臉上隱隱的關心,黑色的眼睛憂慮地看過來,目光接觸的一瞬間,家傑反射性地把眼神躲開。
  鍾森目光一暗,低下頭去:「既然沒事了我就走了,明天見,JET。」
  他走了出去,家傑用手撐著頭,閉起眼睛,過了一會才苦笑著說:「真丟臉,哥,對不起。」
  「現在知道說對不起了?裝得那麼乖。」家俊嘴上雖然嚴厲,還是幫助弟弟站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緩了一會兒,然後才輕聲問:「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沒事啦。」家傑強笑著說,「忘記吃飯而已……還麻煩你過來接我。」
  家俊沒說什麼,只是用手繞過弟弟的身體,環抱住他,扶著他出去。
  一直到了家,把家傑安頓在床上,再給他端了杯熱牛奶上來,家俊還是沒說什麼,家傑反而有些心虛了,端著牛奶不敢喝,怯生生地偷偷看了家俊一眼,低聲叫:「哥……」
  「喝了牛奶就睡覺吧。」家俊語氣平淡地說,「你都那麼大了,誰還管得了你。」
  「對不起。」家傑低頭道歉。
  沒辦法地看著弟弟,家俊坐回床邊,語氣平穩地說:「快喝吧,你胃不好,等下又要疼了。你也不想等下哭起來連爸媽都趕過來吧?」
  難為情地笑了笑,家傑乖乖地喝乾牛奶,把杯子放回桌上,「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
  「錯在哪裡?」家俊板起臉來問。
  「不該打擾你……好啦我講笑的,我不該這麼不注意自己的身體……讓你擔心……」家傑偷眼看看哥哥皺起的眉頭,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想的,但是工作太忙……」
  「真的?不是你自己故意苦自己?」家俊淡淡的一句話讓家傑紅了臉,不安地低下頭:「哥!」
  「我有說錯?」家俊聲音雖然平和,可是自然帶著長兄的威脅,「你要自立自強,你要把過去忘記,你要自己扛起一切來,好我贊成,可是,你不該把自己的身體都拼進去。」
  「沒啦,哥。」家傑說話的底氣不夠足,連頭都不敢抬了。
  「真沒?你看看自己,這幾周人都瘦了一圈,每天拿咖啡當水喝,在家裡話也不多說一句,爸媽都很擔心你啊,你知道不知道?」家俊摸摸弟弟的頭,「要忘記發生的事情,我知道會很難,可是你也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像今天,你都暈倒了,對忘記過去有用嗎?痛得還是你,會疼你會在乎你的是我們,是爸媽,你這樣做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讓爸媽傷心你知不知道?」
  他說到後來的時候,眼神茫然起來,聲音也忽然高了幾分,家傑疑惑地抬頭看著他,急忙說:「哥!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不會了!哥你別生氣啊。」
  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家俊無奈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最近脾氣有點大……不是存心吼你的。」
  家傑悶不做聲地把頭埋進哥哥懷裡,過了一會才說:「我錯了,不會了。」
  「呵呵,還和小時候一樣,每次做錯了事就拿這手來逃。」家俊笑了起來,抱住弟弟狠狠地緊了緊,「看你哭著說我錯了我錯了,媽都下不了手打你,每次都讓你逃掉……現在還跟哥來這一手啊?」
  「我哪有那麼奸的?」家傑撒嬌地說,窩在哥哥懷裡不想起來,「該打的媽還不是照打,他才不會慣我呢。」
  「你還說!」家俊忍不住用力揉亂弟弟的黑髮,「家裡四個,爸媽最疼的還不是你!要什麼都給,老三就是被你欺負慘了才會去學空手道的……」
  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更加用力地抱緊家傑,「你一直都不知道……還開老媽玩笑說他們太熱情,害得你跟我只差三年,是不是剛生了我當天爸媽就親熱了……你是早產的啊,懷著你三十個月的時候媽去巴黎走秀,結果太累了就把你生下來了,在保溫箱裡待足四十七天,醫生都說你不行了……爸帶著我飛去法國看你……一家都圍在保溫室外面守著你,就看著你喘過這口氣之後,是不是還喘下一口……有時候你睡著了,半天都不動一下,媽看著就會忍不住哭起來,看到你動動手腳才放心……這麼大,爸媽什麼時候打過你,他們怎麼捨得……你還老給我出狀況!」
  為了掩飾眼中突然湧上的淚水,家俊最後一句忽然嚴厲起來,伸手在弟弟腦袋上敲了一下:「就不能好好的讓大家都放心嗎?!非要大家都為你著急!」
  使勁憋了口氣不讓自己哭出來,家傑胡亂地在哥哥懷裡蹭蹭:「不會的啦,哥!我跟你保證嘛,不會了……我會好好的……我會……」
  還是忍不住,家傑迅速把手捂在嘴上擋住哭聲,抬起身子往被子裡鑽,含糊不清地說:「我睡覺了,哥,晚安。」
  「想哭我去擰毛巾給你,別哭濕了被頭,老爸還以為你畫地圖呢。」家俊有意開玩笑,果然,家傑紅著眼睛從被子裡探出頭來瞪他,「我才不會!」
  「呵呵,不會就好,那你睡吧。」家俊起身準備離開,卻聽見家傑在被子裡動了兩下,然後說,「哥,你的襯衫怎麼都濕了?是出汗太多?」
  「少管閒事!」一向是個好哥哥的家俊忽然紅了臉,惱羞成怒地低喝了一聲,奪門而出。


  週日一早,家寵還是拿了書包出門去讓補習班,家傑也起得很早,下樓的時候看見父母都在吃早餐,倒是有些奇怪,范明看見兒子,也呆了呆:「家傑,起這麼早?要出去啊?你等等,我給你煮碗粥。」
  「不用了,爸,我吃片麵包就好。」家傑在桌邊坐下,拿起咖啡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不用忙了,我趕著出門。」
  「約會啊?」范浩鵬用餐刀戳著荷包蛋,漫不經心地問。
  「不是,去公司加班。」家傑這段日子以來,習慣了垂著眼睛說話,似乎是社交恐懼了,他沒有勇氣正面看任何一個人,甚至是自己的父母。
  他這副樣子看在范浩鵬眼裡,就成了心虛,重重地把刀子一放,板起臉說:「約會就約會,幹嘛說是去加班?難道我還不讓你去?」
  家傑張了張嘴巴,想分辨什麼,還是放棄了,只是低下頭,默默地喝著咖啡,范明不過意地拍拍兒子的肩膀,「咖啡裡加不加牛奶?還是要多吃個蛋?不然爸給你做三明治帶去吧。」
  「不用了吧,我中午在外面吃。」家傑微微地笑了笑,然後抓起片麵包三口兩口塞進嘴裡,用剩下的咖啡灌下去後站起身來:「我走了。」
  「啊,開車小心。」
  「等等!」范浩鵬一把抓過兒子,硬把他扯到坐下來,對老公說,「給他做兩個三明治,多加兩片方腿,我就在這時看著他吃!」
  「媽?!」家傑奇怪地看著他,接著苦笑道,「不用了,我沒胃口——」
  「我說吃你就給我吃!」范浩鵬氣呼呼地說,「好啦!什麼都不聽我的也不要緊,吃飯都不聽話了?虧你爸爸還那麼辛苦把你養得又高又壯,難道是今天有力氣說不要吃你爸爸做的飯的?」
  家傑無奈地坐穩身體,小聲說:「沒啦,只是不想爸太累。」
  「胡說!你多吃一口你爸都開心了。」范浩鵬重重捏了捏兒子的耳朵,「你不是的吧?被媽說一句重的就鬧脾氣,成天飯都不好好吃,就拿咖啡當水喝,故意要我看了心疼啊!」
  「啊?!」家傑驚訝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范明,期期艾艾地說:「沒啊,媽你在說什麼啊。」
  「還給我裝!」范浩鵬板起了臉,「你最近都心神不屬的,也不回家吃晚飯,早上見個面喝杯咖啡就跑,現在好啦,週日都給我出去,還說是加班!不就是我那天說你說得重了點,跟媽鬧脾氣呢!好啦好啦,算你狠,誰叫我是你媽呢,你自己不疼自己我也得疼你啊,看下巴都尖了……乖,是我錯了是我說重了,你還要怎樣?還不給我好好吃飯,難道要我奉茶請罪啊?!」
  「媽!你說什麼啊!」家傑哭笑不得地搖頭,「我最近是公司裡的事情比較忙啦,哪有什麼生你的氣又是什麼鬧脾氣的,你都想到哪裡去了!」說著俯身過去摟住范浩鵬的脖子在臉上親了一口,「你還沒到更年期吧,怎麼胡思亂想了?真的真的真的啦!我是你生出來的嘛,要打要罵還不由得你啊!」
  「沒有?」范浩鵬斜眼看著他。「沒有啦!」家傑舉手發誓,「爸!給我拿本聖經來按著!老媽信基督的!」
  「沒有就沒有,還拿聖經出來。」范浩鵬這才放下心的樣子,倒了一杯牛奶給他,「哪,既然沒事了,你就給我好吃好喝……真是的,害我們擔了半天心,你爸爸啊,天天都給你燉湯留著,你一口沒喝,他也很難過啊,還怪我們胡思亂想,嘖嘖,你都不知道你最近臉色多難看,簡直是生人勿近嘛。」
  「是啊,兒子,有什麼就說出來嘛,拿著,你的三明治。」范明把盤子推到兒子面前,「不開心啦就跟家裡說,不要板住臉什麼都悶在心裡,哎,你又不是家俊啊,一向你都是有什麼說什麼的。」
  家傑抓起三明治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說:「我知啦我知啦,爸媽你們別擔心吧,只是公司裡最近忙了點,出去做事免不了的吧,也回來對你們訴苦,太丟臉了,才不要啊!」
  「丟什麼臉啊,你小時候還不是被人搶顆龍眼都會回來哇哇哭。」范浩鵬放下了心,喝完果法起身,「好了,加班也好,約會也好,記得早點回來啊。」
  「嗯嗯,我會的啦,媽你今天也出門?」
  「今天開非常家庭主婦聯誼會啊,我當然有份出席。」范浩鵬理所當然地說,裹著阿曼尼休閒西裝的高大身體站了起來,順手抓起今年最新款的太陽鏡架上,洋洋得意地說:「我走了,老公!」
  「撲」地一聲,家傑把嘴裡的牛奶全噴了出來。


  今天家傑果然乖乖地按時回家,可是踏進家門的時候迎接他的不是老爸精心煲的靚湯,而是家偉的大嗓門:「啊!二哥你怎麼回來了!糟糕!」
  依舊滿腹心事的家傑沒有跟他鬥嘴,伸手作勢要去敲他的頭,家偉一邊格擋一邊嚷著:「我才叫了兩個海鮮至尊薄餅,本來BB吃一半,我吃一個半,正好的,你回來怎麼辦?臭二哥!你怎麼不在外面吃了才回來?!」
  「我自己會叫,爸媽呢?有飯局?」家傑有些奇怪地問。
  「不是啊,大哥突然暈倒了,爸媽送他去醫院,留言要我們自己吃飯。」家偉說著去拿電話,「我再補訂吧,二哥你要吃什麼口味的?」
  家傑的腳步僵住了,急著問:「大哥暈倒了?怎會的?」
  「我也不知道啊,回來的時候就看見留言了。」家偉正說著,電話響了,他一手搶過來,然後大聲說「嗯!是我啊!二哥也回來了,沒事的爸,我訂了薄餅,大哥怎麼樣了?」
  「給我給我!」家傑從弟弟手裡搶過電話,湊到耳邊,是范明的聲音:「噢,家傑啊,你也到家了,那就好,我還擔心兩個小的……」
  「我會看著他們的,大哥沒事吧?媽呢?」
  「你大哥沒什麼事,就是……算了,明天回家再跟你們說吧。」范明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你媽守著你大哥呢。」
  「大哥沒事吧?」家傑忽然感到自己的手心都出了冷汗。
  「沒事沒事,貧血,不說了,你好好照顧兩個小的,薄餅夠不夠營養啊?你給他們再做個蔬菜沙拉吧。」
  聽老爸交代了幾句,家傑才放下電話,家偉仰著臉看他:「爸說什麼?大哥怎麼樣了?」
  「說是沒事,明天回來。」家傑心裡也悶得很,順手揉了揉弟弟粗硬的短髮,看著家宏從樓上跑下來,探頭叫:「二哥,我餓!」
  「薄餅就來啦,你先喝杯奶。」家偉跳起來往廚房走,被家傑一把拉住,「你會從冰箱裡拿牛奶出來直接給BB!想害考生拉肚子啊?我去拌沙拉了,會記得給BB多加幾塊蝦肉。」
  「哇,這麼好!那我要煎腸!要4根!不,六根才對!」
  「煎整包給你,讓你吃到膩死!」家傑難得地虧了他一句,心裡的憂慮卻拂之不去,大哥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他是警察每年都有體檢,身體一向很好,為什麼這次會突然暈倒呢?

  在老媽的暗示下坐到沙發上,家傑有些不明白地看了看家俊,爸媽好像都很嚴肅的樣子,兩個弟弟也乖乖地坐在自己身邊,像開家庭會議一樣,出了什麼事情了嗎?
  「那個,你們幾個,給我聽好。」范浩鵬搶先開口,卻被家俊攔住,輕聲說,「媽,還是我自己來吧。」
  轉向三個弟弟,家俊臉上帶著不可掩飾的倦容,低聲說:「我想,這種事情還是由我親自告訴你們比較好,我……我懷孕了……」
  「咦!那好啊!」家偉搶先大叫起來,「那就是我們有喜酒可以吃了吧?」
  家俊的臉色陡然變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弟弟期待興奮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家傑已經一拳打上了弟弟強壯的膊頭:「你聽大哥講完!」
  「臭二哥!你又打我!我……」
  「你們都給我住手!」范浩鵬厲聲吼道,立刻握著兒子的手,「都不聽你大哥講完的嘛!」
  深深吸了口氣,家俊看著三個弟弟,艱難地說:「可是,我不打算結婚……因為,孩子的爸爸,失蹤了,我找不到他。」
  「不是吧大哥!」家偉心直口快地叫了起來,被家傑一把摀住嘴拖到懷裡卡住脖子,沉默地看向家俊。
  「沒事的,放開他吧,你要犯殺人罪了,家傑。」家俊自失地一笑,再次深呼吸了一下,抬起頭面對著他們,珍重地說,「我承認我犯了錯,但是有一點我要告訴你們,這個孩子,是在我愛他爸爸的情況下出現的,所以我不會打掉……我自認,在這點上,我沒有做錯。」
  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已經很堅定,「我不想掩飾我犯下的錯,但是你們要記住,我並不是由於不檢點的性關係才懷上孩子的,不管孩子的爸爸愛不愛我,但我愛他,如果有可能,我會嫁給他,現在沒可能了,可是我還是會把孩子生下來,不會因為要掩蓋自己的錯誤就把他打掉,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做不到,我愛他,我要把他生下來,希望你們能理解我。」
  一片寂靜,只有家偉仍然被卡住脖子的粗喘聲。
  「好了,你們大哥說完了,現在到我了!」范浩鵬拍拍大兒子的肩膀,然後看著三個表情各異的兒子,嚴肅地說,「沒什麼丟臉不丟臉的!你們大哥還是你們大哥,又沒有多長一隻眼睛,所以這個寶寶將來就是我的第一個外孫,是家裡的小心肝寶貝兒,你們誰敢有意見!現在給我提出來,我揍一頓就清醒了!」
  「媽,你不要這樣。」家俊低聲說,范浩鵬卻惡狠狠地瞪著幾個兒子,威脅地說,「沒意見吧?沒意見就這樣了!以後也不許再提!家傑,鬆手!」
 「哎喲媽啊!」家偉誇張地捂著脖子從哥哥懷裡掙出來,咳了幾聲才說,「好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范浩鵬開始把手指捏得啪啪響。
  「就是你又扣我零用給寶寶見面禮了!」家偉不甘示弱地嚷,「是不是!不過我當舅舅了嘛,就不跟你計較那麼多。」
  「混小子啊,你零用錢還不都是我給你的,還跟我計較?想討打嘛!」范浩鵬放下心來,故意罵著兒子,粗魯地走過去揉著他的頭髮,「你還不是在外面做兼職?沒讓你拿出來已經很好了不起」
  家宏默不做聲地鑽到哥哥身邊,出神地看著他平坦的肚子,然後笑了起來:「小寶寶啊,真好,我也要當舅舅了,不行,從今天起要努力!我要讓寶寶一出生就知道,他舅舅是會考狀元呢,多有面子!」
  「BB!你是故意在諷刺我吧!」家偉怪叫了起來,不甘心地也湊過來,鑽到哥哥懷裡,「我也是舅舅了,沒錯!等出來我就教他空手道!跆拳道!將來一定打架不能輸人!」
  「BB!不要亂摸!寶寶會被你摸怕的!還有你,家偉,你也小心點!你還要教誰?!我看我不打你一頓你是不老實的吧!」
  「哇!媽饒命!」
  在一片混亂中,家傑慢慢站了起來,蒼白著一張臉悄悄離開了。


  設計部的主管接連咳嗽了幾聲,最後出言提醒:「JET?JET?」才把家傑從恍惚中給叫了回來,無精打采地說了聲「sorry」。
  「你最近怎麼了?接連兩三個CASE都差點出了狀況,那種小CASE你就是閉著眼睛也該搞定的吧?」主管也很無奈地看著他,「這次的NATRO呢,你交上來的幾個方案……我真不敢相信那是你設計的,一點靈氣都沒有,OK,也許你改變了風格,要向商業性發展,可是也一點也看不出來啊,你到底在想什麼呢?JET?」
  「你直接告訴我不行不就完了。」家傑啪地一聲把文件夾合起來,「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你退設計,還麻煩你講這麼多。」
  說完他起身要走,設計部主管急忙攔住:「JET,不是這麼開不起玩笑的吧?以前大家說什麼都不在意的,現在怎麼這麼小氣了?好了,你坐下來,我們再談談這件CASE,你也知道公司很緊張這個的。」
  「對不起我沒時間,如果你認為我不能勝任這項工作的話,可以隨時找人來接替我。」家傑心煩意亂地看看表,「我下午另外有安排。CASE的事情,隨你怎麼辦吧。」
  他不理會主管,拉開門走了出去,直接離開了公司,隨便找了家館子坐下來,點了東西,卻絲毫沒有胃口,拿著餐叉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蛋包飯,胃裡突然湧起一股噁心的感覺,他閉上眼睛過好久,才把不適給壓下去。
  就今天下午去醫院吧,不能再拖了,無論什麼問題都要趕快面對,他范家傑還有一輩子要過,不能被一次意外就毀了自己!他要好好活下去!
  雖然已經下了決心,真到了醫院的時候,他又開始膽怯,手把病歷卡捏得緊緊的,心裡不停地猶豫著是否要轉身離開,不做那些令人難堪的檢查,何必呢,也許不會出事的吧?也許檢查出來什麼都不會有?也許自己的運氣沒有那麼壞?
  隨即他又苦笑,自己的運氣還不夠壞的嗎?
  「你什麼地方不舒服?」坐進診室之後,年長的醫生例行公事地問他。
  「我……我只是想做幾個檢查。」家傑囁嚅著開口,事到臨頭了他才這有多難受,渾身燥熱得像著了火,本來蒼白的臉也火辣辣的,感覺到醫生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審視地停留,又羞又惱之下,幾乎要奪門而出。
  幸好醫生大概也看慣了這種場面,熟練地按照病歷卡上的名字填在檢查單上,頭也不抬地問:「檢查什麼?」
  「……懷孕……我想檢查一下,我是否懷孕了。」家傑清了清嗓子,極不情願地說。
  醫生唰唰地寫著,隨口問:「大概多長時間了?你要知道,三個月之內,尿液裡的孕激素很稀少,不一定能查出來。」
  「時間差不多了,應該可以的。」就算是在心裡簡單地計算一下時間,回想起2月14號那個屈辱的日子,家傑也喉頭緊窒,說話艱難。
  「別緊張別緊張,第一次啊?看你的年紀很輕,呵呵,你這個年紀有了孩子的確會緊張,沒什麼經驗嘛,有的夫婦啊,結婚四十幾年才盼到自己的孩子,什麼緊張都忘了。那,這是你的化驗單,到三樓去吧,半個小時之後就可以拿結果了。」
  呼氣,吸氣,再呼氣,家傑死死地捏住自己的拳頭,不接老醫生遞過來的化驗單,也不看他,盡量保持語氣的冷靜:「對不起,醫生,我還想再做幾項別的檢查。」
  「為了保險起見是吧?好的,你還想做什麼檢查?」老醫生拿回單子,抓著筆問。
  彷彿是怕自己會後悔,家傑垂下眼睛,一口氣地說:「有關……性病方面的檢查。」
  房間裡忽然變得很安靜,時間忽然變得很慢,天氣忽然變得很熱……家傑能聽見自己的心緩慢地跳著,一下,又一下,他的整個世界裡,彷彿也就只剩下這個聲音,全身的血液都一起湧上了頭部,然後又在同一時間退回了全身。
  老醫生遺憾地看著對面這個俊美出眾的雌獸臉上陣白陣紅的樣子,大筆一揮,又勾了好幾個項目,換了公式化的語調說:「抽血在四樓,AIDS檢查在2樓拐角。」
  檢查單又重新被遞了過來,家傑盯著看了好久才伸手去拿,明明只是薄薄的幾張紙,他的手卻在微微發抖,猶豫了一下,一把搶到手裡,奪門而出。
  下面的事情就相當簡單了,兩個小時之後,家傑按著胳膊上抽血的針孔,走到一樓的問訊台拿化驗單,剛把資料袋拿到手裡,就聽見後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喊:「JET?」
  怎麼會……怎麼會在這裡遇見鍾森?!家傑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木然地站在那裡,直到鍾森來到了他身邊,他才慌忙地把資料袋一把捲了起來,緊緊地捏在手心。
  「JET,你身體不舒服嗎?」鍾森剛開口問就注意到了他這個動作,不禁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沒事。」家傑機械地說,彷彿要掩藏內心的驚慌一樣把頭別了過去。但還是感覺鍾森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然後,又轉向他手裡的資料袋。
  「真的?你還沒看化驗單吧?」鍾森以他一貫的嚴謹發現資料袋並未開封。
  家傑無言以對,沉默著轉身就走,鍾森不自覺地跟了兩步,憂慮地看著他的背影,低聲說:「JET,你到底怎麼了?我可以幫到你嗎?」
  「我……我很好。」一股又酸又苦的怨火從家傑的心裡騰地竄了起來,他忽然有一種破罐破摔的衝動,完全豁出去地回身,對上了鍾森的目光,很平靜地說:「我不過是來驗孕而已。」
  人聲鼎沸的大廳,來來往往的人群,家傑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只看到,鍾森臉上無法掩飾的震驚,真的和他平時的古板不相符合的表情啊,家傑很奇怪自己居然懷念起鍾森臉上那種波瀾不驚的表情來了,他不願意去想:鍾森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看著他……
  「你……你一個人來的啊?」鍾森很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沒——沒辦法呀。」家傑想露出笑容,盡量輕鬆地說,聲音卻顯得十分輕佻,「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啊。」
  趁著自己還有一點點勇氣,就在這時候看化驗結果吧!他橫下一條心,扯開袋口的封條,伸手進去抓出化驗單,當那個大大的陰性符號映入眼簾的時候,他的心一鬆,大口地喘著氣,全身彷彿都脫了力,手中的紙片輕飄飄地落下去。
  「這是……」鍾森目瞪口呆地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化驗單,上面的檢驗項目讓他白了臉。
  既然都已經這樣了,就乾脆別顧及什麼了吧,在一種近似於歇斯底里的情緒中,家傑微微抬起下巴,很無所謂地看著他:「啊,順便還做幾個常規檢查……這很平常對不對?」
  鍾森茫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也許對你來說是很平常……」
  你話裡的失望是什麼意思?代表著你開始對我鄙視了嗎?家傑疲倦地想著,不要緊,現在什麼都對他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忽然覺得很累,工作,朋友,感情,或者是別的什麼,都不重要了,他累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是啊,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他淡淡地說,彎腰把所有的化驗單都撿了起來,掃了一眼,看著那一連串的正常,大大地舒了一口氣,焦躁不安到爆炸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隨手把紙揉成團扔進了一邊的垃圾箱,「還好你不用在下班也容忍我,副總。」
  「我想我……」鍾森還沒有把話說完,家傑就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該說的都說完了,會怎麼看自己,那是鍾森的事情。
  無論什麼,都自己承擔下去吧。

  大會議室裡氣氛沉悶,各部門的主管和其它列席人員坐著一言不發,家傑面無表情,拿筆悶悶地戳著文件,聽著鍾森平板的聲音,昏昏欲睡。
  「這段時間的業績很不理想,大家心裡也都有數吧。」鍾森掃了他們一眼,「設計部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了?有幾個CASE不是不合要求就是延期交付,客戶那邊很不滿意,市場部的ALEX花了很多時間去解釋善後。」
  楊俊青笑著雙手一攤:「沒辦法,大家都為了公司嘛。」
  「ALEX有這樣的想法很好,但設計部的問題也要盡快解決,我記得就快到和2047公司競爭NATRO代理的時候了,你們的設計方案還沒有定下來,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啊,這個,的確是我們有了一些問題,不過副總請放心,基本沒問題了,稍後我會把計劃書呈上去。」設計部主管含糊地說,鍾森的目光沉靜地掃過他們,點了點頭:「希望如此,我記得這件CASE是由范先生負責的,現在換人了嗎?」
  家傑手中的筆停了一下,在心裡冷笑,真是很符合他的個性,發現自己是個花心濫交的雌獸之後,鍾森這樣的正統老古板,果然是迅速地把自己劃出朋友圈外了啊,連稱呼都變成范先生了。
  「對,本來是由我負責的,但我的設計主管不滿意,所以換人了。」他若無其事地說,主管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我也看了你的設計,的確達不到客戶的要求。」鍾森一點面子也沒給他留,直截了當地說,「我同意徐主管的意見。而且,說實在的,徐主管的意見,來的太晚了。」
  房間裡一片靜默,直到鍾森咳嗽一聲,進行下一個議題。
  會議結束之後,家傑正想離開,鍾森卻從後面叫住了他:「JET,請到我辦公室來,我有話跟你說。」
  家傑點點頭:「好,副總。」
  跟著鍾森走進副總辦公室,意外地發現元寶正舒服地趴在陽光充足的窗台上舔毛,看見他進來,瞇著眼睛打了個大哈欠。
  「請坐。」鍾森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溫和地笑了笑,「小傢伙很有趣,你說得沒錯,辦公室裡有他們在轉來轉去的,的確可以激發人的靈感。」
  「副總在暗示我該去養多幾隻貓嗎?」家傑冷淡地說,往椅子上一坐,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副總對我最近的表現很不滿意,如果你想要我回家吃自己的話,請現在就說,免得浪費大家時間。」
  鍾森看了他一眼:「我並沒有那個意思。你多慮了。JET,你最近的確有些情緒波動,也多少影響到了工作,可是我相信這只是暫時的,你自己會調整過來。」
  「謝謝你這麼瞭解我啊,副總。」家傑不知怎麼的,看見他,心裡就很不舒服,又煩又悶,總覺得在那沉靜的面容後面,還不知道掩藏著多少鍾森對他的不屑輕視。
  沉穩的面容上掠過一絲無奈,鍾森搖搖頭:「不,我想我並不很瞭解你,JET,對於你的私事,我不方便過問,但是,你現在的狀態……我想你是不是需要一個休假?」
  「無限大假?」家傑冷笑,「您還真瞭解我的需要,副總。」
  「JET,我承認你有才華,以前的工作也很優秀,是我們不可或缺的設計師,而且人總是有低潮的,這點我知道,但是你不可以把私下裡的個人情緒帶到公事上,對公司和你個人都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你覺得遇到了瓶頸或者壓力太大,完全可以去休假,放鬆一下,或者你有什麼別的什麼原因……我可以幫助你,只要你願意說。」
  家傑沉默地看著他,末了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微笑:「多謝副總關心,我很好,謝謝。」
  鍾森幾乎是忍耐地歎了口氣:「JET,請你不要這麼抗拒好嗎?現在已經不是公事上的問題了,你的狀態有起有落,OK,我可以接受,你的有時會不適合,OK,這是很經常的事情,只要你個人沒有問題,一切都好說,可是你……你明明就是無法調整自己的情緒,所以才頻頻失誤,這和你的工作能力無關。」
  霍地一聲長身而起,家傑居高臨下地瞪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這也和你無關!」
  「JET,你不要這麼激動,聽我說……」
  「閉嘴!你他媽的聽我說!」家傑心裡鬱結多日的悶氣怨氣一股腦兒地衝擊出來,火山爆發一樣地無可抑制,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心只想狠狠地還擊面前這個看不起自己的雄獸,「你是副總,我是你下屬,你沒必要亂猜測我什麼,如果我搞砸了CASE,你可以扣我薪水,如果你覺得我不稱職,就把我炒魷魚!沒這麼多唧唧歪歪的!」
  鍾森驚愕地抬眼看著他,家傑的臉漲得通紅,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咬牙切齒地說:「收起你那套企業文化馭人之道吧!誰都知道雄獸是個什麼貨色,別看你現在道貌岸然滿口良善,變了身也不過種馬一隻!見到雌獸就轉一腦子色情念頭,是啊,你關心我,想幫助我……說得真好聽啊,你以為我會相信嗎?都是種馬!雄獸都一樣!我范家傑,用不著你這種人來假惺惺關心!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種話!」
  他洩憤地一拳擂在桌子上,震得桌面上的文具都跳了起來,鍾森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呆呆地看著他,面對著他夾雜著憐憫的目光,家傑更是一分鐘都不想再留下去,他冷冷地看了鍾森一眼,轉身就走:「辭職信我明天放在桌上。」
  「不必。」鍾森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失去了所有的溫和,變成公事公辦的腔調:「我不會因為這點不愉快就開除一個員工,你去冷靜一下,我准你半天假。」
  握住門把手,家傑不回頭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多謝。」然後走了出去,留給鍾森一個孤單倔強的背影。

  離開鍾森的辦公室,家傑根本不想再回到自己房間裡,他現在胸口又堵又悶,一心只想躲開任何熟悉的人,找個地方坐下來,平靜一下自己的思緒,現在腦子裡亂成一片,根本沒有辦法思考問題。
  到了公司對面的咖啡座,點了一杯拿鐵,一口氣灌下去,心煩意亂地又點了一杯,卻不再喝,只是拿著銀匙在杯裡攪動著,看著潔白的杯子裡小小的漩渦。
  自己剛才完全是遷怒了鍾森,這他知道,心裡有一絲絲的後悔蔓延開來,家傑歎著氣丟了顆方糖,出神地看著對面的街道,現在怎麼辦呢?無論如何,鍾森現在沒有什麼傷害自己的地方,為什麼自己一看到他,就沒理由地惱羞成怒呢?
  是因為他撞見了自己的難堪場面嗎?難道自己的潛意識裡還是在乎他的看法的?家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慌亂地把手中的銀匙碰落在地上,他正彎腰去拾,無意中看見對面街上,一個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穿過人群,拐進公司旁邊的後巷,那個人……似乎很眼熟……
  是他!那個強暴自己的雄獸!家傑猛地站了起來,頭一暈,不得不用手撐在桌子上,才穩住身體,再度看向對面時,那個身影已經不見了。
  要不要去看看是不是他?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家傑否決了,他自嘲地笑笑,招呼侍者重新換把匙,重新坐了下來,對自己說,范家傑,你神經過敏了,看到一個雄獸,甚至是看到一個身材比較瘦小的男人,你就以為是那個人嗎?香港這麼大,自己能有多少機會遇見他?完全是你疑神疑鬼,看到這樣的背影你就受不了,直覺地認定是那個人,這樣還怎麼走出來?怎麼好好地生活下去?
  你不是已經決定,要忘記了嗎?那就忘記吧。
  他還沒有想完,就看見公司大門裡走出一個熟悉的人,市場部主管楊俊青,他四處看了看,沿著街道快步走了下去,不過幾步,就照樣拐進了後巷。
  家傑吃驚地幾乎把眼睛貼在他玻璃窗上,再次確認了,這次他沒有看錯,的確是楊俊青,他在上班時間出來,拐到附近的小巷子裡,而且……還一副怕人看見的樣子……
  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恐懼的念頭出現在他心裡,家傑木然地呆立了一分鐘,忽然跳起來,旋風一般衝下樓,險些撞上一輛飛馳而過的車,司機拚命按喇叭罵他癡線也根本沒有理會,直接跑過了馬路,喘著氣站在巷口,手心裡全是冷汗。
  狹小的後巷,在陽光燦爛的上午也透出一股陰森的感覺,家傑剛要舉步,頭卻一暈,不得不扶住牆才穩住身體,他死死地盯住裡面的拐角,心裡的畏懼越來越重,壓得他有種窒息的感覺。
  不管了!進去吧,也許裡面是可以改變他一生命運的真相,也許只是個誤會……不管是什麼,都承擔起來吧。
  他謹慎地放輕腳步走進去,巷子並不很長,走了幾步,拐過一個小彎,就可以聽見楊俊青略顯急躁的聲音:「好了!我不想聽你什麼理由!這次你找我又是什麼事情?」
  「楊先生,你的性子就是那麼急,那時候也是急著要把我找來,當天必須完事,現在付錢怎麼就不爽快了?」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家傑記得!就是那個可怕的夜晚,在他耳邊說著下流粗口的聲音!就是他!就是他!不會聽錯的!
  真的是……真的會是……他不相信,不相信啊!
  「錢不是已經給你了麼?還要什麼錢?我們講好,彼此保密才付帳的,現在你跑來找我,算哪條數?」楊俊青生氣了,嚴厲地說:「別以為你是混混就可以亂來,你們道上難道沒有規矩?」
  「有啊,就是有,我才要跑路,不然被捉去澆水泥沉海,也太冤枉了,我還有一百幾十年的好日子要過呢。」
  男人壓低聲音說:「十萬,現金。」
  「我一毫都不會給你。」楊俊青的聲音卻高起來,「尾數我們已經結清了,做交易就要講信譽,你現在又跑來威脅我,信不信我另外找人修理你?」
  「嘖嘖,楊先生,好大的火氣,我爛命一條,除了能變成身巖獸沒有別的本事,你要找道上的兄弟?好啊,大不了我躲遠點,你可就慘羅,如果我告訴那個小雌獸,買了我上他的是你,他的同事,你猜會怎樣?」
  「你威脅我?」
  「提醒你羅!你有頭有臉的,行業裡也很有面子,如果被人知道你這麼挾嫌報復,還有哪個公司肯用你?現在的飯碗也保不住吧?」
  沉默,家傑像被什麼東西捏成了一團,他不想聽,不想看,甚至不想去思考什麼。
  「好吧,五萬,不能再多了。」楊俊青妥協地說,「拿了錢你趕快走,三年之內不要回香港來。」
  「五萬?只夠去泰國,不過很好啊,近嘛!有空到曼谷拜四面佛記得找我喝茶,說不定還能遇見幾個老朋友呢。」男人的聲音充滿威脅:「八萬,不能再少了,有了八萬我就去日本避避。」
  「好,我給你,不過你要答應我,再也不出現在我面前,我既然能拿八萬塊錢給你,也一定能拿八十萬讓你永遠開不了口,還是不要鬧得太大吧,我不過是少份工作,你可就少條命。」
  「放心,楊先生,怎麼會呢,你這麼好的主顧,我一定不會坑你的,又給我錢,又給我上小雌獸的機會,現在還送我路費,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你啦。」男人拉著長腔說,「什麼時候給錢?」
  「今天晚上……」
  下面的話,家傑已經聽不見了,就像在做拼圖一樣,兩個人的對話,那天晚上聽過的,惡魔的聲音,一切的一切,都突然整合成一個恐怖的真相,幾乎奪去了家傑的呼吸!他艱難地喘著氣,仍然不能去面對這個事實。
  他被強暴……竟是有人指使買通的?竟然是自己的同事出錢買通了雄獸干的?!
  雙方結束了談話,向這邊走來,走在前面的就是那個雄獸,拐過牆角,一眼看見家傑站在面前,愣了一下,隨即放肆地大笑了起來:「哈!這可真是意想不到,你等我啊,美人?」
  家傑困難地喘著氣,血紅的眼睛瞪著他,臉色卻蒼白得像個死人,太陽穴在突突地跳,他想不了那麼多,他只想立刻變回原形,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用頭上鋒利的角挑開面前這個人的咽喉!
  後面的楊俊青也趕了上來,雄獸一邊笑一邊對他說:「楊先生,我看你是白擔心了,你看,小雌找上門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嘗到我金槍不倒的雄威,念念不忘地要跟我再來一次呢!」
  看見家傑的時候,楊俊青有一霎那的驚慌和狼狽,緊接著就平靜了下來,對放肆大笑的雄獸說:「既然這樣,那保密費,我倒不必給了。」
  「ALEX!」家傑咬著牙,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一樣地叫囂著要嘗嘗血的滋味,頭疼得像要炸開,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裡,鑽心的疼他也感覺不到。
  他想打架,想殺人,可是為什麼,連聲音都這麼軟弱無力?
  「你……為什麼?」明知這個是傻問題,他還是不自覺地問了,「到底為什麼?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這樣對待我?!」
  眼睛裡掠過陰沉的冷笑,楊俊青反而平靜了下來,交抱起手臂,悠閒地說:「為什麼?因為我看你不順眼!」
  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是他語中的陰狠卻更盛:「都是一樣的人,你范家傑憑什麼就那麼春風得意?平時還一副指點這個指點那個趾高氣揚的樣子,你比我強嗎?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們辛辛苦苦地跟客戶交涉,卻抵不過你說的一句話,就這樣你都不肯幫我,存心要看我的笑話,你很能幹?不過就是你靠著皮相交往了一堆人,所以你無往不利,設計一次通過,無論再挑剔的客戶都被你哄得團團轉,追你的人排著隊,恨不能跪下來吻你的鞋……憑什麼我付出十倍的努力也不及你一半的成功?因為你比我優秀?錯了!就因為你長得漂亮會利用自己的身體!你還是喜歡和這個上床和那個睡覺嗎?好,我就成全你!讓你爽個夠!」
  在一邊剔指甲的雄獸聞言忽然嬉皮笑臉地說:「楊先生,說句公道話,他可不是亂來的人,我上他的時候,他還是個處呢!嘖嘖,真是不簡單,香港現在風氣開放,居然還有雌獸25歲還沒被開苞,傳出去,可以上二週刊了!」
  「你收聲!」家傑被他話裡的威脅激怒了,瞪著他:「你這個混蛋!我讓你坐牢坐到死!楊俊青!我自問沒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居然買兇害我……好……我不會放過你,我……」
  在聽到那個雄獸的話時,楊俊青明顯地震驚了一下,看到家傑氣得鐵青的臉,又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意,不在乎地說:「哎,亂講話要告你誹謗的,不錯,我是花錢請了他幫我出氣,可是我沒讓他強暴你,只說要給你一點教訓,以後發生的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們這些異類之間,發生點意外,我也沒辦法啊,我又不是你們一族的,哪裡知道你是雌獸他是雄獸呢?從外表上看都是男人啊,如果你真的告我,相信律師很快會替我脫罪的,不過你呢,恐怕不單上二週刊,還要上電視了。」
  「楊先生,你不用擔心的啦。」雄獸笑嘻嘻地走了過來,從下而上地看著家傑的俊臉,目光下流無恥,「他沒膽子告的,就算告了,我到法庭上當然會把你的罪給開脫了,畢竟剛才你還答應給我封口費的嘛。」
  楊俊青心裡暗罵了一句,表面上不得不說:「夠爽快!好,那筆錢我會依時打進你戶頭,如果有人硬是想不開的話,就麻煩你了。」
  「放心,楊先生,他怎會告我,他謝我才是真的,我操得這個雌兒不知道多爽,完事了他還夾著我不放,我好辛苦才從他身體裡拔出傢伙來呢。」雄獸色迷迷地看著家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嘴唇,「連射了兩次,又緊又軟,叫起來又媚又浪,根本也不像沒開過苞的,法官也不會相信他啊,當時他可是趴下來翹著屁股向我搖擺著求歡呢。」
  「你給我住嘴……」家傑的聲音很低,含著決絕的怒氣,「夠膽就給我再說一次!」
  「講就講啊,我怕你?」男子向後退了一步,放肆地笑,「對,我怕你,我怕你搾得我精盡人亡,你那麼飢渴,我怕!怕滿足不了你,不如叫幾個兄弟來一起大被同眠?一定比上次在停車場操得你爽。」他觀察著家傑的臉色,話語也越來越放肆,「你不是挺喜歡這個調的嗎?也沒見你怎麼反抗,還纏著我不放呢,再說,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也沒報警,法官怎麼相信你是被強姦?我們和奸還差不多,總之呢,你要是還想著被插的消魂滋味,就老實趴下來,我再操你幾次,餵飽了你,也就不給我亂告了,不然,就趕快給我滾開,別擋了我跑路。」
  寂靜的小巷裡,彷彿有一道屏障把裡面和繁華的中環完全隔開,除了家傑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沒有別的聲音,他的拳頭捏得緊緊的,鮮血掛了一道細細的線從手心流下來,一滴一滴,慢慢滴在地上……
  荷爾蒙的味道突然轉濃,家傑上身的西服肩線隨不了猛然增長的肌肉,啪地一聲裂了開來,微風吹動,可以看見額頭的碎發下,正中的位置,一點紅光正由暗而亮地閃現,尖利的紅色長角突破皮膚,刺了出來!
  男子早已料到他的這一步,滿不在乎地一笑,衣服爆裂開來,四蹄蹬地,轉眼變成比家傑的獸形大了何止一號的棕黃色黑斑雄獸,威嚇地張開大嘴,用自己的力量威脅著尚未變形的雌獸,頭上黃色的尖角閃著冰冷的光澤,「搞咩啊?真想再來一發?我是無所謂羅,反正有的上幹嗎不上,何況是你這麼美麗的小雌兒,來幾次都可以,就怕你被我操慣了不捨得離開,那就麻煩了。你說是不是,楊先生?」
  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大型巖獸嚇得雙腿發軟,幾乎是貼著牆邊的楊俊青看見他紫色的大眼睛轉向自己,足有一尺長的尖角也低下來,嚇得狂叫一聲,乾脆坐倒在地上,顫抖著用手驅趕他,「走!走走!離我遠一點!」
  邪惡地笑著,有意把大嘴再靠近被嚇壞的人類一點,噴出一口灼熱的呼吸,雄獸享受著自己力量的威勢,無論是對人,還是雌獸,他都是絕對的強者,欺負弱小的感覺簡直太好了。
  「楊先生你別怕,我們不是一國的嗎?倒是這隻小雌,你想幹什麼,變身成雌獸被我插嗎?那就給我轉過身去,乖乖地趴下來翹起尾巴,我就說你被我插得爽吧,現在還忘不了我的滋味吧?」
  「閉嘴!閉嘴!」家傑的眼睛變得血紅,望出去整個世界都是紅色的,一腔火在胸膛裡燒得難受之至,急欲找個出口發洩,最好就是變身雌獸,乾脆和眼前這個混蛋同歸於盡,拚個你死我活,也許只有鮮血和疼痛才能讓他發瘋的神經安定下來,讓他的腦子重新清醒。
  但是他還保留著最後一絲理智,不能變身,不能……變身之後的他,真正是任人宰割了,雄獸對付雌獸的手段如此簡單又如此直接,而他,卻只能看著自己失去理智,被對方拖進情慾的烈海中,萬死也不得超生。
  好難受啊,胸口亂竄的火焰在尋找出口,他卻只能拚命壓制著自己,努力讓已經開始變身的獸形恢復正常,這種違背生理的抑制太過艱難,逼得他一口血湧到嗓子裡,又被他咬著嘴唇狠狠地壓了下去。
  「你還不肯變身啊?是不是要我催催情?我可沒時間跟你玩情趣,楊先生,你要留下來看活春宮還是走開?我教訓他的時候,可是讓你很解氣的。」
  「不必了。」楊俊青尷尬地說,扶著牆向外面走去,經過家傑身邊時,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那慘白如死人的臉上,只有一雙深到無法看清裡面有多少悲哀的眸子和唇邊的鮮血,才有一點別的色彩,僵直的身體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呆滯地看著前方,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你不能怪我。」楊俊青彷彿要彌補些什麼,語無倫次地說:「誰叫你那麼囂張……我只想教訓你一下……這是你們巖獸的事情,我根本不不懂,對,我根本不懂!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你們這些獸類,就自己解決吧!」
  說完,他沿著牆就要溜之大吉,家傑根本不理會他存在,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比自己體型大上一圈的雄獸甩著蹄子,抖亂長鬃,威嚇地噴著鼻息,一步步直逼過來……
  逃走嗎?現在還來得及,外面就是大街,只要他動作夠快,這個雄獸是不可能追他到外面的,但是,家傑就是不想在這個侮辱自己的雄獸面前示弱!
  他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取勝……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堪一擊……那又怎麼樣!他就是不要逃走,情願讓那銳利的尖角挑入自己的胸膛……劃開,鮮血飛濺……把自己跳動的心臟挑在角上搖晃著……然後自己就可以死了……再也不用面對這一切……
  他累了……他的心,已經死了……
  背後傳來楊俊青驚惶失策的叫聲,然後就是一個他很熟悉,但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在這裡出現的聲音:「說得沒錯,既然這都是巖獸的事情,那麼就用巖獸的規則來解決吧!」
  話音未落,一匹強壯高大的純黑色雄獸像一道黑色閃電般從後急竄而出,站在家傑面前,四蹄刨地,低下頭,用銳利的黑色尖角對準了前方,擺出一副隨時可以衝鋒的架勢。
  冰冷的長角,帶著螺旋花紋,閃著無機質的寒光,緊緊地逼近著面前的棕黃色雄獸,高大的身軀,光滑毛皮下強健有力的肌肉活塞運動般起伏著,把身後的家傑遮擋得嚴嚴實實,雙方對恃著,彼此用試探地威嚇著,那麼銳利的尖角,只要輕輕向下一劃……就可以把對方的皮毛挑開,露出裡面鮮活的肌肉和血液,或者刺穿身體,或者……比刀切黃油還要利索。
  家傑茫然地睜著眼,直直地看向前方,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的樣子……只是看著兩匹雄獸的對抗,那麼強大的黑色雄獸,嚴密地把自己保護在身後,牢牢的,沒有一絲空隙的……他在保護自己,他是誰?
  鍾森……他是鍾森。
  不!!!
  太陽穴一陣一陣的抽痛,他抱住頭,瘋狂地嚎叫起來,撕心裂肺的聲音驚動了兩隻雄獸,黑色雄獸立刻擔心地回頭,關切地叫:「JET!沒事!別怕!JET!」
  趁他分神的時候,棕黃色的雄獸眼睛裡閃過一絲狡詐的光芒,後蹄一蹬衝上來,尖利的長角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直接同黑色雄獸的左側,鍾森聽到聲音再閃避已經來不及了,狼狽地就地打了個滾,還是被角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浸淡了黑亮的皮毛。
  「嗷!」黑色雄獸暴怒地吼叫了起來,蹄子一蹬地就站了起來,紫色的大眼睛燃燒成血紅的顏色,逼視著偷襲的雄獸:「無恥的混蛋!」
  「你願意替這個小雌出頭的話,就等著被我劃上十七八道吧。」棕黃色雄獸囂張地搖晃著腦袋,尖角上的鮮血四濺飛落,「識相的就趕快滾開!我享用完這口鮮肉,還能給你留點渣。」
  黑色雄獸彎過長頸,舔了舔自己的傷口,又回頭溫柔地看了家傑一眼,再轉過頭去對著對手時,眼睛已經充滿了徹骨的冰寒,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把頭低下,額頭的尖角對準前方,擺出決不妥協的戰鬥姿勢。
  「呼」的一聲,兩匹雄獸飛躍而起,在空中時尖角拼撞在一起,火花四濺,鍾森同時一後蹄子踹在對手的小腿上,棕黃色雄獸嘶吼了一聲,猛烈地擺長頸,大頭狠狠地撞擊上了鍾森的腹部傷口,兩敗俱傷地落到了地上,沉重地喘了口氣,四蹄翻滾著重新爬了起來。
  鍾森的鮮血灑落在地上,一灘斑斑點點,鮮紅的血混著地上的泥土和石塊,變成褐色,卻更加觸目驚心,他護住家傑的同時,也把自己皮開肉綻的傷口暴露了出來,一直呆滯的家傑看在眼裡,忽然醒了,近乎瘋狂地搜尋著自己的手機,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才想起自己把手機扔在了辦公室裡,這邊兩隻雄獸又扭打在了一起,再度分開的時候,鍾森的身上又多了幾道傷痕,有一道在背上,深可見骨,前腿一瘸,險些跪倒在地上,他憤怒地咆哮了一聲,強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站穩。
  「手機……手機,他媽的!」家傑衝到後面幾步,一把拎起嚇得癱軟在地的楊俊青,「手機呢?!我問你的手機呢?」看得不到回答,乾脆自己伸手,在他身上一陣亂翻,終於把手機抓到手裡,剛按了報警號碼的前兩個,忽然眼前一花,手機就被鍾森一頭撞了出去而且還飛快地補上一蹄,踩了個粉碎。
  「你!」家傑恨不能一巴掌星在那張馬臉上,「我要報警!你幹什麼!」
  純黑色的雄獸深深地看著他,眼睛裡,是一種讓家傑心慌意亂的感情,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已經被雄獸低在額頭上輕輕地舔了一下,那熟悉的沉穩聲音說:「JET,這是我們雄獸的事情。」
  說完,他回身,一躍迎上了棕黃色雄獸刺來的尖角,半步都不退讓地頂了回去,氣勢凶狠地緊逼著飛起一步狠踹對方的後腹。
  「你瘋了!」家傑又氣又急,但又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們爭鬥,棕黃色的雄獸起初的瘋狂在經過一輪攻擊之後開始疲憊下來,身上的傷痕漸漸增多,反而是鍾森越戰越勇,兇猛地步步緊逼,好幾次都差點刺中對手的致命之處,逼得對手狼狽地亂滾。
  就在他抓住一個機會,撲躍上前,一蹄把對手踹倒,把頭頂閃著凶光的尖角對準棕黃色雄獸的眼睛就要扎進去的時候,巷子口傳來響亮的喊聲:「住手!禁止爭鬥,全體站住,我們是非常家庭管理會!再說一遍,禁止爭鬥!全部住手!」
  銳利如刀的長角在距離雄獸眼睛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棕黃色雄獸的眼睛只看得到無限放大的螺旋花紋,恐懼得閉上了眼睛,鍾森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被自己踩在蹄下的對手,心裡有一種有一種衝動,狠狠地刺下去。
  「JOHNSON!」家傑已經被管理委員會的公務員推到一邊,擔心地回頭看著他,鍾森的身體一震,慢慢的,把自己的長角撤了回來。
  「變回人形。」公務員如臨大敵地圍住了他,鍾森鎮靜地抬頭看了看他們,依言而行。
  他的眼光,一直看著遠處的家傑,後者,卻慌亂地躲開了。

  非常家庭管理委員會的辦事效率非常快,鍾森做完筆錄,辦好手續,重獲自由,不過晚上八點多,他拿回自己的東西,走出那棟不起眼的大樓時,發現不遠處,停著家傑的愛車。
  他走過去,手搭著車頂,彎腰往裡面看,果然駕駛座上是形容略帶憔悴的家傑,感覺到有人靠近,竟受驚地抖了一下,看見是他,才搖下車窗,兩人沉默地對視著。
  最後還是家傑先垂下了眼睫,低聲說,「我送你回去?」
  「啊?好。」鍾森拉開車門要坐進逼駕駛座,家傑卻不自覺地抗拒起來,不情願地開口:「坐後面吧。」
  「怎麼可以這樣,我不能真拿你當司機啊。」鍾森說了個冷,還是堅持著坐到了前面,家傑並沒有進一步反對,點點頭,發動了汽車。
  最初,兩人還是誰都沒有開口,開上公路之後很久,車子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來的時候,家傑才遲疑地看了鍾森一眼,囁嚅地問:「你還好嗎?」
  「我沒事,變回來傷口就消失了。」鍾森溫柔地笑笑,「你呢?」
  「呵,我哪有什麼事。」家傑繼續往前開著車,「從頭到尾,打生打死的都是你……」
  「JET,我……對不起,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我不是有意跟蹤你才會出現在那個地方的。」
  「別說了!」家傑失控地喊了一聲,隨即聲音又低下來。「那都過去了,別說了……我還該感謝你呢,如果今天你不在那裡,我就慘了……」
  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是你救了我,但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面對你……
  「JET。」鍾森擔心地看著他,「你還好吧。」
  家傑點點頭,突然說:「明天,我的辭職報告會在你桌上。」
  他已經盡量說得很平靜了,可是鍾森還是震驚地看向他,聲音高起來:「為什麼?!JET,該辭職的不是你!而是楊俊青,如果他不辭職的話,我就開除他。」
  「你拿什麼理由?JONSON,你要全香港的人都知道我被同事買通雄獸強姦了嗎?」明明是錐心刺骨的疼痛,為什麼現在說出來,卻平靜得像在說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家傑想不明白,也不願再去想,只是機械地跟著前面的車尾燈開著。
  鍾森在座位上側過身來,定定地看著他,低聲說:「這不是你的錯,JET。」
  「是,那又怎樣?承擔後果的是我。這已經夠了。」家傑笑了,一閃即逝的笑容,很冷,很淡,「你說的對,我還是休假去……把自己的心情換一換……換個地方……一切才會好起來。」
  「JET,你可以留在香港,休假什麼的都可以,有什麼我可以做的,我也會盡力幫你。」鍾森誠懇地說,「不是中低級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覺得我在香港呆不下去……」家傑坦率地說,「真的,我本來以為我已經做好準備面對一切,無論是什麼樣的困難,我都不會逃避……可是你知道嗎?做筆錄的時候,他們讓我把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複述一遍……我竟然都……我都無法辦到,於是我覺得,我錯了,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
  鍾森久久沒有說話,家傑也沒有開口,在過隧道的時候問:「你是直接回家,還是到公司取車?」
  「JET,人都有過去,這並不很可怕。」
  緊抿著嘴,手指不耐煩地在方向盤上敲擊著,家傑問:「我問你打算回家還是公司?」
  「我也有過一段黑色的回憶……真的,那時候像剛才的打架每天都有,我受的傷卻比今天要重很多,有幾次差點死掉。我睡著的時候,永遠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醒來的一天,我曾經特別害怕黑夜,因為沒人知道,我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家傑一聲不吭地開著車,面無表情,彷彿鍾森在對著空氣說話。
  「我殺過人……還有巖獸,直接的,間接的……也被人殺過,但我運氣好,所以到現在還活著,我的老師,幫助了我,讓我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可以上大學,有一份好工作,來到香港,遇見……遇見很多事情,如果我當時推開了他的好意,也可能我現在就死在不知什麼地方的陰溝裡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家傑煩躁地伸手打開車載音響,卻被鍾森眼疾手快地立刻關掉,他下意識地瞪了鍾森一眼,發現對方正專注地看著自己,是那種自己一心要躲避的目光。
  「我想說……」
  「打住!」家傑真很害怕再從他嘴裡說出什麼自己絕對不想聽的話來,趕快制止他:「坐車的時候請不要和司機談話,我盡快送你回家。」
  鍾森輕歎了一聲,果然不再開口,車窗外,香港繁華的夜景逐漸地顯示出來,虛幻的紫色,燦爛的金色,淡淡的粉色,熱烈的紅色,鮮明的綠色,交織在一起,像一條實質的彩虹流過,從他們車上飛快地漫過去,淹沒了裡面的人,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就像時間……也是這樣,可以帶走一切傷痕,沒有什麼感情可以敵得過時間,比如恐懼……
  路邊七彩繽紛的招牌霓虹映照著車裡的人臉,家傑和鍾森似乎無話可說,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沉寂地坐在那裡,就像兩尊雕像一樣。
  在感覺上彷彿過了一千年那麼久,鍾森忽然開口了:
  「傑,跟我約會吧?」
  他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聽不到?他是對我說嗎?我為什麼不相信?
  鍾森在說了這句話之後,也沉默了起來,似乎是等待著他的回答,更像是其實他什麼都沒說,家傑開始懷疑自己的聽覺,目光猶疑不決地看向一邊的鍾森。
  鍾森沒有在看他,而是看著前面的什麼地方,他的眉很濃,眉梢向側上飛揚,配上清秀的五官,別有一種男性的魅力,和范家兄弟的俊美截然不同。
  大概是自己聽錯了……真是的……連這種錯誤都會犯,果然是已經……家傑還沒有自嘲完,就聽見鍾森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到底還是……不行嗎?」
  沒有他一貫的自信和沉穩,相反的,聲音弱得近乎膽怯,像是在自語。
  「JOHNSON……」家傑下意識地把手指擱在嘴唇上,想說什麼,嗓子裡卻似乎堵上了東西,說不出話,無法發聲……
  他能說什麼呢?該說:「我很榮幸嗎?」
  「我一直……很喜歡你……」鍾森試探地重新開口,被家傑猛烈的剎車動作給截斷了,輪胎在公路上發出刺耳的吱吱聲,兩人同時向前方衝去,然後又被狠狠地摔回座位上。
  「JET?」鍾森震驚地看著他,家傑把頭伏在方向盤上,只有聲音傳出來:「下車。」
  「我……」
  「下車!」家傑沒有抬頭,聲音提高了。
  「JET!……你……」
  「下車!」家傑大吼出了一聲,感覺到身邊男人的沉默和堅定之後,又低低地重複了一遍:「下車……」
  鍾森沒有動,過了半分鐘,家傑軟弱的聲音傳了出來:「下車……我求你……」
  「我明天給你電話,或者你想找我,隨時都可以。」鍾森痛惜地看著他,抑制住上去擁抱他的衝動,現在家傑已經受傷太重,他不敢太刺激。
  家傑沒有回答,鍾森歎了口氣,拉開車門走了下去,等他走了很遠,家傑才抬起頭,默默地注視著遠處他小黑點一般的背影。
  那張白皙俊美的臉上,已然淚水縱橫。
  如果你不說出這句話,也許我還可以留下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是現在……我只有離開,哪裡都好,一個見不到你的地方就好,我無法面對你……這樣的我,根本不可能坦然地跟這樣的你見面,特別是,你說你喜歡我……
  你說過,你只會約會你想結婚的對像,我明白你喜歡我,鍾森,可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
  為什麼?
  視線模糊起來,那個黑點的背影,他再也看不見了,只有淚水瘋狂地刷過面頰,家傑用雙手摀住臉,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哭得整個身體都在痙攣著,抽搐著……
  香港繁華的夜晚,往來川流不息的車河,路邊,一輛林寶基尼孤單地停著,裡面高大的俊美男子,在失聲痛哭……


  要對老媽說自己要離開的事情,似乎還真是挺難辦的,家傑端著咖啡杯,在樓梯口繞了半天,才鼓起勇氣下樓,剛進廚房,就看見自己老爸坐在廚櫃上,低下頭去,雙腿把老媽的身體環住,兩人唇舌交纏,正忘我地親吻著,一邊爐子上的湯煲還在冒著熱氣。
  「啊!家傑!」范明看見傻站在門口的兒子,急忙推開范浩鵬,急急地問:「餓了嗎?起來也不跟我們說一聲,想吃什麼爸爸給你做。」
  依舊保持著雙手緊抱著老公貼在一起的姿勢,范浩鵬扭頭對兒子翻了個白眼,似乎怪他出現得不是時候,家傑儘管心事重重,也不由得笑了起來:「不用啦,爸,我下來倒杯咖啡。」
  「三明治這麼簡單的東西叫他自己做了。」范浩鵬的眼神很明顯:趕快給我消失!臭小子……
  家傑自嘲地笑了笑:如你所願咯,老媽,很快我就會有多遠跑多遠的。
  去咖啡機倒了杯咖啡,他不急著走,手指慢慢在杯沿上摩挲著,站在那裡,范明有些窘,想推開老婆跳下去,范浩鵬卻緊緊箍住他不讓他亂動,凶狠地瞪著兒子,「咖啡也倒了,還不快走?沒見過夫妻親熱啊?」
  家傑抬起頭來看著他,然後,像做了什麼決定一樣,深吸一口氣說:「爸,媽,我打算辭職。」
  「是不是做得不開心啊?沒關係,你還年輕,換個工作不算什麼,最要緊合適自己就好了。」范明吶吶地說,范浩鵬卻不給他面子,直接說:「這是你自己的事,你決定就好了,沒必要什麼都問過我們意見吧?這時候你怎麼變這麼乖了?」
  范明不安地拉拉老婆的袖子,小聲說:「老婆,不要這樣說兒子,多給他點鼓勵啊。」
  「還要鼓勵?」范浩鵬狐疑地看了兒子一下眼,「看他那花花蝴蝶的樣子,還要我給他心靈療傷啊?兒子,最多老媽養你!這算鼓勵了吧?」
  家傑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媽,誰要你養啊,我也沒有要你們給什麼意見,只是知會你們一聲。」
  「嗯嗯,好好,現在我們都知道了,你要放大假了嘛,現在沒別的事了吧?」
  「我想去意大利。」家傑一口氣說了出來。
  「喝!還真給自己放豪華大假呢!」
  「老婆,重要是兒子喜歡嘛,家傑,去意大利是吧?沒問題,爸爸給你聯繫旅行社,來回機票都是爸爸的,對了,還要給你外公外婆帶點禮物吧?現在這個時候不是旅遊旺季,一定有折扣的,你多玩幾天。」范明還要往下說的時候,家傑打斷了他,無奈地說:「我想去意大利工作。」
  范明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又看看眼前的老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范浩鵬的眉毛稍微動了一下,口氣淡淡地說:「在這裡工作不好嗎?跑那麼遠。」
  「這話我對你說才對吧,媽?」家傑知道老媽這一關最難過,只好以毒攻毒,「你不是已經在歐洲工作30年了?」
  終於依依不捨地從老公的懷裡抽身出來,范浩鵬一把揪住兒子的手臂,歪著嘴惡狠狠地說:「跟我比?我是模特!你想讓全香港都知道我和你爸同居啊?那時候社會風氣也不像現在這麼開放,你去意大利幹什麼?香港幾千家廣告公司,做不下去換一家就是了!你不過工作兩年不到,賺的錢夠不夠自己花,還要去意大利!對啦,車貸還沒有還清!你打算怎麼辦?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媽你知道了一定會殺人的吧?苦笑著想,家傑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一點,直視著范浩鵬的眼睛:「沒有!媽你知道,做廣告的,時刻需要新鮮,我不過是想到歐洲去充實一下自己,邊工作邊修業,我答應你啦,過了幾年我就回來。車嗎,我不要了,讓銀行收回去吧。」
  「你現在講得好輕鬆,當年為了首付把所有的積蓄都交了,現在說不要就不要了?家傑,你怎麼還那麼任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范明忙拉拉老婆的袖子,「算了,浩鵬,車子的問題我們再想辦法,家偉說話就要工作,也需要輛車啊,我來每月還貸就好了。」
  「我不是說錢的多少啊,難道我不能替他出嗎?我就氣他自作主張,好好的為什麼要跑到歐洲去?在香港你充實不到自己嗎?」
  「意大利總有點和這裡不一樣的東西啊,老媽你擔心什麼啊,我在那邊上了四年學了,安啦,我走遠一點,你是不是正好和爸恩愛少個電燈泡?」家傑搭著他的肩膀,笑著說,「再給我們添個小弟弟吧?老爸沒問題的!」
  范浩鵬沒有像平時那樣還以老拳,俊美的臉上反而有幾分落寞:「你哥哥的事情剛過去,你又要走了……我今年放棄工作就是想一家在一起的時間多一點,現在……」
  「媽……」家傑的鼻子忽然一酸,他勉強控制住自己的眼淚,故意笑著說,「我們都大啦,遲早要出去住的,你有老爸就行了,你命好嘛,無論幹什麼,老爸都挺你的,我不過是去工作一段時間,換個環境,有點新意,你這麼捨不得幹什麼啊?」
  伸手手不輕不重地抓住兒子腦後的準確性,硬把他的目光對上自己,范浩鵬懷疑地問:「你真的沒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吧?」
  「沒有!」家傑事先已經練習過很多遍了,此刻居然還是不能坦然地面對母親的臉,只得含糊地否認。
  「沒有才怪!」范浩鵬鬆開手,悻悻然地說,「兒子大了,一個個都不聽話!不會是和哪個小雄約好了私奔吧?還是香港有什麼人讓你待不下去?」
  家傑抿了抿嘴,不說話,范明從櫃子上跳下來,看看老婆又看看兒子,勸道,「浩鵬,你別怪他了,孩子的事情,就讓他自己決定吧。」
  「我才管不了呢。」范浩鵬板起臉說,「想去就去吧!別忘了我們就行。」
  眼看難關已過,家傑鬆了口氣,撒嬌地趴到范浩鵬寬闊的肩膀上說:「我知道,我按時寄明信片,一週一個電話,一天一封郵件,好不好?」
  「誰稀罕!」范浩鵬伸手粗魯地揉亂他的頭髮,話裡卻帶了一絲傷感,「你給我記住,無論在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在這裡,這裡是你家,想回來就立刻回來,委屈不了你的!」
  「媽!」家傑抱怨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你別說這話讓我心存僥倖啊,我還想鍛煉一下自己呢,乾脆就說『死小子,出了門就不要回來了!』這樣才像你嘛,突然給我條後路,會讓我懷疑你到更年期了!」
  「你講咩!」范浩鵬美麗的杏眼危險地瞇了起來,雙手加大了力量卡住兒子的肩膀,火大地說,「敢說我是更年期!你才 是青春叛逆期咧!什麼意大利啊,不許去!找根鏈拴住你在房裡,隨便找個小雄把你嫁出去就算!」
  「哎呀哎呀!疼!疼啊媽!救命啊,不要啊!放手啊!爸!爸!」家傑鬼叫著向范明求救,後者想了一下,轉過去看著爐子的火力,自言自語地說:「嗯,味道聞起來不錯,家傑,爸今天給你煲了好湯哦……去瘀生肌。」
  
  「真的決定了?」家俊微歎一聲,低低地問。
  「哥!拜託,都到了機場了,你還懷疑我啊?」家傑不禁失笑,抬頭看著哥哥深邃的眸子,「你身體不好就不要來送我啊,兩個小的都沒有來。」
  因為懷孕的關係,家俊的臉色有點蒼白,他對弟弟笑了笑,說:「要哥哥是做什麼的,就是要在這個時候,再問你一句啊,不後悔?」
  沒辦法地捂著額頭,家傑也在歎氣:「還後悔什麼啊,辭職信我昨天交了,機票在手裡,媽還多事給外婆打了電話,要他在那邊接機,現在說後悔,一票人會罵死我!」
  家俊聳聳肩:「有什麼關係嗎?我一直以為你不太在乎別人的眼光。」
  「哥,我現在學著懂事了行不行?好了,爸姨就要來了,在他們面前你可別說穿了。」家傑不安地往免稅品店那邊張望,看見沒有人過來才放了心。
  「你啊……真拿你沒辦法。」家俊欲言又止,只是擺弄著面前咖啡杯裡的勺子,「到了意大利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雖然聽起來只是一句普通的關心話,家傑卻敏銳地從裡面聽到了某種暗示,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放心吧,哥,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兩次……你喝咖啡不太好,我給你叫杯牛奶。」
  一手按住了弟弟的手臂阻止他起身,家俊的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傷感和心疼:「家傑……我不放心你。」
  「哥!我是大人了,你不用為我擔心。」家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只有眸子深處有淡淡的憂鬱,「我到意大利,就會忘記的。」
  「真這麼容易的話,你何必去意大利?」家俊一針見血地指出,「我不是怕別的,家傑,我只是怕你一生都會處在那件事的陰影下,永遠不能解放自己。」
  「為了那個衰男?我不會!他上次不是已經被揍得半死了嗎?雖然我沒告他,不能將他繩之以法, 上天會給他懲罰的,我才沒理由為了那樣的男人耽誤我以後的生活。」家傑嗤之以鼻的說。
  「真的?那為什麼要去意大利?」家俊平靜地問,「你當然知道我指的不是具體的人,而是這件事……這件事……我不想讓它毀了你一生……與其逃避到意大利去,不如找個心理醫生。」
  「哥!」家傑低叫了一聲,「我沒有逃避!」
  不,他逃避了,真的逃避了,這幾天的夢裡他都在被人追趕,常常一身大汗地驚醒過來,還殘留著夢裡被追趕得無處可逃的恐懼心悸……只是他逃避的不是別人,卻是鍾森……
  我要離開香港了,他還不知道……他肯定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呢?在辦公室裡,是的,他是一個那麼敬業的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工作始終是重要的。
  可是他說:「跟我約會吧。」
  他對我說了……
  眼淚熱熱地侵入眼眶,家傑忍住,倔強地昂起頭來,對家俊微笑:「哥,我真的沒有逃避,我只是想換個環境……心理醫生的話,意大利也有啊,一樣很專業。放心,我會好的。」
  「在說這些要強的話之前,先把眼淚擦一擦吧。」家俊冷靜地遞過紙巾,家傑一把搶了過來捂在眼睛上,卻還在笑:「我哪有流眼淚!」
  「是,你沒哭,是大廳裡突然下雨了。」家俊也有點眼睛發熱,故意開著玩笑。
  家傑擦擦眼淚,抬起頭看著他:「我試過了,在香港我無法忘記一切……真的,也許,也許我是有心理陰影了,有些時候,特別是相似的場景,地點,人物……我都會不舒服,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我沒辦法,哥你也說心理醫生了,我咨詢過,他建議我換個環境……最好是完全不同的環境,這樣,對於遺忘會很有效。」
  他的目光變得飄忽起來:遺忘……是的,遺忘過去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人,總不能一輩子背著痙的回憶吧,這樣說來,遺忘,是自我療傷的好辦法了。
  可是,鍾森……也會在我的記憶裡慢慢被淡忘吧……他和我的噩夢,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啊……
  可不可以選擇遺忘呢?記住他,忘了其餘的……
  記住他對我說:「跟我約會吧。」
  記住那一刻車窗外的霓虹流水般滑過我們兩個人,記住他說這句時的側臉,記住他的眉眼……
  可是啊,范家傑,世界上的事情沒有十全十美的,你要拋棄不愉快的記憶,也要切斷和他的聯繫,等你真正走出來了,等你真的可以平心靜氣面對他了,也許……
  你也被他遺忘了……
  「家傑?」家俊輕拍他的手臂,「爸媽來了。」
  慌忙收回散亂的心神,家傑站起來:「爸,你又買什麼了,嘩!這麼大包!飛機會超重飛不動!」
  「呸呸呸,兒子啊趕快吐些口水,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范明緊張地說,把大袋子壓在他的箱子上,「這些都是給你外公外婆帶的禮物啦,我怕買的那些不夠送。」
  「到意大利要聽你外婆的話,至於你外公嘛……」范浩鵬皺起眉毛,「別跟他混家族生意,意大利的小雄都很熱情,不要輕易約會,在外面住要小心,還有……」
  家傑趕快打斷他的話:「媽!我十七歲去唸書,你已經念叨了一次,現在不用復誦,我都記得,都記得!」說完湊過去在臉上親了一口,「媽要想我,就來意大利看我啊,就怕你捨不得老爸!」
  「我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家俊也要人照顧,家宏還要會考,家偉啊還好……你自己好自為之。」范浩鵬白了兒子一眼,「到了那邊你別以為就是一個人了,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會拜託那邊的朋友好好看住你。」
  「是啊,家傑,爸爸不能給你煲湯了,你三餐要定時,不要貪方便……」
  時間很快流逝,被父母念到頭疼的家傑聽見入閘通知,忙抓起墨鏡戴上,拖上箱子:「我入閘了,爸媽再見,大哥再見!等我電話。」
  家俊跟著他站起來,緊緊地抱了抱他的肩膀:「該說的我都說了,能早回來就早回來,知道嗎?」
  「嗯,我會的,等你生了BB,我一定趕回來給他封個大紅包。」家傑曖昧地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肚子,被家俊一拳敲在腦袋上,「對,還等你給他洗尿布哄睡覺!」
  哈哈一笑,瀟灑地拉著箱子,分別跟老爸老媽擁抱告別,看著家人不捨的眼光,家傑故作輕鬆地揮了揮手,舉步向前走去:「不要太想我!」
  果然後面傳來範浩鵬的噓聲,家傑吐吐舌頭,加快了腳步,笑容還完美地保持在臉上,眼淚,卻終於決堤……
  離開……是為了能有一天回來……
  可是,離開你……我們本可以開始的一切,就這樣擦肩而過了……
  好吧,就這樣吧,既然還沒有開始,就乾脆地結束吧,這樣,也許我們可以避開以後會發生的不愉快也不一定呢,畢竟我們是那麼不相同的兩個人。
  忘了吧,都忘了……也好……
  家傑進了安檢口,隨著人流往裡走的時候,忽然站住了,似乎有人在熙熙攘攘的大廳裡叫他的名字!
  「傑!傑!傑!」
  幻覺?可是又好像在叫了……他不由自主的停步,向後面看去,人滿為患的機場大廳,根本沒有聽清楚一個人的聲音,他搖了搖頭,就當是幻覺好了,別說鍾森根本不可能追來,就算他追來了,怎樣?激情告白?然後熱吻到飛機起飛?這樣庸俗的八點檔劇情怎麼可能在他范家傑身上出現?自己只會謝謝他來送機。  
  心裡酸酸的,帶著一點疼,可是並不難受,家傑吐了口氣,繼續拉著箱子往前走:這樣很好,不是嗎?我還沒有失去愛人的本能!
  我對愛情,還有幻想……
  幻想……
  他會來……
  站在我面前說:「跟我約會吧。」


  半年後,意大利。
  享受著南歐冬日的和暖陽光,午後在咖啡座看看路過的美女,實在是賞心悅目的一件事,只是如果自己也不時被人吹吹口哨,就不那麼自在了。
  家傑苦笑著站起來,掏出五歐元紙幣太在咖啡杯下面,意大利有句話「如果出門後五分鐘內沒有人對你吹口哨,趕快回家換件裙子。」這說的是女性吧,為什麼對著他吹口哨的男人在五分鐘裡就有好幾個呢?難道是自己這張東方面孔太特異了嗎?
  這麼想著,他也悠閒地吹起了口哨,輕快地踏著薄薄的積雪往公寓走去,嗯,意大利的確是個悠閒生活的好地方,和香港的緊張節奏根本是兩個世界了,他好像又了無憂無慮的大學時代,那一段不堪的回憶,正在不知不覺間悄悄淡去。
  每個他獨自回家的夜晚,他再也不必每隔三分鐘看一次自己的身後,也不必隨時豎起耳朵聽著四面八方的動靜,就連做噩夢的次數,也比以前少得很多很多。
  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可以變回從前的范家傑,放開過去,回到香港吧?還是乾脆就在意大利算了?雖然只有短短的半年,他卻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覺得就這樣下去也沒有什麼不好。
  但是心理醫生是怎麼說的?他說自己還有陰影,始終不能面對過去,就在心裡的某個角落,一團小小的黑暗,依舊固執地呆在那裡……
  家傑聳聳肩,掏出鑰匙開了門,厚重的大門有些不靈便,發出低微的吱呀聲,他翻檢了一下信箱,除了廣告單之外,意外地還有一封看起來很正式的信,上面用非常漂亮的花體字寫著他的名字,背面是個仿臘封的印章。
  「比耶羅餐廳?」家傑好笑地看著信封,往樓上走去,「嘖嘖,連這麼老牌的餐廳都用這麼直接的辦法派廣告了嗎?還真是與時俱進啊。」
  他剛想順手把信扔進垃圾箱裡,看著精美典雅的信封又改變了語音,乾脆把裡面的廣告扔了,信封留下來當紀念吧,很在意大利風味呢。
  吃完簡單的意大利面當晚餐,放上一張喜歡的歌劇CD,舒服地伸長雙腿在沙發上看書,就是家傑晚上的徹底放鬆時間了,但今天他看書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他歎了口氣,抓起話筒:「喂,我是JET。」
  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中文,他一邊聽一邊偷偷地對著玻璃皺眉頭,嘴裡不得不乖乖地應答:「是的,我都很好,您別操心啦……媽說的?哎呀,我們家向來有不聽話的傳統對不對?…啊?又是婚禮?外婆,我來意大利之後你們已經拖我參加無數次意大利式婚禮了……是是,很有趣,很民俗……民俗是什麼?呃,就是傳統啦……伯爵?哪個伯爵?……沒印像……這個週末我有約會啊……」
  眼睛快速地掃了一眼周圍,想要現抓一根救命稻草,正好看見他帶回來的信封靜靜地躺在一堆報紙雜誌上面,家傑立刻伸手抓了過來,「是啊是啊!就是那家比耶羅餐廳……外婆也聽說過吧?機會難得……約會的是什麼?就是平時認識的朋友羅……」
  天啊,從外表上看來他外婆可是精悍冷酷的男子漢,為什麼現在卻變得這麼囉嗦了呢?還要查問他約會對像的祖宗三代啊?家傑含糊地支吾著,修長的手指不耐煩地玩弄著手裡的信封,很自然,把封口撕開,裡面的硬紙片倒出來,廣告卡做得很精緻啊,真不像是派發的東西。
  等等,不是廣告卡啊,居然是一張很精美的定席回執!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在週末的晚上八點,他,范家傑,在餐廳裡定了一張情侶桌。
  不是吧?!家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忘記了什麼,面前的卡片上他的名字是燙金的花體字,很漂亮,但他很確定,自己從來沒訂過什麼桌子啊!
  「JET?喂,家傑,你幹嘛呢?」聽見耳邊傳來火氣一點也不亞於自己老媽的吼聲,家傑立刻回神,忙說:「沒有!我在想,是不是跟他不要約會了,我回去陪你們……不過我可不去什麼伯爵的城堡,沒興趣。」
  「你這孩子真不懂得欣賞。」
  「哪有,我對什麼伯爵沒興趣而已,好啦,外婆,如果你想我,我這個週末就過去你那邊,好不好?」
  電話那邊的男子沉吟了一下:「算了,既然你已經有了安排,放人家鴿子不太好,下次吧,去比耶羅一次也要排隊的,放棄了太可惜。」
  他又再叮囑了幾句,才掛上電話,家傑顧不得慶幸自己又逃過一劫,急忙按回執上的電話打到餐廳去查詢定座消息,開玩笑,他可不想因為小小的失誤讓本來可以享受浪漫燭光晚餐的一對情侶掃興,說不定還會影響他們的感情呢,趕快讓餐廳改正好了。
  帶著濃厚威尼斯口音的男子很肯定地說:「范家傑先生?沒錯,就是你,這個週末,雙人桌,有什麼問題嗎?您要退訂?」
  「啊,不,我想……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不是懷疑貴餐廳員工的素質,只是你知道,中國人的名字,也許會……」
  男子哼了一聲,用平板的語調念出了他的準確地址,加重了語氣問:「現在,范先生,您還認為我們會弄錯?!」
  「那…大概是我搞錯了。」家傑苦笑著掛上電話,彈了手中的回執卡一下,如果不是餐廳搞錯了,那麼就應該是他的某位追求者玩的噱頭了,意大利人天生就浪漫,追求起人來更是花樣百出,不過他已經很收斂了啊!而且這個人還知道他的地址!難道是公司的同事?嗯……是自己隔壁的那個羅馬文藝青年?還是推廣部的大鬍子?總不會是電腦部那個只給自己裝過一次軟件的黑T恤吧?
  「啊!真煩!不想了!」家傑頭疼地往床上一滾,攤開手腳,管他呢,到時候去看看就是了!

  週末,8點整,家傑出現在比耶羅餐廳門口,一身整齊的暗色禮服配銀白襯衫襯托得他高挑的身材玉樹臨風,瀟灑不群,讓門口的侍者都眼睛一亮,恭敬地接過他手中的回執卡,引著他往裡面走去。
  情侶座的位置選得很好,周圍的牆壁做成古城堡一般厚重粗糙,用圓形的大理石柱隔開空間,上面雕刻的天使花紋又給凝重的氣氛增添了一分柔和,桌子上銀質燭台點著三支細長的螺紋蠟燭,中間是一束顏色濃到化不開的紅玫瑰,整個環境溫馨浪漫,空氣中飄蕩著隱隱約約的音樂。
  家傑沒有看見邀請他來的那個人,放鬆之餘又有點惱怒:約會還會遲到,真是沒品,這裡又不是香港,分分鐘會堵車,還是這終於是一個捉弄的圈套?是有人想耍他嗎?
  哼,如果真有人敢放我鴿子……我找外公借把槍跟他決鬥!
  他正在胡思亂想著,餐廳侍者去而復返,銀盤裡放著一具古董電話,笑著示意他接。
  搞什麼飛機啊?家傑越來越糊塗了,遲疑了一下,拿起話筒湊在耳邊,不知為什麼,心忽然跳得很厲害,彷彿預感到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嗓子忽然變得很乾,要咳嗽一聲才說得出話:「喂?」
  「JET?」
  話筒那邊傳來的,是他以為永遠不會再聽到的,屬於鍾森的聲音,依舊那麼沉穩,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
  「是……是你?」家傑不但說話困難,連呼吸似乎都困難起來,他不得不大口吸了幾次,才勉強自己沒有放下電話奪路而逃。
  人可以有選擇的遺忘嗎?他無數次告訴自己,忘記過去,自己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最好是連鍾森也一起忘掉,他是自己那段過去的見證人,只要自己還記得他,就永遠不能真正地忘卻……
  他想忘記鍾森,又想記得他……
  忘記他,從此不見他,這樣,自己生活裡,就連那段過去的最後一點陰影都消失了……
  記得他……記得他對自己溫柔的笑容,記得那時,自己幾乎崩潰的時候,突然在身邊出現的,雄壯剽悍的黑色巖獸,記得他散發出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JET,今天,跟我約會吧?」鍾森溫和的聲音透過電話轉到家傑耳朵裡,讓他一驚,本能地四處張望著,口氣微微變了:「原來是你?你在哪裡?鍾森,不要跟我搞鬼!」
  雄獸都是口不對心,他算是知道了,當時口口聲聲地說給他時間,不會去打攪他,給他自由的選擇,現在呢?怎麼又跑到意大利來了,還裝神弄鬼地搞這套,學人家玩浪漫啊?以為我會喜歡?錯了,我很生氣。
  「我在香港,現在是早上四點,從辦公室的窗戶裡看出去,外面的夜景很美。」
  家傑火大地站了起來,注意到周圍客人驚訝的目光,只好抑制住火氣,壓低聲音憤怒地說:「對不起,我不喜歡你這套,現在,請你出來,有什麼話,我們當面說清楚!」
  「抱歉我做不到,從香港坐最早的一班機,也要明天才能到你面前。」
  家傑氣得剛想掛電話,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不耐煩地打開一看,卻是個彩信,鍾森真的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手中還舉著一張今天日期的報紙,背景的窗台上,元寶圓睜兩眼,迷惑不解地看著鏡頭。
  「如何?相信了吧?」鍾森的聲音竟然帶了一絲的玩笑意味,「我看劇集裡,綁匪要表明人質還活著,都用這樣的辦法。」
  家傑哭笑不得地按掉手機,剛才的憤怒變成了好笑,他重新坐回木椅上,抱怨地說:「JOHNSON,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對不起,JET,我聽說這家餐廳很有名,所以想——」
  「我不是說這個!」家傑打斷他,「你把約到這時來吃飯,自己卻在香港!叫我怎麼吃?對著桌子對面的空位子嗎?!」
  鍾森歎了口氣,溫和地說:「可是,如果我出現的話,你一定會生氣,對不對?」
  這句話讓家傑無言以對,只好沉默,幸好鍾森也沒有等他回答,直接說:「我不會在你還沒準備好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你面前,那是對你的尊重。」
  「啊,那個啊!」家傑裝作不在意地笑著說,「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好多了。我之所以沒回香港是因為在意大利我過得很快樂,並不是因為還在逃避什麼……你……不用擔心……」
  「是嗎?那就好。」鍾森的聲音輕快起來,「好了,現在,你點菜吧,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
  家傑皺皺眉毛:「JOHUNSON,如果你只是單純地想請我吃飯的話,訂一張桌子就夠,現在這樣,真的很……很奇怪。」
  他沒好意思挑明了說,鍾森顯然也知道他想說什麼,輕輕地笑了起來,「JET,我不單是請你吃飯,我是在跟你約會。」  
  「你瘋啦?有你在香港,我在意大利,這樣約會的嗎?」家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被周圍客人注視後才心慌地壓低,「真莫名其妙。」
  「你還沒準備好見我,不是嗎?但我又想和你約會,只好用這樣的辦法。」鍾森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生氣,心平氣和地說:「JET,偶爾試試這樣的約會方式也不錯,你就想像我坐在你面前吧,我今天穿深褐色西裝,星狀袖扣,白色襯衫,銀灰色暗花領帶,沒有領帶夾……」他的聲音慢慢變得柔和,最後一句更是近乎耳語,「無論什麼時候,你抬起頭,請想像,我在對你微笑。」
  家傑的心,真的因為他這短短幾句話就平靜了下來,臉也莫名其妙地紅了,他低咳一聲說:「咳!好吧……我試試好了……你要喝什麼牌子的紅酒?」
  「這方面你是行家,我聽你的。」
  「你會買單嗎?」
  鍾森在電話裡笑了:「當然,約會哪有讓女孩子出錢的道理,放心吧,JET,你喜歡就好。」
  「OK,現在我開始享用我一個的燭光晚餐,也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家傑剛想掛掉電話,卻聽見了鍾森溫柔的聲音:「任何時候,你也不是一個人,JET,別忘記我說的,你抬起頭來,看著你的對面,我在對你微笑。」
  家傑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對面的空座位,雖然那裡什麼都沒有……
  「好啊。」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我會的……再見了……」
  「再見。」鍾森掛上了電話,聲音的突然消失讓家傑竟然一陣的失落,等到侍者過來的時候才清醒過來,露出微笑,優雅地接過菜單。
  醇厚的紅灑盛在水晶玻璃杯裡就像上好的紅寶石液體,在燈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澤,家傑慢慢搖晃著手中的杯子,看著紅酒在杯壁上染出淡淡的紅暈,然後,抬起眼睛看向對面的空座位,潔白繡金紅色花紋的背墊,誰也不在那裡。
  他笑了,舉起杯子,和桌面上另一個盛了紅酒的水晶杯輕碰了一下,然後輕快地對著空位子說:「乾杯,JOHNSON。」

  無論從什麼方面說,今天的晚餐都是個愉快的回憶,鮭魚很嫩,蝦肉湯很鮮,混合了牡蠣的歐芹全蛋意大利面也讓人胃口大開,那瓶73年的紅酒更是讓家傑有些醺醺然,當他走出餐廳門口的時候,帶著冬天雪花氣息的冷風迎面吹來,讓他精神一振,泛紅的雙頰涼涼的,十分舒服。
  乾脆走回去吧,反正也不遠,家傑豎起大衣領子,把雙手插在口袋裡,步履輕快地走向大街,這個時候,街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阻街女郎還沒有出來,顯得特別寂靜幽冷,天上的星星卻格外清晰,一閃一閃在冬夜的星空。
  大大地呼出一口氣,還帶著淡淡的酒氣,家傑好笑地想著今晚自己這奇特的約會,好吧,他承認,是很新鮮,也很意外,鍾森選擇的地點很有眼光,自己完全享受到了一頓上好的晚餐,但是……他怎麼會想起這個辦法來的?如果真的想要和自己約會的話,不是應該先提前邀請嗎?也許……也許,自己已經不排斥見到他了……
  他猛地站住,臉不爭氣地紅了起來,什麼跟什麼啊!范家傑,你才不過寂寞了半年就開始思春了嗎?!鍾森不過是只雄獸而已,像他這樣條件的,在香港在意大利都是大把,難道自己還非他不可了嗎?
  都是他沒事搞什麼約會,害得自己胡思亂想,不行,要報復他一下!對了,現在香港已經是凌晨,他一定給自己打完電話之後就睡去了吧?不管,吵他起來。
  家傑趁著酒興拿出手機,按剛才短信的號碼撥了回去,滿心希望能聽見鍾森睡意朦朧的聲音,但他失望了,電話很快就接通,那邊的鍾森照樣聲音平穩清醒:「喂?JET?」
  「你還沒睡啊?」家傑惱火地說。
  「嗯,我想你也許會給我電話。」鍾森輕描淡寫地說,家傑歪了歪嘴,故意說:「是啊,約會完了當然要送我回家了,既然你一直認定,我是女——孩——子!」
  「照顧雌獸是雄獸的責任。」鍾森顯然聽出了他話中的嘲諷,認真地說:「這和人型外表的強弱無關,這是天性。」
  家傑嗤之以鼻,「喂,你這樣的口氣,就算是甜言蜜語,也沒人會喜歡聽的。」
  鍾森愣了一下,然後說:「對不起。」
  「算了,我知道你這人就是這樣的。」家傑往凍紅的手上哈了口氣,有點害羞地開口問:「今天幹嗎想起來請我?」
  「在去年這一天,你請我喝酒的,不記得了嗎?」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家傑的意料,他努力回想了半天,才記起來彷彿……真的有這麼回事,那算是他范家傑第一次跟不是玩伴的人出去嗎?
  「好像是……你還真記的清楚。」
  「我對於重要的事情,總是記得很清楚。」鍾森的聲音溫柔了起來,「但是,你沒有給我機會進一步發展下去。」
  家傑失笑,閒散地用靴子踢飛一塊積雪,慢悠悠地說:「不用說得這麼慘吧,JOHNSON?真有心的話,你就不會現在還在香港了,老實說,剛才我真的以為你就在意大利呢?」
  他揚起濃眉,有些不自然地問:「喂,剛才的圖片是不是電腦合成的?你的確在意大利?現在就在我附近?」他一邊說還一邊轉動身子四處打量,口氣變得猶豫,「如果你在的話,現在就給我出來,起碼在這一刻,我還是希望能見到你的,可是到了明天,也許我就改主意了。」
  鍾森沒有說話,家傑越發懷疑起來,轉著圈子在街上走了一遍,除了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之外,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
  「你在的吧?我覺得……你在。」家傑的感覺不太好,那種孤單一人時的恐懼,突然又襲上心頭,衝動之下,幾乎想立刻關閉手機,跑到一個有人有燈光的地方去!
  心理醫生說的對,他還沒有完全解脫,在內心深處,總有那麼一小團陰影,揮之不去……
  「JET?!JET你聽我說……別自己嚇自己,我不會躲起來然後突然嚇你一跳的,JET?你好好聽我說,我在香港,我不在意大利,你現在還在餐廳嗎?好,現在走出去,叫輛計程車回家,沒事的,你放心,真的,不會有事的,那都過去了,沒人要襲擊你,別怕……」
  家傑定了定神,很快就平靜了下來,自嘲地笑了笑:「沒事,我剛才……就是忽然有種感覺,以為你在這裡,哈哈,怎麼可能呢,你向來不說謊的。」
  「如果我要見你我會提前告訴你,然後堂堂正正地走到你面前的。」鍾森的聲音穩定低沉,「我絕對不會違背你的意願對你做任何事。」
  「哎,幹嗎忽然說得那麼嚴肅。」家傑輕噓了一口氣,「你還真是老派人,固執得讓人吃驚。」
  眼看已經到了公寓大門,他的聲音也輕鬆起來:「好了,JOHNSON,我到家了,你摸擬送我也該結束了,再見。」
  「再見,睡個好覺。」
  兩人誰都沒有掛電話。
  「那再見。」家傑又說了一遍。
  「嗯,再見。」
  兩人還是誰也沒掛電話。
  「JET?」鍾森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低聲地問,「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對我說?」
  也許是剛才那瓶紅酒,也許是這條寂靜的街道,也許是意大利冬夜的滿天繁星,也許是他呼吸著的清冷的空氣,總之,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催促著家傑再了也抑制不住地要對他說點什麼,是的,一定要說出來,他已經憋很久了,在今晚,似乎正是時候。
  「JOHNSON,我現在不能答應你任何事。」家傑平靜地說,「我還沒有準備好。」
  「我知道。」鍾森的聲音很溫柔。
  「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準備好,也許我準備好的時候,遇見的那個人卻不是你,種種可能都會發生,你知道的。」
  「是,我知道。」
  「那你還要這樣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嗎?」家傑抬頭看著夜空,心上不知道為什麼空落落的,「你條件不錯,我條 很好,我們都不會是生命中彼此唯一的那個可能……呵呵,真的呢,如果你把這樣約我的心思花在別的雌獸身上,也許你現在已經結婚了……你很想有一個家庭,對不對?」
  「JET,我是很想有一個家庭,但是我想的是一個有你的家庭。」鍾森溫柔地說:「我之所以選在今天請你吃飯,是因為,那天……我開始喜歡你。之前的你,總是給人花花公子到處留情的感覺,我也覺得你……有些輕浮了。」
  「喂!」家傑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這樣的話,你不是應該一輩子都不讓我知道的嗎?」
  鍾森沒道歉,直接講下去,「可是那天,我們去喝酒,你講起你的家庭……還對我說你是雌獸可不是女孩子,不需要人來
照顧,那時候你的笑容,才讓我覺得,你並不是個隨便的人,你交遊廣闊,只是因為你還沒遇到合適的人,可以說,你根本明白什麼叫愛情。」
  家傑洩氣地垮下肩膀:「拜託,JOHNSON,別講得那麼專業好嗎?我不想再談這個問題,好了,我快到家了,謝謝你的晚餐……也謝謝你送我回來。」
  「那麼,以後我還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嗎?」鍾森的聲音有些猶豫。
  「這個嘛……」家傑含糊地說,「看情況吧。」
  「好的,我會一直隱身到你願意我出現為止。」
  以後還要這樣一個人約會啊?家傑皺起了眉頭,剛要拒絕這種不知所措的把戲,忽然想到那天在車時,鍾森無奈的微笑,心不覺軟了焉,胡亂地說:「隨你了……不過既然這是約會,我也會有拒絕的權利,別以為你訂好檯子我就必須去了。」
  鍾森低低地笑了,「遵命。」
  「我掛了,再見。」
  「再見。」家傑掛斷電話,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上又開始飄起了雪花,似有似無地落在他肩上頭上。
  他抬起頭,閉上眼睛,任由來自夜空的雪花一片一瓣地落在他臉上,清冷,安靜,心靈也彷彿受到了微妙的感情衝擊,慢慢地平和起來。
  於是,在意大利冬天的夜空下,雪花飛舞,而家傑,微笑起來。


  時間飛快流逝,轉眼,又是夏天了,南歐的熱情隨著氣溫不斷攀升,滿街的俊男美女身材火辣養眼,讓人目不暇給,正是遊客們蜂擁而至的大好時機。
  「JET,你說什麼?你要回香港?」在全西西里半島面積最大風景最好的一座橄欖園裡,一個身穿黑色牛仔熱褲灰色襯衫的高大男子停下手中嫻熟的裝槍動作,揚著濃眉問,「這麼想你爸爸媽媽,就叫他們過來玩嘛。」
  家傑坐在他旁邊的籐椅上,心不在焉地玩弄著一把子彈說:「他們不會肯的啦,大哥懷了孩子,兩個小的都還小,哪裡走得開。」
  男子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啪」地一聲把手槍的保險打開,瞇起一隻眼瞄著遠處的一棵樹,「懷孕的雌獸不能一天到晚不運動,到歐洲來度假不是很好?還有你兩個弟弟,我也很久沒見了,正好全家一起過來玩,我報銷所有的開支。」
  「不是錢的問題啊。」家傑把子彈遞過去,男子一把抓過來,胡亂在手裡顛了兩下,然後往彈匣裡看都不看地一填,乾淨利落地裝上,冷哼一聲說:「那是什麼問題?就是想自己的兒子了,要你回去看他,我就不想他?他說一聲要顧家就跑回香港去,一年沒見我他不想,現在催你回去啊?不行!」
  說著他大喊一聲:「放!」從橄欖林的深處,忽然噴射出一枚白色小飛盤,急速地向天空飛去,男子抬手就是一槍,砰地一聲,飛盤在空中碎成無數片四下飛濺。
  「哇,外婆,好身手。」家傑讚歎了,「寶刀不老啊。」
  男子狠狠白了他一眼:「別拍馬屁了,你要回去啊,就叫你老媽過來。」
  「那有什麼問題啊,您一個電話,他就來了,我不一樣啊,我不是回去度假,我是要回去工作了。」
  「哼,放!」男子又大喝一聲,樹木裡另外的地方分別射出三枚飛盤,他毫不猶豫地抬手,瞄也不瞄地又是三槍,看著槍槍命中,才問:「要回去?意大利不好?我還以為你要在這時工作很久……不過你外公跟我說過,有時候香港會有人打電話過來訂檯子請你吃晚飯……」
  「外婆!」家傑白皙俊美的臉微微發紅,抓起一把子彈向他扔過去:「這是我的事!您不要管!」
  利落得伸手一撈,把八顆子彈盡數抓到手裡,男子玩味地看著家傑,用手指在他的臉上一擰,「發春啦,小傑?」
  在家傑還沒有暴跳如雷之前,他哈哈大笑,一步跨了出去:「放!」
  五個白色小飛盤分別從他前後左右噴射而出,隨著五聲槍響,在南歐晴朗的藍天下,紛紛化成碎片濺落四處。
  習慣地吹了槍口一下,男子單手退出彈匣,照樣看都不看,只把子彈在手裡顛了兩下就填了進去,滿不在乎地說:「走吧走吧,回去也好,我看你在意大利,也是心神不屬,本來以為你可以在這邊成家立業的,但是你既然心裡有了人了,那就沒辦法羅。」
  家傑站了起來,舒展了一下高挑的身體,唇角一挑,掛上了自信的微笑:「我要回去,解決一個問題。」
  「嗯,要不要這個?我可以給你想辦法帶回去香港去哦?」男人促狹地笑著把槍倒遞了過去:「大口徑,後座力強,當然,轟人沒有問題。」
  「拜託,外婆!」家傑茶色的眼睛閃著調皮的光芒,「我只是去赴個約會而已!」


  夕陽西下,照在中環叢立的寫字樓上,一天的工作即將結束,鍾森揉揉自己的眉頭,好笑地看著黑白花的發財貓大模大樣地趴在他腳邊搖著尾巴,這些小傢伙,還真是不怕人呢。
  「鍾總,請問您晚上有安排嗎?」秘書的聲音從通話器裡傳來,鍾森不悅地問:「有什麼事?」這屬於他的個人隱私吧!
  「抱歉。」秘書趕忙解釋,「有位范先生打電話進來,想問您有沒有時間和他共處晚餐。」
  鍾森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完全沒有平時沉穩的風度,一把抓過電話聽筒,急切地問,「幾號線!快接進來!」
  幾乎是立刻,他就聽見了家傑的聲音,記憶中的那樣,飛揚跳脫,帶著自信和微微的驕傲:「JOHNSON?」
  「JET嗎?」鍾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激動,稍微結巴地問:「你……你在哪裡?」
  「意大利啊。」家傑理所當然地說,「我這裡還是早上呢,你該下班了吧?」
  鍾森閉上眼睛,有一點點失望,但還是很溫柔地說:「是的,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吃晚飯嗎?」
  「NO,NO,NO,」鍾森都可以想像得出來家傑笑著搖晃食指的樣子,「你已經請我很多次了,今次換我請你,我訂好檯子了,潮洲菜。」
  「呃……為什麼呢?」
  「因為我想讓你也試試看這種……你發明的約會方式。」家傑哼了一聲,「不然很不公平對不對?」
  沉默了一會,鍾森低聲說:「如果我的行為對你造成了困擾,那我道歉。」
  「哎?你這麼敏感幹什麼?只不過是個約會不是嗎?好,今晚八點,福臨居,到時候我給你電話好了。」說完,家傑不等他回答就乾脆地掛了電話,一副你不答應也不行的樣子。
  微微苦笑地看著腳下的黑白貓,鍾森問:「我還做得不夠,是不是,發財?」

  雖然只是個虛擬的約會,鍾森還是一絲不苟地回家洗澡換衣服,把自己打扮得相當體面地出門,到了那家館子,走進去,果然有一張訂好的台。
  他坐下,才喝了一口茶,八點整,果然,家傑的電話就來了,很清晰的,他在電話那邊笑著:「感覺如何?」
  「嗯……以前沒有過。」鍾森老實地承認。
  「那你就好好享受吧。」家傑故意加重語氣說,「請你……點菜!你喜歡的就可以。」
  「那你呢?你喜歡吃什麼?」
  家傑輕輕笑了一聲:「我?我又吃不到。」
  「我可以替你吃啊。」
  「拜託!JOHNSON!做戲也不要做全套吧?」家傑笑著說,「我很好打發的,隨便什麼官燕啦天九翅啦四頭鮑啦都可以……跟你開玩笑了。石頭魚湯飯就好。」
  「還有呢。」
  「點得多到時候還是你吃?我人在意大利啊。」家傑帶著笑說,「無怪你喜歡玩這種遊戲了,的確很有趣。」
  「JET,你對我,從來不是遊戲。」
  「啊?這個我知道啊。」家傑怔了怔,飛快地說:「不然我根本不會打電話給你。」
  「那個……我真的很高興,你今天能請我吃飯,不過下次這種事,還是由雄獸主動一點是不是比較好?」
  「你的觀點,還是那麼老土啊。」家傑感歎著,「好好,我不多說,你可以進行假想中的約會了,對了,你要記住,如果你覺得不習慣,就看看你對面的位子,想像我坐在那裡好了,拜拜!」
  他說完之後有意多停了幾秒鐘,果然鍾森開口說:「JET,等一下好嗎?」
  「我很忙,現在我這裡還是中午,啃塊披薩就要上班了。」
  「既然是約會,我們還是坐在一起比較好是不是?」
  「喂,我就知道雄獸都是這樣子,永遠只會說得很漂亮。」家傑嚷了起來,「你自己說的話都忘記了?你說在我考慮好之前,不會勉強我。」
  「我知道,我知道。」鍾森好脾氣地說著,「可是我想,既然你已經來了,那麼為什麼不坐下來一起吃飯呢?」
  話筒那邊一片寂靜,許久才聽見家傑有些狼狽的聲音:「你說什麼?!」
  「我說,既然你已經來了——」鍾森剛打算把自己的話重複一遍,就聽見家傑氣急敗壞的聲音:「夠了!我出來!」
  從餐廳一側的屏風後面,家傑走了出來,臉漲得通紅,大步走過來,餘怒未息地說:「我哥告訴你的?」
  「不是。」
  「才怪!我回來之後已經很小心了,你怎會知道?天天開車到我家門口等?」
  鍾森很無辜地攤開雙手,「福臨居雖然是老館子,但最近才改營潮洲菜……就在三個月前,那時候你還在意大利對不對?」
  他看著家傑白皙的臉由紅變得更紅,把頭扭過去咳了一聲掩飾尷尬,忍著笑繼續說:「我剛才也看了菜單,石頭魚湯飯也是最近的菜色,想必你回來之後吃過一次吧?我大膽地猜了一下,果然,你在。」
  家傑滿臉不高興地看著他,嘀咕著:「對,昨天我才來這裡,我弟的准老公請客……這都能被你看出來。」
  他不爽地低頭看著鍾森微笑的面容,揮揮手說:「這樣遊戲就結束了,不好意思打擾你,再見。」
  剛轉過身要走,他就聽見鍾森溫和的聲音低低地傳進耳朵,「JET,跟我約會吧。」
  家傑背對著他,這句話清晰地一個字一個字打進他心中一樣,讓他的雙腿再也邁不開,嘴上卻仍舊很硬地說:「似乎……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已經準備好了跟你約會吧?」
  鍾森上前一步,幾乎貼到他身後了,聲音低得近似耳語:「我以為你今天會來這裡,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熟悉的荷爾蒙氣味籠罩在周圍,家傑不得不承認,鍾森對他,有著強烈到幾乎致命的吸引力,他半側過身,似笑非笑地問:「有什麼節目安排?」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家傑有一種感覺,面前的這個人,也許就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了。
  「吃飯,到會所喝酒,還有游車河……」鍾森看著他擰起來的眉毛,不慌不忙地加了最後一句,「開你的林寶基尼。」
  果不其然,家傑的眼睛亮了一下,懷疑地看著他:「你怎會有我的車?不會去買了輛同款同式的吧?你不是有輛車了?幹嘛要換?你開林寶基尼很不配哎!」
  「你大哥跟我說,車貸還沒還完,為了要去意大利,你把車扔還銀行,連前兩年的款都不要了。」鍾森平靜地說,「我知道你很喜歡它。」
  家傑受不了地摀住額頭:「那你也不必替我還款啊!」
  「我只想為你做點事情,盡我所能。」鍾森說得很慢,很誠懇,深不見底的黑眼睛直直地望著他:「我希望這樣,你就會開心。」
  唇角慢慢地揚起,家傑大笑著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往餐檯走去:「好啊!那就從現在開始吧!趕快點菜!我餓死了,吃完不是還有一大堆節目?哦,還有,雖然這次算我請你,但出錢的還是你哦,誰叫你——」
  「沒問題,約會哪有讓女孩子出錢的道理。」鍾森答應得很爽快。
  「喂!你又來!」
  「對不起。」
  「講SORRY有咩用啊?你心裡還是這麼想!」
  「那我盡量不在你面前說……」
  「哎?不是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對我要誠實?」
  「JET,我愛你。」突如其來的告白讓家傑一下子閉了嘴,有些羞澀地低頭看著他,嘀咕了一句:「現在說,還太早……」
  「那我們就開始吧?」鍾森微笑著為他拉開椅子,「約會我們的愛情。」
  「約會可以產生愛情的嗎?」
  「試試看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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