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放棄 BY apple

 


1


從城市的另一頭轉兩次車到汽車總站,在太陽地里等了半個多小時搭上開往郊區的交通車,一個小時零十七分鐘后下了車,這才只是開始。


在悶罐一樣沒有空調的車里坐了那么半天,剛下車的時候一陣風吹過來竟是那么地涼爽,但是八月的陽光很快就把這點涼意徹底趕走,肆無忌憚地曬著大地,柏油路面被曬得發軟發燙,連路邊的楊樹都被曬蔫了,葉子無力地耷拉下來。


凌棄瞇起眼睛看了看路邊的站牌,再次確認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回頭對身后的人說:“是這里沒錯,走吧。”


“嗯。”比他小一歲,身材也略顯單薄的徐楓曉擦了擦頭上的汗,調整了一下背包的肩帶,跟在他身后沿著公路向前走去。


在毒辣的日頭下走了二十分鐘,拐上了一條上山的公路,一開始,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的兩個人為了保存體力,誰都沒有說話,走著走著,路兩邊遮天蔽日的樹林漸漸吸走了他們身上的暑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沁人心脾的涼爽,偶爾抬眼望去,也是一片幽深的蒼綠,起初浮躁的心都慢慢平靜了下來。


感覺到徐楓曉在身后的喘息聲,凌棄也不得不放慢了腳步,心里有些后悔:本來不該硬是拖楓曉和自己一起來的,這么熱的天,走這么遠的路,他的身體未必吃的消……自己也只是不愿意一個人來而已,才叫上他,不過現在后悔也沒有用了,既然已經到了這里,也只能繼續往前走。


“累了吧?要不要歇歇?”凌棄終于忍不住停下來等他,從背包里掏出純凈水的瓶子擰開蓋送過去。


徐楓曉喘著氣,白皙的臉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驚訝地看著面前的瓶子,遲疑地接過來喝了一口,閉上眼睛慢慢地咽了下去,咂咂嘴:“喔,其實純凈水也不像廣告上吹得那么好,喝起來和自來水差不多。”


“這就是自來水啦。”凌棄笑著說,“高考的時候院長給買了一瓶,我喝了水把瓶子留下來了……”


徐楓曉聞言不客氣地把瓶口湊到嘴邊開始大口大口地喝起來,一口氣喝光半瓶之后才抹抹嘴開口說話:“死要面子。”


“早知道就不告訴你!”凌棄奪回瓶子,自己也喝了幾口,“要面子有什么不好,難道你要我們背個水壺出來嗎?!我才不跟著你丟這個臉!”


“那什么都不帶不就行了,渴了就忍著嘛。”徐楓曉不服氣地撇撇嘴,接著垂下睫毛,低聲說:“反正我們本來就什么都沒有,還那么在乎面子干嘛……”


凌棄把瓶子收起來,輕輕敲了他一下:“渴死你最好!走吧走吧。”


就在轉身的一瞬間,他輕聲說:“就是因為我們什么都沒有,所以,才更不能丟這個臉……”


徐楓曉大約是聽見了,緊緊地抿住了嘴。


沿著向上的公路走了又是大約一個多小時,他們拐入另一條窄一些的路,再走一陣,眼前出現了一道纏繞著常青藤的大鐵門,兩邊是高高的白色圍墻,竟然是一座宏大的歐式莊園。


在門前稍稍休息了一下,讓自己不至于喘得那么狼狽,凌棄伸手按動了門邊的一個銅按鈕,幾乎是立刻,上面的對講機就傳出了聲音:“哪一位?”


清楚地看到鐵門上方的小型攝影機頭轉向了自己,凌棄相當習慣地朗聲說:“阿姨麻煩您,我們是育陽福利院來的,想見大小姐。”


那個聲音立刻變得熱情起來:“請進請進,小姐今天已經問過幾次了哪。”


鐵門上的什么地方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一扇小門打開,凌棄吐了口氣,回頭叫徐楓曉的時候,發現他正對著鐵門發呆,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怎么了楓曉?門開了,進去吧,不舒服嗎?”凌棄吃了一驚,萬一楓曉真的中了暑暈倒,那可真會叫他手忙腳亂了。


被他一問,徐楓曉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了,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恐懼一閃而過,勉強地笑笑:“沒——沒事,剛才看見一只蟈蟈……跳走了……”


凌棄放下了心,拉著他的手臂走了進去,小鐵門在身后關上,他們真正進入這棟對他們來說既神秘又親切的莊園了。


后門附近是幾棟小小樓房,給保姆司機們住的地方,空地上種著綠油油的青菜,一邊的竹籬上絲瓜正開著黃色的花,還能聽見偶爾的一聲雞叫,簡直一派田園風光,一個蘋果臉的女孩從旁邊跑了出來,白衣黑裙,笑著說:“兩位先生是來見小姐的么?請跟我來。”


凌棄急忙笑著說:“有勞了,謝謝。”


他們跟著女孩子繞過了后院的小石子路,七拐八拐,面前豁然出現一片花園,以白色大理石女神像噴泉為中心,各種形狀的花圃巧妙地被石子路分割開,一些當令的花頂著夏日的太陽熱烈地開放著,修剪整齊的觀賞用灌木叢翠綠怡人。


花園和主屋相連的地方是一座白色涼亭,被開著粉紅小花的藤蔓遮得嚴嚴實實,只有斑駁的日影投射在地上,里面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聚精會神地對坐著,面前擺著一個棋盤,黑子和白字正攪成一團,殺得難分難解。


女孩子把他們帶到涼亭下面,畢恭畢敬地輕聲說:“二少爺,小姐,有兩位先生來訪。”


對于別人把自己尊稱為‘先生’,凌棄很不習慣,他漲紅了臉剛要說話,涼亭里的女孩子早已經歡叫一聲跳了起來:“楓曉!凌棄!你們來啦!怎么這么晚?!快進來坐啊!”


她奔出涼亭,一手一個拉住他們,快樂地笑著說:“悶死我了,就盼著你們來呢,是不是沒趕上班車?我跟他們說了在市里留意一下你們的……該不會是坐公車來的吧?看你們都走得這一頭汗……”


十五歲的女孩子,就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一樣,青春的嬌美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烏黑的長發扎成清涼的馬尾垂在腦后,白嫩的臉頰像是水分充足的水蜜桃,連鬢邊淡淡的散發都像煞了桃子表面的薄薄絨毛那么可愛,澄澈明亮的大眼睛顧盼生姿,嬌嫩的唇瓣是任何名牌口紅都比擬不了的紅潤艷麗,一身白色點綴天藍蕾絲花邊的無袖裙裝配上白色細帶涼鞋,更襯得她亭亭玉立。


她就是育陽福利院的主要贊助人,事實上也是唯一的贊助人,海遺珠,向福利院捐款已經整整十個年頭了,可以說,沒有她的善舉,今天的徐楓曉和凌棄,還不知道在哪里。


涼亭里的男子也站了起來,笑著點頭致意,白色襯衫,灰卡其布的褲子,沒有過多的裝飾,整個人干凈清爽,配上他斯文的氣質和淡淡的微笑,讓人一見面就生出親切感來。


應付完海遺珠連珠炮的詢問寒暄之后,凌棄也不忘向他點點頭,招呼一聲:“二少爺。”


“別別別!”海家‘二少爺’海馭遠擺手笑著說,“我可受不了這個稱呼,家里的保姆拿薪水愿意叫也就算了,我沒必要躲在屋子里過少爺癮,叫名字也行,跟著遺珠叫我二哥也行,快進來坐吧。”


雖然他這么說了,但是凌棄和徐楓曉誰也不會真的這么叫,于是下次見面又是同樣的臺詞再說一遍。


“二哥,這局棋可算是你輸了,明天你得請我吃飯。”海遺珠剛坐回位子上就迫不及待地說,伸手攪亂了棋局,一副唯恐他不認帳的樣子。


海馭遠無奈又寵溺地笑笑,坐下來把黑白子一粒粒地放回棋盒里:“行——啊……陪小姐下棋,還不是你說了算,天底下執黑還得讓你三個子的,恐怕也只有我了……想吃什么?先說好了,我來開車!”


不待海遺珠發表不同意見,他搶先對著凌棄和徐楓曉笑著說:“小凌,楓曉,你們可知道海大小姐今天為什么肯乖乖坐在家里?昨天她大小姐又一個人偷溜出去飆車,把一輛法拉利撞掉了保險杠和一個前燈,今早上被爸發現了,所以啊,被罰在家里一周不準出門,要修身養性呢!”


“二哥!你再說!”海遺珠不依地跺著腳,嬌嗔著說,“讓凌棄和楓曉聽了還以為我是飛車黨的太妹呢!人家只不過是出去兜個風,一不小心罷了!”


“一不小心?在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時候你給我來這個不小心?你自己說說,這個月你已經撞了幾輛了?車也算了,一百輛也沒關系,傷到你自己怎么辦?”海馭遠的聲音雖然溫和,但是已經帶出了點訓誡的味道來。


“知道啦知道啦!”海遺珠俏皮地做了個鬼臉,嘀咕著,“成天就知道說教,哼,二哥越來越不可愛了,大哥就從來不管我。”說著還吐了吐舌頭。


自從進了門徐楓曉就一直局促地半低著頭不出聲,凌棄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心里卻抖了一下,法拉利啊,一定又是很貴的車了,說得這么輕松,有錢人就是好,對什么都毫不在乎。


從主屋那邊的樹蔭里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哦,這么巧,大家都在啊?”

 


2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這個聲音響起之后,居然四個人在幾乎十秒鐘的時間里很有默契地一言不發,凌棄卻很敏銳地感受到兩道凜冽銳利的眼神從涼亭側面射過來,掃視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自己和徐楓曉身上,僅僅幾秒鐘的功夫,就成功地壓迫住了自己的呼吸和任何舉動,讓他只能坐在原地,連根手指都動不了。


等目光移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他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氣,背后的衣服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片。


“大哥!”海遺珠大概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興高采烈地站起來叫著,“今天回來得好早!”


寬肩,長腿,完美的身材裹在一套破破爛爛的牛仔裝里,仔細看一看,那些大大小小的裂口卻是被人有意弄出來的,若隱若現著古銅色的健康肌膚,敞開的上衣里面是一件色彩斑斕看不出圖案的T恤,和外套上陳舊黯淡的銅鈕扣陪襯在一起,竟是意外的和諧,黑發挑染了幾縷金色,垂在額頭上,俊美深刻的五官已經徹底脫離了少年的青澀,現出一種張狂而野性的氣質,他咬著一根沒點燃的煙走進涼亭的時候,一臉的漫不經心,卻給人一種百獸之王巡視領地般的威嚴壓迫感。

 


海馭遠微笑著站起身:“大哥。”


“唔。”海家長子,海馭遙翹了翹嘴里的煙算是打過招呼,斜了棋盤一眼:“你們還這么無聊啊,玩這種東西。”


說著,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海馭遠讓出來的位置上,伸長手臂刮了海遺珠俏挺的鼻子一下:“又惹禍啦小公主?”


自己的位子被人占了,海馭遠卻一點怨氣也沒有,退到涼亭旁邊的石椅坐下,笑著說:“可不是嗎,弄到我也得在這里陪公主下棋,算是修身養性。”


小菲端著四杯飲料從主屋那邊走過來,進了涼亭才發現多了一個人,正在不知所措,海馭遙理所當然地自己直接拿了一杯冰西瓜汁咕嘟咕嘟地一口氣喝掉了半杯,海遺珠正伸長了手臂隔著桌子努力去打還他,一直沒得逞,這時候看見有了飲料,便也拿了一杯碧綠的薄荷涼茶,坐回去安靜地喝。


剩下的兩杯,自然有一杯是海馭遠的,看著小菲在海馭遠的示意下先來到自己面前,凌棄小心地端起一杯柳橙汁,轉身遞到徐楓曉面前,他比自己年紀小,身體也弱,剛才在太陽下走了這么半天,得適當地補點水分。


徐楓曉似乎吃了一驚,抬起漆黑的眼睛惶恐地看著自己,自從進了海家他一直都這個樣子,是什么讓他暗自恐懼著?凌棄不知道,他只能泛起一個安慰的笑容,輕聲說:“你喝吧,我不渴。”


“啊,小菲,那杯給小凌吧。”海馭遠悠閑地把一只手臂放在石臺的靠背處,夏日的微風和緩地吹過他的頭發,拂過微笑的臉龐,“我不喝這些,你給我拿杯冰水來就好。”


小菲答應了一聲,凌棄在一片渾渾噩噩中下意識地接過了小菲遞到手里的杯子,被那冰涼一激才清醒過來,剛想開口推脫,海馭遠已經搶先說了話:“小凌,高考成績下來了吧,有沒有好消息?”


精神一振,凌棄這才想起自己來的主要目的,他急忙說:“有!我考上了A大的國貿系!”說話之間,神采飛揚,臉上都好像可以放出光來。


“噢?那可真不錯!今年省里只錄取六個吧?居然有小凌一個,不錯不錯。”海馭遠微笑著說,目光很誠懇地看著他,凌棄忽然一陣心虛,不覺滿臉通紅。


“真的啊真的嗎?”海遺珠也來了興趣,把杯子一放就跑到他面前來,“我就知道凌棄一定行的!全省才錄取六個,那不是很厲害!哎呀我該送你一份禮物的……不好我還沒有準備……”


凌棄給她弄得很不好意思,面紅耳赤地說著一些客氣話,但是海遺珠現在滿腦子都在該送什么禮物上了,計劃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還在禁足中,不能隨便外出的,便拉著海馭遠說好話讓他帶她出去。


“好了好了,我的公主殿下。”海馭遙被她纏得沒辦法,嘆著氣說,“明天偷溜出去還行,今天爸正在氣頭上,我再帶你出去,明天就連我一起禁足了,可不行!”


“那怎么辦嘛!人家今天就要送給小凌禮物的!”海遺珠發了急,鼓著小腮幫子,像小青蛙一樣可愛。


“不用了……真不用了!”凌棄結結巴巴地說,“有這份心就行了……我不要什么禮物……真不用了,不用這么客氣……”


海馭遙一直冷眼旁觀,終于忍不住地說:“哎呀!你們都夠無聊的了,小凌棄考上A大有什么了不起,他不是一直是學校第一名嗎?那考上大學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何必這么夸張呢,又要送禮什么的,你沒看他自己都說了不要嗎?真要慶祝的話,明天我們出去吃一頓就好了,我請客!”


“大哥你好過分啦!”海遺珠用力地擂了他一拳,“你自己逃課做壞學生也不要打擊別人的積極性嘛!小凌多努力才有今天啊!禮物要送,飯也要吃!說好了明天你請客!不許反悔了!”

 


其實她用力再打幾下也傷不到海馭遙,但是為了配合,海馭遙也只有逼真地做出痛苦的表情來慘叫:“救命啊!謀財害命啊!”


海馭遠含笑看了一陣,等海遺珠打累了自己停手的時候才開口說:“你不是才買了一支派克筆嗎?”


“咦?可是二哥那是……”海遺珠驚奇地說到一半卻被海馭遠用眼色制止了,轉而笑著問徐楓曉:“楓曉,會考也考完了吧?怎么樣?開學就高三了吧?”


“嗯……考得……還行……”徐楓曉小心翼翼地捧著杯子,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腳尖上,小聲地回答著。


凌棄意外地看看他,楓曉這次明明也考了全校第一的,可他為什么這么說呢?難道他不想說出來嗎?可是自己考得很好的時候海遺珠都是一副非常高興的樣子,看見她笑臉的一瞬間,無論之前多么辛苦,都覺得值得了。


“考試這玩意兒,純粹是多余的,你們別盯著人家小四眼問這問那的啦!”海馭遙不以為然地說,“比老頭子考我功課還煩,切!”


“大哥不許再散布讀書無用論!”海遺珠拿起吸管丟他,“還好意思說呢,你自己哪一次不是被伯伯罵成灰溜溜的樣子,還要教唆別人!楓曉你可千萬不要聽他的!”


兄妹間又是一陣打鬧,海馭遠這次干脆不去理他們了,關心地問:“要報志愿了吧?楓曉準備上什么學校?”


“我……還沒想好……”徐楓曉仍舊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更小了。


凌棄又吃了一驚,今年自己報志愿的時候,徐楓曉就一直在說,將來想報中文系,或者圖書館系,他知道楓曉愛看書,愛靜,肯定不會和自己一樣,報競爭這么激烈的貿易金融之類的科系,但是為什么他現在又說不知道了呢?


“喔?還沒想好啊?”海馭遠溫和地說,“不如我們大家出出主意看,不然總也決定不下來,到時候手忙腳亂就不好了,你是文科吧?要么和小凌一起進A大學金融?將來可以進稅務局或者銀行工作。”


海遺珠立刻來了興趣,嚷著說:“不好不好啦!今年已經有兩個人讀金融了,雖然不是A大……不如楓曉學外語好不好?國際關系?將來可以出國!就學法語吧,每年我去巴黎的時候不怕沒人陪了!”


“喂喂!你們兩個,差不多一點,不就是報志愿嗎?這種小事,叫小四眼自己決定就好了。”海馭遙不耐煩地說,“每年都有那么多人高考,真要一個一個管過來你不要煩死了?”


“大——哥!你不幫著出主意也不要在那邊潑我們涼水嘛!報志愿是粉重要的事呢,關系到楓曉將來的發展,不能馬虎的!難道讓他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嗎?!”海遺珠狠瞪一眼,成功地讓海馭遙閉嘴之后,繼續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不如學政治吧?將來可以當官,說不定二十年之后,楓曉就可以當市長了哪!”


海馭遠搖了搖頭:“別想得太天真了,沒有后臺當官不是那么容易的,現在我們在政界的關系還不足,十年之后可能會更好些,就不要耽誤楓曉了……不如學法律?四年之后高律師的事務所也該開張了。”


“學法律喔?”海遺珠興奮地拍起手來,“這個好!也不一定要當律師嘛,穿制服也很威風的,我想看楓曉穿制服當法官的樣子!楓曉,你就學法律好不好?!”


飛快地抬了一下頭,望著她興奮期待的臉,徐楓曉笑了笑:“好啊。”


“那就這么定了!楓曉就學法律!報本市的政法學院吧,這么近大家也可以互相照應……對了!我想起來了,楊爺爺的外孫女去年也上了政法學院呢!大美人噢,她可是律法世家出身,怎樣楓曉?給你創造條件追她做女朋友吧?”


徐楓曉的臉一下子紅了,窘得都抬不起頭來,海馭遠沒辦法地說:“遺珠,這種事你就不要管啦。”


“唉。”海馭遙對著他們翻了個白眼,“反封建都快一個世紀了,現在居然還有包辦婚姻……我什么都沒說!”


又是一場打鬧,海馭遠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起身說:“光顧著說話了,你們還沒吃飯吧?走。”


凌棄剛想委婉地拒絕,身邊的徐楓曉卻搶先開了口:“不——不用,我們吃過了來的……”


海馭遠笑笑,輕輕地在徐楓曉額頭上點了一下:“楓曉又說謊了,你呀,總這么害羞……”


從海遺珠的小拳頭下脫逃出來,海馭遙走到他們身邊,毫不避諱地一邊一個伸手圈住徐楓曉和凌棄,一股濃濃的汗腥味撲鼻而來:“小四眼就是會假客氣!吃頓飯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要你去賣身。”說著提高聲音叫了一聲:“楊剛!”


一個眉眼普通的年輕人悄無聲息地從樹后面出現,鞠了一躬:“大少爺,二少爺,大小姐。”


“你帶小四眼和凌棄去吃飯吧,完了就送他們回去。”海馭遙吩咐著,“也省得老二在旁邊,嚇得他連飯都吃不下去。”


海馭遠只是微笑聽著,海遺珠卻跳出來打抱不平:“大哥又胡說了,你那張太保臉才會嚇著人呢!楓曉,凌棄,別忙著走嘛!留下來吃晚飯好了。”


“哦,對了,差點忘記。”海馭遙漫不經心地說,“剛才我從前頭過來的時候,老頭子叫我告訴你一聲,要你過去呢。”說著露出健康的白牙齒邪惡地一笑,“有人要倒霉了喔。”


“死人海馭遙!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海遺珠氣急敗壞地跺著腳,“都是你害人啦!這下我又要被伯伯罵了!”


說著她什么都不顧地飛奔而去,黑發上的白色蝴蝶結在風中跳躍著,一閃一閃。


凌棄和徐楓曉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海馭遙用力把他們往楊剛的方向一推:“沒你們的事!去好好吃飯吧。”


見所有的人都走了,海馭遙才掏出打火機點著了煙,狠狠地一吸:“這么放心,你不去跟著看看?”


海馭遠笑著搖頭:“她能應付得了,我去了,反而不好。”

 


3


靜悄悄地跟著楊剛走進主屋后門,是長而暗的走廊,老式房子的陰涼立刻襲上了全身,甚至還有些陰森森的感覺,房子一直在這里,見證著發生過的一切,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能說……


看看左右無人,楊剛回頭調皮地向他們擠擠眼,一下子就撲了上來:“好小子!要來了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他也像剛才海馭遙干的那樣,伸手緊緊地摟住了他們,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稍微表達一點內心的歡樂情緒,和剛才的局促僵直相反,凌棄和徐楓曉也回以更用力的擁抱,要不是身處的地方不對,只怕他們要好好地歡跳起來大喊幾句。


“你過得還好吧?”凌棄壓低了聲音問,“院長說過,你都半年沒有回去過了。”


“沒辦法啊,我是新來的,凡事當然要沖在前頭多做一點,你也知道,海家規矩大,我不能給大小姐丟臉。”楊剛揉亂他本來伏貼的頭發,笑著說,“我剛才都聽見了,不簡單嘛,A大哦!高材生!將來就看你的了!”


凌棄淡淡一笑:“那是,像你說的,總不能給大小姐丟了臉。”


“院長一定很高興吧?好久沒回去了,她老人家身體還好嗎?”


“嗯,還是那樣,夏天不礙事,去年冬天又喘了,最后送醫院才好,大小姐已經派了新的人來幫著管理,可是院長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總也放心不下,院里今年又多了十幾個孩子,更忙了,幸好我們都住在附近,課余時間可以幫幫忙。”


楊剛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哪,這是我這半年攢下來的,你拿回去入公帳吧。跟院長說我很好,別擔心,一有空我就回去看她老人家,哦,對了。”他又在身上亂摸了一陣,掏出一把各種面額的錢數了數,疊好了塞在他手里:“馬上就要上大學了,該買點東西去。”


“不不!”凌棄堅決地把錢推回去,“東西已經準備好了,我不能要你的錢!”


“拿著!”楊剛不由分說地把錢塞到他口袋里,“別管我啦,跟著老大有吃有喝,我有了錢也是亂花,不如留給院里的弟妹們,還有你們這樣能讀出書來的,到了大學里,該花錢的地方就要花,別給人家瞧不起,沒錢了也別對院長說,寫封信,我寄給你!”


他回身摟著徐楓曉瘦弱的肩膀:“你也一樣,小四眼!怎么還那么瘦啊,眼鏡倒是越來越大了……跟你凌哥學著點,明年也考個響當當的學校!”


“嗯,我知道。”徐楓曉小聲說,“大小姐已經說了,要我考政法學院。”


“嘿!那好哇!”楊剛聽了滿臉放光,“將來不是當官就是當律師吧?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說好啦小四眼,萬一將來我犯了什么事,你可要多幫忙了?!”


“呸呸呸!”凌棄立刻說,“楊剛你都在胡說什么!”


楊剛滿不在乎地說:“也是開玩笑,也是真的吧,你們也都知道,有錢人就容易遭忌,老大又是混幫派的,真有那么一天,叫我拿刀去砍人,老子要是皺一下眉頭,下輩子還當孤兒去!”


徐楓曉低頭小聲說:“楊哥……這樣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哎徐楓曉你的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呢?都說知恩圖報,大小姐對我們還有什么說的?要不是她,現在我們還不知道在哪條街上要飯呢!你和凌棄還能考大學?院里那些小的弟弟妹妹們只怕都餓死了,拉倒吧!再說,大小姐又沒有逼著我干,都是我自愿的……難道你不是?大小姐拿刀逼著你上大學來著?”


看著徐楓曉的臉白了又紅,凌棄急忙搗了楊剛一下:“你說什么哪!楓曉只不過是擔心你。”


“呃……”楊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真是的,難怪老大說我什么都好,就是愛激動……對不起啊楓曉,我不是有意的……就這么順嘴說出來了……別生哥哥的氣。”


徐楓曉立刻搖搖頭:“沒什么的,楊哥……我也……我也一直很感激大小姐的,可是——可是你真的不要緊嗎?你為什么不繼續上學了呢?高中畢業的話找工作也好找一些……”


“小傻瓜!”楊剛眼眶有些濕濕的,他用力摟了摟徐楓曉,“你就愛胡思亂想,我又不是你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浪費這個時間干什么?還得交這費那費的,不如早點出來闖闖……正兒八經的工作哪能輪到我們哪,下崗的還那么多呢,像我這樣的,最后也就是一流氓混混,既然這樣,還不如跟著老大,走正式的黑道算啦。唉,對了,我跟你們說……”


他神秘地把聲音壓到最低:“大小姐一直資助我們的事,有人很不滿意呢。”


“誰?”凌棄好奇地問。


“海家老頭子。”


“你是說海老爺?”


“切!誰TMD是什么老爺,資助我們的是大小姐,我現在跟著老大混,誰認識他是什么老爺啊,一分錢的好處都沒有到我頭上……噓,聽我說,大小姐現在花在資助孤兒院上的錢越來越多,所以老頭子不高興了。”


“可是……”徐楓曉猶猶豫豫地說,“大小姐說過,她也是孤兒,她花的錢都是自己的,是她父母留給她的……海老爺不高興什么呢?”


楊剛像看白癡一樣地看著他,凌棄苦笑了一下:“楓曉,你別忘了,當年你父母過世之后,遺產,保險金,撫恤金……你的錢是怎么沒的?更不要說是……”


遠遠的方向忽然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接著是輕輕的腳步聲,楊剛警覺地看了一眼,低聲說:“我不說什么了,總之你們一定要給大小姐爭氣,決不能讓別人說嘴,走吧,我帶你們吃飯去。”


他帶著他們到了廚房,下午三四點的這個時候,里面空蕩蕩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油膩的香氣,一個中年女人正坐在小板凳上擇菜,楊剛顯然是熟門熟路了,笑著打招呼:“王姨!忙著哪?哎呀這種事還要您親自做啊,隨便找個人不就做了?”


“是楊剛啊,小猴子你又想來偷吃東西了對不對?越來越笨了,這個時候哪有東西給你偷喲。”王姨笑瞇瞇地說,“那兩個小伙子是誰啊?清清秀秀文文靜靜的,不是你這小猴子的朋友吧?”


徐楓曉不安地扯扯凌棄的袖子,小聲說:“我們走吧?這個時候別給人添麻煩了。”


“哎呀王姨,他們是我的好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你可別以為我光有些打打殺殺的死黨,他們可是會讀書的好學生呢。””


“哦,也是福利院的孩子啊,我知道了,是來見小姐的對吧?“王姨有些吃力地挪動著胖胖的身軀站起來,“小姐準又拉著你們說話錯過飯點了,咳,快坐下來,想吃點什么,王姨給你們做。”


凌棄和徐楓曉趕忙說:“王姨,太客氣了,有什么我們隨便吃點就行,真不好意思還麻煩您……”


嘴巴甜的人總是要討人喜歡,他們幾句話哄得王姨笑逐顏開,連湯帶菜弄了五六個盤子出來,徐楓曉吃了一口,偷偷地問楊剛:“以前我們見過的那個……那個人好像不在了?”


上次他來的時候,是一個說話陰陽怪氣的老頭子主管廚房,從頭到尾都拿防賊一樣的眼光盯著他們,害得回去之后徐楓曉作了三天的噩夢。


“唔,好像是回鄉了,聽說是菜里出了什么問題,大小姐和二少爺鬧了好幾天的肚子疼……”很難說楊剛是不是在幸災樂禍,他敲敲桌子,“放心吃吧,這可是沒事的。”


飛快地吃完之后,他們又習慣地幫著王姨刷干凈了碗筷,禮貌地道了勞,這才往外走,打算離開。


他們沿著來路離開主屋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周圍栽著的高大樹木幾乎屏蔽了整棟建筑,茂密的樹葉在山中晚風吹拂下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天邊上烏云壓過來,大約是要下雨了。


為了抄近路盡快趕到后面的車庫,楊剛領著他們從花園里斜插了過去,剛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站住了,擺手要他們停下來噤聲。


幾乎是同時,凌棄和徐楓曉也明白了為什么要這么做的原因,不遠處的幾扇長窗戶開著,白色的紗窗簾隨著風飄揚起來,里面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無論怎樣,這里的談話都是聽不得的,三個人腦海里同時轉過這樣的念頭,楊剛皺著眉頭打了個手勢,他們心領神會地盡量放輕了腳步慢慢離開。


可是,聽覺是不會隨著人的主管意念有所改變的,只要不堵上耳朵,聲音總是能聽得見,不管他們愿不愿意。


一個中年男子低沉厚實的聲音傳進耳朵里,似乎是說完了什么事之后停頓了一下:“遺珠,伯伯也是為了你好,有些話說重了一些,你不要覺得委屈。”


是海馭遙和海馭遠的父親,也是海遺珠的監護人,海家真正的主人!


稍待了一會兒,海遺珠清脆的聲音傳了出來,恭恭敬敬的,不太像是平常那個天真嬌慣的小公主了:“伯伯這話才真說重了,不要說遺珠現在父母雙亡,全靠著伯伯教養成人,就是遺珠父母在世,侄女有了不是,伯伯教訓侄女幾句也是該當的。”


她也停頓了一下,依舊很恭敬地說:“遺珠年輕,不懂事,花銷上面任性了些,基金會的幾位叔叔伯伯已經教訓過好幾次了,好在遺珠只是依例動用名下的利息,并沒有用到本金,所以一時之間,倒也不會坐吃山空。伯伯是為了遺珠好,遺珠當然明白,伯伯收留遺珠,是看著遺珠過世父親的份上代為教養,并不是別的,就算遺珠一無所有,想來伯伯也會待遺珠如己出……”


短短功夫,他們三個人已經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好遠,海遺珠的聲音漸漸模糊,終于什么也聽不見了。楊剛擦擦一頭冷汗,小聲說:“乖乖我的老天爺,嚇死我了。走吧,這邊來。”


他們驚魂未定地走到車庫門口,忽然旁邊有人叫了一聲:“凌棄!楓曉!”猝不及防之下,凌棄險些整個人跳起來,驚慌地看過去,卻是海馭遠。


“怎么啦?”海馭遠笑吟吟地走過來,“我有那么可怕嗎?”


“不……不是……”凌棄面紅耳赤地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幸好海馭遠沒有往下問,把手里一個長方形的小盒子遞了過來:“遺珠有事,還沒脫身,叫我把這個送給你,算是給你的賀禮吧。”


“謝謝。”凌棄吶吶地說著,接了過來,是支金筆,盒子上還帶著海馭遠的體溫,雖然不認識牌子,但他也知道肯定價值不菲。


“到了大學里,別急著打工,累著自己就不好了,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告訴我和遺珠一聲。”海馭遠叮囑著,凌棄低著頭,只能看見他襯衫上的第二個扣子,不知為什么臉又紅了起來,慢慢地,紅到了耳朵根。

 


“楓曉馬上就高三了,也要當心身體,學習別太累,這次也考了第一吧?還害羞不肯說呢。”海馭遠笑著拍拍他們的肩膀,“好了,叫楊剛送你們回去吧,下了雨路不好走,還有,下次來的時候記得一定要坐班車,別再走著上來。”


車子開出海家后門的時候,從車后窗看過去,還可以看見海馭遠負手站在路邊,山風吹動他的衣角,一派悠閑瀟灑的樣子。


那一年,海馭遙二十歲,海馭遠十九歲,凌棄十八歲,徐楓曉十七歲,海遺珠十五歲……

 


4


凌棄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床頭柜上的電子鬧鐘正指著六點半,起初他有些迷茫,呆呆看著頭上的天花板,搞不清楚到底剛才是夢境,還是現在。


思考能力逐漸地回來,他終于確認了,剛才只是一個夢,現在躺在舒適大床上蓋著軟被,有著一份優厚月薪工作,吃喝不愁的人才是他,那個在孤兒院里長大,擔心著下一頓飯能不能到嘴的‘他’只是一個夢。


他就這么光著身體走進浴室,讓溫熱的水把自己從頭到腳淋了個透,才算完全清醒過來,順手扯下大浴巾擦著身體,把濕漉漉的頭發全都攏到后面去,水氣迷蒙的鏡子里映出一張清秀蒼白的臉。


“都過去了……”他低聲地說,像是和誰賭氣一樣,用力地擦著身體,用力太大,皮膚都泛紅了,眼睛也濕濕的,漸漸的,他的動作慢了下來,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大聲地又說了一遍:“都過去了!”


早上八點二十五,凌棄準時走進龍騰集團大樓,大堂接待處的小姐們滿面笑容地向來往的同事們道著早安,看見他的時候聲音更是甜了三分:“凌助理早!”


“你們早。”凌棄自從進了門臉上就掛著標準的微笑,很早以來他就明白了俗語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微笑也一直伴隨著他過了很久,任何時候,都不要他刻意去做,嘴角總是習慣性地上揚,做出恰到好處的笑容來,完美得用尺子去量也不會有什么瑕疵。


深灰色的手工西裝,銀灰色的領帶,雪白的襯衫,梳得一絲不茍的發型,擦亮到可以當鏡子用的皮鞋……一切的一切,在年輕女孩子的眼里,都只能為看見一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而贊嘆不已,眼睛里冒出粉紅色的星星來,誰又會知道,五年前的他,是一個走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普通窮學生?誰又會知道,當時大學的女同學,根本就把自己的名字和他聯系在一起視為一種恥辱。


走到高層專用電梯門口的時候,凌棄在心里暗叫了一聲糟糕,怎么會碰上財務科的方明浩,那個公司里出了名的刻薄鬼!他不是每天都會提前半個小時到公司來嗎?


但是已經碰見了,當然不能表示出心里的厭惡,凌棄把臉上的笑容加深,禮貌地招呼:“早!”


方明浩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他外形斯文,穿著雖然不是高檔名牌,但卻很講究搭配,看上去十分和諧順眼,就是一塵不染,干凈得讓人心生恐懼,膚色白皙,象是一輩子沒有曬過太陽似的,戴著無框眼鏡,下巴時常神經質地繃緊,細長的丹鳳眼總是斜著看人,顯出一種骨子里的清高和對別人的不屑。

 


如果他不開口的話,肯定可以列為公司十大黃金單身漢之一,但是很少有人能受得了方先生的頭十句話里的刻薄,可能是工作,可能是談吐,可能是衣著,可能是……反正無論是誰,在方明浩的眼里都會有這樣那樣的缺點,而且,他還會把這缺點加大十倍用嘲笑的口吻說出來,現在的OL們大多是心高氣傲,被公司的男同事們捧在手里長大的,哪里會有人受得了他。工作上也是一樣,要是被他抓到一點錯處,不用諷刺挖苦的語調教訓你整整一個小時不會罷休,當然效果也是明顯的,凡是被他‘說’過一次的人,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同樣的錯誤。


電梯門緩緩地開了,兩個人并肩走了進去,凌棄一直盼著有另外的人來好把氣氛緩和一下,但是很倒霉,電梯門合上的時候,里面還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按下了通往頂樓的按鈕,凌棄退到一邊,給方明浩讓出地方來,暗自企盼著他不要和自己說話,可惜天不從人愿,方明浩按過按鈕之后,側過頭來開了口:“領帶的花樣不錯。”


“是嗎?謝謝。”凌棄有些受寵若驚,他曾經被方明浩笑過兩次,才知道自己那些從書本上硬啃下來的紳士著裝要點其實只是些皮毛,從那之后他又開始努力看一大堆書,海馭遠知道之后親自帶著他去采購了兩三次,花了六個下午給他講禮儀課,才把他培養成現在無可挑剔的高品味好男人。


“你還真下了本錢呢。”方明浩的笑容說不出什么意思,“也對,好不容易熬出頭了,就算是補償,也得對自己好一些不是嗎?”


凌棄臉上還在笑著,心里卻被狠狠刺了一下,方明浩的話里話外,又在影射他是孤兒這個事實,他還真得會找人的弱點下手!


“是啊。”他輕松地笑著說,“和暴發戶露富一個道理嘛,以前苦得夠了,現在有了機會,當然要補回來,方先生你這種蜜罐里泡大的人是看不慣的啦。”


方明浩出身良好,父母聽說是大學的教授,母親還出身名門,凌棄不得不承認,他舉手投足間那種自然而然的良好教養是他怎么訓練也培養不出來的,海馭遠也曾善意地點著他的鼻子親昵地說過:“小凌是很優雅了沒錯,可是小凌的優雅是為了在公眾場合不丟面子而練出來的。”

 


細長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幾乎是兇狠的光芒,方明浩剛想說話,電梯已經到了財務科那一層,門開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凌棄保持著微笑,斜倚在電梯壁上,看著電梯門再次合攏。

 


從八點三十坐到位子上開始,凌棄就像每天那樣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名義上他只不過是副總裁的助理,實際上海馭遠幾乎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他處理,而同樣的,海馭遠名義上是副總裁,可是坐著總裁位置的海先生已經有一年沒有回國了,在瑞士呆得很好,公司的事,自然是更不過問。


所以,就算說龍騰公司是凌棄在主管,也沒有什么不對。


這幾年來,海家和他自己的變化都不小,他畢業之后,拒絕了好幾家公司的聘請,也拒絕了保送上研究生的機會,對于已經到手的留學機會更是不屑一顧,徑直回來進了龍騰,在基層作了一年,正趕上公司高層的權力和平過渡,被調到了海馭遠身邊,海先生正式宣布出國休養,海馭遠接替了一位叔伯的位子,坐到了副總裁的位置上,離最高的那個位子只有一步之遙了。


海馭遙還在混著黑幫,領著一幫弟兄們打打殺殺,收保護費開夜總會地下賭場,除了販毒可以說是無惡不作,幾個海家的老臣子提起來就痛心疾首,他們堅持認為,本著長子繼承的原則,海家的一切都應該是海馭遙的,只要海先生還沒有最后說死家業由誰繼承,那么,海馭遙就還有機會,只要他有朝一日浪子回頭,那么海馭遠就得乖乖地讓出位子來。

 


他們這么堅持的后面,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海遺珠的婚事。


二十一歲的海遺珠已經長成讓男人神魂顛倒的傾國美女,還是喜歡飆車,過了十八歲之后有了駕照不怕被警察查了,卻開始喜歡在夜里出去,回來的時候人還是好好的,車子上通常有這樣那樣的傷,甚至有的時候是坐保鏢的車回來的。


她對資助福利院的事也還是那么熱心,等到她滿了十八歲可以動用部分遺產的時候立刻成立了一個基金會,所有的一切走上正軌之后,她還是喜歡像從前一樣,偷偷地跑到福利院去看孩子們。


很難說海遺珠是喜歡海馭遙還是海馭遠多一點,平時根本看不出來,一樣地親親熱熱叫著大哥二哥,很自然地挽著手臂笑鬧,出去玩的時候喜歡和海馭遙多一些,在家里安靜的時候陪著她的又多是海馭遠,弄得一群保持中立的叔伯們拿著注不知道該往哪個門下。


海先生之所以遲遲不下決定也是這個原因,在沒有摸透海遺珠的心思之前,什么都沒用,憑海遺珠的身份,家產,和海家的糾葛,基金會那一班忠心臣子,自己培養出來的力量……都說明了一點,能娶到海遺珠的那一個兒子,才會是海家正式的繼承人,如果她抽走所有資金和手下,海家的臺,也就倒了一半。


凌棄是完全站在海馭遠這邊的,在他看來,海馭遙簡直就是自甘墮落,明明是從小受的一樣的教育,可是海馭遠就成長為高貴儒雅的世家貴公子,而海馭遙,諸如粗俗,沒教養,下流,野蠻,獸性……之類的詞仿佛天生就是為他而設的,如果他是海遺珠的話,就算是瞎了眼睛,也不會選海馭遙!


他會選海馭遠,無論什么時候,都會選海馭遠……


開門的聲音忽然把他驚醒,抬眼看去,正是海馭遠,站在辦公室和他相鄰的那道門口,微笑著敲敲門:“小凌,下午茶時間喔。”


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凌棄的臉騰地紅了,急忙低下頭裝作看文件,力持鎮定地說:“我很忙……副總您請慢用吧。”


“小凌又在用這種辦法抱怨我的失職了嗎?”海馭遠含笑走過來,一直走到了凌棄身邊,低頭看著他正在嘩嘩亂翻的文件,“這個等會兒再做也一樣,來吧,知道你中午又沒吃飯……是想讓我擔上一個虐待員工的罪名嗎?”


凌棄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很急,離得這么近,可以嗅到海馭遠身上淡淡的男士剃須膏味,和他自己用的是一個牌子,很清爽的薄荷香味。


“來吧!”海馭遠笑著拉他起來,姿勢十分曖昧,幾乎把他一邊肩膀都攬在懷里,凌棄頓時全身僵硬,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任憑他帶著走向門邊。


一門之隔的副總辦公室,陽光明媚,滿室飄香,寬大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整套茶具,羊脂般的細陶瓷,繪著玫瑰花樣,伯爵紅茶的味道慢慢地散發開來,襯著蕾絲邊餐巾的銀托盤上放著松糕,餅干,青瓜三明治,提拉米蘇蛋糕等點心,光是看就叫人胃口大開。


把凌棄按在椅子上坐好,海馭遠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加了牛奶和砂糖之后送到面前,笑容象春風拂面一般溫和:“嘗嘗看,這是遺珠剛送給我的紅茶,我知道你喝慣了這個味道。”


凌棄笑了笑,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其實他有個習慣,喝紅茶的時候什么都不加,象中國茶那樣品味紅茶最純粹的味道,但是海馭遠既然一直這么認為,就讓他繼續認為下去好了。


記得第一次在海家喝下午茶的時候,他是這么喝的,縱然心里不喜歡加了牛奶和糖的茶,面上還是笑著說喜歡,于是海馭遠也就記在心里了吧?


濃郁的紅茶味道在嘴里慢慢散開,凌棄微微閉了閉眼,享受著徹底的放松和寧靜,一天下來,也只有這個時間他會從繁忙的工作里暫時抽身出來,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


不必做……


房間里一片寂靜,彌漫著溫馨寧和的氣氛,還有幾分浪漫,對面的海馭遠也在慢慢喝著自己的那一杯,用小巧的銀勺優雅地攪了幾下,注意到凌棄在看他,隔著桌子向他舉了舉杯子,然后笑了。


如果可能,凌棄愿用所有的一切換取時光就此停住,讓他的生命里只有這一瞬間,和海馭遠在一起的這一瞬間……

 

 


5


周末的下午,別的同事都是歡天喜地,唯獨凌棄顯得不太開心,除了回福利院和呆在家里之外,他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怎么樣?明天到家里來玩吧?”下午茶的時候,海馭遠微笑著問,“你也好久沒回來過了。”


凌棄笑著搖搖頭,低下頭去喝茶:“謝謝,不用了,副總還是抽出時間來陪大小姐吧。”


“又犯規了啊小凌,遺珠可是最討厭你們喊她什么大小姐的,這個三明治不錯,再來一塊?”


凌棄順從地接過來,卻沒有往嘴里放:“規矩就是規矩,既然她聽不見,我叫幾聲大小姐想來也不礙事,總不會……”說著一笑,“副總會去打我的小報告吧?”


“呵呵,當然不會……”海馭遠被逗笑了,“小凌怎么會這么想我呢。說真的,明天過來玩吧?還是……你另外有了約會?”


凌棄的心忽然亂跳了幾拍,他依舊低著頭,含糊地說:“沒有……”


“我倒忘了,小凌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是該交女朋友了,上學的時候忙著學習看你也沒有心思,現在是時候了。有沒有什么人選啊?”海馭遠非常感興趣地問。


“沒有。”凌棄嘴里忽然一陣苦澀,他強笑著說,“怎么會有人看上我呢。”


海馭遠伸過手來在他手臂上安慰地輕拍了兩下,開玩笑地說:“誰說沒有啊,我們小凌可是非常優秀的男孩子,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排著隊追你哪,要不要我和遺珠給你留心一下?找個好女孩早點成家吧。”


凌棄不想就這個問題再談下去,匆忙說:“副總,您和大小姐……進行得怎么樣了?”


海馭遠非常驚訝地看著他,笑著問:“怎么想起問這個來了?”


凌棄這才覺得自己的問題實在是有些過分,他的臉一下子紅了,手中的茶杯一斜,差點倒到身上,不安地說:“對—對不起!”


“沒事沒事,說說怕什么,你別這么緊張啊。”海馭遠看著他的樣子,反而笑了,“我和遺珠……唉,還不就是那個樣子……”


他舒適地向后靠著高高的椅背,目光停留在自己辦公桌上一幀三人的合影上,唇角不自覺地泛起甜蜜的微笑,像是在回想什么美好的往事一樣,本來冷冽的眼神變得異常的柔和,過了一會兒近乎嘆息地又說了一遍:“還不就是那個樣子……”


嘴里剛才淡淡的苦澀突然瘋狂地擴散開來,一直蔓延到了心里,凌棄大口地喝著加了牛奶的紅茶,是不是沒放糖?為什么越來越苦,越來越澀……連胃都抽搐了起來。


早就知道的!早就清清楚楚地知道的!自始至終,海馭遠心里都只有海遺珠一個人,那個美麗嬌貴的公主,那個善良可愛的女孩子……也只有那樣的女孩子,才會得到海馭遠真正的愛情,占據他全部的心。


沒錯,海馭遠喜歡的是女孩子,很正常的,會得到所有人祝福的愛情,而不像自己,始終懷著一份污穢的愛情,在黑暗中喘息著,窺測著,為每一眼,每一個笑容而激動不已……


凌棄忽然很想笑,為自己這份永遠見不得光的所謂愛情,為了自己執著的骯臟的念頭,他強力忍了下去,匆匆地喝著紅茶,胡亂地把手里的三明治塞進嘴里,什么味道都沒有嘗到,只是囫圇吞了下去。


電話忽然響了,海馭遠從沉思中驚醒,拿起話筒,只聽了一下就笑逐顏開地說:“遺珠啊,是我……嗯嗯……和小凌喝下午茶吶……你一個人在家里嗎?……嗯,嗯,我知道了……要不要給你帶什么回去?………………哦,你和大哥約好了嗎?……這樣啊……我沒關系的……好,我不等你了,但還要早點回來啊聽見了嗎?……好——好——又說二哥煩了是不是?呵呵……跟大哥出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這樣?好,拜拜。”


放下話筒,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有些黯然地嘆了一口氣,隨即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笑著對凌棄說:“還要點紅茶嗎?”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還沒到一月,就連著下了好幾場雪,化成的冰結在屋頂上,被無力的陽光一朝,閃著冷冷的光芒。


海家每年慣例的新年舞會,近年來也改了過去莊重的基調,海先生不在國內了,一班老臣子在這種場合也只是露個臉就離開,反而是年輕人們借著這個機會可以大大地玩鬧一番,通常是要玩個通宵,第二天中午才離開的,海家莊園在新年的夜晚就是狂歡的世界。


可是今年的氣氛有些不同往常,接連發生了好幾件事,雖然表面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可是事情終究是發生了,就像冰塊下的暗流,雖然河面上很平靜,但冰下的洶涌澎湃還是存在的,誰都無法忽略。


首先是海遺珠和海馭遠大吵了一架,說是吵架似乎不太合適,因為自始至終都是海遺珠激動的聲音從緊閉的房門里傳出來,而根本聽不見海馭遠的聲音,過了一個小時,兩個人才出來,面色平和,像是已經和解了,可是凌棄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他們之間微妙的裂隙,比如說,那之后一個月,海遺珠都沒有到公司來找過海馭遠,偶爾問起,海馭遠就笑著說最近比較忙,是他讓遺珠不要來的之類之類搪塞過去。


他有些擔心,打聽了很久之后,才從也是他們福利院出來,現在擔任海家守衛的一個人嘴里聽到點消息,據他說,在吵架的前一天,徐楓曉來過,起初什么事都沒有,一起吃了飯,談談天,看天黑了海遺珠就留他住下,晚上海馭遠回來了,過來看他,過了一會兒,他和另一個同事忽然聽見徐楓曉住的房間里一陣混亂,急忙沖進去,卻看見海馭遠站在那里,氣得臉色鐵青,徐楓曉跌倒在地上,臉上還有一個明顯的掌印,看見他們進來,徐楓曉一言不發,跳起來抓了桌上的水果刀就往自己脖子上刺,三個人一擁而上,拼命制止,糾纏當中,不知怎么的徐楓曉就暈了過去,海馭遠嚇得臉都白了,緊緊抱著他不敢松手,一直等到醫生趕來,把徐楓曉救醒。他還坐在床邊,守了一夜,確定徐楓曉沒事了才離開。


凌棄起初不敢相信,徐楓曉會因為什么事和海馭遠頂撞起來呢?他脾氣是很?,愛鬧別扭,但是,無論怎么樣,畢竟那是海馭遠啊,就是再過分的要求,他也不可能正面去對抗海家的。


何況,海馭遠一向待人寬厚,不會有什么非分要求的。


“聽說,楓曉喜歡一個男人。”接下來的話把他嚇了一大跳,“二少爺的意思是,在大學里玩玩可以,工作了還是要好好找個老婆成家,勸他收心,楓曉不知吃錯了什么藥,死也不肯答應,一來二去兩人就談崩了……凌棄,你說,楓曉是不是中什么邪了?從小我們都是一起長大的,他那么聰明懂事,也沒看出來有什么變態的地方啊,怎么就會……就會去喜歡男人呢!雖然我們都是好兄弟,不該說他不對,可是這件事,二少爺也沒做錯啊,要是我親弟弟出這種丑事,一巴掌算什么,我把他的腿打斷了都嫌輕!”


他后面的話凌棄根本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徐楓曉……自己認識的那個徐楓曉……居然……喜歡男人!


和自己喜歡海馭遠一樣,喜歡男人!


那么,海馭遠對這種事,是很厭惡的了?厭惡到居然忘記了風度,而打了徐楓曉……從來海馭遠在他們面前都是一個溫和的兄長,總是寬容地笑著,即使他們犯了什么錯,最多也只是搖搖頭,說一句:“下次要注意啊。”別說動手了,連大聲斥責都沒有過一句。


這樣的海馭遠,居然會打徐楓曉……


是因為,楓曉是同性戀?他知道社會上對同性戀地不能接受,可是,沒想到,海馭遠會這么排斥……


心忽然好痛……痛得喘不過氣來……


(唉,要是偶在,就明白地告訴他:海馭遠才不是排斥蝦米同性戀,他只不過為自己少了一顆好用的棋子而勃然大怒罷了。)


第二件發生的事,是在新年的前三天,海馭遙帶著海遺珠去飆車,兩人玩得太開心了,最后甩掉跟隨的保鏢,跑去夜市大排擋吃夜宵,也許是海遺珠太漂亮,也許是海馭遙太囂張,也許是有意的黑道尋仇,也許是……反正是旁邊一桌子喝酒的十幾個人忽然從桌子下面抽出西瓜刀鐵棍,惡狠狠地就沖過來開打。


海馭遙究竟是混黑道的,身手了得,一邊護著海遺珠退到小店的門面里面,自己擋在門口,以一擋十,借著酒勁,把十幾個人打的斷手折腳,滾了一地,最后聽到警車來了,急忙拉著海遺珠往外跑,就在這時候不知道什么地方射了記冷槍,他回身撲倒海遺珠,子彈從右胸穿了進去,就是這樣他還咬牙堅持帶著海遺珠跑到停車的地方把她塞進了車里,吃力地對她說了一個字:“走!”才暈了過去。


海遺珠開車帶著昏迷的海馭遙到家的時候,白衣上全是海馭遙的鮮血,海馭遠一邊下令趕快搶救大哥一邊焦急地擁著她問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海馭遠只好抱著她一起坐在手術室外面等結果,還好,手術做得很成功,醫生最后出來宣布海馭遙已經脫離危險的時候,海遺珠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海馭遠第二天就命人把海遺珠開回來的車銷毀掉,保險杠已經徹底完蛋了,輪胎上還有疑似血跡的東西,當然,沒有人會把這些和晚報上登載的某處停車場遭遇車禍的無名男尸聯系起來。


再過兩天,就是新年了,海家上下,不要說是喜慶了,簡直可以說是一片愁云慘霧,今年的新年舞會,氣氛想來也不會太好。

 


依舊是燈火輝煌,依舊是衣香鬢影,海家莊園的新年舞會如期開始了,一輛輛的車子沿著山路開進大敞的鐵門,紛紛揚揚灑下的雪花轉眼就被碾得無影無蹤,滿庭院的樹上都被扎了彩燈,亮閃閃的,像是到了一個童話世界。


海遺珠穿著白色晚禮服,白色兔皮披肩,微笑著和一身白色晚禮服的海馭遠一起站在門口迎接客人,精心的化妝也掩不住她臉色的蒼白,海馭遠好幾次低聲問她要不要進去休息一下,都被她堅決地搖頭拒絕掉了。


海家大少爺受傷臥床,不能出席的事在賓客之間飛快地傳播開了,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低了八度,竊竊私語地交換著自己的小道消息,凌棄從人群中穿過,眉頭越皺越緊,幾乎一半的人都在懷疑,海馭遙挨的冷槍是不是來自海家內部,簡單地說,就是很可能海馭遠為了除掉這個情敵兼競爭者而雇傭了殺手。另一半人的看法則正好相反,都認為這只不過是海馭遙的苦肉計,為了最終獲得海遺珠的芳心,反正他本來就是混黑道的,找一兩個槍手自然是非常容易。


在這種情況下,隨著樂隊第一首曲子的開始,海家的新年舞會也正式開始了。


每年都是由海馭遙和海遺珠跳第一支舞,海馭遠接手跳第二支,然后大家自便,今年的這種情況,只好由海馭遠開場了。


“遺珠。”他握住了海遺珠冰冷的小手,體貼地問,“真的不要緊嗎?其實跳不跳舞也沒有什么的……說一聲讓他們自己玩吧,我陪你在這里坐坐。”


“我沒事,二哥……”海遺珠笑了笑,“這也是職責,不是嗎?走吧,我們去開場跳第一支舞。”


海馭遠輕嘆一聲,吻吻她的額角,挽起海遺珠的手走向舞廳中心,在水晶吊燈下站好位置后,優雅地彎腰行禮,執起她的手輕輕一吻,海遺珠臉上綻開絕美的笑容,也屈膝為禮。


本該適時響起的音樂卻沒有動靜,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小聲的議論和驚呼,海馭遠站直了身體,微慍地向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人群波浪一般地分開,現出中間一個高大的身影。


海馭遙穩穩地邁著步子走向舞池中央,一身黑色晚禮服,充分體現出他完美的身材,白色襯衫配著黑色領結,永遠的最佳搭配,俊美的臉龐雖然有些蒼白,但是絲毫無損他的驕傲自信,他微昂著頭,神采飛揚地走向站在中間,已經呆了的海遺珠。


微微一躬身,低沉然而張狂的聲音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我有這個榮幸可以與你共舞嗎,公主殿下?”


6


“大哥?!”海遺珠的明眸里閃出驚喜的火花,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海馭遙的身體輕微地踉蹌了一下,她才驚覺,擔心地扶住他的手臂:“你的身體……不要緊吧?”


只是稍稍挑了一下眉頭,海馭遙笑得和以往一樣囂張:“只是給穿了個洞而已,什么大不了的,這可是一年一次的新年舞會,我怎么能讓美麗的小公主掃興呢!”


他忽然轉向在一邊微笑不語的海馭遠:“抱歉搶了你的風頭啊,老二,我和遺珠跳第一支舞你沒什么意見吧?”


“大哥說哪里的話,本來就是應該的。”海馭遠很有風度地退后,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請。”


海馭遙微一頷首,樂隊心領神會地開始奏響了第一支華爾茲的曲子,他強壯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海遺珠的細腰,白色的裙裾花一般地散開,在舞池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翩翩起舞。


在那高大帥氣的青年和嬌小美艷的女孩剛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凌棄就不想再看下去了,他的目光本來始終是停留在海馭遠身上的,看著他從頭到尾的不動聲色,看著他始終掛在臉上的溫和笑容,看著他后退時的磊落謙讓,不知為什么,心又開始痛了起來,就像是不能呼吸時的那種痛,不太厲害,但是沉沉的。


他悄悄離開大廳,走到外面的陽臺上,因為有落地長窗封閉,所以盡管外面風雪滿天,陽臺上還是很暖和,疏疏落落地擺設著盆景鮮花,和室外簡直是兩個季節。


本來以為這個時候人都應該聚集在大廳里,可是他一出來就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拿著一杯酒輕輕搖晃著,出神地看著外面飄落的大團雪花。


“楓曉?”他不確定地問。


那個身影動了一下,緩緩地回頭,向他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可不正是徐楓曉!穿著普通的深色西裝,臉色還好,看不出有什么異樣。


凌棄移步走了過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也看著窗外的雪花飛舞,聽著大廳里傳來的細碎的音樂,想說什么,卻陡然發現無從開口。


過了很久,第一支舞已經跳完了,可以聽見大廳里面響起的如雷掌聲,緊接著音樂再度響起,現在應該是海馭遠和海遺珠的第二支舞了,凌棄的心又在隱隱作痛,難道海馭遠這一輩子都要屈居在海馭遙之下嗎?!難道他真的就只能是老二了嗎?!


“楓曉……你身體沒事吧?”忽然想起來該關心一下的,凌棄不加思索地開了口。


好像很奇怪他怎么會問這種事,徐楓曉側過臉來看了他一眼,自嘲地說:“你也知道了?難怪今天看見我的人躲都來不及。”


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凌棄嘆了一口氣:“你來真的?”


徐楓曉笑了:“什么真的假的,愛上了就是愛上了。你在懷疑什么?”


“我在想,以你的脾氣,很可能……這根本就是一個借口。”


徐楓曉猛地轉頭看著他,黑眸在暗夜中也是閃閃發亮,抿緊了嘴,凌棄毫不退讓地直視回去:“難道不是嗎?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大小姐……你心目中一直認為她只是在利用你,控制你,其實二少爺也很多次地提起過我的婚事,被我拒絕了,也沒有怎么樣嘛,要是這個原因,你何必要用如此拙劣的借口呢?!直接說‘不’就可以了,你這么一鬧,所有人全都知道了,將來你要怎么辦?!”


他說話的時候,徐楓曉臉上的表情逐漸和緩下來,慢慢地把頭轉了回去,低聲地說:“看樣子,我在你心目中,居然是一個用謊言來達到目的的人啊……”


“這……楓曉,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凌棄心里一驚,有些手足無措。


“不用道歉了,呵呵……”徐楓曉把額頭抵在玻璃上,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決不會拿自己的感情開玩笑的,更不要說做交易了,以前可能我說過很多謊話,可是這一次不是……我是真的愛上他了……真的……愛上一個男人……”


他保持著那個姿勢不變,聲音卻高了起來:“你看不起我也好,鄙視我也好,現在往我臉上吐口唾沫罵我變態也好,我都不在乎,或者凌棄,你還是把我當成是你的兄弟,千方百計地給我找理由開脫,我很感謝,但是很遺憾,事實就是如此,我不是找什么借口,我就是愛上了男人!…………你可以走開了,讓我一個人呆著吧。”


“傻瓜!”凌棄控制不住自己地過去緊緊摟住了他的肩膀,用力地搖了幾下,“你喜歡男人有什么關系?!難道我們就不是朋友,不是兄弟了嗎?!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只是在擔心你!這你都看不出來嗎?!還是當律師的呢!”


徐楓曉把臉埋在他肩窩里過了一分鐘才抬起頭來,眼眶濕濕的,笑著說:“我知道啦!快放開手!被人看見,你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該怕的人是你吧?!聽說同性戀更容易吃醋,要是給你那一位知道,回家你還想有好日子過嗎?!”


“他?”徐楓曉嘴角一挑,自信滿滿,“不會!”


凌棄笑著,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悄聲問:“他……是怎么樣的人?”


徐楓曉的臉突然紅了,凌棄再三追問,才吞吞吐吐地說:“他……是我的學長,現在在一分檢當檢察官……個子很高,很帥,家務很拿手,也很會做菜,喜歡嘮叨,對我……很好……”


他仰起臉,看著像從天堂撒下祝福的雪花,嘆息著說:“從來沒有人……像他對我那么好過……”


徐楓曉臉上幸福的笑,是凌棄自認識他以來從沒有看見過的,那是一種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被愛著,被寵著,完全不用去懷疑,只要張開雙手就可以得到幸福的笑容。


“祝賀你。”完全是真心的祝福,可是凌棄說出口的時候心里卻酸酸的,他用力控制著自己臉上的笑容。


徐楓曉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祝福,猶豫了一下又問:“凌棄,你真的……要跟著二少爺一輩子?”


“嗯?”凌棄不明白地看著他,“我現在的工作待遇很好,如果跳槽不一定會有同樣的條件,再說……龍騰需要我們出力,福利也不錯……”


“這不是重點!”徐楓曉打斷了他的話,“我的意思你也明白!我是說——我是說你應該知道的!海家是在利用我們,讓我們死心塌地地為他們出力,甚至賣命!”


“應該?”凌棄苦笑一聲,“這世界上應該的事情很多,何止這一件?是不是我和你,還有大家,都‘應該’是被拋棄的呢?楓曉,就算是大小姐對我們的幫助,其實也不是‘應該’的,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是想要得到回報不是嗎?我們受到幫助的時候,也很清楚,自己是要付出一點的,也許你很不服氣,可是我已經認命了。”


徐楓曉銳利的目光看向他的眼睛:“我不相信,凌棄,你可以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我,你那么聰明,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厲害關系,只是我會說出來,而你不會。你是真的心甘情愿,我明白,可是,為什么?!”


凌棄被他的目光看得無所遁形,一切推脫之詞都變得蒼白無力,根本沒有辦法說出口,正在慌張的時候,通往大廳的門開了,一個聲音笑著說:“我出去透透風,這空調,熱死人了。”


伴著說話聲,一個高大的身影閃現在門口,隨即又把門在身后關上,僅僅是幾秒鐘的功夫,透過大廳里的燈光,兩個人還是看清了他的面目。


竟然是海馭遙!他不在大廳里,跑到陽臺上干什么?!


兩人面面相覷的時候,海馭遙也看見了他們,很傷腦筋地皺起眉頭說了一句:“他XX的,原來有人啊。”


說完,他高大的身體猛地一歪,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凌棄和徐楓曉本能地跑了過去,一邊一個想把他架起來,可是海馭遙的身材擺在那里,他已經耗盡了力氣,根本不可能自己移動,光憑他們兩個人,是沒法支撐他的。


“算啦!你們這兩個書呆子。”海馭遙連呼吸都帶著一股血腥氣,“小四眼,你進去找我的手下……就找楊剛吧,剛才看見他在餐桌那邊,讓他帶幾個人過來,其余的人出去接應,記住要他慢慢過來,驚動了客人我饒不了他!去吧!”


徐楓曉趕快起身離開了,海馭遙全部的體重都壓在凌棄肩上,逼得他也不由自主地坐在地上,只能盡力支撐著海馭遙半坐著,不至于完全躺下來。


“大少爺……你怎么了?”盡管心里厭惡這個人,但是也不得不敷衍地問一聲。


“再叫我大少爺我就揍你一頓。”盡管沒什么力氣,海馭遙威脅人的毛病還是依然如故,“怎么了?快掛了!”


他的頭靠在凌棄肩上,呼出的氣息一陣陣地噴過來,凌棄不習慣地側過頭去,忽然感覺到不對頭,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驚道:“你發燒了!”


“嗯哪,好像退燒藥的效果退了。”海馭遙爽快地承認,“還害老子出了一身汗,切!”


離得這么近,在淡淡的男士香水下面,凌棄聞到了越來越濃的血腥氣,他不安地動動身體,無意中看見自己的胸袋里裝的白色手帕上居然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差點叫出聲來。


“怎么?”海馭遙覺察到他繃緊的身體,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不由得笑了:“喲喝!又流血了,叫他們把繃帶給我扎緊一點就是不聽,還好,要是剛才弄到遺珠裙子上可就成了往后二十年的新年笑談了。”


“大——呃……”被海馭遙兇狠的目光一瞪,凌棄都說不出話來了,“為什么……不好好養傷呢?你應該多休息啊。”


如果你不出席的話,那么海馭遠就可以和海遺珠,未來的海夫人跳第一支舞了吧?吸引全場眼球的人,也將是一直站在哥哥后面的海馭遠了吧?


“不來不行啊。”海馭遙懶洋洋地把兩條長腿舒適地伸直,“一年才一次,總不能讓小女孩失望吧?”


憤怒狠狠地咬著凌棄的心,他簡直想立刻把海馭遙扔到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幾腳,什么不能讓小女孩失望!完全是借口!這么白癡的理由虧你也能想出來,你還不是為了自己!鞏固自己的地位,借以宣揚你在海家無可替代的長子身份!真正失望的應該是海馭遠,你又何嘗照顧過他的心情!


海馭遙頹然地把半個身體都靠在他身上,過高的體溫,胸口還在不停滲著鮮血的傷口,還有剛才勉強自己的那一支舞,完全透支了他的體力,虛弱的他,現在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了,凌棄勉為其難地坐在地上支撐著他,滿腦子想的卻是:剛買的名牌西裝這下子徹底毀了!


“回頭賠你一套。”肩上的海馭遙忽然冒出這么一句,倒嚇了凌棄一跳,“你說什么?!”


“你不是在擔心你的西裝嗎?我說回頭賠你一套。”海馭遙理所當然地說,“或者你自己去買,帳單寄給我就行了。”


“我……我才沒有擔心什么西裝!”凌棄被說中了心事,暗暗吃驚。


“別騙人啦,你的家底我還不知道,什么都要最好的,拼了命地講究,就怕別人看不起……嘴硬可要吃虧的。”


凌棄氣得真想扔了他站起來拔腿就走,但是他不敢。


偏偏海馭遙又來火上澆油:“不行啊?那連領帶一起賠你總可以了吧?看樣子也是名牌貨哩!為了參加一個舞會,你可真舍得投資啊。”


如果不是這時候徐楓曉和楊剛回來了,凌棄很難說自己會做出些什么將來會后悔的暴力事件來。


7


冬天過去,春天來了,雖然在辦公樓里感受不到季節的變化,但是每當凌棄看見窗外的行道樹一天天綠起來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不管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時間還是堅定地走著它自己的步伐,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


自從新年舞會海馭遙和海遺珠那一舞之后,海家內部的力量明顯地開始偏向老大了,畢竟這牽扯到將來自身的利益,誰不愿意在最后亮牌之前先站好隊伍呢?當然也有人仍然堅定地維護著海馭遠,可是,就整體而言,這力量實在是有些弱勢。


如果是海馭遙處于下風的話,那個野蠻的家伙一定會動用武力硬搶回來吧?可是海馭遠是做不出這種事來的,望著海馭遙和海遺珠一天比一天親密,他所做的,也只是偶爾地望著桌上的照片出神,在沒有人注意的時候輕輕地嘆上一口氣。


四月的時候,海先生突然從瑞士飛回來了,名義上是為了給海遺珠慶祝二十一歲的生日,實際上,是來最后評定一下誰將成為他的繼承人吧?果不其然,他回來的第二個星期,就在海家召開了秘密會議,過程沒有人知道,結果可以說出人意料,也可以說情理之中:海馭遙成為龍騰的執行總裁,海馭遠位置不變。


對于父親的決定,海馭遠什么都沒有說,神態自若地派人收拾已經很久沒有人進去過的總裁辦公室,隔天上午九點,推開凌棄辦公室的門,對著正埋頭工作的他說:“小凌,走吧,我們一起去迎接大哥。”


“我不去。”凌棄生硬地說,他不明白,海馭遠怎么還能這么若無其事,一點一點的,他所有的東西都在被海馭遙奪走,愛人,地位,權力……就算這是豪門的生存方式吧,為什么他竟然連一點生氣或是不安的情緒都沒有?!他難道不明白,以海馭遙在黑道上打滾的心狠手辣,很可能他最后的下場就是一無所有,甚至陪上性命?!凌棄毫不懷疑,對于擋住自己去路的人,海馭遙會用最強硬最血腥的方式來徹底鏟除后患,新年前的那一次偷襲的后果,他從這幾個月來從報紙上看到的數起關于無名尸體的報道里就可以猜出一些端倪,海馭遙復仇的手段是他根本無法想象的殘酷,那么,如果他真的登上了海家家長的位置,海馭遠的下場會是怎樣的凌棄連想都不敢去想。


“小凌……”海馭遠有點無奈地笑了,“怎么啦?心情不好?出什么事了?來,把這些先放放。”他過來掰開凌棄由于用力過度而發白的手指,拿下他的筆,溫和地說,“有什么事等會兒跟我說,現在我們還是一起出去迎接大哥吧?不管怎么說,將來龍騰的總裁是他了。”


凌棄固執地低下頭,咬緊牙關,就是坐著不動,海馭遠沒辦法地嘆了口氣,俯下身,張開雙臂,圈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著:“小凌,小凌,你叫我說什么好呢?……跟我怎么鬧別扭都沒有關系,可是我大哥…………不要鬧了,我也想你好好的在龍騰呆下去啊。別讓我擔心,好嗎?”


眼眶突然一熱,凌棄別過頭去,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他匆匆地抓過桌上的筆別在自己胸口的口袋里,站了起來。


電梯的門叮地一聲開了,海馭遙帶著無與倫比的強悍氣勢走了出來,身邊還跟著兩個穿黑西裝的保鏢,看見在門口排列成行的人們,稍微怔了怔:“老二,你們在干嘛?出操嗎?!”


“啊,大哥,今天是你上任的第一天,大家來表示一下歡迎。”站在最前面的海馭遠很自然地說,“來,我為你介紹……”


“不用啦不用啦。”海馭遙嘴角斜斜地一撇,“不就是個執行總裁嘛,老頭子真煩,平白交個燙手山芋在我手里,沒辦法我才過來晃一趟,大家該干什么還干什么去吧。”


臉上掛著恭敬笑容的眾人都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好,互相看了一眼,誰都沒有動。


“嗯?”海馭遙悠閑地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斜叼在嘴上,用突然陰冷下來的目光掃了他們一眼,“怎么?我說的話都不算話是吧?看樣子這里真的是強龍難壓地頭蛇,老二啊,看來還得你這個真正當家人發話了。”


海馭遠急忙打圓場:“大哥說哪里話,怎么說以后你才是這里的主人了,認識一下也是應該的。”


“得啦,什么時候你也跟我玩這套了。”海馭遙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幾乎是脅迫地拉著他往里面的辦公室走去,一邊走一邊大笑著說:“什么破總裁,你要的話就給你好了,我才不希罕。走走走,有沒有好酒我們兄弟喝一杯。”


總裁辦公室的橡木大門砰地一聲關上,海馭遙的兩個保鏢面無表情地一左一右站到了門口,走廊里站得好好的歡迎隊伍在呆立了幾秒鐘后一哄而散,凌棄無能為力地握緊了拳頭,拖著沉重的腳步也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用盡全身力氣抑制自己才沒有往墻上狠狠地砸一拳。


那個恥高氣揚,目空一切的海馭遙!他到底把龍騰當做什么?海馭遠一直都在努力,最后得到果實的卻是那個粗俗的家伙!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這么不公平!


他無力地跌坐在椅子里,發抖的手從口袋里抽出那支已經用了很久的派克筆,呆呆地看著,這還是他考上大學那年海遺珠送給他的禮物,海馭遠親手交到他手里的,那時筆盒上還帶著他的體溫……回到孤兒院,拆開包裝的時候他才發現里面還有一張小卡片,是張生日卡,這本來應該是海遺珠送給海馭遠的生日禮物,可是那天,為了海遺珠被禁足不能出去買禮物,他親自提議把這支筆送給了自己……


他該是不知道里面還有這張卡片的,否則,以他那么體貼溫柔的性格,一定會事先拿出來,不讓自己知道真相,免得心里有不必要的負擔。


明明是那么優秀的男人,為什么海遺珠會不喜歡他呢?他很努力地做著一切,為什么海先生就是看不到呢?!繼承海家,掌管龍騰的人應該是他啊!


發抖的手握住的筆似乎越來越燙了,灼人的溫度一直燙到心里,疼得他幾乎落下眼淚來,凌棄的腦子里一片混亂,他強迫自己做著深呼吸,不停地對自己說:“我得做點什么,我必須……做點什么……我……”


就算粉身碎骨,也要阻止海馭遙的野心!


他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連外套都來不及拿就奪門而出,把經過的一位秘書小姐嚇了一跳,不明白一向精明干練的凌助理這是怎么了。

 


(考慮了半天,決定還是提前揭底牌吧,就不吊大家的胃口了,我是多么善良啊……)


在凌棄沖進電梯的時候,同一層的總裁辦公室里,正進行著一番不同尋常的對話。完全不像凌棄想象的那樣,海馭遙一進門就放開了弟弟,面色也凝重起來,詢問地望著他。


“放心吧大哥,我昨天已經徹底檢查過了。”海馭遠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微笑著說,“保證沒有任何問題。”


“哼,我倒沒關系,反正我一貫聲名狼藉,但是今天我們的談話萬一泄漏出去,你這個老好人的面具就戴不穩了。”海馭遙大模大樣地走到辦公桌后面的靠背椅上坐下,把兩條長腿毫不客氣地架在干凈的紅木桌面上,“靠!這位子坐起來還真他XX的舒服,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繼地爭來爭去,一點教訓都接受不了。”


海馭遠走到一側的書柜前,從暗層里拿出酒瓶,給自己和海馭遙各倒了一杯。


“現在干杯還為時過早吧?”海馭遙把玩著晶瑩剔透的水晶杯,看著血般殷紅的液體在里面變化出各種形狀,漫不經心地說,“你不是一向很謹慎的嗎?”


報以淡淡一笑,海馭遠略有些自負地說:“這一次網口已經收緊了,爸終究是不放心,又回來給我們加個保險。”


“死老頭子,老狐貍!”海馭遙咒罵了兩句,“連自己的兒子都放心不下,老糊涂,本來好好在瑞士呆著就沒他什么事了,偏偏還要回來插一手!要不是我們有準備,還不知會被他挑撥成什么樣子。喂,老二,丑話說在前頭,他再狠也是我們的老爸,你得留他一條命。”


“我知道。”海馭遠溫和地笑笑,“大哥多慮了。”


“我多慮個屁啊,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嗎?!”海馭遙笑罵著,“老謀深算,六親不認,兩面三刀……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早在五年前我就把你干掉了,免得危害人間。”


對于這個問題,海馭遠顯然不想再討論下去,喝了一口酒,岔開話題問:“遺珠那邊怎么樣了?”


“好小子,我還在想你怎么這么沉得住氣呢,原來終究是沒有最后搞定啊。”海馭遙壞壞地笑著,“放心吧,遺珠心里有數,海家不是大觀園,她也不是林黛玉,沒點心眼她根本活不到現在了。”


“她同意了?”海馭遠進一步地要求明確的答案。


“差不多吧。”海馭遙狡猾地說,“她說,希望你能在她二十二歲生日的時候送她一輛車。”


看見弟弟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海馭遙不禁大笑起來:“時間緊迫啊,老二,只有一年的時間了,如果到時候你還不能把海家拿在手里,女孩子的青春不能耽誤,只怕我們驕傲的小公主就要飛了,以她現在的能力,脫離海家也不是什么難事,甚至取而代之都是有可能的,別忘了,名義上她也姓海。”


他暗示地眨了眨眼:“雖然別人把果子摘到面前來一同分享是很不錯,但是如果所托非人,我想,她也并不介意自己去摘,幸好,她是個怕苦怕累的嬌貴公主,不然……哼哼,我們就有得受了。”


“大哥,我明白了。”海馭遠很平靜地說,“一年是嗎?沒問題。”


海馭遙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好像想起了什么,臉沉了下來:“我不擔心你的能力,可是……自己身邊的事也要料理干凈,公主可不會要一輛二手車,你也不要打什么敷衍的主意。”


“我知道了。”海馭遠沉默了一會兒,不露聲色地說,“我當然會送給她一輛新車的……謝謝你的提醒,大哥。”


“自己兄弟,說什么廢話。”海馭遙仰頭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順手一扔,杯子飛到墻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碎片落了一地,他豪爽地笑著站起身來,滿不在乎地伸了個懶腰:“這位子雖然坐起來舒服,但是不適合我啊,老二,就讓給你吧!”


所有人關心的,事關海家下一代主人是誰的權力斗爭,就在海馭遙一句輕飄飄的話里,結束了。那些觀望的人恐怕死都不會想到,他們認為在權力面前應該是斗個你死我活的兩兄弟,實際上早就結成了聯盟,所有傳聞的一切,只不過是做戲而已。


他大大咧咧地走過來攬著海馭遠的肩膀向外走去:“我盡量替你擋半年,之后就該是你出頭的時候了,注意,不要冒進,我可不想之后還有人跑到我面前來哭哭啼啼訴苦,自由自在地當海盜才是我的夢想呢。”


“大哥……”海馭遠在他伸手要去開門的一瞬間低聲地說:“謝謝。”


“死小子!住嘴!”海馭遙收回了手,一把把他緊緊地摟進懷里,用力之大簡直讓他喘不過氣來,“再說廢話我扁死你!”


門外,在所有人都在猜測著這兩個死敵會怎樣明刀暗槍斗爭到底的時候,一門之隔,兩兄弟卻緊緊擁抱在一起。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我是個普通人,簡單平淡地活著,再也不必過這樣時刻警惕勾心斗角的生活……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我們仍然是兄弟……

 

 


8


上午十點鐘,正是龍騰寫字樓里最忙碌的時候,海馭遙帶著兩個保鏢悠閑地走出直達停車場的電梯,正向自己的車走去的時候,背后一個聲音叫住了他:“大少爺,請留步。”


“是小凌啊?”海馭遙毫不在意地回身,“老二有什么事?也不當面和我說,神神鬼鬼的叫你來傳話。”


凌棄站在停車場的一角,雙手最后一次握了握拳,終于下定了決心,大步走了過來,蒼白著臉,低聲說:“不是副總叫我來的,我有些話,想私下和您說。”


偌大的停車場,在這個時候,除了他們,就只有一輛輛的車子靜靜地停著。


“私下?”海馭遙好笑地反問了一句,回顧自己的兩個保鏢,“哎呀,上一次我聽到這句話是什么時候來著?是大富豪的紅牌珍妮要我為她肚子里的孩子負責吧?”


兩個穿黑色西裝戴墨鏡在公司里不茍言笑的保鏢此刻卻放松了下來,拉松領帶,吊兒郎當地斜斜站著,聽到海馭遙的話很配合地發出一陣狂笑。


凌棄的心里被狠狠劃了一刀,但是他已經決定了,這場戲也不能不演下去,為了海馭遠,他本來就已經有犧牲一切的覺悟了,被羞辱幾句又算得了什么。


咬了咬牙,他再一次地要求:“大少爺,我真的有話要私下跟您說!”


“那就說啊?”海馭遙不耐煩地掏出一根煙,身后的保鏢立刻打著了火遞上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從鼻孔里徐徐噴出兩股煙霧。


“這……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請他們回避一下?”凌棄要求著。


“嘿!你們兩個,站遠一點啦。”海馭遙故意大聲吆喝著,“沒看見人家有‘私密的悄悄話’要對我說嗎?!一點都不識相!”


兩個保鏢又爆發出一陣大笑,一邊慢慢向車子那邊走過去一邊說:“老大啊要是有個漂亮美眉這么說我們保證跑得比兔子都快哩!一個男人和你有什么私密悄悄話可談啊?!難不成你玩夠了女人開始玩男人啦?!”


聽著他們的嘲笑,凌棄難堪地低下頭,臉色更白了,就算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真的發生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自尊被傷害的滋味還是……很難受。


“現在該說了吧?”海馭遙斜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問。


凌棄平靜了一下,鼓起勇氣說:“大少爺,我想……到您那邊去,為您做事。”


“喝!現在世道真是變啦。”海馭遙驚訝地說,“連堂堂大學畢業生也想混黑道了……我說你腦子沒毛病吧?你能打架砍人看場子嗎?在這里你是堂堂的副總助理,到了我那兒你也就是個廢物,要是女的還可以下海掙錢……可我還沒開牛郎俱樂部啊。”


說著他自己笑了,拍拍凌棄的肩膀,“你還真提醒我了呢,是個好主意,這樣吧,等我真的開那么一家來玩玩的時候,你再來找我好了,哈哈哈……”


看著他轉身要走,被他的話窘得無地自容的凌棄忘記了自己的尷尬,追上去攔在面前急急地說:“大少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海馭遙皺起眉頭:“是不是男人啊!說話羅里羅嗦的!”


“我……我……”凌棄一咬牙說了出來,“大少爺以后是要主管海家和龍騰的人,我……我只想為自己留條后路而已,我……我可以為您做很多事的,我是二少爺的助理,有很多事他都不會瞞我……如果……如果對大少爺有用的話,我可以把情報及時地告訴您……這樣您也會……方便一點……”


他說得結結巴巴,心里也忐忑不安,看著海馭遙的笑容逐漸收斂,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明知道海馭遙不會這么輕易相信他,但是他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你來真的?”海馭遙嚴肅地看著他,沉聲問。


凌棄的手心滲出了冷汗,他不出聲地點點頭。


海馭遙凌厲的目光像要一直看到他心里去,又像是刀子一樣,慢慢地把他的身體劃開,讓里面那顆亂跳的心赤裸裸地展現在自己面前。


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凌棄感覺到自己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所有的謊話都變得那么蒼白……他絕望地祈禱著:天啊天啊!求求你,讓他相信我吧!


海馭遙忽然又爆發出一陣張狂的笑聲,前仰后合,凌棄驚奇地看著他,連害怕都忘了。


“哎唷,真是好玩好玩!”海馭遙笑夠了之后說,“是老二叫你來的吧?你這個小傻瓜哦,臥底也不是這么來的,他也不想想,我能相信你嗎?海家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對老二是死心塌地,比他養的狗還要聽話,老二也真沒眼光,派誰來也不該派你來啊!”


他用力抓住凌棄的肩頭硬把他轉了個身:“回去告訴老二,別在老子面前來這套,都是老子玩剩下的啦!還有你啊,老老實實地回去呆著吧,別以為自己了不起,這次就算了,下次我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少爺!”凌棄真的急了,拼命掙扎著回頭對著他,“我說的是真話!沒有人派我來!我也根本不是臥底!我說真的!我是真的想為您做事!是真的!”


他徒勞地說著,海馭遙根本就不理會他,看見他不肯就范,火大起來,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盡管手下已經留了分寸,但是凌棄怎么可能禁得起他的一拳,五臟六腑就像被硬生生打成一團那樣,連氣都喘不過來,蜷曲著身體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


海馭遙根本就不再看他一眼,把手中已經吸完的煙頭順手一扔,自顧自地走向車子,保鏢之一拉開車門讓他進去,接著車子就開出停車場,揚長而去。


過了足有五分鐘凌棄才慢慢緩了過來,吃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勉強坐起,呼呼地喘著氣,狠狠地瞪著海馭遙離去的方向,比了個中指。

 


在路上,海馭遙隨便找了個借口下車,拐到僻靜的角落里,給海馭遠打了個電話,劈頭就抱怨著:“老二!你好!這么拙劣的把戲也拿出來演,做戲就要做得像一點,別說是老頭子了,只要不是個白癡就知道這是布的局!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哥?”海馭遠很詫異地問,“怎么了?”


“剛才我離開公司的時候,你的寶貝忠心助理,突然沖出來要向我投誠哪!你總不至于說,這事你完全不知道吧?”


海馭遠微一沉吟:“這事我不知道。”


“少來了老二。”海馭遙被逗笑了,“你自己養的狗會不知道?!拜托,做戲就敬業一點,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我真的不知道。”海馭遠重復了一遍。


海馭遙‘靠!’了一聲:“真的?!”


“大哥你不相信我了嗎?”海馭遠淡淡地問,“還是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海馭遙再度‘靠!’了一聲:“你完全不知道?”


“我完全不知道。”


“那么凌棄是來真的?他是真的想背叛你?!”海馭遙難以置信地說。


電話那頭沉寂了一分鐘,海馭遠忽然笑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再說,這不正是我們的目的嗎?只是我沒有想到,第一個跳出來的竟然是他。”


“少來!”海馭遙反駁說,“瞎子都看得出他對你忠心耿耿,海家的人全都跑了他也會站在你身邊的!算了算了我不管了,自己養的狗就看看好,不要給別人找麻煩,他這么一鬧,我該怎么辦?是要他,還是不要他?不要他那些老臣子就會說我沒有容人之量,該跳出來的也不跳了!喂!你給我敲打敲打他,叫他乖乖的!”


“不行的大哥。”海馭遠的聲音還是那么沉靜,“如果我說了什么,哪怕只是暗示一點,他都會懷疑的,也許我們之間的事就會曝光,那么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費了,在事成之前我們不能有任何疏忽,我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凌棄放手的。”


海馭遙點點頭:“沒錯,那就靜觀其變好了,也許他已經知難而退,我對他,可沒有很客氣。”


“嗯,大哥你隨便吧,我就不插手了。”


“那就沒事了,再見。”


“大哥再見。”


海馭遠掛上電話,想了一會兒,重新在臉上掛起平常的微笑,站起來推開了通往助理室的門。


凌棄正小心地捂著肚子慢慢揉著,聽見開門聲吃了一驚,看見海馭遠進來想站起來,牽拉得肚子上的肌肉又是狠狠一疼,差點沒叫出聲來。


“小凌?!怎么了!?不舒服嗎?”海馭遠疾步走過來,關心地探看著他,“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哪里不舒服?!”


凌棄竭力忍受著不適,勉強地對他笑笑:“我沒事,副總……可能是……受涼了,肚子有些疼……不礙事的,喝杯熱水就好了。”


“我來給你倒。”海馭遠說著就往外走,凌棄吃驚地叫了起來:“副——副總!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你好好坐著吧。”海馭遠回頭溫和地笑笑,“都生病了還不老實。”


過了一會兒,他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走了回來,拉過凌棄的手把杯子放進他手里,微笑著說:“牛奶是暖胃的,比熱水好,慢慢喝……小心燙著”


凌棄抬頭看看他,手里的牛奶杯暖洋洋的,一直溫暖到了心里,連肚子,似乎都不是那么疼了……


“喝呀。”海馭遠催促了一句。


低下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醇香的牛奶,凌棄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不讓海馭遠發現他的眼圈紅了。


“你啊,一個人住著,要自己注意點身體……”海馭遠溫和地說著,就像一個寬厚的兄長囑咐著不懂事的弟弟,“也該找個女孩子成家了,好歹多個人疼你,照顧你……我在公司的日子也許不多了,雖然說遺珠會護著你,不至于讓你吃虧,但是……我還是不放心,等你結婚,我送一套房子給你,將來好好過吧。”


“副總!不要再說了!”凌棄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失控地大叫了一聲,把頭埋得更低。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海馭遠摸摸他的頭發,站起來向自己辦公室走去,到了門口又想起了什么,一邊開門一邊說:“不舒服就早點回去休息吧,啊?”


下一句話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反正現在上班也沒有什么事好干了……”


一直到他把門輕輕關上,凌棄才敢把臉抬起來,胡亂地抹了一把淚水,他瞪著像要噴火的眼睛,恨恨地對著天花板咬牙切齒地說:“海馭遙!我決不會讓你得逞的!決不會!”

 


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我沒有提前掀底牌,大家會猜到海馭遠是這么陰險的人嗎?當然前提是大家也沒有看過不能愛你。


永不放棄。(9)


深夜的城市,在大多人都已經進入夢鄉的時候,依舊有熱鬧非凡,燈紅酒綠的地方,依然有人在醉生夢死,花天酒地。


凌棄靠著墻站在一家店的招牌下,看著對面夜總會的霓虹燈在一閃一閃,門口不時有人出出入入,他揉揉困倦的雙眼,看了一下表,凌晨三點了。


這幾天,他一直在探聽海馭遙的動靜,終于從楊剛嘴里打聽到他最近迷上了這家夜總會新來的一個小姐,隔幾天就帶著人來捧場,于是他每天都在這里等著,希望能有一天能遇見他。


夜總會的舞小姐,呵,還真是適合他的女人,凌棄譏諷地想著,不明白遺珠怎么會看上他,這個粗魯野蠻的男人!難道和小說里寫的一樣,淑女總是向往著自己不能把握的東西?


為了不讓海馭遠擔心,他扯謊在家里養病,請了一周的假,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今天再找不到海馭遙,他只好明天再去請假,摸了摸自己明顯消瘦的臉,連著幾天熬夜,臉色想來也好不到哪里去,說是生病,海馭遠該不會不信吧?不過他一定又會緊張了,還會皺著眉頭對自己嘆氣……責備自己為什么不好好照顧自己……


想起來心里都會甜甜的哪,凌棄無聲地笑了,就象楓曉說的,沒有人像他對自己那么好過……


他用力拉了拉身上單薄的外套,再度向對面張望,終于,海馭遙出來了,前呼后擁到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囂張地談笑著,粗言穢語滿天飛,等著泊車小弟把車子開過來。


如果現在手里有一支AK47,一陣亂掃,說不定就可以把那個禍害殺了,凌棄憤憤地想著,但還是不得不在臉上堆起謙恭的笑容,大步走了過去。


“大少爺!”


人群正中的海馭遙聽見他的聲音,眉頭皺了起來,轉過臉看著他,不耐煩地說:“你還真是賊心不死!都已經幾次了啊!告訴你!想在我面前耍心眼沒有用!滾回去給老二說,要他別玩陰的!”


凌棄站在他面前,聽著他的喝罵和周圍人幸災樂禍的嘲笑聲,早已經準備好的臺詞一句也說不出來,呆呆地站著,任憑海馭遙帶著酒氣的唾沫星子噴在自己臉上,心里一陣絞痛,臉色更白了。


罵了他一頓,海馭遙好像也發泄夠了,看見泊車小弟把車子開了過來,拿了鑰匙,含混地揮揮手:“好了好了,你也夠了,明天我自己去和老二說吧,不難為你了。”


“大少爺!”凌棄急了,要是明天他真和海馭遠一說,海馭遠的心思遠比這個人慎密得多,肯定能猜出自己打得什么主意,那時不要說自己的計劃能成功,恐怕他會立即把自己嚴密地看護起來不讓自己再做傻事!就真的全完了!海馭遠決不是那種為自己的利益犧牲別人的人啊!


他不加思索地抓住了海馭遙的衣袖,漲紅了臉說:“您別告訴二少爺!告訴他我就完了!我發誓!絕對不是二少爺讓我來的!否則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求求您!求求您!我是真心要跟您做事!您就給我一個機會吧!求求您了!”


“喂!你干什么?!混帳小子快放手!放開!”不用海馭遙動手,周圍的人已經擁上來用力掰著他的手指,凌棄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硬是不放,死死抓住海馭遙的衣袖,有人惱火了揚手就給他一拳,打得他痛叫一聲,臉上已經腫了起來。


“好啦!都給我住手!”海馭遙大喊一聲,用力分開眾人,凌棄的手指還痙攣地抓住他的衣袖,指節都發白了,跪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氣,一只眼睛腫了起來。


“大哥!這種人就該打一頓扔到街上等死,反骨仔!”


海馭遙把手里的煙頭向著說話的人彈過去:“你是老大我是老大?!什么時候我的事要你作主了?!”


“嘿……當然是大哥您作主……”


看見眾人都低下頭不說話,海馭遙這才伸手把凌棄拽了起來,看見他的凄慘模樣,噗哧一笑:“你們下手可夠狠的,人家可是細皮嫩肉坐辦公室的人,瞧瞧,變成家有賤狗了哈哈哈……”


周圍發出一片哄笑聲,凌棄又羞又氣,幾乎想立刻甩開海馭遙跑得越遠越好,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計劃,只得再一次強忍了下來,抬起臉哀求地看著他:“大少爺……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


“好了!”海馭遙一聲斷喝制止了他的話,四下掃了一眼,對著站在一邊看新鮮的泊車小弟勾勾手指:“你!過來。”


“海哥!有什么吩咐?!”泊車小弟顛顛地跑了過來點頭哈腰。


海馭遙漫不經心地問:“叫什么名字?跟誰的?”


“我叫貝殼!是跟夜總會的火豹哥的!”


“貝殼?!還海螺呢,最近的兄弟名字是越來越怪了。”海馭遙抽出一根煙,旁邊立刻有人遞上火,他吸了一口又問:“火豹這名字挺神氣啊,是不是剛才那個大個子?”


“好認!”貝殼急忙說,“火豹哥有文身的!”


“他XX的人那么多我難道一個個去剝光衣服看文身啊?!女的也就算了男的有什么意思!”


又一陣淫穢的哄笑,凌棄難堪地把頭別過去,海馭遙的手指還是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像被鐵鉗夾著一樣,動都動不了。


“火豹是跟這條街的阿水的,阿水是跟附近幾條街的雷虎的,雷虎的老大是這個區的大威,大威是跟……”旁邊一個人解說著,海馭遙打斷了他:“得得得!大威是吧?我記得了,上次過年見過。”


“大哥真好記性,幾百個人里面還記得他。”


“那賊頭鼠腦的樣子誰記不得,好了,貝殼!”


“什么事,海哥?!”


“哪,給你個小弟。”海馭遙說著用力把凌棄往他身邊一推,凌棄蹌踉幾下,差點跌倒,幸虧貝殼扶了他一把,苦著臉說:“海哥……別玩我啦,我是給人家做小弟的怎么還能收小弟呢?”


“放屁!火豹不也是給人家做小弟的他怎么還收了你呢?!少廢話了,我的面子你也不給嗎?”


“不敢不敢。我收,我收。”貝殼為難地看看身邊的凌棄,猛地一抖,急忙把手松開。


“凌棄,你給我聽好了。”海馭遙把一口煙直直地向他臉上噴過去,“想跟著我做事?好!看你這么可憐,給你個機會!哪,從今天起你就跟著……貝殼是吧?做他小弟,來,現在給大哥鞠個躬,叫貝殼哥。”


凌棄機械地給身邊的少年鞠了個躬,低聲叫:“貝殼哥。”


“聲音太小了,聽不見,大聲點!”


“貝殼哥!”


“再大聲!沒吃飯啊?!”


凌棄用盡全身的力量狂喊了起來:“貝殼哥!”


“這還差不多,你就跟著他干,平時看場子給客人泊車,沒事給大哥買煙跑腿,要是有砸場子的跟著學學,興許過兩年你還能到局子里去坐坐哪,到時候出來就風光了哈哈哈。”海馭遙一陣狂笑之后走到車邊,貝殼急忙過去要給他開車門,卻被他一把拉住,斜著眼睛看向凌棄:“喂,懂不懂規矩啊,看你大哥過來,自己都不知道動一動嗎?”


凌棄木然地走過去,彎下腰給他拉開車門,他的心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無論受多大的侮辱,麻木得一點感覺都沒有,唯一清晰的是臉上的劇痛,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厲害……


“啞巴啦?!這時候說什么?!”海馭遙坐進車里還在訓著他。


貝殼機靈地大聲說:“海哥走好!”說著還在下面踢了凌棄一腳,要他跟著說。


“海哥走好。”凌棄嗓子里泛起一陣甜腥,彌漫在口腔里,幾乎要吐出來。


“唔,”海馭遙看樣子是滿意了,把煙頭扔出車外的時候隨意地說:“不想干了就回去,沒人拿刀逼著你,還有……”


揮手示意司機開車,他最后扔下一句:“先冷敷,明天拿熱雞蛋熨兩下就好了。”


幾輛車魚貫開出,凌棄看著車尾燈消失在街角的時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臉上的傷。


第二天,凌棄開始了他的黑道生涯。


首先,跟著貝殼去拜見他的大哥,夜總會的火豹,那時候他剛起床,正狼吞虎咽地啃著燒雞,聽說凌棄是貝殼新收的小弟,當場笑得差點嗆死:“哇哈哈哈……貝殼呀貝殼,我還從來不知道你小子會說謊呢!看你那樣子還學人收小弟,雞巴毛還沒長全哪!今天早上太陽太高把你照昏了吧?!去去去!該干啥干啥去!”


貝殼指天發誓地說自己說的是真的,把門外的凌棄帶進來給他看,火豹用衣服抹抹嘴,剛要做出大哥大的樣子,看見凌棄的樣子又愣了,豎著眉毛對貝殼說:“混蛋!你是不是又到學校那邊去瞎吹了?!這個是不是被人欺負了要你出頭才認你做大哥的?!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別到處惹事!看我不打死你啊!”


“火豹哥我哪兒敢哪!這真的不是學生!是海哥硬要我收的小弟,您說海哥的話我哪兒敢不聽啊!”貝殼一邊躲著他的打一邊叫屈。


火豹愣了愣,聲音放低了幾度:“海哥的意思?他怎么說的?”


“他什么都沒有說啊,就叫我收他做小弟。”


轉轉眼睛,看著站在墻角,只在進來的時候恭敬地叫了他一聲“火豹哥”就垂著眼睛動也不動的凌棄,火豹感到腦子不太夠用,他抓了抓頭皮,低聲問:“海哥還說什么了?!”


“沒有啊。”


“他XX的!就知道問你也問不出來!笨蛋就是笨蛋!”火豹氣得一腳把他踹倒,“這么好的機會你都不會把握!還混個屁啊!滾滾滾!”


貝殼從地上爬起來還問:“那……火豹哥,安排他干點什么啊!?”


“我不管!他不是你小弟嗎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也是你小弟啊你怎么能不管……”


“滾!”


抱頭鼠竄的貝殼又帶著凌棄去見夜總會的媽媽桑,出乎意料的,凌棄立刻被剛來上班的一群小姐團團包圍,鶯聲燕語,動手動腳,嚇得他一步步后退,最后貼著墻一動都不敢動。


“哎呀,好可愛的小弟弟啊……”


“臉紅了臉紅了……來來來,不怕不怕噢。”


“真是個雛兒,要不要姐姐教教你啊?給你五折噢。”


“哇,蘭姐你也吃嫩草啊?嘖嘖,好嫩的皮膚噢,不如今天晚上姐姐不做生意了,陪陪你好不好?不要錢的……”


“這么害羞?是不是還是處男啊?還是姐姐教你吧,完事了給你封紅包喔!”


凌棄被濃重的香水味嗆得幾乎窒息,小姐們的手又很不規矩地到處亂摸,可憐他出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對女孩子的認識也僅限于高不可攀的海遺珠和福利院里一起長大的純樸姐妹,面對這一群恨不能把他連皮帶骨頭都吞下去的女色狼,窘得差點哭出來。


幸好,貝殼的一句話救了他,暫時被排擠在圈外沒能擠進去騷擾他的幾個小姐盤問貝殼是怎么收到這么水靈的小弟的,貝殼實話實說:“是海哥硬要我收的啊。”


“海哥?!”


原來女人的尖叫真的可以用震耳欲聾來形容,轉眼之間,凌棄周圍的小姐們散得干干凈凈,若無其事地湊到大廳一邊去補妝準備上班。


于是,到了最后,誰也不要的情況下,凌棄的工作就是在停車場擦車。


永不放棄(10)


整整兩個星期過去了,凌棄似乎已經習慣了目前的生活,有的時候連他自己也在懷疑,是不是之前讀大學,在龍騰工作的日子都是一場夢?而現在才是自己真正的,一直在過的生活?


為了徹底消失,他把從前的房子提前退租,東西暫時寄放在福利院,也往龍騰的人事科發了一封辭職信,只是沒有寫回郵地址。


海馭遠會為他擔心嗎?一定會的,但是,現在也只有這樣了,如果被他知道就一定會阻止自己,在海馭遠面前,自己的戲還能演的那么像嗎?他可以面對著海馭遙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要離開海馭遠,投靠他,但是換了海馭遠呢?自己也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吧?面對著他溫柔的眼神,只要輕輕嘆息一聲,說一句:“小凌真傻。”自己也許就會撲過去放聲痛哭,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的……


不能讓他知道,不能見他……


不能……


他埋頭使勁擦著車子,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晚上來上班,把貝殼開過來停的每一輛車子擦得干干凈凈,夜里一點貝殼會從火豹那里給他帶個便當來當飯,基本上是夜總會小姐們吃剩下的夜宵,早上七點鐘,最后一批客人走了之后,他才可以休息,因為房子已經退了,他就住在停車場一個用樓梯改的貯藏室里,三角形的房間,進去的時候都不能站直身體,基本上除了睡覺什么都不能干。


每天做著機械重復的工作,吃著一天一頓的殘羹剩飯,睡覺的時候也在那個幾乎能讓人窒息的‘房間’里,凌棄真覺得自己要瘋了,他每天每天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放棄,不要放棄!決不能放棄,一放手什么都完了,他,海馭遠,都完了……


只要不放棄,希望就還在。


又一個繁忙的周末夜晚,凌棄照樣忙碌著擦一輛接一輛開過來的車,連餓得咕咕叫的肚子都顧不上去理會,貝殼有一次來開車的時候還帶給他一個饅頭,說今天客人太多等一會兒可能沒時間送飯要他先墊墊,他也根本沒來得及吃。


好不容易,夜里兩點多了,要擦的車子總算少了下來,凌棄乏力地坐倒在地上,把水管關掉,順手把抹布一扔,腰就像斷了一樣直不起來了。


喘了一會氣,他拿起已經冷透的饅頭胡亂往嘴里塞著,已經餓壞了,根本不講究任何滋味,只要是吃的就會本能地往下咽去,從前在福利院的時候,雖然也曾有過三餐不繼的日子,但是都沒有這么慘過。


沒來由的一陣酸楚涌上眼眶,凌棄仰面向天,努力把眼淚咽回去,實在沒辦法了,就扭開水龍頭,大口大口喝著,順便把冷水澆了自己一頭一臉,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剛把饅頭啃完,就聽見停車場外邊傳來腳步聲,起初他不以為意的認為是不是貝殼又來拿車了,但是很快聽出并不是貝殼的腳步,他仍然沒有往心里去,有的時候門口等著拿車的客人多了,也有等不及自己跑過來拿的,無非多走幾步路而已。


一直到腳步聲向他走過來,凌棄才覺得有些不對頭,他懶懶地抬起眼睛,看著向他走來的人,辨認出是海馭遙高大身軀的一霎那,心竟然猛地顫栗起來,害怕地向后縮了縮,更緊地靠在墻上。


海馭遙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終于看見縮在墻邊的凌棄,大步走過去的時候,看見他惶恐的黑眼睛望著自己,陡然涌出一陣快意,叫你再在老子面前耍花樣!遲早玩死你!


“喂!給割舌頭了啊?!連人都不會叫?!”他粗聲大氣地吆喝著,走到凌棄面前。


凌棄急忙站了起來,低頭叫:“海哥。”


“嗯。”海馭遙傲慢地點點頭,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剛才的快意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奇妙的憐憫。凌棄穿著不知道從那里找來的舊連身工作服,太大了,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肘部和膝蓋的地方都磨破了,打了補丁,現在補丁也破了,露著里面的肌膚,黑發被水淋濕了沾在額頭上,更現出臉色的蒼白憔悴。(省去凌棄凄慘外表描寫一萬字)


突然的沉默讓凌棄有些不知所措,他同樣不明白海馭遙為什么會到這里來,拿車?別開玩笑了,他要拿車還不是有一條街的人等著為他服務,那么,是為了再次羞辱自己?很有可能,可是,那又為什么,他不說話?


海馭遙忽然伸手拉起凌棄的雙手,冰冷冰冷的,像是沒有溫度的雕像,被水泡得發白,指甲縫里卻帶著擦車油的污垢,他低頭仔細地看著,終于在心里暗暗地嘆了一口氣,慎重地開口說:“玩夠了吧?那就回去!”


“啊?!”凌棄不明白地看著他。


“我說啊!你這個傻瓜!”海馭遙甩開他的手,為了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煩躁而向他大吼著,“你也玩夠了吧?!從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別在這里裝了!”


凌棄的表情由驚愕轉為憤怒,繼而轉為漠然,垂下頭,輕聲說:“海哥是要擦車嗎?”


“你少跟我裝啊,小心我把你揍一頓扔到街上去!”海馭遙厲聲吼道。


擠出一個恭敬的笑容,凌棄冷淡地說:“海哥教訓人還用得著親自出手嗎?只要告訴火豹哥一聲,不就解決我了嗎?”


他側過頭去,白皙纖細的脖頸袒露在海馭遙面前,他忽然有股沖動,想在上面狠狠地咬一口。


勉強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激動,海馭遙搖著頭說:“也不知道你們兩個是誰更會演戲一點,聽說老二最近很擔心你呢,怎么,來之前沒有跟他打招呼?”


海馭遠很擔心自己?凌棄心里微微一跳,淡淡的甜蜜滲了出來,他用力咬著牙怕自己會不小心笑出聲,一邊還是很恭敬地說:“二少爺……實在多慮了,我既然已經決定跟著海哥,當然會給二少爺一個交待,辭職書我已經遞了,不明白二少爺為什么還要找我。”


海馭遙差點冷笑起來,小傻瓜,現在心里是不是已經快活地在搖尾巴了?真可惜,海馭遠的原話可不是這樣的,今天見面,最后自己隨意提起一句凌棄的近況的時候,他也若無其事地說:“對了,他已經辭職,不算龍騰的人了,既然他不想回來,那大哥你就隨便玩玩,只要別玩死了就行,否則對遺珠不好交待。”


真是個可憐,可笑,可悲的小傻瓜啊!


他不想再跟凌棄談下去,粗暴地說:“我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現在給我滾出去!不要再讓我看見你!愛上哪里上哪里,你回不回龍騰我不管,反正你給我滾!滾!”


凌棄茫然地看著他,領會了他話里的意思之后,臉色變得死人一樣白,幾乎是哽咽著問:“我還能去哪兒呢?”


“我管你!滾!”


海馭遙本來可以很輕易地拎著凌棄就把他扔出去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次他沒有動手,只是對他一連聲地叫著‘滾!’


凌棄閉了閉眼,剛才忍住的淚水這一次終究是決堤了,水晶一般瑩澈的淚水撲簌簌地從眼睛中涌出來,飛快地滑過臉頰,掛在他尖削的下巴上,接著又悄悄滑落……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凌棄抽泣著說,“因為你認為我是叛徒,我背叛二少爺投到大少爺你這邊,所以我卑鄙無恥!我是叛徒!所以我無論被怎么樣都活該!……因為我是叛徒……我活該……”


他忽然憤怒地抹去眼淚,大聲說:“可我沒錯!難道我想過好日子不行嗎?!難道我就該坐在要沉的船上不動嗎?!是啊,那時候你們又會笑話我傻,笑話我不會變通了!你多好啊,海家大少爺,海哥!從小你都是高高在上,你什么都不缺!你當然有資格嘲笑我!為了一點你看來微不足道的東西我爭得頭破血流,你當然可以在旁邊笑我們無恥,不擇手段……我錯了嗎?我只是想保有自己的東西也錯了嗎?!二少爺如果倒了,那我絕對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的,與其在什么地方當個小職員一輩子不能出頭,我情愿賭一次!我虛榮!我拜金!我貪圖享受!沒錯!都沒錯!我過夠了窮日子!現在不想過了行不行?!行不行啊!”


凌棄近乎瘋狂的吼叫讓海馭遙變得有些呆滯了,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凌棄在面前淚流滿面,握緊雙拳,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叫著,頭一次感覺自己也許,是有點過分了?


雖然他十六歲就開始混黑道,見慣了打打殺殺,也經常把對手逼到無路可逃的時候象貓捉老鼠一樣欣賞他們的最后掙扎,并把它完全當成是一種娛樂,可是,今天被他逼到絕路的是凌棄,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知道凌棄說的是實話,從福利院出來的孩子們,對金錢的執著往往要強過一般人,就因為他們有過那樣的日子,所以特別怕失去一切,再回到從前。


也許我真的判斷錯了?也許老二也錯了?也許凌棄是真的想……


他還沒想完,凌棄突然狠狠抹了把臉,不顧一切地向他撲了過來,那股兇猛的勁頭差點讓海馭遙以為是不是他的手里還握著一把改錐了!


凌棄撲到他懷里的時候海馭遙出于本能接住了他,雖然沖力很大,他的身體也只是稍微晃動了一下,醒悟過來剛想把凌棄推開,就聽見懷里傳來凌棄抽泣著的低語:“我喜歡你……”


海馭遙的腦袋里發出‘?’的一聲,徹底停止運轉了。


永不放棄(11)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海馭遙清醒過來的時候,凌棄還趴在他懷里,低聲抽泣著,自己的手臂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抱了上去,一只手還在他后背上自動地輕拍著,好像是在安慰他。


“嚇!”他如夢初醒地跳了起來,一把推開凌棄,瞪著他,自己是怎么了?!沒有當場給他兩耳光反而還抱著他?!凌棄是個男的啊!


凌棄被他推得狼狽地向后退了好幾步,重重地撞在墻上,他睜著淚水迷蒙的眼睛,無助地看著海馭遙,半晌才慘淡地一笑:“好,你要怎么樣嘲笑我,辱罵我都隨你……我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沒了……你盡情踩我吧!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說著,他好像連支撐自己身體的力量都失去了,順著墻慢慢地坐倒在地上,把頭埋在兩個膝蓋之間,抽動著肩膀,無聲地哭泣著。


“哎,我說凌棄!你……你別哭啊……”海馭遙有些亂了,走過去想把他拎起來,卻發現根本無處下手,無奈只好蹲下身子,把自己的視線和凌棄的頭頂放在一個水平面上,低聲說:“你別哭……有話好好說你哭什么啊!說話啊!”


凌棄帶著哭腔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還說什么?我不是說什么你都不相信的嗎?…………你走開!”


海馭遙頭一次有手足無措的感覺,他抓了抓頭發,不耐煩地伸手去撥拉凌棄的手臂:“喂!凌棄,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不許哭!聽見沒有!叫你別哭了!”


他力氣雖然大,可是凌棄用力把自己的手臂抱得死死的,就是不抬頭,哭著說:“好吧!我喜歡你是我的錯!我瞎了眼我活該!你去當笑話講給每個人去聽吧!…………你走!你走!”


海馭遙火大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硬是把他扯過來,凌棄‘哎呀’一聲痛叫,下意識地抬起頭,就這么被他拽了起來。


“別哭!”海馭遙粗魯地說,拽著凌棄一起站起來,“把眼淚鼻涕都給我擦干凈了!男子漢動不動就哭,像什么樣子!真不知道老二平時是怎么教的你!”


凌棄胡亂地用衣袖抹了抹臉,上面的油污在白皙的臉上留下了幾道痕跡,看上去成了可笑的五花臉,海馭遙一臉不忍卒睹的樣子,順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塊手絹自己動手給他擦干凈。


看著凌棄哭得紅腫的雙眼,抬起來看了自己一眼又黯然地垂下去,海馭遙開始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了,他又嘆了一口氣,把凌棄的頭按向自己的胸口,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溫和地聲音說:“好,對不起,我向你道歉!別哭了別哭了……凌棄你也真是的,我送你回去吧,啊?你不想回老二那里也沒關系,我送你回遺珠那里,別怕,老二不會把你怎么樣的,你別哭了……”


海馭遠當然不會把自己怎么樣,可是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如果就此無功而返,眼睜睜地看著海馭遙奪走一切的話,凌棄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今天的軟弱!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抬起頭注視著海馭遙,低聲而堅定地說:“抱我吧!”


“嘎?!”海馭遙正在琢磨著該怎么對海馭遠說清楚,聽到凌棄的這句話,腦子又有停擺的征兆了,他急忙晃了晃頭,確定自己沒出現幻聽。


“抱我吧。”凌棄又說了一遍,凄然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你玩真的?!”海馭遙不相信地問,伸手輕松地把凌棄抱了起來放在一邊的汽車前蓋上,讓他和自己的目光能夠平視。


“嗯……”凌棄緩緩地點點頭,目光中透露出無比堅定的光彩。


“你別給我胡鬧了,”海馭遙又開始頭疼,他把手放在凌棄的肩膀上,認真地說,“凌棄,你是不是瘋了?”


凌棄綻開慘淡的笑容:“是,我是瘋了,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愛上你……可是,我就是愛你,沒有辦法,我自己也沒有辦法……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我就可以不愛你了……抱抱我……馭遙……求求你……抱抱我……”


瘦弱的身體開始抽搐,凌棄突然淚如泉涌。


我是瘋了……為了一個我永遠得不到的男人,而向另一個男人投懷送抱……這些話,我永遠不能對你說出口,當我說出來的時候,卻是對著你的哥哥……你的對手,擋在你面前的最強的敵人……我這世界上最恨的人……


馭遠,你能原諒我嗎?我知道這個身體你是不會要的,那么我拿它去為你做一些事的話,將來你會不會嫌我臟?我不在乎自己會被怎樣,可是,我在乎你怎么看我……你會不會真的認為我是個為了金錢可以不擇手段的男人?你會不會鄙視我?


無所謂了,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叫你不要哭!”海馭遙大聲兇了他一句,看不起什么作用只好繼續把凌棄摟進懷里,沒辦法地說,“好啦好啦,別哭了,抱你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別弄得好像我會把你干死在床上似的,乖,別哭了,你這么想要我怎么能不滿足你呢?”


他不輕不重地捏了凌棄的腰一下,如愿以償地看見凌棄臉上浮起羞澀的紅暈,淚水也逐漸停止,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現在?”


海馭遙露齒一笑,把他從汽車前蓋上抱了下來,伸過手臂攬著他的腰往停車場外面走:“跟我來。”


反正送上門來了,不吃白不吃,如果老二要問起來,就說自己一時性起玩了他,老二的個性,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就是不知道老二上過他沒有?滋味怎么樣?


看樣子今天晚上有好玩的了.

 


凌棄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處男之身,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失去的,他一貫潔身自好,就算是青春期也因為把所有精力時間都花在學習上,心無旁騖,連自己解決的次數都少得可憐,后來他一直暗戀著海馭遠,沒有和任何人交往過,更是絕對不會去尋找什么一夜情,所以今天和海馭遙是他第一次實際意義上的性體驗。


可是這樣的體驗也未免太痛苦了,海馭遙拉著他,隨便在附近找了家給街頭野雞拉客陪宿用的小旅店,開了個房間,里面除了一張床之外什么都沒有,空氣中還彌漫著廉價香水和精液汗臭混合在一起的怪味,他還在驚愕地打量環境的時候,海馭遙已經不耐煩地把他推倒在床上,脫下了他的衣服。


沒有輕憐蜜愛的前戲,海馭遙只是象征性地吻了他一會兒,把他的舌頭卷在嘴里吮吸著,同時大手伸下去揉捏著他胸前的乳蕾,弄得他又痛又脹,緊接著就把他翻過來,讓他像狗一樣趴在床上,高高地翹起屁股,再給了他屁股上兩巴掌調整好他的姿勢之后,海馭遙戴上保險套,把整一支潤滑劑擠進他的后面,身子一挺,就插了進來。


凌棄盡管用枕頭捂住了嘴還是忍不住慘叫了起來,一瞬間什么都忘了,只是嗚咽著想要逃開,海馭遙固定住他的腰不讓他動彈,一面狠力地向里面插入,一面抱怨著他的緊窒讓他不能自由自在地抽插,不時還拍打著凌棄要他不要亂動。


下身撕裂般的疼痛讓凌棄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痙攣的手指死死抓住床單撕扯著,用最后一點力量控制著自己不暈過去,身體隨著海馭遙在身后的撞擊不停沖擊著床面,發出吱吱呀呀的怪聲。


過了多久?凌棄不知道,等到最后海馭遙狠狠沖擊了幾下,一下子趴在他身上把他也給壓倒的時候,他幾乎以為已經是下一個世紀了。


海馭遙草草處理了一下自己,看凌棄實在動不了,也‘好心’地用濕毛巾給他擦了擦兩腿之間的血跡精污,然后就蓋上被子睡了,沒有再說一句話。


因為體力透支,凌棄起初也睡著了,可是只有一會兒,他又被疼痛弄醒,下身被撕裂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著,出血沒有止住,從里面慢慢地流出熱熱的液體,一直浸濕到大腿根部,為了怕弄臟床單,他費力地起身去了浴室沖洗,幾道鮮紅的血跡順著雙腿蜿蜒流下,在水里慢慢變成淡紅,最后流入下水道……


再度回到床上的時候,海馭遙開始響亮地打鼾,凌棄一聲不響地爬回他身邊,厭惡地看著這個剛剛奪去自己清白,現在卻睡得像個死豬一樣的野蠻男子,他并沒有后悔,事先他已經想到了,無論海馭遙用什么辦法折磨自己,自己都只有忍下去,能得到他的信任,只有用這種辦法了,就算他依然不信任自己,只要海遺珠知道了海馭遙居然會對她不忠,那么,這門婚事,理所當然的就會取消了吧?沒有女人愿意嫁給一個喜歡男人的同性戀,何況有選擇權的那個女人是海遺珠。


我會毀掉你,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我愛的人……我知道事成之后你會把我撕成碎片,我也知道到時候馭遠也保護不了我,可是我不在乎……只要能毀了你,我愿意作一切犧牲……


只要可以毀了你……


只要你娶不了海遺珠……


我會在你胯下,做一個最淫蕩的男妓……


帶著這樣的思想,凌棄蜷縮在海馭遙身邊,聞著他的味道,慢慢睡著了。


永不放棄(12)


凌棄模模糊糊地沒有睡多長時間就被海馭遙給叫了起來,動作很大地抓住他的肩膀一陣亂搖,大聲叫他:“凌棄!喂!凌棄!起來了!聽見沒有!起來了!”


睡意朦朧地睜開眼,凌棄一時還弄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直到下身的疼痛再一次傳來,他才徹底清醒,艱難地坐了起來,上午的陽光穿過窗簾照進屋里,海馭遙跳下床,正在穿褲子。


“穿衣服!”海馭遙看他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動,抓過凌棄的衣服扔過去,凌棄下意識地抓在手里,開始慢慢往身上穿,他的腦子還是有點不清醒,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跟海馭遙上床了嗎?他果然是個粗魯好色,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也許昨天正好沒有找到合意的女人陪他,自己又正好向他投懷送抱,到嘴的肉,這種好色男人當然不會不吃。


厭惡地在心里冷笑一聲,凌棄表面上卻顯得很可憐,一聲不出地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海馭遙早就穿戴整齊了,站在門邊不耐煩地催著他:“快點快點!我還有事!”


低下頭,凌棄盡量乖順地說:“海哥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少來了!你以為我還送你回家哪?!給我過來。”海馭遙一把拉過他,從口袋里胡亂掏了一把錢塞在他手里,“自己坐車回去,不要亂跑,休息幾天,等我來找你。”


拉開門的時候他又想起了什么,回頭在凌棄的鼻子上重重地捏了捏:“還有,不許看別的男人!聽見沒有!”


“嗯。”凌棄乖乖地答應了一聲,看著他轉身一陣風似的離開,臉上的表情變為陰冷,海馭遙,我會記住今天,有生之年,我會親眼看到你的下場。


你等著吧,就算要和你一起毀滅,我也在所不惜!

 


開著車在路上,海馭遙心情極其愉快地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弟弟:“喂,老二,我昨晚把凌棄給上了。”


就算看不見,他也可以感到海馭遠無奈的笑:“大哥……不是吧?你玩得有點過火了啊。”


“哈哈!可是他求著我上他的,我只不過是順水人情,不過,我才發現你的魅力還真大哪,原來你沒上過他啊?那他還對你這么死心塌地,嘖嘖,不簡單噢。”


“大哥……別笑我啦,可是……你不是一向不喜歡……”


“說了他投懷送抱啊,不吃一口也對不起那么可愛的小傻瓜是不是?哈哈哈,味道真不錯,就是太不禁玩了,啊,這下子日后遺珠要甩了我就更簡單了,你說對不對?嗯,我看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他,沒想到啊,他還能派上點用場,喂,老二,如果將來我把他做掉,你沒意見吧?”


“我是無所謂,正好可以給大哥你立立威,就是遺珠那邊……我怕你我都不好交代。”


“事關大局,遺珠不會不同意的,女人哪,就是心慈手軟,不用管她了,到時候你都推到我身上就行。”


“大哥……那個事情怎么樣了?”


“唔,已經開始有人和我私下接觸了,明天我們見個面,我把名單給你,你那里呢?”


“一片蕭條,不過也好,將來我要清洗的時候也有借口了。”


“嗯,自己小心。”


“我知道,謝謝大哥。”


“還有啊,凌棄真的不是你派過來的臥底嗎?”海馭遙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


“大——哥。”海馭遠在嘆著氣,“我會那么傻嗎?雖然他只是我的表面助理,但是我到底也培養了他兩年,本來沒打算在這個時候就把他甩掉的,他自己傻是他活該,我可不想為了他破壞整盤棋。”


他的聲音幽幽地從話筒里傳來:“再說……你不相信我嗎?”


“沒有,我只不過最后確認一下,好,就這么說定了,過幾天我就把他帶在身邊,你可以大膽散布謠言了,順便通知遺珠,別讓她真殺過來。”


“遺珠說你也很久沒回過家了,這個周末回來一趟吧?”


“好啊,噢,對了!這個周末不行,有批貨要接,下次吧,下次,跟她說句對不起。”


“好。”


“那我掛了啊?”


“大哥再見。”


掛上電話,海馭遠笑了:“大哥也真是的,怎么會認為這么笨的人是我教出來的呢?我還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棄突然跑過去了,原來如此……”


這可不是我利用你,凌棄,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望望辦公室的沙發上躺著的一個半人高的玩具熊偶,海馭遠很溫柔地笑了,自己的那個別扭情人,又生氣了,沒辦法,今天拿著禮物去哄哄他吧,反正自己動手的時間還沒有到,這段時間就當作休養吧。


我們的幸福時光,畢竟也不多了哪。

 


凌棄回去之后就開始發燒,昏昏沉沉的蜷著一動不能動,貝殼來喊過他兩次,發現他病了,有些著急,給他買了藥和飯放在一邊,自己忙去了,到了第二天,凌棄的燒才算退掉,也能起來活動了。


連著幾天,都沒有再看見海馭遙,凌棄恨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他知道海馭遙只是一時興起玩玩他,可沒有想到他居然能真的吃完就走,連嘴都不擦!


算了,對那樣的男人,還能指望什么呢?他努力直起酸痛的腰,望著自己還沒擦完的好幾輛車,嘆了一口氣,想個什么辦法再接近他呢?上次太匆忙了,沒有做好準備,如果能留下他和自己上床的證據的話……


他還沒有想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貝殼慌慌張張地從人口跑了過來,看見他的時候高聲叫了起來:“凌棄!快跑!前面有一群人要找你呢!”


“什么?”凌棄沒有反應過來,拿著擦車的抹布站著沒有動。


“哎呀!快!跟我來!”貝殼急得來不及多說什么,一把拉起他的手,就往后面猛跑,“快點快點!”


凌棄不由自主地被他拉著向后跑,雖然心中疑惑,卻連問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而且他的身體遠未回復,下身的傷口經這么一劇烈運動更是陡然疼得厲害,還沒有跑出十幾步就雙腿一軟,踉踉蹌蹌地栽倒在地上。


“凌棄!”貝殼氣急敗壞地拼命拉他,“快起來!快起來!不快點跑你就死定了!快點啊!”


他用盡全力把凌棄拉起來,剛走了兩步,后面傳來一陣車聲,接著就像變魔術一樣,足有十幾輛黑色的轎車涌進停車場,飛快地以他們兩人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包圍圈,車門打開,里面呼拉拉下來一群穿黑色西裝的彪形大漢,面色陰沉,把他們圍在中間。


貝殼從來沒見過這場面,嚇得牙齒打顫,不自覺地往凌棄身后躲去,可是一回頭,發現后面也全是人,呻吟一聲,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凌棄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手心捏著一把冷汗,張皇地看著四周,沒有一張認識的臉,而且,每個人的神色看上去都并非善意,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沒有惹什么禍啊?!


忽然一個念頭涌上心頭:難道?難道是海馭遙要殺自己滅口?!


野獸一樣的粗蠻男人,原來還是有點心計的,知道自己可能會對他不利,所以要先下手為強,趁著自己什么還沒來得及說的時候,讓自己永遠都開不了口。


完了……他的心直往下沉去,他究竟還是低估了海馭遙的殘酷……


如果他死了,那就什么都沒法為海馭遠做了……


馭遠,對不起……


對不起……


就在他這么胡思亂想的時候,從人群后面傳來他十分熟悉的低沉聲音:“讓開,擋我路了。”


面對著凌棄的人群立刻向兩邊分開,海馭遙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還是和之前一樣狂放不羈,可是卻多了一股威嚴氣勢,目光壓迫之下,在場沒有人還有勇氣和他對視。


他走到凌棄面前,看著凌棄傻傻看著他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一把摟住他,在臉上狠狠親了一口:“怎么啦?幾天沒見就不認識我了?!”


他的摟抱幾乎讓凌棄喘不過氣來,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以支持自己的身體,海馭遙旁若無人地捏著他的下巴抬起來仔細端詳:“嘖嘖,又瘦了,說!有沒有想我?!”


凌棄的臉一下子紅了,又羞又氣地低下頭,海馭遙笑了笑,繼續摟著他,對周圍的人說:“都啞巴啦?叫人啊!”


幾十個男人的大嗓門一起叫起來是夠驚人的,不過他們叫的內容就更加驚人了,不管臉上的神色是否猶豫,他們還是畢恭畢敬地一起彎腰,畢恭畢敬地喊:“大嫂!”


凌棄腦子里一陣轟響,羞愧得幾乎暈過去,這又是海馭遙想出來羞辱他的辦法嗎?他要昭告天下自己被他上過的事實嗎?!


“好啦好啦,叫你們不要來這么多人,看嚇到我的乖乖小心肝了吧。都給我回去,我現在帶他回去了,別打擾我們談情說愛!”海馭遙像趕蒼蠅一樣地揮揮手,要是他現在摟著的是個女人,周圍一定會哄笑成一片的,可是,面對他懷里的凌棄,沒人還能笑得出來。


海馭遙摟著凌棄,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在身后眾多眼光中走向其中一輛車,停下來掏鑰匙開車門,剛要坐進去的時候,凌棄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干嘛?有話上車說。”他頭都沒抬。


凌棄還是抓著他的袖子,只是不說話。


旁邊一個機靈點的立刻過來拍馬屁:“大——大嫂,我給您開車門。”


“不要!”凌棄第一次開口,聲音倔得簡直可以當鋼筋用。


那個想拍馬屁的人尷尬地縮了回去,海馭遙怔了一下,哈哈笑了起來,輕佻地在他臉上擰了一把:“才幾天沒陪你就給我鬧別扭!好!今晚上我一定喂飽了你!”


說著,他摟著凌棄到了車的另一邊,親自給他開了車門,把他送進去坐好,不出意外地聽見周圍一片吸氣聲,海馭遙居然給人開車門?!除了海遺珠大小姐,還有誰有這樣的待遇?這次居然是給一個男人?!


在所有人的驚訝中,海馭遙開車帶著凌棄揚長而去。


13


進了車子,足有十分鐘之后,眼看著已經開出熟悉的大街,拐進更加燈紅酒綠的街區,凌棄才從驚愕中反應過來,霍地抬起頭,看著海馭遙,顫抖著聲音問:“你要帶我去哪里?!”


“喝!你終于開口啦?”海馭遙一手開車,另一只手隨意地搭在他的椅背上,譏笑著說:“看你那一聲不出的樣子,我還以為就是把你賣了你都不會說句話哪!”


嘴上說著傷人的話,手卻伸過來在他的鼻子上輕輕一刮:“小傻瓜就是小傻瓜,看你那呆乎乎看著我的樣子,怎么啦?又不開心了?”


“你……你耍我……”凌棄氣的臉都白了,“剛才那些人……那些人……那些人……”他說不下去了,淚水在眼眶里轉了幾圈,硬是給憋了回去,“我只不過是喜歡上了你……你為什么要這么羞辱我?!”


海馭遙在一個紅燈前停車,順手把他摟到自己懷里,用下巴磨娑著他的頭頂,笑著說:“投桃報李,聽過沒有,你既然這么肯為我……犧牲了,那我也很會憐香惜玉的,叫你一聲大嫂怎么啦?起碼有一千個女人等著這一聲還等不來哪,你還不知足!”


“我不想!”凌棄激烈地反對著,“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那些虛名我才不在乎!”


“煩不煩啊你!”海馭遙一只手輕松地打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摟緊他,不耐地說:“我說了算!想做我的人,就聽我的!不然看我把你丟到海里去喂鯊魚!”


凌棄差點被噎著,他喘過一口氣來說:“那……大小姐那邊……怎么辦?”


“那有什么關系?”海馭遙很奇怪地問,“我又不是要娶你,有什么可交代的?你不是很想我上你?我湊巧也對你有點興趣,大家合得來就在一起玩玩,以后我娶遺珠,你想走就走,不想走我給你找個地方住著,說你傻吧你的腦子里還想得挺多,好了,別想了,今天晚上我可不會再給你亂想的時間。”


說著,他的手順著凌棄的衣服溜了進去,粗魯地撫摸著他的胸口,凌棄厭惡得幾乎要吐出來,但是面上卻一點都不能顯露,只是扭了扭身體,巧妙地遠離了他一點,低聲說:“不要……你在開車……”


“我閉著眼睛都能開。”海馭遙不以為然地說了一句,把手更深地伸進去,“這幾天,有沒有想我?嗯?!”


凌棄盡力地向后躲,可是地方反正就這么大,再躲也不能躲到車外去,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了海馭遙的手不讓他亂動,喘著氣堅決地說:“我不要在這里!”


“沒情調!”海馭遙看他真不肯,倒也沒有用強,只是悻悻然地說了一句,把手抽回來,“扭扭捏捏的,興致所至,哪里不能做,偏偏要在床上?!”


凌棄幾乎要痛罵出來:我和你這種隨時都會發情的野獸不一樣!什么叫哪里不能做?!你愿意在大街上做是你的事!


可是他一句話也不敢說,只好低下頭裝可憐,幸好海馭遙好像很吃這一套,揉揉他的頭發算是安慰:“知道你臉皮薄,好啦!”


他把車子開到一棟大廈下面的停車場,吹著口哨摟過凌棄往里面走,深夜的大廈沒有任何人影,他熟門熟路地直接上了最高層,開門之后把鑰匙塞到凌棄手里:“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鑰匙拿好。”


“我的……家?”凌棄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打量著面前完全超出自己想象豪華的公寓,好大!比自己原來那間以為很大的公寓差不多大了四五倍!總有個三四千平方米了,這么大的房間,中間居然一點阻隔都沒有,只是用家具,屏風巧妙地隔開了幾個空間,還有房間的一角,大概是洗手間的地方,有正式意義上的墻和門。


明亮的藍白灰的簡單設計,玻璃和不銹鋼為主體的家具,只有隱藏在不知什么地方的燈光散發著溫和的黃色光芒,算是有點家的味道,臨街的窗戶大得驚人,海馭遙走過去一把拉開窗簾,外面繁星灑落一般的城市夜景就完全顯現在他面前。


“喂?喜不喜歡?”海馭遙大聲問,“不喜歡就換一間?”


凌棄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呆呆地點著頭:“喜歡……”


“就知道你會喜歡,當時他們賣房子的時候說這里是為什么成功的城市單身白領所設計的,切,什么狗屁品味設計,說得我都頭暈,還好賣得不錯。”海馭遙走回他身邊把他拉進來,“進門啊小傻瓜,你喜歡就好。本來嘛,你就是個愛慕虛榮的小資,花不起錢又喜歡拿架子要品味,活得累不累啊你!”


給他這么一說凌棄也想起來了,的確沒錯,一兩年前,這棟大廈的出售是本市的熱點之一,據說請了很有名的設計家設計,面向單身白領,年薪在百萬之上的,每間公寓除了洗手間都是打通的一間,可以隨主人的心意進行調整,徹底顛覆了當前的房屋設計,因為是獨居,所以并不存在隱私泄露問題,反而更加彰顯出自由的特點,當時掀起了一陣搶購風,連地基還沒有打好房子就已經賣光了,至今還有當時沒買到的人虎視耽耽地盯著有沒有物主結婚要出賣房子的。


他當時也曾經動過心,可是那價錢被炒得到了一個他根本無法企及的高度,只好放棄,想不到今天居然……


“你……買了這間公寓?”他不相信地問,海馭遙怎么可能是那種有這種品位的男人,那只野獸,他喜歡的應該是庸俗的喜氣洋洋,到處囂張花紋的地方吧?倒是海馭遠……很可能會欣賞這種風格。


“這樓是我的產業。”海馭遙理所當然地說,低頭聞聞他,皺起了眉頭:“一身汗味,洗澡去,去去去……”


他的產業?是海家的產業吧?!凌棄諷刺地想著,嘴上什么都沒說,聽話地走向洗手間,里面是一整套意大利黑色大理石的浴具,配上金色的扶手,掛鉤,龍頭,冷峻之中又透露出富貴之氣,雪白的浴巾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架子上,連浴液洗頭水肥皂牙膏都配齊了一整套沒開封的,凌棄拿起了看了一眼,是法文,他不認識的牌子。


海家有錢,這他是知道的,進了龍騰之后,他親眼目睹海馭遠是怎樣為家族生意兢兢業業,忙起來甚至不眠不休,才有了今天龍騰的繁榮,可是海馭遙他做了什么?打架?飆車?玩女人?混黑社會的普通人能有今天的享受嗎?!還不全因為他是海家的大少爺!所以海家就應該無償地供著他吃喝享樂,然后他再大模大樣地把屬于弟弟的一切都拿走!而真正辛苦的海馭遠卻什么都得不到!


不可能的!海馭遙,世界上沒有這么容易的事,龍騰和海家,應該屬于真正為他出力的人!而不是你這只野獸!


洗干凈自己之后,凌棄穿上白色的浴袍,擦著頭發走出來,海馭遙已經把燈熄了,他一時看不清楚,惶恐地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眼睛逐漸適應了,才看見客廳正對窗戶的地方,一點紅色在明明滅滅。


小心摸索著走過去,他的心緊張得亂跳,海馭遙轉過頭來,一把把他拉倒在自己懷里,狠狠聞了聞:“唔,這下香多了!”


凌棄再也找不到借口阻止他在自己身上撫弄的雙手,只能閉上眼睛,默默地承受,隨著海馭遙的動作扭擺著自己的身體,讓他的粗暴最后吞沒了自己的理智。

 

 


海馭遙叼著煙走進‘海興’航運公司的時候,來往的人雖然還是很恭敬地低頭叫一聲“海哥”,卻有不少人在背后擠眉弄眼,竊竊私語,他毫不在意地一直走到最里面的辦公室,還沒進門,楊剛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沖了過來,臉都憋紅了,大聲說:“海哥!我有話要對你說!”


“哎喲喲。”一個也等在門口的男人閑閑地彈了彈煙灰,“事隔三日,連楊剛哥說話的口氣都變大了哪。難怪難怪,平白撈了個便宜大舅子做,身價百倍了……”


“肖聞!給我住嘴!”楊剛氣得眼睛都紅了,攥起了拳頭,看樣子要不是當著海馭遙的面,立刻就要沖過去狠狠教訓一頓這個小子。


“干嘛?”肖聞不為所動,繼續彈著煙灰,“莫非你看小弟青年才俊,也要給我介紹你的其他弟弟?謝了,我對男人沒興趣。”


“我X你……”楊剛的臟話剛出口,海馭遙咳嗽了一聲,冷冷地說:“肖聞,你再等一會兒,楊剛,跟我進來。”


“是,海哥。”楊剛收起拳頭,狠狠地瞪了肖聞一眼,跟著海馭遙進了辦公室。


海馭遙舒適地往椅子上一倒,架起兩條長腿:“怎么了?貨出了問題還是什么別的事,要你這么大驚小怪地跑過來?”


“貨沒事!”楊剛臉色忽青忽白,憋了半天才說:“海哥!小凌他……是不是真的?!”


“你說凌棄?是啊,我剛從他那兒回來。”海馭遙很輕松地說,“對了,下次見他,要喊大嫂。”


“海哥!”楊剛急得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凌棄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他吧!他不懂事,我替他向你賠罪,畢竟他和我兄弟一場,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馬,別玩他了,我求求你,海哥……”


海馭遙搖頭嘆著氣:“楊剛,你的爆脾氣十年了都沒改,看樣子是改不了了……我告訴你,我根本沒去惹他,是他主動來找我的,包括上床,都是他主動要求的,


你明白了?”


楊剛的腦筋轉了三圈才明白過來,失聲叫道:“海哥你意思是……”


“對了!就是那個。”海馭遙一口截斷了他的話,“你知道就好,不要再說了。”


剛才的怒氣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楊剛的臉色灰白,站在原地,呆住了,過了半天,嘴唇翕動著說出一句話來:“各為其主……凌棄,你好傻!”


他猛地抬頭,激烈地問:“海哥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上次他向我問你出入的地點,你說可以告訴他,是不是那個時候你已經有了打算……”


他把后面的話吞了下去,海馭遙的眼神很明確地警告了他不要再說下去。


靜默了一會兒,楊剛低聲下氣地說:“海哥……我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凌棄他……”


“知道不對就不要說了。”海馭遙的聲音并沒有提高聲調,但是室內的溫度忽然降低了十度似的,“楊剛,你跟我的那天我就告訴過你,從今之后,你只是我海馭遙的兄弟,你的忠誠也只給我一個人,海家,遺珠,孤兒院……其他的全都可以不計,對不對?”


“對……”楊剛的冷汗下來了。


“也有人沒有聽進去我的話,他們的下場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對。”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沒--沒有了……”


“那好,你出去吧,順便把肖聞叫進來。”


楊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間,海馭遙望著他的背影,沒辦法地笑了:“腦筋還真簡單,和凌棄有一拼了。”

 


14.


海馭遙重新回到凌棄住的公寓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他按了好幾次門鈴,出乎意料的,沒有人應答,看看表,早上八點半,凌棄這個時候能上哪里去?他還有晨練的習慣嗎?沒辦法,打了個電話叫大樓管理員上來開門。


這段小插曲使得他本來很好的心情變得有點糟,尤其是當他走進去,一眼就看見床上凌棄還在大模大樣地睡著,身子動都不動的時候,無名怒火沖上心頭,他XX的老子配合著演戲,稍微對你好一點,你就真拿起架子來了?!連我按門鈴都裝做聽不見!


他把外套一扔,大步走過去一把掀開被子,粗暴地推了他一把:“喂!凌棄!給我起來!”


手碰到凌棄赤裸的身體的時候他才發現有些不對,體溫高得異常,觸手灼熱,再仔細看看,臉也燒得通紅,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了兩下,似乎連睜眼睛的力氣都沒了。


“不會吧?”海馭遙茫然地看了看窗外,“我才走了一天你就生病了?!”


想到剛才沒敲開門他幾乎想轉身就走,海馭遙不禁有些后怕,要是他真走了,那下一次來的時候,說不定可以給凌棄收尸了。


想歸想,他立刻很利落地行動起來,把凌棄身上的被子完全掀開,去浴室擰了濕毛巾給他反復擦身體好降溫,一面翻出醫藥箱找到退燒藥,想起凌棄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只好用栓劑。


剛把凌棄小心翼翼地翻過來趴在自己腿上,分開他的雙臀要往里面塞藥,凌棄忽然在昏迷中猛烈地掙扎起來,嘶啞的喉嚨吐出不成聲音的喊叫:“不……要!不……要!疼!疼!不要!不要!疼!”


“乖乖的!別給我亂動!”海馭遙厲聲說,順手在凌棄屁股上響亮地拍了一巴掌,可是一點作用都不起,凌棄掙扎得更厲害了,慘叫得就像是在被凌遲一般。


不過海馭遙在看見凌棄后面的慘狀時,也不免吃了一驚,被撕裂的部分這么一動,又在往外面滲著鮮血,混著白濁的液體和早已經干涸的血跡,凝固在周圍,難怪凌棄會反應這么激烈,昨天,畢竟才是他的第二次,上次的傷口還根本沒有好,海馭遙卻狠狠地要了他好幾次。


“第一次你不是會自己清理的嗎?怎么這次就不行了?”海馭遙嘀咕著,用手臂壓住凌棄的掙扎,快手快腳地給他擦干凈,盡管他動作輕柔,還是弄破了傷處,出的血越來越多。


“真麻煩!”海馭遙恨不得跑出去嚎幾嗓子才痛快,沒辦法,只好一樣樣地來,給他塞了退熱栓,小心地擠上抗生素軟膏,大概涼涼的舒服了,凌棄才慢慢安靜下來,只是伏在他的膝蓋上抽泣著,不停地呻吟著好痛好痛。


小心地把凌棄重新放平在床上,繼續給他擦著身體,海馭遙才第一次在光線下正式地看見了他的身體,瘦瘦的,沒什么肌肉,腰細得自己兩只手大概就可以握住,嗯,想著他真去握了一下,當然和海遺珠的纖腰是沒法比的,不過在男人里面,應該算是很細了吧?


兩道清晰的鎖骨,皮膚白白的,像是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太陽,汗毛很稀少,幾乎看不見,下面柔軟的草叢里,小東西羞答答地低著頭,色澤是柔嫩的粉紅色,一定很少用,看不到什么色素沉著的地方,雙腿修長,摸起來滑滑的,向下延伸成秀氣的腳踝。


海馭遙一邊擦著一邊有些心猿意馬,前兩次他都是純粹為了發泄,只是插進去狠力地干,泄了就算完,根本沒去注意凌棄的身材,今天看看,真的還不錯耶,難怪這么有信心來色誘自己了,如果有機會和他在太陽底下干一次的話……


凌棄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呻吟,他急忙收斂了自己的色情想法,湊過去聽,半天了也沒有聽出什么來,拿起桌上的水喂了一點,凌棄的聲音才聽得比較清楚了:“水……”


海馭遙把凌棄扶起來,給他喂水,可是凌棄還處在半昏迷中,喝了半口,剩下的水順著下巴流了下去,弄濕了一片,沒有辦法,海馭遙只好自己先喝一口水,再湊過去,慢慢喂進凌棄嘴里,等他咽下去了,再喝一口,慢慢地喂,折騰了半天,才算是把一杯水喂完,他自己反倒出了一身大汗。


“你還真是來折騰我的啊!”海馭遙望著什么都不知道的凌棄恨恨地說,繼續埋頭給他擦身體,白皙的皮膚被擦得發紅,溫度也在慢慢地往下降,等到凌棄開始自己出汗的時候,海馭遙停了手,用被子嚴嚴實實地把他給包了起來,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還真得悠著點,差點就給弄死了,怎么這么不禁玩啊!”

 

 


凌棄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斜斜地照在空曠的屋子里,把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色,他吃力地眨著眼睛,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是斷了一般地酸痛,連動都不能動,眼睛雖然還很模糊,可是耳朵卻聽得很清楚,有人在房間里!


“啊……”他力圖喊出來,可是破碎的聲音卻構不成任何單詞,幸好,那個人聽見了,在房間的另一頭答應著:“醒啦?我馬上就過來。”


是海馭遙,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失望,當然應該是他,只有他知道自己在這里,可是,為什么希望來的是別人?


凌棄睜大眼睛,看著海馭遙走過來,先把大手放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滿意地一笑:“退燒了!來,吃點東西吧。”


他把凌棄給扶了起來,靠在自己懷里,用力恰到好處,竟然還有一絲的……溫柔。


“張嘴!”聲音還是一樣的,不容人抗拒的威嚴,可是,真的,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凌棄順從地張開嘴,事實上他也根本沒力氣反抗,連就這么坐著都得依靠海馭遙的一只手臂從腰間扶著,更別說自己拿碗筷吃飯了。


海馭遙舀起一勺米粥,輕輕吹了兩口,放進嘴里試試燙不燙,然后才小心地喂到凌棄嘴里,香滑可口的蛋粥,還帶著淡淡的生姜味,上面灑了碎碎的菜末,凌棄一口咽下去,肚子立刻開始咕咕地叫了起來。


感覺到自己倚著的寬闊胸膛里一陣悶笑,凌棄的臉騰地紅了,他惱怒地看了拿著勺子的大手一眼,恨不能一口咬上去。


還好海馭遙沒有出聲,只是忙著一口口地喂他,等他吃完了一碗之后,放下碗,拿起毛巾給他擦嘴,又倒了一杯鮮榨果汁給他喝了兩口,就要扶他躺下。


沒喂飽的肚子還在嘰里咕嚕地叫著,凌棄終于顧不得面子尊嚴什么的了,拉住了海馭遙的衣服,低低地說:“我還要……”


“要什么?要我那個你?”海馭遙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凌棄病得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眨著眼睛,快要哭出來一般地看著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海馭遙良心發現,過來抱著他,輕聲說:“你兩天沒吃了,一下子吃太多對胃不好,等會兒我再喂你,好不好,嗯?放心,還有的是哪,我海馭遙總不至于讓你餓肚子。”


說著,他親親凌棄的臉,把他放回床上,蓋好被子,自己又離開了,凌棄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幾乎要出聲叫住他,叫他不要走,留下來陪自己。


幸好房間里沒有阻隔,他可以清楚地聽見海馭遙在干什么,天已經漸漸黑了,客廳和廚房那邊的燈亮著,海馭遙先是在吃飯,然后刷碗,水聲嘩啦嘩啦地響著,伴著他的口哨聲,接著是酒瓶和酒杯的互碰聲,大概又喝了一杯酒。


海馭遙說話算話,過了大約兩個小時,又端著米粥過來喂他,這次的份量多一點了,凌棄依然沒有力氣,只好靠在他懷里讓他一口一口地喂。


“吃飽了沒有?”海馭遙給他擦嘴的時候貼著他的臉問,不時啄吻兩下,像個溫柔體貼,可以打一百分的情人,“還想不想吃點別的?”


“飽了。”凌棄有些困倦地合上了眼睛,靠在海馭遙懷里真的很舒服,暖洋洋的,一種天塌下來都不要緊的慵懶感覺,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多靠一會兒。


“那就乖乖睡吧,來,躺下。”海馭遙又親了他一口,要把他放回床上,那股莫名的恐懼又來了,凌棄不加思索地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驚恐地問:“你要走?!”


其實海馭遙今天沒打算走的,忙了一天了,不小心看著點,萬一晚上凌棄再發燒怎么辦?但是看見凌棄緊張的樣子,他就不由自主地想逗逗他,硬是掰開了凌棄的手把他放倒,叉著手說:“那當然啊,你都生病了,我再和你上床豈不是趁人之危?你好好睡,我明天再來看你。”


凌棄滿臉掩飾不住的失望,難過得差點要哭出聲來,早就知道的!海馭遙就是那么一個粗魯野蠻好色的男人,早就知道他不會花太多時間在自己身上,早就知道自己對于他只是個泄欲工具,可是為什么……心忽然好痛……那么空虛……


“小傻瓜喲!真是個小傻瓜!”海馭遙忍不住低頭去揉他的頭發,“說你傻你還不承認,沒事把自己弄得這么狼狽,你說我能放心走嗎?逗你玩的啦!我海馭遙什么壞事都干過,就是不欺負弱者,今天留下來陪你啦!放心了?!”


凌棄本來是可以忍住眼淚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沒忍住,“嗚”地一聲哭了出來,抽泣著說:“你……今天早上你不就走了嗎?你根本都不管我!”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凌棄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像個怨婦一樣地哭訴,羞得眼淚都憋回去了,一頭鉆進被子里,死也不肯露頭,海馭遙愣了一會兒,笑著走開了。


他洗漱完畢,重新回來的時候,凌棄還鉆在被子里沒有露頭,海馭遙一面笑一面硬把被子拉開,不顧他微弱的掙扎,把他抱進懷里,有一下沒一下地吻著說:“凌棄啊凌棄,有你我還真不會閑著啊……好了,首先,不是今天早上,是昨天早上,已經過了一天啦,小傻瓜,還有,是我不好,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以后不會了,還有……”他的手很不規矩地伸到下面,在凌棄大腿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以后我會溫柔點,不會讓你那個了!”


凌棄低叫一聲,下意識地并攏雙腿,很快就發現海馭遙沒有下一步動作,明顯又是在玩他,不由氣乎乎地瞪了他一眼,卻又惹來海馭遙的開心大笑,硬是把他摟到自己懷里,拍著他的背說:“好了!睡覺!睡覺!”


在熄燈的一瞬間,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到,既然是做戲,就做得像一點吧,既然他如此配合,那自己……也就盡自己所能,做一個完美的情人吧。


反正我們最后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就讓現在的時光幸福一點好了……


也許,可以留下美好的回憶呢……

 

 


。(15)


凌棄的這場病給兩人的關系帶來了一種奇怪的變化,較之之前當然不同,可是要說是情人關系卻又差了那么一點,


無可否認,海馭遙表現出來的明顯的寵愛幾乎讓凌棄受寵若驚,但是他同時心知肚明,這樣的所謂幸福不會長久。


可是,這樣被人寵著,感覺多好啊……不是海馭遠那種細微之處無聲的關懷,而是擺明了的,甚至有些霸道的呵護,知道他怕一個人呆著,海馭遙從第二天起寸步不離,抱著他喂飯,喂藥,給他換衣服的時候還開著色情玩笑,看著凌棄窘迫的臉就快活得哈哈大笑,笑完了再摟著他狠狠地親上幾口……


時時刻刻……都被他抱著,都被他疼著……夜里醒過來的時候,也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他就在身邊,肆無忌憚地摟著自己,響亮地打著鼾,連他身上的汗味現在都不怎么令自己討厭了……


只有凌棄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孤獨,那種世界上只剩下你一個人,沒有任何懷抱可以依靠,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你,哪怕說話的對象都沒有,死一樣的孤獨……


只要有一點溫暖,他就會拼命地伸出手試圖抓住,哪怕這溫暖帶來的是死亡……


或者是海馭遙。


海馭遙當然是不會了解他的心思的,看凌棄的燒退了兩天之后,應該是沒有什么事了,這天早上他做了早飯喂飽凌棄,摟著他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告訴他東西都在什么地方,打開通往陽臺的門,外面是整棟大廈的樓頂天臺,周圍種著一些花,隨意地擺放著幾把椅子和收起來的太陽傘。


“本來想在這里弄個游泳池的,我不喜歡,就算了,你沒事可以上來曬曬太陽,對了,喜歡燒烤嗎?過幾天天氣熱了晚上就可以在上面燒烤了,放心,這最頂層都是你的,沒人上來,你就是在上面裸奔都沒人管你。”


海馭遙一把抱起凌棄大步走回屋里,把他重重地往沙發上一放,笑著說:“想要什么就自己去買,對了,這張卡給你。”說著手指一彈,隨意地扔過一張金卡來,“雖然說不限額,你也小心點給我刷,超過十萬塊的東西記得跟我說一聲。”


凌棄連卡都沒去接,看著他穿衣服,低聲問:“你要走了?”


“嗯,都陪了你三天了,兄弟們還有事等著我……怎么啦?舍不得啊?”海馭遙壞笑著湊過來,捏著他的下巴硬把他的臉抬起來,在唇上親了一下,“沒辦法啊,寶貝,男人嘛,就是要出去賺錢給你花的。不要太想我噢,乖乖在家里呆著。”


凌棄被迫仰著臉,依舊低垂著睫毛,看不出什么表情,手指無意識地扭絞著衣服的一角,海馭遙沒辦法地抱起他,貼著耳朵說:“好啦,我知道了……晚上我帶你出去吃飯,好不好?吃了幾天稀飯你也該換換口味了。”


在心里撇撇嘴,凌棄表面上可不敢作出什么反對的表示來,默默地點點頭。


“說定了啊,晚上六點,我在一百下面的步行街雕像那里等你。”海馭遙放開了他,一字一句地說:“別——遲——到!還從來沒有人敢讓我等過呢。”


“知道了。”凌棄悶悶地說。


“小氣,連送我到門口都不會。”海馭遙低聲嘀咕著,起身向門口走去,開門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了,回身說:“你的東西我叫人從孤兒院拿過來了,晚上穿好點,別丟我的臉。”


他連這個都知道了?凌棄還來不及驚訝,海馭遙已經砰地關上門,走了。


下午五點不到,凌棄已經來到了步行街,的確,海馭遙的話不是說著好玩的,他也沒這個勇氣去實踐一下如果真的讓海馭遙等了自己會有什么下場,反正不會太好,其次,他在‘家’里實在無聊,偌大的房間里,連一本書,一本雜志都沒有,雖然有一整套的高級音響,卻沒有一張CD或是一盒磁帶可以聽,電視大得可以當投影屏幕,可是他從來就不愛看。


沒辦法,他提早出門,一邊逛街一邊打發時間。


顯然今天出門沒有看皇歷,他在一百門口,居然遇見了方明浩!一時兩個人都愣了,不知道是該打招呼還是裝做沒看見。


方明浩還是和在公司里一樣,整潔到幾乎一塵不染,搭配得很和諧的西裝領帶,只是夾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大盒子,看上去有點……不協調。


凌棄有些緊張地對他點頭微笑:“買東西嗎,方先生?”


這個時間,根本還沒有下班啊!方明浩居然會早退!簡直可以上龍騰十大新聞的頭條了!


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遞了辭職信,不再是龍騰的人了,凌棄心里一陣刺痛,竟有些無地自容。


方明浩總是神經質繃緊的下巴忽然緩和了,居然點點頭,回答了他:“嗯,我弟弟今天生日。”


原來如此!龍騰里凡是認識方明浩的人都知道他是如何疼愛他的寶貝弟弟,桌子上放著弟弟的照片,生日家長會學校活動方明浩從來不缺席,工作再忙,到時候說走就走,毫不遲疑,有些女職員甚至懷疑方明浩遲遲不交女朋友是不是有戀弟情結。


凌棄不知道說什么好,說“恭喜”嗎,人家是弟弟過生日又不是結婚,只好低著頭含糊地噢了一聲。


方明浩好像也不想和他多說什么,微一點頭,和他擦身而過。


望著他的背影,凌棄很羨慕地在想:有兄弟真好,還會記得他的生日,買禮物,自己的生日呢?雖然也記得,可是,那樣的日子……他寧愿永不想起來。


心情忽然不好起來,他無精打采地溜了一圈,到音像店去買了幾張CD,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慢慢走到當街的少女雕像前站住,剛剛過了五分鐘,就看見海馭遙從對面走了過來,叼著根煙,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尤其醒目,黑色的風衣,黑色的長褲,完美地襯托出他寬肩長腿的身材,配上狂放不羈的神采,散發著他無與倫比的男性魅力。


凌棄忽然有想跑開的沖動,因為他發現周圍女孩子的視線全都停留在海馭遙身上,要是給她們發現他最后停在自己身邊,那她們會用怎樣鄙夷不屑的目光看著自己?這樣出色的男人身邊,站著的也應該是海遺珠那樣美麗的女子吧?


當然他沒有膽量在海馭遙面前公然逃跑,只有眼睜睜地站在原地,看著海馭遙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毫不避諱地俯身在他臉上吻了一下:“沒遲到,真乖。”


周圍的低叫聲和抽氣聲此起彼伏,凌棄猛地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了。


“閉著眼睛干嘛?還想我吻你?”海馭遙好笑地問,凌棄啊凌棄,還真的是……夠好玩的。


“沒!沒有!”凌棄慌忙睜開眼睛,勉強地笑了笑,盡量不讓自己的眼睛向四面看,“我們去哪里吃飯?”


海馭遙用下巴指了指一個方向:“跟我來吧,我訂好位子了。”


真不知道海馭遙這樣的人會把他帶到什么地方去吃飯,也許就是那種豪華夸張的中餐館吧,連服務小姐都穿著金色龍鳳呈祥圖案的旗袍,更多的時候不是去吃飯,而是去黑社會講數。


海馭遙長臂一伸把他的肩膀摟住,低下頭看著他手上的東西:“剛買的?什么?”


“嗯,買了幾張CD。”


“買這個干什么?”海馭遙不以為然地說,隨手翻弄著,“想要明天我帶你去老李那里,他那兒的打口碟堆了幾倉庫,想要什么沒有,還用買!莫扎特……又是個什么斯基……巴哈……”


“巴赫!”凌棄剛才差點被他的話給氣暈過去,此刻緩過氣來,惡狠狠地糾正著。


“什么赫,明明就是巴哈!”


凌棄簡直怒不可遏了,手指指著上面的中文字,斬釘截鐵地說:“這個字念赫!”


海馭遙噗哧一聲笑了:“看清楚,BACH……巴哈啦!連德文都不認識還學人聽古典音樂呢,小傻瓜就是小傻瓜。裝高雅吧你!”


好像被人迎面澆了一桶涼水,凌棄這才想起來自己身邊這個男人雖然看起來又粗魯又野蠻沒教養,可是再怎么說,他也是海家大少爺,海馭遠的哥哥,從小受的教育遠非自己這個半吊子可比!自己又出洋相了。


看著他沮喪的臉,海馭遙笑得開心極了,摟著他向前走:“算啦,不開玩笑了,等下你真在街上哭出來我就麻煩了,走走!吃飯!吃飯!”


什么叫哭出來!你以為我是向你撒嬌的女人嗎?!凌棄忿忿地想著,身不由己地被海馭遙拉著往前走,他的腳步好大,自己幾乎都跟不上了。


出乎意料的,海馭遙帶著凌棄上了臨海的新世紀大廈四十八樓的一家西餐廳,凌棄也曾經來過一次,最后的帳單讓他心跳了足足一個月,在這里用餐據說能體現本市最時尚的一面,價格的高昂同時也體現了身份的高貴,就算是商務宴請,也是最高檔的場所。


面對著穿著整潔制服的服務生,海馭遙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隨便,只是放開了凌棄,脫下風衣,跨著他始終不變的囂張步伐走向窗邊的位置,相比之下凌棄倒有些戰戰兢兢,上次的帳單還讓他記憶猶新。


上次是中午來的,晚上從窗戶看下去,夜景更是美得令人心醉,遠處海上的船燈忽明忽滅,海邊大道上兩排黃色的光帶,配上大大小小閃亮的商店招牌,大街上的車流看上去像是一條美麗的光河,因為本身的高度,看下去除了燈火闌珊之外,還另有一種空曠無際的自由感,像是已經坐在天上了……


“喏,你點菜吧。”海馭遙很隨意地把手臂搭在椅子靠背上,自己隨手指了幾下,就把菜單遞給了凌棄。


因為剛才的巴哈事件,凌棄明顯有些猶豫,過了好半天,才點了海鮮湯,蔬菜沙拉,主菜在牛排和金槍魚之間猶豫著,最后還是點了牛排,沒有要甜點,要了一杯拿鐵咖啡。


“以前……你來過嗎?”凌棄小心翼翼地問。


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你和多少女人來過這里?都坐這個位子嗎?


“我?沒有啊。”海馭遙驚奇地說,“海家就有好幾個西餐廚子,我跑這里吃干嘛?”


凌棄的臉氣紅了,沖口而出:“那你今天怎么又想到要來?!”


“今天?”海馭遙聳聳肩膀,“不是要哄你么?我知道,你這種小資啊,就是對這種地方沒抵抗力,對不對?看你剛才的樣子,喜歡得眼睛都亮了。”


隔著桌子他伸過手來,親昵地捏捏凌棄的鼻子:“小資小資,真是小資。”


緋紅了臉一把打掉他的手,凌棄大概已經對他的取笑麻木了,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幸虧這時候前湯和色拉都上來了,他終于可以不理海馭遙,自行開動。


凌棄悲哀地發現,他想得沒錯,自己經過強化訓練出來的禮儀和海馭遙渾然天生的優雅是沒有可比性的,在他提高了警覺,隨時注意自己每一個動作是否合乎禮儀的時候,海馭遙隨意的一舉一動,都那么完美無暇,沒有一點刻意的斧鑿痕跡。


除此之外,這頓飯吃的他非常滿足,牛排據說是正宗美國牛肉,嫩嫩的,沒有血水,連旁邊配的烤辣椒凌棄都吃了個精光,對面海馭遙在吃的是銀鱈魚,殷紅的番茄沙司,襯著碧綠的菜葉,引得他不禁多看了兩眼,海馭遙微笑著,出其不意地喂了一小口過來,凌棄本能地張開嘴吃了下去,果然很鮮嫩,味道也很足,吃完了才意識到他們兩個人剛才干了什么,心虛地低下頭,臉又紅了。


最后,在送上咖啡的時候,海馭遙那邊有多一塊蛋糕,潔白的奶油上撒著細碎的褐色粉末,凌棄正在后悔自己剛才怎么沒有也點一塊,海馭遙已經開口了:“聽說這兒就提拉米蘇蛋糕做得比別處好,果然不錯。”說著自顧自地用勺子舀了一角,就要往嘴里送去。


凌棄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睛都快冒火了,死死地盯著他,竟然有種委屈的感覺:海馭遙不是都很順著他,疼著他的嗎?!為什么連塊蛋糕都不肯給他吃?剛才的鱈魚自己就多看了一眼,他都送過來了,你這么想吃,不會也給我要一份啊!


海馭遙忍著笑,停住動作,連蛋糕帶盤子勺子一起送到他面前:“吃吧吃吧,本來就是給你要的,我一個大男人,吃什么蛋糕啊。”


凌棄很反感他的話,難道男人就不能吃蛋糕了嗎?!不過他不想和海馭遙吵架,忙著把那一勺蛋糕送進自己嘴里,細膩濃郁的鮮奶油混合著柔軟的蛋糕一起流進喉嚨的感覺讓他舒服得幾乎閉上了眼睛,慢慢品味著。


“小資……”海馭遙笑著說,用寵溺的目光看著他,還真容易滿足,一頓晚飯就讓他驚喜成那個樣子,黑眼睛亮亮的,他還是喜歡凌棄這個樣子,前幾天生病憔悴,躺在他懷里奄奄一息,看得他不是不驚心的,只是……唉,趁現在能多吃一點就喂他吃一點吧。


他心里的想法凌棄當然是不知道的,在他一口口品嘗著美味的蛋糕,間或喝上一口濃香的拿鐵咖啡,還被海馭遙如此溫柔注視著的時候,凌棄在心里偷偷地想著:


其實,小資……也不錯。

 

 


16


月光透過沒有拉上窗簾的大玻璃窗溫柔地照進室內,凌棄翻了個身,出神地看著身邊的男人,和平時一樣,霸道地把自己摟在懷里,肆無忌憚地打著呼,雕像般俊美深刻的五官,真難以把他和清醒時那個滿口粗話的野蠻男人聯系在一起。


可是就是同一個人,不會錯的。


他對自己好嗎?凌棄不知道,從前沒有人這么對待過他,就連海馭遠也沒有,平時放他在家里一個人呆著,時不時黃昏或是半夜會闖來,有的時候會洗澡,有的時候干脆不洗,就這么脫光他的衣服,一路啃咬著揉捏著,最后上了他。


完事一次之后他會抱著凌棄安靜一會兒,喝杯酒,調調情,然后是第二次,起初凌棄死都不能接受兩個人就這么光著身子在房間里,可是海馭遙囂張得理所當然:又沒有人會看到,怕什么?!


就算有人會看到又怎樣,難道發情野獸男還會在乎嗎?


不顧凌棄是否難堪,海馭遙依舊我行我素,有一次他還試圖抱起凌棄到天臺上去做,最后凌棄都急哭了才罷手,結果那次為了‘懲罰’他,一晚上做了五次,第二天他倒是神清氣爽地走了,凌棄腰酸得一天爬不起床,一直餓到海馭遙回來。


其實平心而論,凌棄已經開始習慣了他們之間的性關系,比起最初兩次,海馭遙不知要溫柔了多少倍,事前也會耐心地做好準備工作,事后會抱著他去浴室清理,完事之后,趴在海馭遙胸膛上,靜靜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是凌棄最幸福的時刻了,海馭遙時不時地會低下頭來吻他兩下,看著他躲來躲去也會哈哈地笑,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背。


在這個時候,凌棄有一種自己是被愛著被保護著的錯覺,孤獨離他遠去,他能依靠著身邊的這個人,他不是一個人了,海馭遙在身邊,他就摟著自己……


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終于明白了徐楓曉的心情,和自己一樣孤獨的人,他抓住了生命中的溫暖,所以就算與全世界為敵,也不會放開……他幸福地笑著,說著他的另一半,一個足可以讓他依靠,給他幸福的男人……


那我的幸福在哪里呢?雖然貪戀著海馭遙給他的一切,可是凌棄的心里卻越來越恐懼,他不斷地問自己: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自己會變得不那么厭惡海馭遙?為什么自己甚至有的時候企盼著他的到來,就像一個墜入情網的女人那樣?!


他不得不承認,從小缺少愛的自己,遇到一點點溫暖就開始招架不住,起初是海馭遠,現在是海馭遙,雖然他對待自己的態度大概和曾經的那些情婦沒什么兩樣,給套房子,給了錢,高興了過來狠狠地在自己身上發泄,心情好了就像對待小狗小貓一樣沒輕沒重地摸兩把,悲哀的是,自己就算對于這樣的寵愛都沒有抵抗力,深深地陷了進去。


其實他什么都不用做的,只要他用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只要能讓自己感覺到他的體溫,凌棄就會徹底沉溺進去,只要這么一點點溫暖就夠了,已經夠讓他擁抱著自己的身體死去……


眼淚不可抑制地從凌棄臉上滑落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海馭遙臉上,身上,他該怎么辦?該怎么辦?明知道海馭遙是不可能喜歡自己的,可是,為什么曾經有過的,要傷害他的心卻在暗暗動搖?真的要按照自己原來的計劃做嗎?真的要毀了他嗎?可是就算他娶不了海遺珠他也不會永遠和自己在一起啊!現在的他,只是玩玩而已,如果賠上真感情的話,最后輸的是自己,還有海馭遠!


既然怎么樣自己都是得不到他,那么,就為生命中的另一個男子做一點事吧……


海馭遙不適地哼哼了一聲,睜開迷蒙的睡眼,凌棄吃了一驚,來不及掩飾自己哭泣的雙眼,被他看了個正著。


“干嘛?怎么了?”海馭遙困倦地眨了眨眼,伸手把他摟回懷里,半睡半醒地問:“三更半夜不睡覺……你哭什么啊?”


“我做惡夢了……”這是凌棄能想出來的唯一理由,他抽泣著鉆回被子里,海馭遙哼了一聲:“大驚小怪。”胡亂抓起睡衣摸索著給他擦了擦臉,把他往自己懷里更緊地抱了抱,悶聲說:“不怕不怕,快睡吧,我在。”


他很快地又打起了鼾,凌棄在他懷里卻一夜無眠。

 


如果凌棄是個女人,大概會對目前的生活滿足到不得了,海馭遙三不五時會帶他出去吃飯,幾乎吃遍了市里環境好,氣氛佳,價格也高昂的餐廳,法式,德式,意大利菜,印度菜,越南菜,泰國菜……都吃遍了,他來的時候也都會叫大酒店的外賣,凌棄的胃口卻是越來越差,如果海馭遙不來,有時他甚至都不吃飯。


海馭遙從來沒有問過他原因,只是問一句:“不喜歡?”下次換一家。


這次又是這樣,凌棄盯著外賣的精美菜式看了半天,味同嚼蠟地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外賣的風味都一樣,擺得好好的樣子,很好看,味道卻和量產的洋快餐一樣,毫無新意。


“不喜歡?”海馭遙一邊大口吃著,一邊隨意地說,“下次換一家。”


實在忍不住了,凌棄頂了一句嘴,“換多少家都一個味道!”


“能吃飽不就行了嗎?”海馭遙不耐煩地說,看凌棄不做聲了,伸過手來揉揉他的頭發,“好!聽你的,你想吃什么?自己叫也行啊,又不是不給你錢。”


“我……”凌棄不知怎么了,居然很大膽地說,“上次我生病的時候……那個蛋粥很好吃。”


海馭遙皺皺眉頭:“有嗎?”


“是很好吃啊。”


“那是我做的。”海馭遙語出驚人,低頭匆忙扒飯,凌棄不能相信地問:“你?!你會做飯?!”


“做個粥很簡單啊!”海馭遙惱羞成怒地說,重重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放,虎起臉說,“愛吃不吃!還挑三揀四的,粥有什么好吃?!天天吃粥,吃死你!”


他把碗重又拿起來,吃完最后幾口,又說了一句:“你現在又沒病,還想讓我侍侯你,哪有這么好的事。”


凌棄在心里撇撇嘴,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反正你只要給我一口飯,讓我餓不死就行了。這么想著,不知不覺,心里酸酸的。


“哎,后天別亂跑,我帶你出去一次。”


“去哪兒?”凌棄頭都不抬地問。


“去收拾收拾你,看看你啊,出來進去就這么兩套襯衫牛仔褲,要么就西裝筆挺,好像還要去上班一樣,你以為你現在是誰啊?你是我海馭遙的人吶,穿那么寒酸簡直丟我的臉……”


他斜了凌棄一眼,“頭發也是,死板板的,像個一輩子蹲寫字樓的老頭子。看了一點做的興趣都沒有了。”


凌棄氣結,索性不理他,隨他去吧,愛怎么樣怎么樣。

 


第三天下午,海馭遙果然到家里把凌棄接了出來,開車到了一條很僻靜的街上,進了一棟帶花園的小樓,凌棄幾乎以為他要帶他去誰家里了,可是看見來開車門的服務生,才明白這是一家所謂的形象設計中心。


進了門廳,一個年輕男子小跑步迎了上來:“海哥!怎么這么久都沒來?!”一邊說著,一邊幾乎要把整個身體都貼到海馭遙身上去,甜美的笑容只能用嫵媚來形容。


海馭遙和他很熟的樣子,不避諱地捏捏他的臉,調笑著說:“又想偷吃,給你家小杜知道,做到你起不來床!”


“他才沒那個本事吶。”年輕男子輕推了海馭遙一下,“海哥就會取笑人。”


海馭遙笑著把身邊的凌棄向前一推:“喏,就是他了,我跟你說起過的。”


“哦,就是他啊?”年輕男子拉長了聲音,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凌棄,末了捂嘴一笑:“海哥,你的品味……還真是特別。”


“不然我也不來找你了啊,我還有事,你把他好好收拾收拾,記我的帳。”


“知道啦。”他說話的聲調總是拉得長長的,像是在故意向人撒嬌。


海馭遙這才轉向自進來就一直不說話的凌棄:“我有事先走了,完了自己叫車回去,別亂跑,知道嗎?晚上我過去。”


凌棄連知道了都懶得說,只是點點頭。


“聽小孫的話,他可是有根點金棒的。”海馭遙笑著看了看那叫小孫的男人,得到了一個笑臉之后,摟過凌棄,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晚上在家等我!”


放開凌棄,對他們揮揮手:“靠你了,小孫!”


“放心吧,海哥。慢走,常來喔……”看著身邊的男人依依不舍揮手的樣子,凌棄不禁打了個寒戰。


等海馭遙開車呼嘯而去的時候,他回過身來,皮笑肉不笑地說:“凌先生是吧?我們中心今天為您安排了剪發,脫色,面膜,修甲,按摩等服務……請問你還有什么要求?”


凌棄的怒氣開始上沖,就為了海馭遙不滿意他的外表,他就得到這種地方來,像個情婦似的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為了他改變自己?好吧!既然你喜歡,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把我變成什么你喜歡的樣子。


他也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錢無所謂,請把我盡量變得漂亮一點。”昂起頭,他又加了一句:“好討海哥歡心。”


明顯地可以看見小孫眼里的妒火,可他還是以對待客人的恭敬態度說:“沒問題,我們會讓您滿意的,請跟我來。”

 


賭氣的結果是小孫似乎把所有能干的事都在凌棄身上干了一遍,耽誤的時間太長了,凌棄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他幾乎是跑著進了電梯,看見鏡子里的自己時嚇了一跳!剛才走的時候太匆忙了,都沒有認真地,全部地看過一遍,現在,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修剪得很隨意的頭發,幾縷碎發撩人地垂在額前,襯得漆黑的眸子星辰一般閃亮,做過保養的皮膚白皙粉嫩,雙唇紅潤,讓人看了就想一口咬上去。


在小孫叫人拿來的諸多名牌服飾里,凌棄只挑了一件白襯衫和黑長褲,穿起來竟是說不出的挑逗,白色襯衫薄得透光,行動之間不時貼在身上,可以清楚看見胸前兩顆緋紅,黑色緊身皮長褲完美地體現出雙腿的修長曲線,挺翹的雙臀把后面繃得緊緊的,難怪他下車的時候聽見司機在后面咕地咽了口唾沫。


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后悔了,何必跟海馭遙爭這口氣呢?!他看見自己一定又是獸性大發,說不定連飯都不吃直接就開始吃了自己,又要折騰自己整整一夜……


他越想頭皮越發麻,但是已經晚了,何況他的衣服都留在那里了,現在上哪里去換呢?最好海馭遙還沒回來,他還來得及換一身。


小心翼翼地開了門,屋里黑黑的,他剛松了一口氣,就看見門口衣架上掛著海馭遙的外套,心馬上又沉了下去。


從天臺上傳來了海馭遙的聲音:“小凌嗎?過來!”


完了!他又要玩什么游戲?偏偏自己又穿了這么一身,今晚上真要難過了,說不定還真要陪他在天臺上……


害怕歸害怕,凌棄不敢不過去,他慢吞吞地走到門口,打開半掩的門,頓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偌大的天臺上,周圍擺了整整一圈的白色盆花,不知道是什么,花朵很大,熱烈地盛開著,傳來一陣陣濃郁的香氣,花下擺著同樣也是整整一圈的蠟燭,黃色的燭光在避風的玻璃盞里搖曳著,溫柔而又朦朧。


在天臺的中間,被花朵和燭光圍繞,擺著一張鋪上雪白餐巾的大餐桌,中間是一個精美的蛋糕,旁邊呈對角放著兩束紅玫瑰和兩只蠟燭,一邊一副銀餐具。


海馭遙站在桌邊,看見他的時候眼睛一亮,微笑著,像一個最優雅最有風度的紳士般伸出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生日快樂,小凌。”


凌棄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逐一地掃過那些花,蠟燭,蛋糕,玫瑰,最后才落到海馭遙身上,怔怔地看著他,眸子里有什么晶瑩的東西在一閃一閃。


海馭遙滿意地看著他,慢慢地走到面前,伸開手臂把他摟到懷里,輕聲地又說了一句:“生日快樂,小凌。”


“你……你怎么會知道……我的生日?”凌棄要清清嗓子才能說得出話來,他怕,他怕一開口就會號啕大哭。


“很好查啊,又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海馭遙不以為然地吻吻他的鼻尖,“喜不喜歡?嗯?喜不喜歡?”


凌棄低垂下睫毛,強笑了一下:“太隆重了……”


“知道你這小資會喜歡嘛。”海馭遙挑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去,蜻蜓點水一般,輕柔得幾乎覺察不到,“小資,快過來,今天我們吃鐵板牛排。”


他拉著凌棄走到桌邊,親自拉開椅子讓他坐下,把餐巾給他鋪在腿上,照顧得無微不至,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等著喔,馬上就來。”


沒有讓凌棄等太長時間,基本上凌棄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用托盤端著兩個鐵板從里面走了出來,吸著氣放在桌子上:“好燙好燙!”


鐵板上,一頭吸飽了醬汁的牛排在滋滋作響,旁邊配了幾根碧綠的生菜葉,另一頭是卷曲的意大利面,澆了番茄沙司,中間部位打了一個半面煎的荷包蛋,嫩黃雪白,嬌艷欲滴。托盤上還有一碗濃濃的羅宋湯和用小竹籃盛的幾片面包。


“本來想給你訂一個九層大蛋糕,徹底讓你小資一把的,可是這么大,我們兩個絕對吃不完,又浪費,就給你訂了個普通尺寸的……快吃啊,嘗嘗我的手藝。”海馭遙看他一動不動的樣子,催促道。


“這也是你做的?”凌棄還以為廚房里藏著一個廚師呢。


“當然啊!”海馭遙有些不高興地說,“難道你以為我只會做蛋粥嗎?雖然說遺珠中餐做的比我好,但是牛排我認第二她不敢認第一喔。”


凌棄驚訝地一笑:“大小姐也會做飯嗎?”


“犯規一次啊,她最討厭你們叫她大小姐了,又不是海家的下人,叫什么小姐啊少爺的,她怎么不會做飯啊,她就是不做。她呀,比筷子重的東西都不想拿。”


聲音里充滿了寵溺的調侃,沒有一點諷刺的味道,原來他和海遺珠,感情已經這么樣深了……


切了一塊牛排,嫩得像切黃油一樣即刻化開,凌棄小心地送進嘴里,嚼了兩下,感覺到這是他這一生吃過的最好的牛排了,鮮美的滋味在舌頭上蔓延開來,連心都舒暢了起來。


“好吃吧?”海馭遙理所當然地說,“要不是你生日,我才不露這一手呢,真不能嬌慣,才吃過幾碗粥就上癮了,要是讓外人知道我海馭遙給你做飯,不知道要笑掉多少大牙!喂,出去不許說啊,我警告你,不然把你燉成排骨!”


“嗯。”凌棄笑著點點頭,低頭專心吃飯。


他今天的胃口好得很,不但把鐵板牛排吃得一干二凈,還吃了幾乎三分之一的蛋糕,鮮奶油配新鮮水果,澆混郎姆酒巧克力外殼,甜而不膩,他就著紅酒起勁地吃著,直到再也吃不下了為止。


哭笑不得的海馭遙抱著他坐在躺椅上消食,摸摸他的肚子:“我的天啊,人家還以為我虐待你,幾天沒給你吃飯了哪,看你吃起東西來就像頭小狼,平時也不見你有這么好的胃口……”


舒服地躺在海馭遙臂彎里,凌棄借著朦朧的燭光看著他的臉,和海馭遠的斯文俊秀不同,一種野性的俊美,讓人不由自主臣服的男性魅力,眼睛亮閃閃的,像天上的星星……很好的男人,除了粗魯嘴硬,沒有缺點的男人……


“馭遙……”他輕聲地呼喚著。


“一股酒味。”海馭遙用手扇了扇,“真是一點酒量都沒有嗎?嘖,還是男人哪!”


(插話,偶吃過一次郎姆酒巧克力外殼的蛋糕,九寸的四分之一,然后就開始打醉拳。)


“我沒醉。”凌棄低聲說,“一點都沒有……”


就是心里很不好受,很多東西,都在一股腦兒地向上涌,憋得我……好難受……馭遙,你明白嗎?你天天說我小資小資,你真的……明白我嗎?


“說自己沒醉的人,通常都已經醉了。”海馭遙不客氣地指出,“你先躺一會兒,我去給你倒杯冰茶?”


“不要!”凌棄死死地抓住他不讓他起身,海馭遙沒辦法又坐回來:“果然小資,給你點小排場就受不了了喔,如果我包了整間餐廳和舞廳給你慶祝,你是不是還會高興得暈過去?比女人還沒有用。她們心里再歡喜,臉上總是要矜持一點的。”


“呵呵……”凌棄傻笑起來,用力地點著頭:“沒錯,我小資,我沒見過世面,一點點小事就讓我激動……我愛慕虛榮……沒錯,你都說對了……”


海馭遙警惕地看著他:“別吐我身上!警告你!”


凌棄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也沒有看他,仰臉望著頭頂上鑲嵌在黑色夜幕中的點點繁星,聲音變得很輕很輕:“小的時候,聽說對著星星許愿很靈很靈的……又說睡前對上帝祈禱很靈……每一種我都試過了……”


他的眼睛迷迷蒙蒙,像是藏著無數秘密,深不見底的古譚:“我許愿,如果有一天,我有錢了,我要對自己非常非常好,要享受所有能享受到的東西,我要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全都買下來……因為沒有人疼我,我只有自己心疼自己……我要給我自己最好的……最奢侈的……一切……絕對不要別人再拿憐憫的目光看我!”


突然對海馭遙露齒一笑:“很可笑,是不是?人的欲望怎么可能有盡頭哪?可是那個時候,就是固執,就認為一切都是可能的……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拿到我想要的一切……孩子還真是幼稚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地問:“你想不想知道,我那時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不想。”海馭遙斬釘截鐵地說。


“呵呵……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當然也不想知道……”凌棄醉態可掬地搖晃著頭說,“可我想說出來,你不想知道也不行,我就是要說出來……”


他微微抬起頭,很輕很輕地說:“我想要的……是一個包子……”


“啥?”


“包子啊,就是那種發面的,白白的,胖胖的,里面有肉餡的包子……”凌棄吃吃地笑著,“雖然你是大少爺,總不會連包子都沒吃過吧?包子耶!十歲之前,我們一個月才能吃到一次包子,每人兩個,平時都是一個饅頭……呵呵,院長也說,我們吃起東西來就像一群小狼,永遠都不夠……”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饞涎欲滴的樣子:“大多時候是菜肉餡的,也有的時候是全肉的,一口一個肉丸子的包子呢……每次我都覺得吃不飽,可是每人只有兩個,沒有多的了……還是小的時候好,兩個就飽了,長大了……就覺得少了……我每次祈禱,都想多要一個……白白胖胖,熱氣騰騰,一口一個肉丸子的包子……”


“好啦,不就是包子嘛,明天我買一千個給你,撐死你。”海馭遙開始頭疼,“再不然,我給你請個廚子,天天在家包包子,再不然,我買家包子店給你?!”


“你不明白……”凌棄固執地說,“其實……你根本沒必要對我這么好……這么豪華的生活,也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包子而已……你明白嗎馭遙?你不必對我這么好,我不要這個!我不是小資!我其實想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包子啊!”


“你醉了,小凌,我給你兩個選擇,1,我抱你進去,我們洗澡,上床,做愛做的事,2,我們就在這里做,無論你再哭,我也要在這里做,選吧!”


凌棄默然,過了一會兒說:“1。”


海馭遙滿意地一笑,把他抱了起來,凌棄附在他耳朵上說:“附加條件,今晚上,你……盡情地做吧,最好,能把我做暈過去……”


“沒問題,寶貝。”海馭遙勾起嘴角,邪魅地一笑,“我保證……滿足你!”


凌棄被他抱著,腦子里昏昏的,不知怎么想起了很久之前,海遺珠生日的時候,她資助的孤兒院每間都派了代表去參加她的生日PARTY,記憶已經模糊,拼湊起來的也只是些碎片,穿著白紗裙戴珍珠花冠被眾星捧月環繞著的小公主,五顏六色的氣球,七層的大蛋糕,像他一樣,穿著新衣服,規規矩矩坐著拍手的孩子們……


他去洗手間的時候走錯了門,推開門的一霎那,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圖畫書上的優雅王子,金色陽光中正在看書的俊秀少年轉過頭來,很溫和地問:“遺珠帶來的小朋友吧?走錯路了嗎?”


王子合上書本,過來拉起他的手過去坐下,很親切地問了他幾句,凌棄心不在焉地回答著,眼睛卻禁不住往桌子上看了一眼,也就僅僅是一眼而已,他小小的自尊心,不容許他明目張膽地盯著別人的東西看。


那是一盤包子,一共四個,小小的,他張大嘴巴的話,一口就可以吞掉一個,旁邊別的碟子已經吃殘了,就是這盤包子,動都沒動。


王子說什么了?那么好聽的聲音?喔,對了,他說:“今天西點廚子忙著做蛋糕,下午茶送了中點,我不喜歡吃又不好浪費,小弟弟你可不可以幫我吃幾個呢?”


凌棄并沒有立刻欣喜若狂地答應,拘謹地溜下椅子來,小聲說:“我該回去了……”


“那就帶回去和你的小朋友一起吃吧,好不好?”王子蹲下來拉著他的手,把四個包子用餐巾包好給他拎著,溫柔地笑著說,“就當幫我的忙了,嗯?”


凌棄稀里糊涂地點了頭,王子送他出門,給他指明了方向,然后,在金色陽光中,微笑著把門關上,凌棄轉過身去的時候,已經抓起一個包子送進了嘴里。


所以,馭遙,不要給我太多,再多也沒有用,給我第一個包子的,始終是海馭遠……我所要的,也不過就是一個包子,而他,給了我……


第一個對我伸出手的人,是他,不是你……


拼命地努力,盡可能地要自己多接近他一點,不管是什么,那么竭力地去夠著他,哪怕是他周圍環繞著的光影,盡量讓自己像他,哪怕是手帕的牌子也要選一樣的……


海馭遙把他放在大床上,溫熱的男性軀體罩在上面,沉沉地壓著他,在他臉上身上狂吻著,凌棄的眼睛看著天花板,機械地回應著,雖然身體逐漸灼熱,可是心里,卻越來越冷……


馭遙……不要對我這么好……你已經晚了一步,你給的再多,比不上馭遠的一個包子……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而你不知道……


你到現在都不知道……


18


凌棄出神地看著窗外,正下著夏天的暴雨,粗大的水滴打得窗戶?啪作響,天地間白花花的一片。


他的下巴越發尖削了,黑眸也顯得更加迷蒙,瘦弱的身體裹在寬大的衣服里,像個孩子一樣。


“凌棄?!”海馭遙打開門的時候就看見他這么縮在沙發里,臉上流露出的茫然讓他心里突然緊縮了一下,砰地關上門大步走過來,一把撈起他摟進懷里,自己也順勢坐下,讓凌棄坐在自己腿上,“今天干什么啦?”


“沒干什么……”凌棄習慣地把身體向他懷里縮了縮,他最近越來越貪戀海馭遙的體溫,在他身邊,被他抱著的時候心里就會安定下來,不再像從前那樣,空虛得懸在半空中,始終沒有個著落。


海馭遙擰了擰他的臉頰:“懶鬼,又是剛起來啊?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就這么睡啊睡啊,奇怪光睡也不見你長點肉,抱起來全身都是骨頭。你就不能自己找點事做做?我不是吃軟飯的,能天天陪著你。”


“找事做?”凌棄覺得很好笑,可是嘴角牽了牽,竟然笑不出來,“是啊,你以前的那些女人,都是很會自己打發時間,不會麻煩到你的是不是?我能干些什么?泡美容院?健身房?打麻將?遛狗?我沒經驗,你能告訴我嗎?”


海馭遙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小氣鬼,吃醋啦?喔唷,真要笑死我了,看不出你不聲不響的,居然還有這份心思哪?!”


他狠狠地親了凌棄一口,伸出手臂環抱著凌棄單薄的身體,在他耳邊吹著熱氣說:“原來你也會吃醋啊?好好好,告訴你,我以前……是有過女人,但是沒有像你想的那樣,你以為我是隨便什么都會吃的啊?”


凌棄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你當然不敢,你還想娶大小姐呢,怎么會敗壞自己的名聲?男人又不一樣了,自己不是就被他輕松地吃掉了嗎?反正又不用負責任,更不會懷孕,還不是想吃就吃了?!


“不高興啦?”海馭遙逗逗他的下巴,“都說了沒有你還生氣……好啦,吃飯了沒有?我們出去吃吧?想吃什么,小資?上次你不是說想吃海鮮嗎?聽說藍夜來了一批新鮮龍蝦,我帶你去吃?好像新開一家意大利餐廳,里面的白蘭地焗海鮮飯很不錯?還是……”


“我不要!”凌棄一直沉積的怨怒突然爆發,他大喊了一聲從海馭遙懷里掙扎出來,一邊向后退一邊喊著,“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海馭遙奇怪地看著他,斷喝一聲:“凌棄!你干什么?!”


凌棄絕望地閉上了嘴,眼淚洶涌而出,他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心揪成一團,渾身顫抖著,幾乎都沒有力氣站直身體。


早就知道了,自己在這個人眼里,只不過是一個寵物,一個高興起來哄著玩,滿足他大男人心態的玩具,在床上還兼著發泄性欲的功能,多方便,多簡單啊……


可是為什么……自己就是深深地陷下去了?他就給了自己那一點點的溫柔,少到可憐,在他眼里只不過是例行公事的溫柔,自己卻為之欣喜若狂……


“凌棄?凌棄!”海馭遙幾步趕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深深地陷進去,疼痛多少把凌棄的理智拉回來一點,“你到底怎么了?!別哭了!我說!別哭了!”


凌棄固執地閉緊嘴巴,只是不停地搖著頭,眼淚沿著臉頰流下來,浸濕了衣服,透過淚水,他看見海馭遙的臉,離他這么近,可是為什么卻又覺得……他離自己這么遠?自己好像要失去他了?


“你到底在發什么瘋啊?”海馭遙抱怨著,還是把他摟進懷里,拍著背試圖安慰他,“別哭別哭了,有什么事就說出來,我在這里。”


“那有什么用?”凌棄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凄慘地一笑,“你在乎過我嗎?我怎么樣你真的在乎嗎?你就知道叫我小資,給我這個給我那個……你真的關心過我嗎?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嗎?!海馭遙!你給我聽著!我不希罕你假惺惺的溫柔!”


‘啪’的一聲,響亮到整個房間里似乎都是回音。


一片靜寂,只有雨點打在寬大的窗戶上的聲音,凌棄被海馭遙這一巴掌給打蒙了,瞪著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海馭遙雖然在開始的時候動作粗魯些,可是從來沒有打過他啊!


“冷靜下來了?”海馭遙反倒平靜得很,甚至唇角還帶著笑,悠閑地坐回沙發上,點著了一根煙,往空中吐了口煙,才向他伸出手,“來。”


凌棄沒有動,絕望的眼神讓人心碎。


“過來啊!”海馭遙有些不耐煩了。


倔強地繃緊下巴,凌棄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低聲說:“對不起,我錯了。”


“胡說什么哪?”海馭遙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過來過來,我抱抱。”


你以為我是小狗嗎?打一頓給塊骨頭就好了,照樣對著你搖頭擺尾地撒嬌?凌棄憤怒地想著,身子微微顫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鬧起別扭來就沒完了嗎?”海馭遙嘖了一下嘴,只好起身走過來,再一次摟住了他,捧起他的臉,在被自己打過的地方吻了吻,“你以為我高興打你啊,也不看看剛才你自己那個瘋樣子,簡直和潑婦沒什么區別了……乖,疼不疼了?”


凌棄默默地搖搖頭,僵硬著身體任他抱著,這點痛,比起你給予我在心上狠狠地一刀又一刀,又算得了什么呢?


“別生氣啦,想要什么你就跟我說啊,你什么都不說,天天看我猜謎玩嗎?凌棄,小傻瓜,就知道自己一個人躲起來胡思亂想……好了,不疼不疼了,來,跟我說,到底你在鬧什么?什么事不順心?跟我說,嗯?”


“沒事……”凌棄淡淡一笑,“你就當我是歇斯底里發作吧。”


他主動地抬手抱住海馭遙的脖頸,把自己的身體湊上去,低聲說:“別管這些了……來抱我吧……”


就算是施舍的溫柔也好,讓我在你的身體下徹底地沉淪吧!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終于放晴了,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水洗過一樣干凈碧藍,陽光肆無忌憚地照射著大地,就算在有中央空調的室內,看著被太陽曬到發白的地面,還是會覺得熱。


這樣的天氣,凌棄是絕對不想出門的,可是海馭遙一個電話過來,用不容人拒絕的語氣,要求他過來自己這邊。記了地址,凌棄出門了。


乘出租車繞了大半個城市,最后停在遠離繁華之地的城郊,凌棄莫名其妙地下了車,打量著四周不是工廠就是倉庫的建筑,確定地址沒錯之后,猶豫不決地付了車錢。


出租車開走了,尾煙中凌棄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不明白,海馭遙為什么把他叫到這種地方來?頭上的烈日曬得他發暈,好像回到了從前,也是這么一個灼熱的夏日,他和楓曉,頂著烈日走過大半個城,去海家……


那個時候,馭遠讓給他的是一杯什么飲料來著?柳橙汁?冰茶?記不得了,只有那清涼甘甜的感覺還留在心底,一直留到今天。


他甩甩頭,去掉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看了捏在手里已經被汗水浸濕的紙條一眼,再次確定,就是這個地方沒錯,他舉步走向看起來空無一人的工廠大門,剛走到門口,就不知從什么地方竄出來兩個穿大花襯衫一臉兇悍相的流氓,喝道:“干什么干什么?!隨便亂走!這里是私人地盤!”


“對不起。”凌棄抑制著內心的厭惡,低聲問,“請問,有位海馭遙先生……是不是 在里面?”


兩個人的臉色在一瞬間忽然變得很難堪的樣子,對望了一眼,把兇悍的氣勢收了起來,結結巴巴地稱呼:“大……大嫂……原來是您啊。”


大嫂!凌棄被這個稱呼弄得羞惱交加,臉又紅了,一定是海馭遙干的好事!一定是他!


“我帶您過去吧?”其中一個討好地說,凌棄根本不想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往后面走,才發現這個地方真得很大,前面那幾棟廠房好像是用來遮擋別人視線的,后面的建筑也層層迭迭,讓人根本沒辦法一眼看清楚。


他帶著凌棄走到一半,就有人出來盤問,主動介紹過凌棄的尷尬身份后,那個人神情古怪地看了凌棄一眼,揮手讓他回去,自己帶著凌棄繼續往里走,如此三四次之后,凌棄才算是走到了里面。


“凌棄!”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凌棄驚喜地回頭:“楊剛?!”


果然是楊剛,曬成古銅色的健康皮膚,露出一口白牙,爽朗地笑著大步走過來,剛在他肩上拍了一掌,想說點什么的時候,臉色忽然陰沉了下來。


“怎么了?”凌棄不明白他的臉色為什么變化得這么快,不是剛見面嗎?自己還什么都沒干啊!


“你……你和海哥……你……”楊剛的額頭上憋出了青筋,辛苦地挑選著用詞,最后還是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是長嘆了一聲:“唉!”


凌棄當然知道他想說的是什么,可是自己又無從辨白,只有垂下眼睫,一言不發。


“你們……唉,凌棄,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懂事了。”楊剛吞吞吐吐地說了半天,終于還是一跺腳,咬牙說:“我就明說了吧,你和海哥是根本不可能的!他還要娶大小姐,你要是真心的話,就給我離開他!要是……要是你還有些別的……別的……我頭一個饒不了你!”


凌棄被他的話一震,張開嘴想說什么,可是心里一陣悲哀,竟然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啊,這就是大嫂吧?”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適時在身后響起來,解決了他的尷尬境地,“久仰久仰了,一直沒有見面,我叫肖聞,在海哥手下做事,以后還請大嫂多關照了?”


被動地握住伸過來的手,凌棄打量著這個白皙斯文的青年,無論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個混黑道的,反倒像個老師或是城市白領,文質彬彬,含著笑意的眼睛尤其讓人感到親切。


“肖聞!”一邊的楊剛卻暴喝出聲,“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楊剛,我只不過來和大嫂打個招呼,你這么激動干嘛?”肖聞慢條斯理地說,“只許你和大嫂關系好,不許我們也來拍拍馬屁啊?”


“你!”這下子楊剛額上的青筋是徹底暴了起來,呼呼地喘著氣,看樣子似乎要撲過去揍他一頓才甘心。


“我怎么了?”肖聞愛搭不理地反問,“大舅子?”


這個詞顯然徹底激起了楊剛的怒火,眼睛都紅了,一聲不出地就沖了上來,肖聞顯然也是久經沙場,腳下靈活地一退,躲開了楊剛的一拳,笑著說:“大嫂還在,別讓他看我們兄弟的笑話。”


“誰和你是兄弟!”楊剛氣急敗壞地繼續追打著他,卻被突然出現的海馭遙喝止:“住手!你們兩個!”


他毫不避諱地過來摟住凌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來啦?”然后轉向還在虎視耽耽的兩個人,“沒事好做了嗎?在家里練拳?!真這么想練的話,就給我出去對付外人!”


兩個人對望了一眼,各自后退了一步。


“這還差不多,現在我要和我的心肝寶貝去談情說愛,你們最好別弄出什么事來敗我的興致,否則就給我滾下去看場子!”


發下狠話之后,他摟著凌棄揚長而去,剩下兩個人僵了一會兒,各自哼了一聲,走開了。


海腥味撲鼻而來,原來這個工廠后面就是碼頭,停泊著不少船只,或大或小,海馭遙帶著凌棄一直走到后面,藍色的海水溫柔地撲打著一只白色的快艇,在灰撲撲的船只當中,十分醒目。


海馭遙靈活地跳上快艇,伸手把凌棄抱了下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不暈船吧?我們今天坐船去。”


“去哪里?”凌棄驚訝地問。


哈哈大笑著轉動鑰匙打著了火,海馭遙一手把著駕駛盤一手攔腰把他緊緊地摟在懷里,恐嚇著說,“把你帶去賣掉!”


在他的笑聲中,快艇轟鳴著離岸而去,在海面上留下了一道美麗的白色痕跡。


19


凌棄從前也坐過船,但那是很普通的大型交通船,哪像海馭遙駕駛的快艇,簡直就是在海面上飛行一般地快速,擦著浪尖,在遠處人們的羨慕眼光中,一晃而過。


好看是好看,坐在上面的人并不舒服,本來不暈船的凌棄臉色發白,死死地抓住海馭遙的衣服,轉彎時艇身傾斜得那么厲害,他都害怕他自己會飛出去從此做了魚食,海馭遙本人倒是神采飛揚,被浪花濺了一身也毫不在乎,全速地沖向碼頭,嫻熟地在幾乎要相撞的瞬間把快艇擦著碼頭的水泥壁穩穩停住。


拔下鑰匙拋向碼頭上聞聲趕來,恭敬地打著招呼的人,海馭遙反身拉起凌棄,笑著說:“上岸啦,真是的,男子漢連這點風浪都禁不住,來,我抱你。”


本來頭暈眼花的凌棄聽到他最后一句話,忽然來了力氣,憤憤地一把打掉他伸過來的手:“你故意的?!開那么快!”


海馭遙無辜地眨眨眼:“怎么會哪?這是正常速度啊,哪天我帶你去坐摩托艇,那才叫


快,別看遺珠喜歡飆車,那時候一樣叫救命。好啦上岸!”


下午四五點鐘的陽光依然灼熱,但是陣陣海風吹來,卻讓人感覺不到多少暑氣了,海馭遙毫不避諱地拉住凌棄的手,大搖大擺地在人群中走著,黑色T恤緊裹著他強健的身體,古銅色的皮膚,笑起來一口燦爛的白牙,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孩子的目光。


自從這個島和陸地用一條防波堤連起來,并且開辟了一個海濱浴場之后,以前很安靜的小島陡然變成了黃金旅游勝地,尤其現在是夏天,四面八方趕來避暑的游客多得如過江之鯽,熱鬧非凡。


凌棄皺著眉頭,不知道海馭遙突然把自己帶到這種地方來干什么,游泳?曬日光浴?參加沙灘煙火晚會?簡直開玩笑。


“帶我去哪里?”他實在忍不住了,再一次問。


“問那么多干嘛?跟著我走不就行了?”海馭遙回頭對他眨眨眼,顯然心情好得不得了,“難道你真怕我把你賣掉?放心吧,我舍不得的。”


他拉著凌棄的手,在陽光下走在人群中,堂堂正正的,仿佛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就算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他也滿不在乎,凌棄的心不由得猛烈激蕩了兩下,曾經以為是決不可能的事情,居然發生了……雖然,拉著他的手的人是海馭遙。


終于,他們走到島上浴場外的大廣場上,廣場兩面一律是新建的兩層小樓,都掛著海鮮的招牌,廣場中央,白日賣紀念品的攤位也在逐漸收攤,取而代之的是排列整齊的大排擋,人人忙著支棚子,升爐火,擺桌椅。


海馭遙帶著他走到東面第一家的樓門口,正在擦桌子的一個五十幾歲的大叔看見他眼睛一亮:“是小海啊!你這個死小子,今年都沒來,還以為你掛了啊!”


“石叔,呸呸,怎么一見面就咒我啊?”海馭遙顯然和他非常熟,笑著把凌棄往身前一推:“我朋友小凌,喂,叫人啊!”


凌棄有些不習慣地低聲叫了一句:“石叔。”對方被海風吹得黧黑起皺的臉上忽然綻開一抹笑意:“嗯,嗯,好,好,這才像個樣子,小海你過去那些狐朋狗友啊,哪一個都沒這么斯文,看樣子,你也走回正路來啦?來來來,坐下吧,今天你運氣好……”


他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往里面讓,海馭遙攬著凌棄的肩膀,笑著說:“先不進去了,石叔,我這個朋友啊可是小饞鬼,今天特地帶他來嘗鮮的,您先準備開店吧,我帶他去買料。”


“咦?還買什么料啊,我這里什么沒有?說吧你想吃什么?”


“不用啦,就是帶他去到處玩玩散心。”說著海馭遙低頭親親凌棄的額角,“我知道您這里什么都有,這樣吧,您先給準備半斤白蝦嗆上,兩件啤酒,要冰的。”


交代完了,他拉著凌棄走到廣場外圍,從這里到碼頭是一溜排的海鮮攤,全用大鐵盆裝著海水,養著各種各樣的海鮮,有的游客買了就拿到里面的大排檔去加工,有的趕著回市區就買了帶走,吆喝聲討價還價聲響成一片。


“喜歡吃什么就自己挑吧。”海馭遙放開了凌棄,笑著說,“別擔心,我跟在后面付帳。”


凌棄呆呆地站著,一時還是有些恍惚,海馭遙帶他到這里來,就是為了和他吃一頓飯?他幾乎不能相信這個事實。


“快挑啊,正新鮮的,你不是很喜歡吃海鮮嗎?”海馭遙見他不作聲,索性自己拿過一個塑料袋,蹲下身來熟練地挑著,“這可都是最新鮮的,到哪里也沒有這么活的了……你呀,不會就知道排場氣氛,連什么好吃都不知道了吧?買櫝還珠!”


“誰……誰說的!”凌棄陡地紅了臉,實際上他以前也確實沒來過這種地方,上學的時候是窮,等到工作了,自量身份,又什么事都在不自覺地模仿著海馭遠,自然更不可能去吃什么大排檔,吃海鮮僅有的幾次,也無非是在有名的餐廳里,從來不會光顧這樣的小攤。


“小資小資!”海馭遙扭過頭來故意笑話他,看見凌棄白皙的臉漲得通紅又趕快轉過頭去,大聲吆喝著:“老板!這個雞腿螺給我拿二十個!還有那個琵琶蝦來半斤!……蠔不錯?真的嗎?那也來點……”


他挑好了之后付過錢,說了一句:“麻煩送到石叔那里去。”就拍拍手站起來,親昵地攬住凌棄的肩膀:“又生氣啦?當心氣飽了等會兒什么都吃不下去,替我省錢嗎?餓瘦了還不是我心疼,走吧走吧,今天非把你喂得飽飽的不可!”


羞惱交加之下,凌棄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簡直就是在對他撒嬌:“我還要!……我要吃石斑!龍蝦!老虎魚!魷魚!還要……螃蟹!我要吃螃蟹!”


“沒問題!”海馭遙擁著他繼續往前走,“就憑你,吃什么也吃不垮我海馭遙啊!走!想吃什么,買給你!”


他們在喧鬧的小市場整整轉了兩個小時,買到的東西都是海馭遙交代一聲,攤主立刻很熱情地答應著會送過去,所以他們手上基本什么都沒拿,兩手空空地逛著,等到回去的時候,石叔老遠就叫了起來:“小海!你是打算把整個市場都搬來是不是啊?!你們兩個哪里吃得了這么多喔!”


“啊呀石叔,我難得請一次客總不能太寒酸吧,吃不了就先放在你這里,總比讓他餓著肚子回去的好,來,小凌,坐下,石叔我們可等不及了啊。”


“饞鬼!”石叔笑罵了一句,“屋里坐吧,里面有空調。”


“那還叫什么海邊,就是要在外面坐啊。”海馭遙拉著凌棄在外面一張空桌子旁坐下,拿過碗碟匙筷放在他面前,連玻璃杯都細心地先用餐巾紙擦過才給他。


此刻天已經黑了,回城的游客大多已經離開,廣場上卻分外熱鬧,好幾千人都坐了下來,邊吃海鮮邊喝啤酒,談笑風生,各家攤位上的小燈像一串串星星散落海濱,映照著所有人的臉,特有的海腥味一陣陣地傳來。


嗆蝦是先上來的,一揭開扣著的盆子,里面的蝦就開始亂跳,有幾個甚至蹦到了桌面上,凌棄吃了一驚,手忙腳亂地捉住一個,看著在手里亂動,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動手啊,難道還要我喂你?”海馭遙大口喝著冰涼的啤酒,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沒辦法地‘嘖’了一聲,放下杯子,拿過一只蝦,三下兩下剝干凈了,塞進凌棄嘴里,“就知道吃……”


凌棄的臉忽然紅了,幸好在燈光底下看不太出來,他慢慢咀嚼著海馭遙送進嘴里的蝦肉,帶著濃濃的酒香,有點腥,后勁卻又甜甜的,心里就像是被不停亂跳的蝦撓著的手心一樣,癢癢的……


“張嘴!”海馭遙看著他的樣子,只好嘆著氣,又剝了一個送到他嘴邊,“想讓你拋掉那些煩死人的禮節吧,你干脆連自己動手都省了,來來來,我喂你。”


“誰……誰要你喂啊!”凌棄嘴硬地說,“都是活的……我……下不去手。”


海馭遙揶揄地說:“下不去手?我看你吃起來倒是怪香的嘛……別悲天憫人了啊,想我伺候你就直說,哪,清蒸石斑來了,這次是不是還要我挑了刺喂你啊?”


不自覺地白了他一眼,凌棄自己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送進嘴里,鮮嫩的魚肉入口即化,比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吃過的都要美味,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這個好吃!”


“好吃吧?”海馭遙高興地問,給他又夾了一塊魚肉,自己才開始吃起來,“我每年夏天都會過來,這里的海鮮,什么好手藝都不用,只要加點蔥姜鹽,無論炒著還是蒸著,都鮮得不得了啊,嘗嘗,燒烤來了。”


十幾串烤得滋滋作響的海鮮串送到了桌子上,魷魚,蝦,小螃蟹……香氣撲鼻,凌棄伸手抓起一串,海馭遙急忙說:“小心!燙!”說著湊過來幫他吹著,兩人的臉幾乎挨到了一起,呼吸相聞,凌棄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睫毛,臉又紅了。


菜幾乎是流水一般地上來,很快他們面前就堆起了一大堆魚刺蝦殼,凌棄忘我地大吃大喝,把什么風度禮儀完全忘在了腦后,熱氣騰騰的蒸螃蟹上來的時候,他不加思索地伸手就去抓,而根本不考慮是不是還要借助工具了。


海馭遙吃得很少,基本上每個菜凌棄快吃完了他才插一筷子,大部分時間不是替凌棄服務,就是喝酒,微醺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也是那么英俊,濃黑的眉毛高高挑起,深邃的黑眸帶著笑意看著凌棄,不時舉起杯子,大口地喝著金黃色的啤酒,然后是伸過手來,輕輕抹去凌棄嘴角的食物殘渣,隨即夾起什么,寵愛地喂進他嘴里……


心好像在不停地亂跳,一點都不顧自己的感受了,凌棄昏昏乎乎地看著海馭遙,忽然覺得他很英俊……很有男性魅力……也很溫柔……


他絲毫不懷疑,自己已經愛上這個男人了……


無法抵抗的……愛上了他……


就算他粗魯野蠻,就算他嘴巴壞,就算他并不愛自己……


就算他是海馭遙……


還是愛了……


他吃吃地笑了,指著剛端上來的一盤不知什么東西說:“那個!喂我!”


海馭遙依言夾了一塊給他:“這是烤海螺,沒吃過吧?特別費時費火,石叔一般都不做,好不好吃?”


凌棄掛著滿足的傻笑,一邊嚼一邊用力地點點頭:“好吃!”


“小資?你不會是醉了吧?”海馭遙吃驚地問,他知道凌棄酒量差,可是這些啤酒基本都是自己一個人喝的,凌棄……總共也就喝了一瓶半吧,怎么就能醉了呢?


“誰醉啦?!”凌棄口齒不清地低聲嚷著,整個身子都朝海馭遙懷里歪了過去,被對方趕緊接住摟著怕他掉到地上去,“好吃!”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顫抖著筷子伸過去,好不容易夾起了一塊海螺肉,醉態可掬地送到海馭遙嘴邊:“你也吃啊……”


“好好好,我吃我吃。”海馭遙張開嘴接住了他送到嘴邊的肉,苦笑一聲,給他服務了整整一晚上,終于也想到要回禮了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吃不下了才……


接下來的事情凌棄就不記得了,暈暈乎乎中有人硬是撬開他的嘴給他灌了一碗微辣濃香的熱湯,很好喝,接著身體就像騰云駕霧一樣有規律地顛動著,身下是什么溫暖寬厚的東西,很舒服的感覺。


當他在涼涼海風的吹拂下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海馭遙背在背上,正在月光下的海邊小道上走著。


“馭遙?”他模模糊糊地問,抬手揉了揉眼睛,“你干嘛?”


“我在背你!”海馭遙沒好氣地說,“丟不丟臉啊,一瓶啤酒也能叫你醉成這個樣子!”


凌棄這才想起自己喝酒的事,紅著臉掙扎起來:“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算了吧,都背你這么半天了,你現在良心發現也晚了。”說著海馭遙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別亂動!好好趴著,你下來萬一摔到哪里我不是還得背著你走啊!”


本來還想爭辯兩句的,但是凌棄的頭還是暈暈的,不敢擔保自己下來走會不會真的摔個好歹,只好乖乖地趴回海馭遙背上,雙臂摟住了他的脖頸。


小路坑坑洼洼,非常難走,海馭遙身上還背著一個他,卻走得非常穩,夜風很涼,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T恤一陣陣地傳到凌棄胸前,令他舒服得想嘆氣,雖然這種想法很自私,但是他還是偷偷地在祈禱:希望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永遠都不要到頭……


拐過一個彎,海馭遙終于長出了一口氣:“到了!可算到了!你這家伙,吃得不多,背起來倒挺沉啊,下來吧!”


他的手一松,凌棄順著他的身體滑了下來,迷迷糊糊地靠著他站穩,四下打量一下,并沒有看見什么別墅房屋之類的建筑,難道海馭遙今晚要和他露宿野外?那何必到這里來,就在剛才的浴場海灘上不行嗎?


“看,那就是我的寶貝,漂亮吧?”海馭遙的語氣里充滿了自豪,凌棄疑惑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艘白色的游艇在月光中靜靜地停泊在下面的碼頭旁。

 

 


20


凌棄像是夢游一樣,任憑海馭遙拉著他的手上了游艇,站在一邊,看著海馭遙開動游艇,緩緩地駛出碼頭。


月光下的海面波光轔轔,遠處城市的燈光此刻看起來很遠,像是在另一個世界一樣,倒是天上的星星在閃閃發光,就像在頭上,隨手可摘。


“很漂亮啊……”凌棄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面前的美景,嘆息著說。


“喜歡嗎?”海馭遙停了機,讓游艇就在海面上緩緩地漂浮著,自己走到凌棄身邊摟著他,“酒醒啦?要不要出去吹吹風?”


他擁著凌棄走到甲板上,從背后環著他的腰,在耳邊低聲說:“本來我還準備了一瓶紅酒的,現在看來,是不敢給你喝了……喜不喜歡?嗯?”


凌棄心里有點酸,借著酒勁,笑了笑:“喜歡啊,這么浪漫的氣氛,之前來過的客人……也都很喜歡吧?”


“之前?”海馭遙有點愕然,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不輕不重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小資,你又在吃醋啦?這艘游艇是年前我才買的,哪有什么之前的客人,乖,我平生第一次啊,把別人帶到我的船上來哪。”


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凌棄不放棄地追問:“大小姐呢?她也沒有來過?”


“你又犯規一次啊,該打屁股!遺珠她自己的游艇在國內就有三艘,她跑到我的船上來干什么?”海馭遙忽然把臉埋在他肩窩里悶笑了起來,凌棄覺得怪怪的,忍不住向后推了他一下:“你笑什么?!”


“沒什么!”海馭遙迅速地忍住笑,在他臉上親吻著,“沒想到啊,我的小凌雖然一直裝做不在乎的樣子,實際上心里還是很看重我的,是不是?我真的很高興呢。平時啊,給你買什么你都一臉漠然,我還以為,怎么也打動不了你呢!”


凌棄越聽越煩躁,猛地回身,仰起臉看著海馭遙,迫切地問:“馭遙!你……喜不喜歡我?!”


話一出口他才驚覺自己說了什么,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他怎么會問這么愚蠢的問題?從一開始,海馭遙就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明明是他自己送上門去的,現在卻去問他這種問題,海馭遙一定笑到連腰都直不起來。


他羞慚地低下頭,恨不能立刻跳到海里去讓自己死了算了,起碼也不用看見海馭遙嘲笑的臉!


出乎他的意料,海馭遙沒有出聲,只是緊緊地抱住了他不停掙扎的身體,過了一會兒,輕聲在耳邊說:“喜歡啊。”


不知為什么,凌棄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他使勁搖著頭,抽泣著把臉埋進海馭遙的懷里,沙啞地喊了出來:“騙人!騙人!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嗚……”


你怎么會喜歡我?!一定是騙我的!笑著漫不經心地隨口說那么一句,以為就可以騙我對你死心塌地嗎?!海馭遙你好狠,你就這么笑著把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其實我對你,也就是一個玩具,你對我好,也不過是因為這是你的游戲規則!


可是我……為什么還是愛上你了?為什么?難道我真的已經沉溺于你付出的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溫柔,難道我真的已經毫無退路了嗎?!


“小凌……”任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會兒,海馭遙稍稍放松了一下手臂的力量,把他的臉抬起來,盯著他已經哭成紅腫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再說了一遍:“我喜歡你。”


淚水再一次洶涌地在臉上肆虐,凌棄哭得都說不出話來,只是拼命地搖頭,雙手死死地抓住海馭遙后背的衣服,渾身抽搐著。


“小凌,小凌!乖,別哭了,聽話,凌棄,別哭了!”海馭遙揉著他的頭發,拍哄著,最后不耐煩地直接低頭吻上了他的雙唇,硬生生地堵住了他的哭泣。


他吻到凌棄幾乎癱軟在他懷里,連喘氣都喘不上來才把他松開,額頭相抵,溫柔地問:“相信了,小傻瓜?”


凌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海馭遙笑了一聲,重新把他摟回懷里,拍著他的背:“今天是怎么了?請你吃頓平民飯菜就生氣啦,小資?好了,以為你會喜歡呢,這樣吧,明天我帶你出去吃五星級餐廳,好了吧?”


“馭遙……”凌棄從他的肩頭露出眼睛,靜靜地看著欄桿外正在起伏的海面,海風吹來,他單薄的身體有些顫抖,更緊地往海馭遙懷里縮了縮,“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嗎?”


“嗯……我要是知道,早就給你了。”海馭遙開玩笑地說,“看見你眼睛閃閃發亮的樣子,像看見新玩具的小——小孩子一樣。”


你是想說小狗吧?凌棄自嘲地笑了一下,沒有說出來,幽幽地說:“我想要的,只是一個家……一個愛我的人……你能給我嗎,馭遙?”


“給啊,怎么不給?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給你的。”海馭遙很自然地說,“好不好?”


凌棄搖了搖頭,低聲說:“我的名字……你就從來沒有感到奇怪嗎?為什么我要叫這個名字,好像掛著牌子要告訴天底下所有的人,我是個孤兒,我是個……沒人要的,被拋棄的……孤兒……”


說著,他眼里的淚水又有要決堤的趨勢,急忙在海馭遙的肩頭擦了擦,繼續平靜地說:“楓曉是十歲的時候,父母出了車禍,親戚們……都不要他,才送到福利院來的,他的名字是母親起的,因為他出生的時候,是一個秋天的早晨,從病房看出去,正好是一樹紅紅的楓葉……很好聽的名字,對吧?”


“嗯,嗯,好了,其實你的名字也不錯啊……”


凌棄淡淡地一笑:“楊剛是三個月的時候被人扔在醫院,然后才送到福利院來的,他的名字是院長起的,那年正好是羊年,院長說:那就姓楊吧……男孩子要剛強些,叫楊剛……就好了……雖然普通,可是……也很好,對不對?”


海馭遙擁著他,什么也沒有說,凌棄緊緊地抱住他的身體,眼淚無聲地流著,滿臉淚痕:“我的名字……是發現我的時候放在我衣服里的……你知道嗎?他們……他們……”


他突然閉上了眼睛,讓淚水瘋狂地滑落:“他們不但把我扔在福利院!還……還要讓我一輩子背著這個名字……讓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拋棄的……我是沒人要的孩子……沒人……要我……沒人要……”


凌棄實在說不下去了,雙手抱緊了海馭遙的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淚水順著他的臉流下來,浸濕了海馭遙的衣服。


“乖……不要緊……沒事沒事,我在這里,別哭了小凌……別哭了,我要你,你歸我了,好了別哭了……”海馭遙安慰著他,“別怕,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記著也沒有用,現在你是大人了還怕被人拋棄了嗎?你已經長大了……小傻瓜,難道你做了個惡夢也要記一輩子?名字不名字的有什么要緊啊,再說了,也許……也許是你的父母當時的確有難處,給你起這個名字是將來比較容易找到你嘛,怎么就往不好的地方想呢?乖啊,快別哭了……要么我們進去吧?夜深了外面海風大。”


他想把懷里的人兒抱起來回艙里,手剛一松,凌棄就受驚地抬起頭來,用盡力氣抱住他,惶急地喊了起來:“不要!不要!別離開我!別不要我!不要!我會乖乖的聽話,我什么都干……不要……馭遙!馭遙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馭遙……”


凌棄陷入絕望的眼神讓海馭遙不忍再看,急忙重新把他抱回懷里緊緊摟住,干脆坐倒在甲板上,哄著他:“沒事沒事,我在這,我沒有不要你……小凌別哭了,我在這里,抱著你,別哭了……我喜歡你我絕對不會不要你的!好不好?”


“真的……?”凌棄抽泣著問,“真的嗎?……馭遙……你發誓……我要你發誓!你絕對不會拋棄我……不然你就什么都別說……別給我希望……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好!我發誓!”海馭遙大聲說,“天地為證,我一定會好好地愛你,寵你,疼你,永遠都不拋棄你!所以你絕對別瞎想了!”說著俯身狠狠地吻了下去。


凌棄睜大淚眼,看著近在咫尺海馭遙認真的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到底說了什么,就被吻住了,灼熱的吻在瞬間奪去了他的理智,模模糊糊心里只是浮起最后一個念頭:他說了……他說他永遠不會拋棄我……


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馭遙,謝謝你……

 


在幸福中,夏天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凌棄盡情地享受著海馭遙的呵護疼惜,出海游泳潛水,教他玩風帆和騎摩托艇,晚上大多去島上石叔那里吃一頓海鮮,然后到游艇上過夜,海馭遙有一次壞壞地笑著說:“在這里好啊,四周十海里都沒有一個人,你可以盡情叫……哎喲!”


他的話沒有說完是因為凌棄紅著臉隨手抓起一只龍蝦扔了過來,正打在臉上,海馭遙一邊笑著抹了抹臉一邊拿起龍蝦給他剝殼:“要我替你服務也不用這么粗暴的方式啊,說一聲不就行了嗎,來,張嘴!”


每次都是從海馭遙的船廠出去,慢慢的,他和海馭遙手下的人也熟了起來,起初他聽到刺耳的‘大嫂’兩個字都會羞惱交加,狠狠地對著海馭遙抱怨了半天之后,他們才逐漸改口,稱他‘凌哥’,盡管聽起來和混黑社會差不多,但是總比被叫做大嫂強多了。


凌棄推開海馭遙名義上的辦公室的門,發現他正大模大樣地把長腿架在桌子上吞云吐霧,看見他進來急忙把煙掐滅放下雙腿,笑著說:“今天怎么來了?想我啦?來!”


“嗯?不是你早就答應我了,今天帶我去吃飯嗎?”凌棄微微不滿地問,“石叔說今天有很好的鮑魚……”


海馭遙打了自己的額頭一下,把凌棄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狠狠吻了一下:“今晚上不能陪你出去了,不好意思啊小凌,別生氣……來來來,聽我說,今天晚上我有很重要的的事,真的,對不起啊。明天吧好不好?乖,明天一定陪你去……”


凌棄心里有些不高興,但是海馭遙既然這么說了,他也沒有理由生氣,淡淡地說:“那我回去了?你忙吧。”


“嗯。”海馭遙又親了他一口,“我叫兩個人送你吧,最近有些不太平,你在家里別出門,知道嗎?”


凌棄本來已經要走了,忽然心里一動,轉頭問:“今天……你有什么事?”


“啊,沒什么,有頓無聊飯局。”海馭遙隨口說,“你別擔心,回去吧。”


越想越不對勁,該不會是和海馭遠有什么關系吧?凌棄回身湊到他身邊,輕聲問:“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盡管他已經決定和海馭遙在一起,就算海馭遠從前怎么對他好過,也都是過去,可是……他絕對不想看到海馭遙和海馭遠正面對決的那一天!


“啊?!”海馭遙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他,笑了笑,“小凌,別鬧了,我不是去玩,這種飯吃多了會減壽的,吃了你非鬧胃疼不可,來,乖,回家吧,我吃完飯就回去,嗯?”


“不,我想去……”他越這么說凌棄就越放心不下,抓住他的手,“帶我去吧,我……我……”他咬了咬嘴唇,低下頭,“還是我……根本見不得人?你不想讓你的朋友……看見我?”


“嘁!”海馭遙不以為然地抱著他,“怎么好好的就給我安上這么一個罪名?你是我海馭遙的情人,怎么會見不得人……好了好了,帶你去帶你去!到時候你別害怕就行了!”


他一手摟著凌棄一手按下了桌面上的通話器:“楊剛?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該走了。”

 

 


21


走出船廠大門的時候,已經有好幾輛黑色的轎車在等候,楊剛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看見他們出來了,迎上來說:“海哥,準備好了。”


“嗯,小凌,來。”海馭遙擁著凌棄走到車邊,親自給他打開車門讓他坐進去,關上門之后才對目瞪口呆的楊剛說,“今天我帶肖聞去吧。”


“海哥?!”楊剛吃驚得幾乎合不上嘴,“你帶他去?!肖聞那幾下子根本上不了臺面,帶他去不是誤事嗎?”


“誤事?”一個嘲笑的聲音從他后面傳來,肖聞穿著一身淺色休閑服,閑閑地斜倚在他后面的一輛車上,“今天海哥又不是去砸場子的,像你這種莽夫跟著才會誤事,你啊,就老老實實地在外面守著就好啦。”


楊剛瞪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沒有沖上去飽以老拳,繼續懇切地對海馭遙說:“海哥,今天不是善局,你是不是多帶些人手?”


“楊剛,”海馭遙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輕聲說,“是翟天華搶了我的貨,怕的應該是他,不是我。”


他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陰冷之氣,連楊剛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猶豫著看了坐在車里的凌棄一眼:“那……為什么帶他去?海哥,凌棄……他可沒有經過這個,不如我找人送他回去吧?”


“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就讓他跟著去吧。”海馭遙縱容地看看凌棄,“既然跟了我,遲早也得知道,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他出事的。”


“楊剛,你還有完沒完啊?”肖聞不耐煩地說,“怎么了?當了大舅子還不夠,還要當管家婆啊?”


“肖聞你給我住嘴!”楊剛正一肚子氣沒處出,暴喝一聲,青筋畢露。


“好了!”海馭遙低喝一聲,“都給我住嘴,肖聞上車!楊剛,按原來計劃。我們走了。”


他鉆進車里,坐到凌棄身邊擁住了他的肩膀,凌棄好奇地問:“楊剛怎么了?”


“沒事,和肖聞一天不吵嘴就難受,別理他了,我們走吧。”海馭遙輕描淡寫地說,把他往懷里摟緊了些。

 


凌棄下車的時候心里覺得有些不對了,面前是一棟完全中式裝修的酒店,門口停滿了車,屋檐下掛著大紅燈籠,廳里供著關公像,香煙繚繞,來往的人身體健壯面貌兇惡,一點也不像是來吃飯的。


“馭遙?”他不自覺地抓緊了海馭遙的手臂。


“看看,叫你不來你偏要來,害怕了吧?”海馭遙捏捏他的鼻子,“知道你膽小,要不你呆在外面,別進去了。”


凌棄用力搖搖頭:“不要!我跟你進去。”


“好!”海馭遙笑了,“對啊,我們禍福與共吧,走!”


在眾人的簇擁下,海馭遙拉著凌棄的手往里面走去,在大堂門口,有一群人恭敬地攔住了他們:“海哥,老規矩,別見怪。”


海馭遙微笑著舉高雙手:“那是當然。”


帶頭的人走上前來在海馭遙身上仔細地搜了搜,然后鞠了一躬:“請進吧海哥。請問哪幾位弟兄跟著進去?”


“肖聞,你和小鄭跟我進去,啊,威哥,這是我馬子小凌。”說著摟住凌棄在臉上親了一口,痞痞地笑著說,“也得跟我進去,他一時都離不開我。”


凌棄的臉紅得像有火在燒,不明白這么尷尬的事他怎么能這么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看著那位‘威哥’用奇異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自己,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肖哥,鄭哥,不好意思了。”他示意著手下上前,看著海馭遙圈在凌棄腰間的手臂,猶豫了一下:“那……海哥,這位……這位凌哥要進去的話,也得按老規矩來。”


“那是自然。”海馭遙大方地松開手把凌棄往前一推,“搜吧。”


“馭遙!”凌棄滿臉通紅,拼命地往后縮著身體。


“海哥……這個……”威哥苦笑著說,“這……這我怎么好動手。”


海馭遙斜了他一眼,重新把凌棄圈回手臂中,冷冷地說:“怎么?你動不了手,難道還要我親自把他脫光了給你看?”


“馭遙!”凌棄窘得幾乎想奪門而出,卻被海馭遙摟得緊緊的,動都動不了。


“海哥真會開玩笑。”威哥精明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凌棄一眼,看他穿著合身的襯衫長褲,不像是能藏著什么武器的樣子,順水推舟地說,“不用了,請進吧。”


“謝啦威哥。”海馭遙皮笑肉不笑地說,摟著凌棄旁若無人地向里走去,肖聞和小鄭緊緊地跟在后面。


“叫你不要來,看,給嚇著了吧?”海馭遙一邊走一邊在凌棄耳邊悄聲說,“你已經上了賊船后悔也晚啦!乖乖地嫁雞隨雞。”


凌棄被剛才的場面弄得還心有余悸,聞言只是抬起頭開看著他,目光中全是惶恐不安,看得海馭遙心里也是一疼,剛才的事他只是借題發揮,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可是……如今看來,是不是他太過分了?


“別怕,沒事了。”海馭遙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是我不好,別怕了。”


凌棄的目光驚慌地抖動了一下,仿佛才意識到他在身邊一樣,身體微微發顫,死死拉住海馭遙的手臂不放。


再往里面走,是本來的餐廳,其余的桌椅都撤了,只留下中間一張紅木長桌,旁邊擺著的椅子上已經坐滿了大半,從剽悍的大漢到頭發花白的老人,神態各異。沿著廳邊排了一圈人,神情嚴肅地站著。肖聞和小鄭也走了過去,找了個空地站好。


“孔叔,大家都來了?”海馭遙隨隨便便地打過招呼,一屁股在空著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小凌,來,坐這兒。”


他剛才的態度已經引起了別人的不滿,這下子更是火上澆油一般,面帶不忿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坐在首位的白發老人開了口:“阿海,這位是誰?”


海馭遙自從進了大廳就一幅吊兒郎當的樣子,渾身散發出痞氣,架起二郎腿笑著說:“這是小凌,我馬子。”


在一片嘩然中白發老人厲聲說:“阿海!你還有沒有規矩?!這是什么地方,對著這么些爺叔兄弟,你還顧不顧自己的身份?!”


“規矩?”海馭遙長笑一聲,不顧凌棄的掙扎把他摟到自己膝上坐下,雙臂像鐵箍一樣圈住他,“有人搶了我的貨,孔叔卻不讓我拿回來,我倒是不知道,這算是什么規矩了。”


凌棄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摟著不放,早已經羞窘得無地自容,此時只好把臉埋在海馭遙肩上,不敢抬頭。


孔叔聽到他的問話有些不自然地轉過了頭:“阿海啊,這件事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不是這么簡單的,天華這次是有些過分,我們今天都到這里來,也就是要為你討個公道。”


“那可真要多謝孔叔和各位費心了。”海馭遙笑著端起有人送到面前的青瓷茶盅,掀開蓋子吹了吹,柔聲問懷里的凌棄:“渴不渴?想喝茶嗎?”


凌棄頭都不敢抬,海馭遙安慰地拍拍他,環視了一下四周,輕松地說:“看來,有人也不拿這當會事,到現在還沒影子,別是不來了吧?”


話音剛落,大門打開,一個叼著煙的瘦長個子帶著兩個手下走過來,夸張地張開雙臂,故作驚訝地說:“哎喲,大家都在等著我吧?真不好意思,路上塞車來晚了,嘿,你們兩個,趕快和海哥的手下去親熱親熱,人家正憋著卸我們八大塊哪。”


他聳著肩膀走過來,故意在海馭遙對面的椅子坐下,笑著說:“海哥,好久不見了,一向發財,發財。”


海馭遙譏誚地歪起嘴角:“托福,有你老兄在,想發財也難。”


“唉,海哥你大人大量,一點小貨還放在眼里,還大張旗鼓地找來這么多大人物坐鎮給你助威。喲喲。”他夸張地捧著胸口,“我好害怕喔。”


“天華。”孔叔咳嗽了一聲,“閑話就不要說了,我們還是開始吧。”


從他們粗聲大氣的爭論聲中,凌棄也逐漸聽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很簡單,海馭遙的一批‘貨’在路上被翟天華的人劫了,結果海馭遙的人去要貨的時候兩方面發生了沖突,還鬧出了幾條人命。


海馭遙反而很少說話,看著對面的翟天華口沫橫飛,唇邊噙著一絲冷笑,慢慢地撫摸著凌棄的后背讓他安心,不時在耳邊低語著問他怕不怕,渴不渴,等會兒想到哪里去吃晚飯。凌棄死死地把臉埋在他肩窩里,怎么也不抬頭。


大約一個小時后,孔叔用手敲敲桌子,做了最后決定:“好了,都不要吵了,阿海的貨是被天華拿了,但天華的人也死了幾個,這樣吧,天華把貨還給阿海,阿海拿出兩百萬來作為賠償金……”


他掃了周圍一眼,沒有別的人說話,兩個當事人一臉淡然,翟天華眼睛朝天,在挖著鼻孔,海馭遙湊在凌棄耳邊,微笑著聽他說什么。


“你們意思怎樣?”


“孔叔您真是老糊涂啦。”翟天華把挖出來的臟物順手彈了彈,“貨已經是我的了,干嘛還要退回去啊?難道我費了半天力氣,花那么多時間那么多人工都白費了?找車,搬貨,運輸,租倉庫,有的包裝壞了我還得重新花錢包裝,我容易嗎?賠償金我是沒什么意見啦,就看海哥給多少,可不敢嫌少啊,海哥那可是萬把人的老大,我小小的翟天華哪惹得起人家喔。”


海馭遙冷冷地看著他,低沉地說:“錢我一分不給,貨你給我吐出來。”


“海哥這么敏感,該不會是太脆弱了吧?那我倒可以理解啊,身邊有這么一位美人,難怪英雄氣短啦。”翟天華放肆地大笑起來,“不能坐這個位子就讓出來好了。這也算讓賢?”


“按道上規矩辦,你早就該在關二爺面前被三刀六洞了,還能坐在這里吱吱歪歪的!”跟著海馭遙來的小鄭沉不住氣,叫了起來。


翟天華攤開雙手,做了個很無奈的手勢:“哎喲我說海哥啊,既然經不起折騰就不要出來混啊,大家都是混黑道的,本來就是無本買賣,誰控制得住手下,有財大家發嘛,要是不想冒這個風險,干脆就正兒八經地開公司領執照好啦,反正有貨不愁沒人買啊,到時候我搶了你的貨,你也可以去報警嘛。不然您現在就報個警?我這里有手機給您撥個號?就是不知道哪條法律保護走私貨啊?海哥不會是法盲吧?不然我給您先請個律師?自己屁股還沒擦干凈還說別人哪?自己做的是走私生意,還要找法律保護嗎?警察能保護您嘛?傳出去可不笑掉道上兄弟的大牙!”


“天華。”孔叔看著他,眉頭皺了皺,“規矩就是規矩,你別太過分了。”


“什么規矩,也不過是黑道上大家之間的約定俗成罷啦,孔叔你們那輩子人的規矩,現在早該改改,那時候為了什么兄弟情義兩肋插刀,現在啊,也不過是為了大家發財,死抱著老規矩算什么啊?!”翟天華放肆地笑了起來,“哎喲,只不過是搶了海哥一批貨,就找了這么多人來助場子,怎么啊?硬按著我的頭認罪啊?我好怕好怕哦,海哥我當然惹不起,人家是多大的面子,稍微放點風就這么多人來討伐我,就差當場把我凌遲處死給海哥出氣啦!”


他忽然站起身來抓過面前的茶盅狠狠地向海馭遙砸了過來,砰地一聲,正砸在凌棄身上,滾燙的茶水潑了一身,凌棄猝不及防地挨了這么一下,‘啊’地驚叫起來!


“小凌!”海馭遙從椅子上彈起來,敏捷地一把撕開他被浸濕的襯衫,凌棄白皙光滑的背部被燙得一片通紅,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凌棄披在身上,小心不碰到被燙的地方地把他摟回懷里,感受到他在懷里疼得發抖,深邃的目光冷峻地看向翟天華。


“看什么?!有種你打我啊。”翟天華不可一世地把腳踩在椅子上,蠻橫地說,“我就是不守你們的屁規矩,自己一群人圍了個小圈子,制定了幾條屁規矩就覺得自己了不得,成了亞洲第一黑幫了?!老實告訴你們,我就是不給你們面子,什么破規矩,老子不理!該搶的搶,該拿的拿,要我把貨退出來,門都沒有!”


他正說的得意,對面的海馭遙身形一動,竄上了桌面,在場的人還沒有看清楚,翟天華眼前一花,海馭遙冷酷的臉已經放大在自己眼前,那就是他最后能看見的畫面。


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在突然靜下來的室內久久回蕩著,淡淡的血腥味慢慢地飄散開來,在座的人都是刀尖上打滾的人,但也不禁面色陡變!


海馭遙單膝跪倒在桌面上,另一個膝蓋壓住翟天華的胸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右手里的一支鋼筆深深地插入翟天華的左眼,已經沒底,翟天華的右眼仍然死不瞑目地大睜著,垂在桌下的雙腿還在不時痙攣。

 

 


22


室內所有的人都被驚呆了,靜得似乎能聽見時間流逝的聲音。


海馭遙松開了手,很輕松地從桌上一躍而下,回到凌棄身邊,環抱著他,凌棄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顫抖著,海馭遙淡淡地看了在座的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坐在首位的孔叔身上:“不用大家費心,我海馭遙自己的事,自己會解決。”


聽了他的話,大家如夢初醒,看著還癱軟在桌上翟天華的尸體,竟然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帶來的兩個手下驚呼一聲:“華哥!”眼睛都發了紅地要沖過來拼命,早被肖聞和小鄭一左一右地攔住,幾招之后就被打翻在地,不能動彈了。


“阿海!”孔叔滿頭白發似乎都要豎起來,“你……你孟浪了吧?!”


“談不上談不上。”海馭遙輕輕拍著懷中不停顫抖的人兒,笑容刺人,“我已經給了他機會,是他自己找死,我海馭遙做事爽快,不會跟他廢話羅嗦的,孔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他無非有個后臺,可惜,我海馭遙就是被嚇大的。”


他收斂了笑容:“對不起耽誤各位爺叔兄弟時間,早知道這點小事我自己解決好了。”


“海馭遙!”一個人猛地站起來大喊,“當著這么多前輩,你居然動手殺人!知不知道這里禁止見血?!你眼里還有沒有關二爺?!”


“關二爺在天上看著,今天的事不是我海馭遙招來的。”海馭遙傲然說,“那種欺師滅祖的東西,留著才真叫惡心!怎么剛才B哥沒這么大底氣,現在沖我來了?”


他看了凌棄一眼,狠狠地加上一句:“惹到我的人,就拿命來償吧!”


撂下狠話,他攬著凌棄揚長而去,肖聞和小鄭放開被他們制住的人,跟了上去,只留下身后一廳的人面面相覷。


出了酒店大門,楊剛迎面走來,興奮地說:“海哥!成了!”


“唔。”海馭遙點點頭算是知道了,小心地把凌棄肩頭的衣服往上扯了扯,“你帶他們回去吧。”


“好啊……小凌怎么了?”楊剛小心翼翼地問,隨即看見后面的肖聞和小鄭,立刻沖過去叫了起來,“肖聞?!你怎么了?!跟人動手了嗎?!怎么有血?!我早說不要你跟進去看受傷了吧?!”


“大驚小怪。”肖聞躲開他伸過來的手,不耐煩地說,“別人的血!當我那么沒用嗎?!”


“好了。”海馭遙斷喝一聲,“既然你們這么有話說,就一起去接收翟天華的地盤和人手吧,楊剛,你小心點肖聞,肖聞,你自己也要注意。”


“你放心吧海哥,他的人我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楊剛佩服地看著他,“你是不是一早就準備……”


海馭遙唇邊泛起一抹冷笑:“那當然,指望那幫老家伙,我不如報警算了,我的公道,當然要自己討回來。”


他走到一輛車前把凌棄小心地讓進去,對司機說:“我自己來開。”就坐進了司機座。


楊剛目送著他開車離開,還是不放心地對肖聞說:“你別去了,去醫院看看吧,你真沒事?”


肖聞的臉色有些難看,冷笑著說:“怎么?你巴不得我出點什么事才好?海哥是我監督你省得你藏私,快點走吧,翟天華那幫東西,早點處理早干凈。”

 


隨手擰開車里的音樂開關,坊間流行的歌曲飄了出來,若有若無地回蕩在車里,海馭遙平生第一次感覺到言語的無力,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身后的凌棄,剛才那一幕給他的刺激一定是太大了,他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過。


默默地點著了一根煙,海馭遙的心微微地泛起一陣苦澀,只是想帶著凌棄去看一下自己所處的環境,畢竟他已經想過,以后要和凌棄在一起,也算是讓他有個思想準備,知道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不能一輩子寵著凌棄把他保護在象牙塔里,如果凌棄也想和他在一起,起碼也要知道他溫柔的另外一面。


可是……為什么受不了的是自己?看見凌棄被燙的一霎那,熱血頓時涌上頭來,順手拔下凌棄口袋里的鋼筆就撲了過去,當時腦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個念頭:殺!殺!殺!把傷害凌棄的人干掉!


他嗜血的本性在那瞬間發揮無余,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手里的鋼筆已經深深地插入了對方的眼球!制住對方垂死的掙扎時,心里竟然有一陣快意!


從視后鏡里看了看凌棄,披著自己的外套垂著頭靜靜地坐在那里,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海馭遙的心里又是一疼,狠狠地抽了口煙,還是開口了:“凌棄,我先送你去醫院看看吧?剛才……對不起了……”


凌棄搖了搖頭,然后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他看不見,瑟縮了一下,身子前傾,輕輕地伸出手臂摟住了海馭遙的肩膀,默默地把臉埋在他的黑發里。


“小凌……坐回去,我在開車啊。”海馭遙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害怕,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么大的驚嚇,對不起。”


凌棄用力地搖搖頭,手臂還是摟著他,肩上的衣服滑了下去,露出手臂,白得眩目。


海馭遙嘆了口氣,把車子開到路邊停下,把前座放倒讓凌棄過來,自己抱住他,再一次誠心誠意地說:“小凌,對不起。”


凌棄的肩頭輕微顫抖著,像個受傷的小鹿一樣往他懷里縮著,終于忍不住‘嗚’地哭了出來,手臂緊緊摟住海馭遙的脖頸,斷斷續續地低聲說:“馭遙……我不是……怕……”


在海馭遙把鋼筆插進那個人眼中的一霎那,他只感到震驚,那么血腥的場面,他竟然真的沒有怕!


早知道海馭遙不是什么善人,可是也真的沒有想到,他竟然在說話之間就可以如此干脆地殺掉一個人!連眉毛都不皺一下!


可是,自己為什么不怕?竟然是……真的不怕他了嗎?


已經愛上他了嗎?所以他做什么在自己眼中都無所謂?只要他是海馭遙,只要他還沒有離開自己就滿足了?不管他是什么人干了什么事?!


凌棄,你真的……愛上他了嗎?


“不怕不怕……沒事的,現在沒事了。”海馭遙愧疚得心里揪得緊緊的,牢牢抱住凌棄,“我在這里,我……我再也不會讓你出這種事了!”


“不是的!”凌棄猛烈地搖著頭,抽泣著抬起頭來,紅腫的雙眼讓海馭遙心疼不已,“我不怕!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小凌……”


“我真的不怕!”凌棄著急地說,“馭遙!我……我可以適應的!真的我可以的!你不會因為今天的事就……”


“小凌!”海馭遙低吼了一聲把他摟進懷里,“你這個小傻瓜又在想什么!我當然不會為這種事說你什么,我心疼都來不及了!還什么適應,你適應這種事干什么?!以后我會把你護得好好的,決不讓任何人傷害你!今天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凌棄微微地笑了:“馭遙,我不是你養的貓……你愛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一輩子躲在你懷里,我想和你在一起,就是要真正地……參與你的生活,好不好?”


他吸了吸鼻子,雖然紅著眼睛淚痕未干,笑起來卻是特別的可愛明朗:“再說,我已經是貝殼哥的小弟了,也算是……黑道小弟,下次你帶我去砸別人場子吧,讓我也看看你是怎么砍人的。”


無聲地在心里嘆了一聲,海馭遙安慰地親親他:“好,不管出什么事,我都會把你保護得好好的!

 


回到家里,海馭遙處理過凌棄背上的傷口,都被燙得起了水泡,涂上藥膏之后,不能穿衣服,只好光著上身,一再地問他疼不疼,凌棄只是微笑著搖頭說不疼要他不要擔心。


“吃點東西吧。”海馭遙端著托盤走到床邊,凌棄趴臥在床上,臺燈的光線把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道陰影,不自覺皺起的眉頭聽見他說話之后立刻舒展開來,勉強支撐著自己要坐,被海馭遙一把攔住,“別起來!我喂你。”


凌棄乖乖地重新躺回床上,好奇地問:“今天吃什么?”


“粥,和素包子。”海馭遙小心地給他圍上毛巾,把包子掰開一個小口,慢慢倒進去醋和香油,然后才把包子送到他嘴邊:“慢慢吃,本來有海鮮餡的,你不舒服,就吃素的吧,等好了,我再帶你去吃。”


凌棄張開嘴,小小地咬了一口包子,嚼著,海馭遙坐在一邊,溫柔地看著他,不時給他喂一口粥,把包子送上去,用餐巾幫他抹嘴,臺燈黃色的光從他背后照過來,連硬朗的臉部輪廓都變得柔和。


出神地看著他,凌棄的心又在逐漸地沉醉下去,不知不覺地泛起微笑。


“笑什么?”海馭遙奇怪地問,凌棄的臉紅了,趴在枕頭上搖搖頭,“沒事!”


“一定是我太帥了吧?”海馭遙開玩笑地說,“是不是正在心里得意著哪,我這么條大鯊魚,終于也上了你的勾了……可是啊。”他俯身吻吻凌棄的臉,作出一幅兇狠的樣子,“到底誰吃了誰,還不一定!”


凌棄很自然地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回了他一個吻,海馭遙小心地抱他起來,讓他趴在自己胸膛上,輕聲在他耳邊說:“別撩我啊,都這個樣子了還鬧……乖乖睡覺,明天就好了……睡吧,明天就好了……嗯?”


“馭遙……你愛我嗎?”凌棄在他的低語催眠下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從唇間溢出這一句話。


海馭遙撫摸著他的頭發,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笑著說:“愛啊。”


凌棄偷偷地笑了,伸手上去,讓自己的手指和他的交纏在一起,模糊地說:“我也愛你……”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他的一輩子,就要和這個雖然粗魯野蠻但是對他愛憐有加的男人在一起了。從前的生活,龍騰,海馭遠……都已經過去,不會再和他有交集了。


連海馭遠送他的那一支鋼筆,從十八歲一直帶在身上的鋼筆,今天也已經變成了一件殺人兇器,再也拿不回來了。


把臉埋進海馭遙懷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他的味道的空氣,凌棄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吧,既然已經愛上了他……


這樣不是很好嗎?自己得到了海馭遙,其實也等于幫了海馭遠一個忙,他可以順利地娶到海遺珠,把龍騰和海家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海馭遙可以擺脫那些東西,從此就和自己在一起了……


馭遙……我愛你,你是否也會象你說的一樣,永遠不離開我?永遠不拋棄我?

 


23


過了十月下旬,秋風開始把路邊行道樹的葉子往下掃的時候,凌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要發生了。


并沒有人對他說什么,他問海馭遙,得到的也只是‘沒事’的回答和一個親吻,可是,他就是知道,海馭遙一定有什么事在瞞著他。


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十一月十一號,是海遺珠為父母守孝滿十八年的日子,這個日子非同小可,這就意味著她的正式成年,將不受監護人和基金會的控制,也意味著,她已經可以結婚了。


從生下來穿衣服就沒有超過白藍黑灰四色的海遺珠,終于可以披上大紅的嫁衣。


那么,誰將成為她的夫婿,那個幸運兒,可以把海遺珠的億萬身家和海家的產業一起拿到手里的人?


海馭遙,還是海馭遠?


盡管已經相信了海馭遙對自己的愛,相信他的承諾和誓言,凌棄還是寢食難安,好幾次夜里都在做惡夢,海馭遠和海遺珠一對璧人走進教堂,他正在微笑著祝福他們,從里面走出來的人卻變成了海馭遙和海遺珠!他哭著沖上去質問海馭遙,他卻像是不認識自己似的把自己冷漠地推開,摟著嬌艷如花的新娘揚長而去,一轉頭,自己卻被海馭遠死死抓住,瘋狂地沖他大喊大叫:為什么不幫幫我?!為什么?!


這個夢如此真實,醒了之后他常常都是一身冷汗,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到天亮,不論怎么寬慰自己,始終也放不下這個可能性。


這一天,海馭遙來了,最近一周他比較忙的樣子,只是每天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不過來了,要他好好吃好好睡,今天來了,也是一臉疲憊,把帶來的外賣熱熱吃了之后,就伸直長腿坐在沙發上休息。


“很累嗎?”凌棄坐到他身邊把下巴枕到他胸膛上,“要不要洗個澡?”


“等一會兒吧。”海馭遙低頭親親他,“小凌,下一周我可能還是沒有時間陪你,對不起了,等這事完了,圣誕節我帶你去瑞士滑雪吧?我們好好玩一玩。”


凌棄笑笑:“不要啦,去那么遠的地方,滑雪去韓國日本也是一樣……你……什么事這么忙?自己要注意身體。”


“啊,也沒什么。”海馭遙微閉上眼睛,大手撫摸著他的頭發,心不在焉地說:“下周有一批貨……數量大,要我親自去接……就在周三我得帶船去公海——”


聲音嘎然而止,他忽然坐了起來,抓住凌棄的雙肩,嚴肅地說:“小凌!這些話你絕對不能對別人提起,知道嗎?!”


“嗯,我知道。”凌棄被他正經的樣子給嚇住了,不知所措地點著頭。


“知道就好……”海馭遙長噓了一口氣,看他發呆的樣子,懊悔地說,“真該死!我怎么就說出來了!小凌,別怕,沒什么。你只要不說出去,就什么都不會有了。”


凌棄偎進他懷里,故意開玩笑地說:“你剛才說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沒聽見,除了……”他笑著在海馭遙唇上輕吻了一下,“除了說你愛我。”


看著他的笑容,海馭遙也笑了,一使勁把他橫抱了起來向浴室走去:“沒錯!我就說的這個,小凌,今晚上不要哭喔,一星期沒做了,我可快憋死了,今晚上我一定叫你喊都喊不出聲來!”

 


海馭遙走之后的三天里,凌棄連門都沒敢出,他不是不知道黑道上的殘忍手段,更不想在這個緊要關頭給海馭遙添什么麻煩,如果這樣一直堅持到海馭遙回來的話,是不是就什么事都不會發生了?


但是周一他不得不出門了,去銀行辦理一些麻煩又必要的手續,臨出門前他換了之前從來沒有穿過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從大廈的側門溜出去,沒有叫出租車,搭上擁擠不堪的地鐵到了市中心的總行,飛快辦完了事,三步兩步地就跑了出來直奔地鐵站。


還沒有走到地下入口,一輛車在他身邊停下,凌棄受驚地往路邊一跳,黑眸警惕地看著,準備不管里面出來的是刀子還是槍口,他第一反應就是叫喊掙扎,絕對不能讓自己被帶走!


他所預料的沒有出現,車門打開,海馭遠頎秀的身影從里面出來,冬日暖陽般和煦的微笑,和他十分熟悉的溫和語調:“小凌?真巧。”


“副總?!”凌棄驚訝地看著他,久別重逢的喜悅一下子在他臉上飛揚開來,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


才走了兩步,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目前的尷尬處境,不說別的了,海馭遠怕是……已經知道自己和海馭遙同居在一起了,他該會用什么樣的眼光來看自己?是鄙夷不屑?還是厭惡輕蔑?想著一股委屈又涌上心頭,他沒有忘記,最初的最初,他就是為了海馭遠,面前這個俊秀斯文的男子才去接近海馭遙的!


“怎么了?不認識我啦?”海馭遠對他的態度和以前一般無二,親切中帶著些微的關懷,“我在附近辦點事,沒想到遇見了你,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我……我挺好的。”凌棄卻顯得不太自然,想了一會兒,抬手把口罩摘掉,靦腆地說,“副總您還好嗎?”


“呵呵……”海馭遠微笑著說,“我們就這么站在路邊談話太引人注目了,還會影響交通,那邊有個咖啡座,過去喝杯咖啡吧?”


凌棄雖然很想和海馭遠多呆一會兒,但這是在非常時期,他干脆地搖搖頭:“還是不了……副總,我有急事,必須馬上走。”


“這樣?真可惜。”海馭遠遺憾地說,“我還想和你談談呢……你最近好嗎?……你遞了封辭職信就走了,我擔心得很呢。”


凌棄有些慚愧地低下頭:“對不起……”


“啊。”海馭遠笑著說,“那個,你不用在意了,我只是有些惦記你,對了,遺珠快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凌棄敏感地抬起頭來:“大小姐要結婚了?!新郎是……誰?”


“有時間的話我們還是坐下來談談吧,我也想知道你的近況呢。”


海馭遠帶著那種有絕對把握知道對方不會拒絕自己提議的笑容,向著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廳做了個請的手勢。


凌棄手心里全是冷汗,像是被催眠了一樣,跟著他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一個小時后,凌棄離開了咖啡廳,臉色比來的時候多了幾分紅潤,走路卻有些不穩當,慌慌張張穿過馬路的時候還差點撞到路標。


海馭遠帶著憐憫的微笑看著他的背影,優雅地把咖啡杯送到嘴邊,慢慢地品了一口,還沒來得及把杯子放下,一個高大的身影就殺氣騰騰地從門外沖了進來,吼道:“海馭遠!這是怎么回事?!”


“大哥你來了?坐下喝杯咖啡吧,這可是很正宗的哥倫比亞咖啡豆。”海馭遠笑著站了起來,一旁的店員立刻知趣地開始動員顧客離開,其實不用他們動員,光看見海馭遙兇神惡煞的樣子也不會再有幾個人愿意留下來了。


“老二,你的膽子也太大了。”海馭遙大步走過來,臉罩寒霜,“我并沒有叫你插手凌棄的事,我說過我自己會做的,你今天這么做,什么意思?坐實他的罪名?讓我最終不得不除掉他?!”


“大哥。”此時的廳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海馭遠的神情也嚴肅了起來,“我全是為了你好,凌棄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們誰也不知道,我不能讓你冒任何風險。”


“多謝費心,不必了。”海馭遙硬邦邦地說,“我的人我自己會處理,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難道你現在想出爾反爾?”


海馭遠垂下眼睛,低聲但堅決地說:“大哥,我這樣做有我的理由,凌棄是個定時炸彈,你如果后悔了,那我們的計劃就此改變,從此之后你和他海闊天空,我再也管不著……只要你的計劃沒有變,我就要走這一步!”


“老二。”海馭遙拉過椅子坐在他面前,“我的計劃對你沒有任何損失,你為什么還要給凌棄設這么一個陷阱?!他的存在,根本礙不了你任何事!”


“我知道……我只是不能放心,所以,我必須試探他一下,大哥,我要試探的,不是他的愛情,而是他的忠誠。如果他連這個試驗都過不了,那么,我們不該再留著他。”海馭遙平靜地說。


海馭遙咬緊了牙,看著紅白相間的方格桌布,雙拳握緊,過了一會兒才說:“計劃取消!我改主意了!”


“晚了,大哥,我的誘餌既然放出去,就不能再撤下來。”海馭遠不顧兄長快要吃人的目光,神態自若地說。


海馭遙似乎很有一拳打過去的沖動,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沉聲說:“老二,不要太狠了……凌棄完全是無害的!”


“有沒有害不能光看眼前。”海馭遠也站了起來,“也許他這顆定時炸彈在十年,二十年之后才會爆炸呢?大哥,我已經給他選擇的機會,無論怎樣,他也會留一條命的,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他淡淡地一笑:“我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父親他老人家……可會想到他還有這一天,被自己視作廢物的小兒子逼到這種地步呢?”


海馭遙瞪視著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很久才狠狠地一跺腳,轉身要走。


“大哥!”海馭遠從身后叫住了他,看他雖然站住,卻沒有回頭,自失地一笑,“你現在連看都不愿意看我了嗎?”


他爽快地承認:“我知道我不擇手段,心狠手辣,連自己的戀人都不放過,你是堂堂的男子漢,一定很鄙視我……你可以瞧不起我,但這是我生存的手段,我別無選擇!”


靜默了一會兒,他低低地開口:“海家的水龍頭一開,流出來的都是鮮血……大哥你不會不知道,遺珠的父親死得突然,母親更是死得不明不白,要不是她是女孩子,又被作主和我們中間的一個訂了親,恐怕也逃不過厄運……我呢?在對遺珠的未來還有點用之前,何嘗不是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大哥你從小就是那么強悍,連父親都奈何不了你,可是我要是沒有你暗中的保護,早就被埋在花園當肥料了……父親對母親的恨,百分之百地發泄在我身上,我就是他眼里的一條無用的蟲,什么時候一腳踩死都可以!海家上下都知道你喜歡欺負我,連叔叔伯伯們都對你不滿,只有父親……看在你對我狠的份上,把我這個玩具給你留了下來……直到遺珠來,我有意地接近她,博得她的好感,父親發現了我的利用價值,才允許我……當體面的海家二少爺。”


微側過頭去,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好多次了,你借口磨煉我,把我們兩個鎖在練功房里,一邊到處踢墻喝罵,裝做……裝做是在打我,一邊……摟著我,喂我吃點心……”


“馭遠!”海馭遙情不自禁地回身把弟弟抱進懷里,像是小時候一樣緊緊摟著他,“不要再說了!都過去了!你馬上就是海家的主人,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害你了!你現在有力量了知道嗎?!”


“哥……”海馭遠把臉埋在他懷里,低聲地說:“我會負天下人,卻不會負你……”


他猛地抬起頭來對海馭遙嚴肅地說:“所以我一定要試探凌棄!我不能讓一個定時炸彈在你我身邊!這和你要不要他無關!這是海家用人的原則,就算你會恨我一輩子,我也要這樣做!”


“我不會恨你。”海馭遙松開了手,轉身往門口走去,“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24.


用度日如年來形容凌棄這幾天的光景顯然并不為過,自從他遇見海馭遠之后,除了睡覺,他就是坐在沙發上發呆,不知怎么的,腦子里有越來越多的可怕念頭,鬧得他心驚肉跳,閉上眼睛就是海馭遙和海馭遠的影子在面前晃,怎么忘也忘不掉……


他不斷地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馭遙回來就好了,只要他回來只要他摟著自己,那一切惡夢都會煙消云散,他什么都不怕了,只要馭遙回來就好了。


馭遙說的是星期幾?星期三吧?那星期四他就該回來了,說不定帶著外賣,笑嘻嘻地沖進門來給自己狠狠的一個擁抱,然后把自己吻得喘不過氣來,直接抱上床去,也說不定看見自己消瘦的模樣會心疼,會親自下廚給自己弄點好吃的,一口口地喂過來……


星期四,海馭遙沒有回來。


他一定是很忙的,聽說這批貨特別重要,他不能回來,一定是脫不開身,干走私的,還是謹慎一點好,不用他立刻回來看我,只要他平安就好,如果風聲很緊的話,遲回來一兩天也沒有什么……


星期五,海馭遙沒有回來。


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馭遙你不要為我擔心,我很好,什么事都沒有,我正常地吃,正常地睡,就是想你……很想很想你……


星期六,海馭遙沒有回來。


我不在乎你是干什么的,不在乎你手上有血,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


星期天,凌棄整整昏睡了一天。


星期一中午,門上響起了熟悉的鑰匙轉動聲,凌棄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直撲了過去,又驚又喜地喊:“馭遙?!你回來了!?”


門開了,海馭遙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身后跟著肖聞和幾個人,面色相當不善,凌棄卻根本沒注意到,眼睛里只有海馭遙一個人,徑直撲向他懷里,卻被海馭遙一把推開!


凌棄踉蹌著站穩身體,驚訝地看著他,這才發現他身后的人,疑惑地問:“馭遙……出什么事了?”


看著他明顯憔悴的臉,海馭遙心里忽然有一陣不忍,但是很快就被怒氣給壓了下去,他再也沒有想到,周二早上,就在他著手派人接貨的時候,接到了海馭遠的一個電話,很輕快地提醒他:大哥,聽說你周三有批貨?


這個消息,他只對凌棄說過。


雖然,和凌棄分開是他早就想好了,可是,為什么,凌棄真的會背叛他?真的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老二?如果,僅僅是如果,他和海馭遠真的是敵對的話,那么,這一次,會不會就是凌棄想置他于死地?


他不得不承認:海馭遠設下的這個局,凌棄踩進去了。


算了,算了,反正遲早是個分手的結果,就讓自己死心,讓凌棄也死心吧!既然他選擇了老二,就讓他跟著馭遠,就讓他恨自己一輩子,就讓他安心吧……


這樣,我也可以放心了……


海馭遙推開他走進了房間,其余的人也走了進來,把門關上,凌棄驚疑地看著他們,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他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絞著手指頭,緊張地看著海馭遙。


環視了一下室內,海馭遙從口袋里掏出煙,肖聞默默地過來為他點著了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了出來,煙圈緲緲飄散,室內鴉雀無聲。


“看樣子,你這幾天也很提心吊膽啊?”海馭遙似笑非笑地說。


凌棄繼續緊張地看著他,海馭遙絕對不是在對他噓寒問暖,一定發生了什么事,一定是的!


他渾身開始輕微顫抖,海馭遙走了過來,粗魯地抬起他的下巴,盯著他的眼睛:“我能有命回來,你是不是很驚訝,凌助理?”


“什——什么?”凌棄連嘴都合不上了,海馭遙在說什么?他怎么一點都沒聽明白?


“可惜啊,我終究是讓某些人失望了。”海馭遙捏著他的下巴,手勁逐漸加大,凌棄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馭遙……放手……放手……疼!”


“啪”的一聲,海馭遙放手了,卻狠狠地打了凌棄一個耳光,打的凌棄幾乎飛了出去,重重撞在墻上!他咬牙切齒地說:“賤貨!”


凌棄被撞得暈頭轉向,嘴里嘗到了自己鮮血的腥味,他慌亂地看著面前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海馭遙,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海馭遙為什么這么對他?巨大的恐懼包圍了他的全身,難道……海馭遙只是在玩他?自始至終他的情話都是假的?根本不是真愛自己?只有自己一廂情愿?!


海馭遙走到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屑地說:“我早就知道你和老二串通一氣來對付我,這些日子,只不過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罷了,你也真不錯,一直忍到最后,從我嘴里套話……凌助理,你也不想一想,有人送上門來給我玩倒也就算了,我會真的相信你嗎?果然,給你點情報,你還真的泄露出去了。”


他彎下腰,盯著凌棄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接貨的時間,不是星期三,而是星期二……你失算了!”


“馭遙……”凌棄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么,震驚地看著他,顫抖地叫著他的名字,“你說什么?我不懂……”


“你不懂不要緊,海關懂,他們在預定地點埋伏的時候,我的貨都已經進了倉庫,連買主都找好了……你說,他們會不會氣得七竅生煙呢?凌棄,這個時間,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你說,我該懷疑誰呢?”


從慌亂中清醒過來,凌棄陡然明白了他指責自己的是什么,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他一把抓住了海馭遙的手,激動地喊了起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有!馭遙你相信我!我沒有!”


“你以為我到現在還會相信你的鬼話嗎?”海馭遙用力地甩開了他,滿臉鄙夷,“星期一,你和老二見了面對不對?”


“是的……那是……那是我偶然遇見的……”凌棄著急地為自己辨白著。


“撒謊!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海馭遙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扔在他臉上,“這是電信局的通話單,一周之內你只從這里往外打過一個電話,你自己該不會不記得了吧?號碼是XXXXXXXXXXX,巧的很,這是老二的私人手機號碼,連海家都不見得有五個以上的人知道,你倒是消息靈通?”


“馭遙!”凌棄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下擺,“我沒有!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對二少爺說過!我真都沒有……馭遙……相信我……馭遙!”


淚水從他眼里流了出來,沿著臉頰滑了下去,海馭遙似乎是怔了一下,隨即狠狠一腳踢在他小腹上,凌棄被踢出幾米遠,疼得蜷縮起身子打著滾,滿臉淚水,連慘叫都哽在喉嚨里發不出來。


“海哥……”肖聞提醒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錯了?我看他……不像是……”


海馭遙把抽完的煙頭扔在地上,狠狠碾了一腳,瞥了他一眼:“肖聞,你不是這么嫩吧?有哪個臥底會爽快地承認自己是臥底的?你要是不能做,就叫楊剛來。”


肖聞的身子僵了一下,無聲地向后退了一步。


凌棄身體猛地抽搐著,‘哇’地吐在地上一口血,這才緩過來,無助地看著海馭遙,目光中滿是絕望,一張口,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他喘息著,艱難地說:“我……沒有……馭遙……我沒有背叛你……那個電話……不是的……我什么都沒說……相信我,馭遙……相信我…………”


“我相信你就見鬼了。”海馭遙冷冷地說,“連你說夢話的時候,都叫著老二的名字……你以為我是聾子沒聽見?凌棄,你不用這么害怕,我不會殺你,怎么說你也是老二的人,我得給自己兄弟留點面子,他要再想這種計策,美男美女只管往我這里送,我照單全收了!自己玩不了我還有幾千兄弟哪。”


他所有的手下都沉著臉,居然沒有一個人配合地笑一聲,海馭遙慍怒地看了肖聞一眼,擺擺手:“唔!”


“馭遙!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凌棄根本聽不見他的話,只是絕望地喊著,空曠的房間里回蕩著他撕心裂肺的喊叫,“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一腳狠狠地踢在他的肋下,劇烈的疼痛把他的喊聲給吞沒了,還沒等他緩過勁來,又是幾腳劈頭蓋臉地踢來,他本能地伸出雙手護著頭部,胸腹之間傳來的疼痛又迫使他放下手去護著,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馬上又是一腳踢在頭上,額角裂開了,鮮血流了一臉,淹沒了他的視線,逐漸的,在拳打腳踢中,他的神智也開始模糊……


最后的清醒中,他還在竭力呼喊著:“我沒有……我沒有……”只是聲音低不可聞,近似呻吟。


肖聞抬手制止了他們,自己走到海馭遙身邊,小聲地說:“差不多了,海哥。”


“唔。”海馭遙一直呆呆地看著窗外,此時才回過神來,轉頭看著他。


肖聞看著他,小心翼翼地繼續說:“沒傷到要害,也沒殘廢……見了血了……”


“我知道了。”海馭遙不耐煩地揮揮手,“照原來說的,叫兩個弟兄把他扔到龍騰門前,讓老二自己去收拾吧,反正是他的人,我們走!”


 


冬雪飄飄,又是新年了。


盡管在溫暖的室內,感覺不到屋外的寒冷,凌棄還是緊緊地,緊緊地把自己用被子裹起來,他的冷,是從骨髓里冷出來的,而不是從外面。


房間里很靜,平時也是這樣,在這么熱鬧的夜晚,更不會有人來了……


過去的一切,像是在夢中,疼著他哄著他愛著他的海馭遙,摟著他發誓永遠不離開他的海馭遙……狠狠打他的海馭遙,不聽自己解釋的海馭遙……都那么不真實。


自己再度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在醫院里了,醫生說自己渾身是傷,恐怕要躺上幾個月才能康復,可是自己沒聽進去,只是要出去找海馭遙,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找到他,告訴他,自己沒有背叛他,沒有……


周圍亂了,醫生用鎮定劑讓自己安靜了下來,再次醒過來,他又鬧著要下床,如此三次,海馭遠來了,安撫著他,說了一遍事情經過,那天下班的高峰時期,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從一輛面包車里扔了出來,全身是血地扔在龍騰的大門前,保安報了警,也把他送到了醫院,醫生說他的情況不是太好,全身的傷雖然不足以致命,卻可以讓他躺上幾個月。


末了他安慰著凌棄,說醫藥費絕對不是問題,事后的處理他也已經都派人辦妥了。凌棄逐漸安靜了下來,看著海馭遠,忽然發現,這下子,他更加沒有辦法回到海馭遙身邊向他解釋了……所有的人,都不會再相信他和海馭遠毫無瓜葛,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他為了海馭遠背叛了海馭遙……


心慢慢地沉到看不見的地方,海馭遙也在那里……


他的目光透過海馭遠的身體看向遠方,淚水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海馭遠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柔,輕輕地把他抽噎著的身體抱進懷里,拍著他的背,無聲地安慰他。


又是他抗拒不了的溫柔,所以當他要求出院的時候,海馭遠堅持讓他先回到海家住一段時間,他怎么推辭也沒有用,最后還是搬了回來。


住在一間舒適的客房里,起居飲食都由海家的人照顧,海馭遠和海遺珠基本上每天都過來一趟看他,任何事不用他開口就全部辦好,沒有讓他受一點委屈。


可是他的身體還是好不起來,兩個月了,一直躺在床上,連自己起床的力氣都沒有,傷口痊愈得也相當慢,翻身的時候全身酸痛不已,曾經被打斷的骨頭也不時疼痛難忍。但最難忍的傷口在他心里,在最敏感最柔軟的地方,那個叫海馭遙的傷口還在汩汩地向外流著血,一刻都沒有停止過……


“馭遙……馭遙……”他把臉埋在枕頭里,一遍又一遍低聲地叫著那個名字,淚水慢慢地從眼睛里流出來,滲入枕頭里。


窗外的雪花依然在飛舞,像落入凡間的精靈在歡笑祝福……


今天是新年啊……


凌棄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雙眼瞪得大大的,對啊!今天是新年啊!

 

 


25


當海家兄弟倆一起走進書房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神情緊張,感到今晚上將要有大事要發生了。


可是,書房里的氣氛卻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一開始,十分平靜,海馭遙還是老樣子,大大咧咧地走到書桌后的椅子上坐下,照樣把長腿架了起來,叼著一根未點燃的煙。


海馭遙很平靜地走到一邊的書櫥旁,拿了暗格里的酒,倒了兩杯,遞給哥哥一杯,自己舉起了杯子:“干杯?”


“現在確實是干杯的時候了,老二。”海馭遙挑眉一笑,“從明天起,你就可以穩穩地坐上這個位子,值得慶賀。”


“大哥你又在笑我。”海馭遠在他對面坐下,喝了一口紅酒,輕輕搖晃著杯子,“沒有你,我不可能得到這個位子。”


“算了。”海馭遙出聲制止,“這種話不要再說了,你要相信自己的力量,絕對不能再懷疑自己,否則就是你坐上這個位子,也遲早會掉下來……事情都辦完了嗎?”


“辦完了。”海馭遠的眉毛也微微地挑了起來,微笑著說,“一切都辦完了。”


“老爸那里……”


“沒問題。”


海馭遙滿意地點了點頭:“從今天起,我將再也不會給你任何幫助,你明白嗎?”


“我明白,大哥。”


“你只能靠你一個人了,就算是遺珠,你也不能完全相信,尤其是,不要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既然能下決心把人送進去,就不要再想著……你們還能在一起……”


“大哥!”海馭遠的臉有些發紅,氣息也開始急促,“我明白!你不用再說了!小浩……他也明白……你不用再說了!”


看見弟弟突然出現了冷靜溫和面具下面的真實情緒,海馭遙有一霎那的吃驚,隨即又平靜下來,微微點了點頭:“你明白就好。”


室內一下子沉寂下來,只聽見兩人的呼吸聲,窗外還是靜靜地飄著雪花,花園里樹上的小彩燈在俏皮地閃著眼睛,偶爾傳來汽車聲,是有提前到來的客人。


“走吧?”海馭遙站起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今晚上我就做個被美麗公主拋棄的痞子騎士吧,哈哈,就看你的了,王子殿下。”


海馭遠也站起來,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大哥……凌棄在我這里。”


海馭遙臉上的神色絲毫沒變,反問了一句:“那又怎么了?”


“大哥……他的傷口一直沒好,身體也很差,到現在還下不了床……”


海馭遙很隨意地向后坐在桌面上:“那又怎樣?你說我下手太重?”


“不是的,我想,你是不是去……看看他?”


深邃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揶揄的光芒,海馭遙搖搖頭:“老二,你別把收買人心那一套弄到我頭上來,我當時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拋開他,你來做好人,把他弄回來,反正他也一直對你死心塌地……然后我和他再無瓜葛,你也要保證他之后的生活,非富即貴,怎么,才兩個月就養不起他了?”


海馭遠笑了:“大哥,你怎么這么想我,小凌完全不知道,他只是……”


“夠啦。”海馭遙大笑了起來,“我可不想你那么婆婆媽媽的,說斷了就是斷了,我才不會再回頭拉拉扯扯……有你照顧他,我也放心了。”他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凌厲的光芒,“對不對,老二?”


海馭遠絲毫沒有被他嚇倒,平和地說:“那是當然的,大哥,我會好好照顧他。”


“嗯,以你的能力,這絕對不成問題,那個小傻瓜一定被你哄得團團轉。”海馭遙跳下桌子:“走吧?”


海馭遠沒有動。


“怯場啦?”海馭遙開玩笑地說,伸手圈住他的肩膀,“走吧,你又不是女的。”


“大哥……”海馭遠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如果……凌棄從來沒有背叛過你,你會怎樣?”


海馭遙的臉僵了僵,隨即又笑開了:“老二,這是我們之前就商量好的,我決定要和凌棄分開,還是在你告訴我那件事之前,他背叛我只不過是個意外,不過這也正常,他本來就是你的人,最后倒向你也是應該的,你以為呢?我海馭遙做的事,從來不后悔!”


“大哥,你聽我說,”海馭遠溫和地笑了笑:“我是說真的,凌棄的確沒有背叛你,我知道他,太單純了,他和徐楓曉不一樣,他的心啊……唉,怎么說呢,比玻璃還透明,一點心計都沒有……其實……”


他定定地看著海馭遙,吐出最后幾個字:“我真正要試探的……是你。”


海馭遙額頭上的青筋爆了起來,很快又平靜了,冷冷地一笑:“試探我?老二,現在你還不是海家的當家人,你是不是做得過分了?”


“我道歉,大哥。”


“夠了!”海馭遙斷喝一聲,竭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憤怒,沉著臉說,“木已成舟,我們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行動吧,走!”


“凌棄沒有背叛你。”海馭遠堅持擋在他面前,認真地說,“我和他見面,談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很小心,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說和別人同居了,到最后我裝作不知道你們的事,邀請他回龍騰來,后來你查到的那個電話,就是他打來拒絕我的。”


海馭遙的黑眸深處閃過小小的火苗,卻什么都沒說。


“大哥,我一直想知道,你對凌棄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如果你不愛他,只是玩玩而已,為什么還要這么鄭重其事地把他交給我?如果你……愛他……現在你們之間,可以說沒有什么阻礙了,為什么你非要離開他?”海馭遠苦笑了一聲,“如果我換成你,明明可以在一起的,那我決不會放手!”


沉默了一會兒,海馭遙終于開口了:“老二,你不會明白的……那不一樣,凌棄和我,完全是兩個世界里的人,我不能讓他在黑道里跟著我混……萬一出了什么事,就是我毀了他,他跟著你,到底安全些。”


“大哥,難道你保護不了他?”海馭遠稍稍驚奇地問,“就算沒有海家的幫助,你自己也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了,你不可能……”


“我不可能保護不了他,是嗎?的確我也這么想過,但是后來我明白了,黑道上瞬息萬變,不管我怎么保護他,只要有一點點疏忽……就可能傷到小凌,可是如果傷到他,無論我把兇手千刀萬剮也彌補不了,我不能……讓他受一點傷害,如果跟著你,憑海家的勢力,你的能力,他應該不會有事。我不能這么自私,如果可以換取他一生平安,我情愿讓他暫時痛苦。”


“你不痛苦嗎。大哥?這么說,你是真的愛他了吧?”海馭遠低低地問,“你為他想得太多,結果卻是兩個人都痛苦……”


海馭遙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黯然,隨即揮揮手:“我做事情從來不這么婆婆媽媽的,老二,說正經的,如果不是凌棄告訴你,你怎么會知道交貨的地點和時間?”


“啊,那個……”海馭遠微笑了一下,“除了凌棄知道,你的買主也應該能猜出來吧?尤其那背后是你的老主顧了,你的行事,恐怕也瞞不過他,要不是他通知警察之后又到我這里來買好,我也不知道呢。”


海馭遙吃了一驚:“是孔叔那頭老狐貍?”


“不錯,他派人來說,如果能除掉你,希望我坐上海家家主座位之后不要介入黑道事宜,看樣子,你得罪他了。”海馭遙漫不經心地說。


“呵呵。”海馭遙笑了起來,“他是不想得善終了啊,正好,我也想著,他的位子坐起來不知道滋味如何呢。”隨意地擺著手,“沒事了,老二。”


修長的手指在杯中紅酒的掩映下成了紅色,海馭遙欣賞著自己的杯子,平靜地說:“大哥……凌棄……你是真要甩了他?”


他慢慢地抬起眼睛看著自己的哥哥,一字一句地問:“就算他痛苦一生也無所謂?”


“我不是告訴過你要好好照顧他嗎?”海馭遙有些急躁地打斷了他的話,“有你在,他還不是要什么有什么,頂多過了十年他就會把我忘光了!總比讓他跟著我有一天被人砍死的好!”


他向前一步,死死地看進海馭遠的眼睛中去:“你答應我,給他安逸的下半生!”


“大哥我真不明白!”海馭遠提高了聲音,“你連他背叛了你都能原諒,為什么還要放棄他!”


“答應我!”海馭遙根本不管他說了什么,直接地要求。


海馭遠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大哥……我不忍心看著他就這么憔悴下去……更不想看你痛苦……你是愛他的啊……”


“有你在,他會好起來的。”海馭遙毫不動容地說,“至于我,你就更不用操心了,別想賣我這個人情,我海馭遙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改變。”


似乎是被說中了,海馭遠忽然沉默了下來,看著弟弟默然的樣子,海馭遙把手放在他肩上用力地按了按,溫和地說:“好了,別耽誤時間讓遺珠等,我們出去吧。”


他走到門口,海馭遠跟了上來,低聲說:“大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說吧。”海馭遙把嘴里沒有點燃的香煙拿出來扔進了字紙簍里。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呢?”海馭遠自失地一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連活到現在都不可能……如果沒有我,那海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其實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也會死的……你一直護著我長大……為什么?”


“哪來這么多為什么呢?”海馭遙頭都不回地說,“你不是我弟弟嘛。”說著他伸手要去開門,卻被海馭遠從身后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仍舊堅持著問:“為什么?……”


室內又是一片寂靜,隔著門,外面的歡聲笑語和細碎的音樂聲隱約地傳來,他們都知道,當他們走出這扇門,就是兄弟正式分別的時候……


“媽死了,我從意大利回來奔喪的時候,你才一歲多。”海馭遙到底開了口,聲音低沉,象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第一眼看到你,是你坐在嬰兒床上,不哭也不鬧,很乖,很安靜……睜著大眼睛,只要有人看你,你就會對著他笑……”


他仰起了頭,微微地笑了一下:“那時候我就在想,我是哥哥了……原來當哥哥是這樣的感覺啊……”


海馭遠什么也沒有說,從后面抱住了哥哥寬闊的背部,緊緊的,象是再也不愿意放開……


哥哥,對不起……


 

 

 


26


事情的發展,如同人們想象的一樣,在海家例行的新年舞會上,戴著鉆石花冠,穿著潔白的禮服,象天上的雪花精靈一般美麗飄逸的海家大小姐,微笑著搖了搖頭,第一次拒絕了海馭遙的邀舞,把手伸向了站在一邊的海馭遠,當一對白衣璧人在眾人矚目之下旋入舞池翩翩起舞的時候,海家的未來主人,就這么悄悄確立了下來。


海馭遙很成功地讓自己的臉頰肌肉在那命運的一刻僵直了起來,隨后又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隨即,他好像忽然醒悟到自己失敗的事實,決定不再這么戴著面具呆下去,輕不可聞地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跟著他來的一行人等連想都沒想地跟在后面,還幾乎跟不上他的腳步,海馭遙沿著走廊大步向前走著,經過的人無不屏氣退到一邊,偷偷看著他鐵青的臉色,直到他俊偉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狠狠推開大門,夾雜著雪花的清冷空氣迎面撲來,海馭遙深深地吸了一口,一手撐在門上,另一手悠閑地插在自己口袋里,仰面向天,看著冬夜深藍色的夜空,背后趕上來的隨從遲疑地停下了腳步,看著他一動不動的身影。


過了一會兒,海馭遙的嘴角愉悅地上翹,從胸膛深處吁出一口長氣,“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痛快!痛快!好不容易到這天了!”


他把手放下來,交叉在胸前,回頭看了一眼面面相覷的隨從們,很隨意地說:“喂,你們還跟著我干什么?今天出了這個門,就不能回來了!”


“大少爺……不!海哥!”其中一個人激動地叫了起來:“不管怎么樣我都是跟定了你的!你趕都趕不走我了!”


“是啊,海哥!我們跟著你!”


“我們不留下!”


“海哥帶我們走吧!這兒也沒什么好呆的!”


“就是,縮手縮腳,還帶勒死人的領帶!還不如回我們地盤上去爽快!”


“是啊,海哥,我們走!回去喝個痛快,過新年嘛!”


“走啦海哥,走啦走啦!”


“……”


海馭遙笑著點了點頭,環視了已經圍在他周圍的手下們一眼,加重語氣說:“你們都是遺珠資助過的,我把話放在前面,今天跟著我出了這個門,以后就別想進來……都想清楚了嗎?”


周圍有一陣的沉寂,很快的,有一個人笑了起來:“大小姐過了年就成了海夫人了,我們欠大小姐的,可不欠海夫人的。”


一片轟然叫好聲,海馭遙笑著搖了搖頭:“季平,你這小子!好了!我們別在人家家里亂鬧,剛才你們也沒吃飽吧?回去!今天是新年,我請客!”


他說著,回身大步向外走去,早有人跑到前面去開車,幾輛黑色的轎車依次開到院子門口,大家動作很快地都上了車,只有海馭遙落在后面,手扶著車門,不知為什么,下意識地又回頭看了一眼。


燈火輝煌的豪門深院,歡聲笑語的人群,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此時離開,他竟然一點留戀之情都沒有,只有卸下身上一副無形重擔的舒展爽快,可是,還有一個凌棄……


心里象是被什么東西淺淺地刺著,微弱的痛,似乎是細細的聲音從天外傳來,一陣一陣地在耳邊回響:“馭遙……馭遙……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我……馭遙……馭遙……”


他用力地甩了甩頭,好把這個聲音從腦海里給趕出去,身邊給他開車門的手下遲疑地問:“海哥?”


“沒事。”海馭遙簡單地說,暗笑自己的優柔寡斷,明明是早就決定好了的事,為什么到了今天,心里居然還有一點的猶豫呢,這可不象是你啊,海馭遙。


他剛要坐進車里,那個聲音又來了,細弱,顫抖,可是聽在耳朵里清晰無比:“馭遙!馭遙!不要走!不要!馭遙!”


不!這不是幻覺,就是凌棄的聲音!


他猛地回頭,在一院滿天滿地的燈火中,他看見了凌棄,蒼白憔悴的臉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的見不到底,單薄的睡衣裹著瘦弱的身體,風一吹,似乎就會倒下去。


“小凌……”他喃喃地吐出兩個字,心上又是一陣疼,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留在記憶中的,始終是他最后的哭喊,和被血染紅了蜷縮在一起的身體,每夜每夜地在他的夢里出現,侵蝕著他的心。


“馭遙!”凌棄看見他回頭,驚喜得眼睛亮了起來,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虛弱的身體連站都站不穩,只是提著一口氣,踉踉蹌蹌的腳步,下臺階的時候差點摔一跤,他根本不管外面夾裹著雪花的寒風吹在身上刀割一樣的疼,只是一心一意地沖過來,拼了命也要見到海馭遙。


海馭遙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那一瞬間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抱著他,親親他,好好地愛他,我的小凌,純潔得象水晶一樣的愛人,我為什么竟然會傷害了你!


他的手臂要張開的時候,忽然醒悟了過來,狠狠地咬了咬牙,自己是怎么了?!這么失常,明明已經決定了,明明已經放棄了,為什么還會這樣!面前的凌棄,已經不再是自己的愛人,和自己毫無瓜葛了,他要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在陽光下繼續他的生活,和身在黑道腥風血雨的自己,沒有任何關系了!


在他決定的那一天,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


再這樣糾纏下去,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不管是對凌棄,還是對自己,都是莫大的災難啊!


他一言不發,轉身坐進了車里,關上車門,冷著臉說:“開車!”


司機膽怯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正往這里跌跌撞撞地奔來的凌棄,慢吞吞地伸手打著了火,海馭遙一拳打在車座上,怒吼道:“快點!”


凌棄看著海馭遙就這么頭也不回地坐進車里,起初的狂喜變成了驚惶,拼命想加快腳步,可是他的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心里一急,腳底下卻沒有力氣,結結實實地摔到在積雪的地面上,手肘和膝蓋大約是破了,火辣辣地疼。他也絲毫顧不上,連滾帶爬地向這邊沖過來,聲音已經變得哽咽:“馭遙!馭遙!不要走!不要!”


“你他XX的給我快開車!”海馭遙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讓人絲毫不懷疑,如果司機再不開車,下一拳就會落到他臉上。


就在凌棄跌跌撞撞沖到車子旁邊,伸手想去拍打車窗的時候,司機終于無可拖延地發動了車子,靈活的車身猛地向前一竄,凌棄的手落了個空,身子隨之往前一撞,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力氣,掙扎著又站了起來,追著車影艱難地跑著,一邊跑一邊叫著海馭遙的名字:“馭遙!馭遙!”


海馭遙咬緊了牙關,冷冷地看著窗外,凌棄撕心裂肺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馭遙!馭遙!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求你停下來!求你!馭遙!馭遙!……馭遙!不要走……求求你……馭遙……”


我知道,小凌,我知道……


可是我終究還是不能回頭,還是要離開你,我曾經答應過你的事,也不能實現了,對不起,小凌。


車子沖除了海家大門,從倒后鏡里,看見凌棄的身影越來越小……可是還是那么清楚,跌倒了,再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來……再跌倒……短短一百米的距離,他幾乎是一步一跌……


海馭遙微微閉上了眼睛,在心里深深地刻下凌棄最后的身影: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了,小凌,但我將永遠記得你,我海馭遙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


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平凡地,幸福地活下去,我可愛的小資,我親愛的小凌……

 


27


海家二少爺的婚禮訂在海遺珠生日的當天舉行,自從新年舞會上那一舞之后,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基金會首肯了海遺珠的選擇,正式把所有的遺產交給了她,同時,海家的權力過度也在順利地舉行著,海馭遙似乎是自動退出了,海馭遠以他之前培植的班底接手了龍騰,或升或降,有人歡喜有人愁,有的人平步青云,有的人萬劫不復。


這一天,海馭遠回到家的時候,發現海遺珠很悠閑地坐在沙發上,隨手翻閱著一疊文件,他略微怔了怔,走過去:“遺珠,怎么了?等我?”


“是啊。”海遺珠抬頭淺笑,眉目之間風華絕代,“看樣子是我該習慣等你的時候了。”


海馭遠心里微微一動,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歉疚地說:“對不起,遺珠,這段時間……我比較忙一點,沒有好好陪你,讓你一個人準備婚禮的事,是我不對。”


“我沒有怪你啊。”海遺珠笑盈盈地說,安慰地把手放在他肩上,“只是有些事,我拿不了主意,必須得問問你。”


海馭遠放松了下來,笑著說:“什么事?你作主就好,我一定喜歡的。”


“是嗎?”海遺珠微一側頭,嬌俏地皺起小鼻子,“什么事都行?”


“凡是海家的事,都行。”海馭遠忍不住握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你已經是海家的女主人了,當然可以按你的意思去做。”


海遺珠側著頭,想了想,又笑了:“海家的女主人啊……聽起來很氣派耶。”她笑著笑著,忽然說了一句,“那如果……我去幫一個人的忙呢?”


雖然她的笑容美麗依舊,海馭遠卻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故作不解地問:“又是什么捐款的善事?那就更不用問我的意見了,你想做什么都好。”


“我不是說那個。”海遺珠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支著頭,烏黑的長發披瀉下來,襯著她粉雕玉琢的俏臉,燈光下更是美麗絕倫,“我是說,如果……我去幫大哥的話……”


海馭遠的心猛地一跳,不過他在臉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反而很欣慰地笑了:“那當然更好,遺珠,雖然我和大哥現在已經沒有來往,可是我們畢竟是兄弟,能幫他的,我們一定要幫。是不是他遇到什么事情了?”


海遺珠咬著紅潤的櫻唇,含笑搖頭,不緊不慢地端起茶幾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今天新到的咖啡豆,味道不錯,你要不要來一杯?”


海馭遠沒有露出任何急迫的樣子,溫柔地說:“又喝咖啡,當心等會兒睡不著,不如讓廚房給你燉燕窩好了。”


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海遺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馭遠,別跟我兜圈子了,從小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難道會不了解你?”


海馭遠只是微笑,不說話。


“好吧,我來說。”海遺珠聳聳肩,“你想趁現在大哥和黑道火拼的時候,從后面捅他一刀,這事情我不能不管,所以,你看著辦吧。”


“遺珠,我……”海馭遠剛想分辨就被海遺珠擺手攔住,“別說不,我對你的了解,甚至比你自己還要清楚,仁慈絕對不是你的美德,聽說叔叔在瑞士成天喊著要你給他一個痛快,對不對?”


“遺珠你這都是從哪里聽來的——”


海遺珠看著他,遺憾地說:“別人我不會多管,我們已經快要結婚了,本來,我應該和你站在一起,可是,唯有大哥的事,我勸你改了這個主意,他沒有一件事對不起你,就連現在也是一樣,海家做的是走私生意,他去混黑道,把最危險的活兒都攬下,你卻可以漂白身份,只要坐地銷贓就可以,如果大哥倒了,你以為你可以找到第二個在黑道上和你合作的人嗎?不要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大哥要害你,早就害了,何況……”她沉吟了一會兒,緩緩地說,“他連凌棄都放心托給你……”


“凌棄怎么樣了?”海馭遠這才想起來。


“還能多好?下雪天就穿著睡衣光著腳追出那么遠,都快走到山下了,摔得一身是傷,手腳都凍壞了,現在剛剛能起床,說要走呢,你不去看看他?他一向聽你的話。”海遺珠站了起來,姿勢很優美地伸了個懶腰,“馭遠,我不會多說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吧,很晚了,早點休息。”


“等等,遺珠。”海馭遠叫住她,“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堅持呢?”


海遺珠淡淡地說:“馭遠,我還年輕,我不想做寡婦。你要知道,受傷的野獸才更危險。”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向樓梯走去,在樓梯口略停了一停,回眸一笑:“還有,馭遠,下次給康復醫院的捐款不要讓我知道,有些事情,我情愿裝做沒看見。”

 

 


凌棄呆呆地坐在窗前,已經是春天了,海家的花園開始返綠,悄悄的,一點一點地復蘇,只是他的心,好像已經凍僵在那個無情的雪夜,冷冷的,緊緊的,沒有一點生機。


背后傳來開門聲,他沒有回頭,反正來的人肯定不可能是海馭遙。


“小凌?”他單薄的背影顫抖了一下,接著慢慢地站了起來,招呼了一聲:“二少爺。”


“你又亂叫了。”海馭遠幾步走了過去,硬把他按回椅子里,自己坐在旁邊,打量著凌棄,禁不住嘆了口氣,“這個樣子你還想走,走到哪里去?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告訴我,來。”


他很自然地伸開手臂摟住凌棄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懷里,輕聲撫慰著,和以前一樣溫和的聲音,溫暖的手臂,可是凌棄再也找不到從前令他動心的感覺,他身體的所有,渴求的都是海馭遙強力的擁抱,幾乎要把自己弄壞般霸道的溫柔……


已經千百次地確認過了,自己愛的是海馭遙,而并非海馭遠。


“謝謝你,二少爺。”他低聲地說,“但是我確實不適宜留在這里,我知道,你和大少爺正式決裂了,你馬上要娶大小姐,執掌海家,恭喜你,得償所愿。”


“那你更應該留下來喝杯喜酒啊。”海馭遠放開了他,笑著說,“別想太多,你好好休養身體,到婚禮那天,還等你幫著收紅包呢。身體好了之后,就回龍騰來幫我,現在的龍騰,不象之前那樣了,事情多得很。”


“對不起,二少爺,我……我必須走了。”凌棄垂下頭,定定地看著自己手上紅腫的凍瘡,“那一天,我出門的時候,門口的兄弟說,已經有命令了,在那天出門的人,出了門,就不要再回來……我又給你添了這么多麻煩,真是對不起。”


“小凌!”海馭遠哭笑不得地說,“我跟大哥有些摩擦,一氣之下說的話你也當真?別放在心上了,啊?”


凌棄黑瞋瞋的眸子轉向他,輕聲地說:“可是,當時的我,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是,跟著大少爺離開……二少爺,我說的是實話,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爬過去,就算后面是天堂,我也不會回頭了……我必須離開,我要去找他。”


“你這傻孩子。”海馭遠毫無辦法地說,“那也用不著這么急,婚禮那天,大哥說不定會來的。”


“他不會的。”凌棄斬釘截鐵地說,“他既然出了這個門,就再也不會回來,他既然當時離開我,就……就再也不會見我……他——他說話算話,我知道。”


淚水不由自主地凝結在眼眶里,強掙扎著沒有落下來,凌棄的心里,滿滿的是海馭遙驅車離去的無情背影,每一次想起來,心都是受不了的痛。


“小凌啊,你這又是何苦呢。”


凌棄第一次露出了微笑,脆弱得讓人心疼:“他不來找我,我只好去找他,他放了手……可我不能放……”


眼淚無聲地滑過面頰,他扭過頭去狠狠地擦掉,力作平靜地說:“所以,二少爺,我是非走不可。”


“看樣子,你是跟定他了?”海馭遠收回手臂,沉吟了一會兒,“那我不勉強你了,你是大哥的人,在我這里也確實不方便,不過小凌,沒關系,你要是改了主意,隨時可以回來。”


“謝謝二少爺。”凌棄低下了頭。


我不會回來的,從此之后我的眼里心里,只會有海馭遙一個人,天涯海角,一生一世,永不放棄。

 


從二樓的書房看著凌棄消瘦的背影孤零零地消失在大門口,海馭遠低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拉上了窗簾,對身后坐在沙發上的海遺珠說:“我本來以為,你會阻止我的。”


“我?我為什么要阻止你?”海遺珠驚訝地問。


“呵呵,你不一向都對他們很關心的嗎?”海馭遠笑著給她倒了一杯紅茶,“我等于是把凌棄趕了出去。”


海遺珠挑挑眉毛,低下頭專注地看自己的文件,不時在上面簽著名:“你反正也留不住他,沒用的事情我當然不會做。”


“那大哥的立場呢?”海馭遠今天好像存心要問個清楚。


“這個嘛。”海遺珠用手托住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嫣然一笑,連旁邊花瓶里艷麗的紅玫瑰都為之失色,“我倒認為,凌棄走了,也算你幫了大哥一個大忙,可以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呢,很好呀。”


“你真這么想的?那我太高興了。”海馭遠不動聲色地說,“遺珠,我們快要結婚了啊。”


海遺珠笑得更加開心:“是啊,我們快要結婚了。”


28


船廠里海馭遙的辦公室,桌上胡亂地擺放著文件夾,啤酒瓶,外賣盒,地上也是亂七八糟,一個醫藥箱敞著口放在墻角,房間里彌漫著酒精的氣味。


“海哥!”楊剛急匆匆地推門進來,“威哥來了,要見你。”


“我可不想見他。”海馭遙把長腿高高地架在桌子上,搖晃著椅子,冷冷地說,他瘦了不少,滿臉胡茬子,黑眸中射出冷酷如鷹聿的目光,配上多日不眠充滿血絲的眼白,給人嗜血狂的感覺。


“我知道!”楊剛摩拳擦掌地答應了一聲就沖了出去,在他身后,肖聞走了進來,輕輕地把門關上,猶豫了一下,說:“海哥,你要是不愿意見他,我去,探探口風也是好的。”


“沒什么好探的,很簡單,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黑道上只認誰的拳頭硬,現在誰想退都晚了。”海馭遙冷笑著看看他,“害怕了?后悔了?”


“我不是怕。可是……我們的情況也不是很好,”肖聞斟酌著說,“孔叔有人面,有關系,現在連附近的幾個市都沒人愿意幫我們了,海上也被林家的船封了,我們的貨運不進來,聽說,孔叔還和南邊的人有勾結,如果他們派人手滅了我們,將來可以讓他們從這里走海路販毒……海哥,他們手里可是有重型武器,弟兄們這一陣傷亡很大,如果再打下去,我怕……”


“還是怕了?”海馭遙從桌子底下摸出一罐啤酒扔給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還知道你沒說出口的話:有人說,我那個弟弟,很不放心我走黑道,想幫我一把,找個不用操心,政府還管飯的地方過下半輩子呢。”


肖聞不自然地笑了笑:“我跟海先生不熟……”


“那最好,他這個人啊,從小被嚇怕了,一點能妨礙到他的東西都不會留著,就這樣晚上還睡不著呢。哈哈。”海馭遙甩動豐沛的黑發笑了起來,“我跟他不一樣,該吃該睡。”


他慢慢停住了笑聲,轉過頭看著肖聞:“肖聞,這是沒法子的事,他們只是緩兵之計,在拖時間,遲早也是要除掉我的,可我不會坐以待斃,就算最后他們贏了,我也要讓他后悔不該惹上我。”


被他冷森的目光看著,肖聞不覺冒出了冷汗,他定定神,打開了手中的易拉罐,仰頭把整罐啤酒咕咚咕咚地干了,用手背抹抹嘴,一用力,易拉罐被握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隨手往墻角一扔,很干脆地說:“明白了,海哥你放心,我們不會給你丟臉的!”


肖聞走了,房間里又陷入了沉寂,海馭遙無意識地看著天花板上的花紋,心里一片空白,很奇怪的,在這生死攸關的血戰前夕,他竟然什么都不想。


那是因為,只要他的腦子一動,就會想起凌棄,怎么忘也忘不掉,睡覺的時候都會聽見凌棄細弱無力地叫著“馭遙……馭遙,不要走……不要走……”逼得他一夜一夜地坐到天亮。


緩緩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著凌棄的樣子:尖削的下巴,裹著大大的睡衣,黑眸里象是燃著火焰,跌跌撞撞地追著自己……


“還好……”他長吁了一口氣,“小凌,幸好你現在不在這里,否則我該怎么辦?”


我還如何能夠放手一搏?我又如何能把這么無辜的你,拖到這血腥的漩渦中來?


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海馭遙詫異地翻了半天,才從一堆東西中把它找了出來,湊到耳邊:“海馭遙,哪位?”


“小海啊,是我,石叔啊,好久沒見你了,哪天過來吃海鮮吧?帶著你那個朋友一起來啊。”


海馭遙無聲地苦笑了一下:“石叔,你別消遣我了,二三月份,吃什么海鮮,有您這個電話,我已經承情了,謝謝。”


“嘿嘿,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怎么樣?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石叔,這樣不好,您已經退出江湖了,悠閑日子得來不易,還是在家享享清福吧,我們小一輩的事,您就別管了,我自己應付得來。”


電話那頭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是全為你,我是為了和老孔算筆老帳,二十年前,他勾搭外人,把林家逼下了海,干走私的,地上沒塊地盤,等于是替別人跑生意,他倒吃香喝辣,我們弟兄天天海魚罐頭過日子,這口氣我憋了很久了,借借你的光追債,還不行么?現在林家的小子們只盯著他答應給的你那塊地盤,可是我知道,這條老狐貍,說的話就是放屁,搞不好他反過來一口,林家就被他吞了,小海,我老了,老孔也老了,難道我還真到地下去跟他算帳不成?你放心,我沒那么大胃口,就替幾個林家小的討一塊碼頭落腳地就行了!”


“石叔這么客氣,到時候自然有道上的規矩,大威的那塊地,我讓出來,B哥那邊,我們一家一半好了。”


“哈哈哈哈,不用了不用了,阿B那塊你自己留著吧,靠近你弟弟妹妹家,有什么風吹草動的你也好早知道,就這么說定了?”


“一言為定。”海馭遙鎮定地說。


“爽快!兩小時之后,海上無阻。”


“謝謝石叔。”


“沒事過來玩,我請客。”


“嗯,我會的。”


剛剛關上手機,還沒來得及放回桌上,就又響了起來,海馭遙都不禁愣了愣,自嘲地笑笑:“幾天沒有一個電話,都趕一塊兒了。”


他看了一眼號碼,是海遺珠,沉吟了一下,還是接了:“喂,海馭遙。”


“大哥,是我,遺珠。”依舊是清脆悅耳的聲音,“你好嗎?”


“我?”海馭遙冷冷地笑了一下,“好的很。”


海遺珠頓了一下,聲音放低,輕輕地說:“大哥?生氣啦?你不會也相信外面那些謠言吧?說馭遠要對付你什么的,那都……”


“不必說了,我從來不去聽這些。”海馭遙打斷了她的話。


“是嘛,我就知道大哥還是相信馭遠的。”海遺珠好像是放了心,快樂地說。


海馭遙不耐煩地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點著了之后說:“沒什么相信不相信,你也是海家的人,應該知道這世界上沒什么人能絕對相信,我不怕老二在后面搞鬼,就是他搞鬼我也能頂住,有什么大不了。”


“他不敢的啦。”海遺珠的聲音輕松愉快,“不過大哥,你需要什么僅管開口,我們雖然不可以直接插手黑道上的事,但是絕對會站在你這邊的。”


“是么?”海馭遙不咸不淡地說,“那真是多謝了。”


“大哥,你不要生氣嘛,是不是為了小凌的事?這事情真不能怪馭遠的,小凌偷溜出去,我們都不知道,馭遠也去找過他好幾次,可是小凌就是不回來,現在是非常時期我也知道,已經在暗地里派人去保護他了,不會讓他出事的,你放心吧。”


海馭遙唇邊的冷笑更深,遺珠,馭遠,你們兩個人真不愧是夫妻,也只有你們兩個人,才是真正旗鼓相當的對手吧。


“他已經和我沒關系了,他的事,我也不想過問,還有什么事嗎?”他低聲地問。


“沒有啦,只是問候你一聲。”海遺珠的聲音還是那么甜美。


“難得你有這份心,謝了。”海馭遙正要掛上電話,不知為什么心里忽然一軟,終于開口說:“遺珠,你是女孩子,凡事當心一點自己。”


“我知道了,大哥。”海遺珠顯然很意外,停了一會兒才說,“謝謝你。再見,大哥。”

 


五月的一天下午,凌棄帶著手套在后院拔草,春天野草長勢很旺,幾天沒拔就長得老高,草也就算了,最討厭的是馬上夏天到了,里面會生出各種各樣的蟲子來,叮人一口又癢又腫。


他正埋著頭干活,一個嫩嫩的童音叫了起來:“凌哥哥,有個大哥哥找你。”


有人找自己?凌棄詫異地回過頭來,午后的陽光正射在他臉上,一陣眼花,好不容易才看清了來者的臉。


“楓曉?!”


29


徐楓曉的穿著隨意大方,一點也不像過去那個畏縮的男孩了,漆黑的頭發微垂在額前,黑框眼鏡也摘掉了,完全顯露出俊秀的臉龐,微笑著說:“凌棄,沒想到是我吧?”


從最初的驚愕中醒悟過來的凌棄急忙站了起來,胡亂地脫下手套,笑著說:“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還行。”徐楓曉淡淡地笑了笑,“我畢業了,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當見習生,明年拿到律師資格之后,就自己開業。”


“真好。”凌棄高興地說,“哎呀,我們別站在太陽底下,走,進去坐坐吧。”說著領著徐楓曉往里面走去,他住的是孤兒院里一間儲藏室改的小房間,雖然小,收拾得很整齊,桌面上放著幾本書,一疊信紙。


凌棄給徐楓曉倒了一杯涼茶,是用大壺煮的,顏色暗黑,喝到嘴里一股麻麻的薄荷味道,不多久涼爽的感覺就從舌尖蔓延到全身,連正午的太陽都不那么炎熱了。


“你怎么搬到這兒來了?”徐楓曉漫不經心地問,“身體好些了嗎?”


凌棄略微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你都知道了?”


“是啊。”徐楓曉靈動的黑眸里閃過一絲黯然,“大小姐特地跟我說起過,哦,對了,現在該改口叫海夫人了。”


“二少爺……和大小姐結婚了?”凌棄笑了起來,“場面一定很氣派吧?”


“當然了,一百輛寶馬的車隊,花童撒的是玫瑰花瓣和珍珠,九層蛋糕。”徐楓曉說著自己也笑了,“每個女孩子的夢想也不過如此。”


凌棄也笑了:“大小姐不是一向喜歡保時捷么?怎么用寶馬送親,不過真夠氣派的。”


“你有什么打算?”徐楓曉突然問,凌棄被他問得愣了一下。


“我聽說了一些……雖然我不想知道太多,凌棄,你離開海家是對的,但是,你呆在這里算什么呢?你……唉,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你想脫離海家的話,那也應該離開這個城市啊。”


“我沒想過離開。”凌棄低著頭,輕輕地說,“我喜歡……馭遙……我愛他……”


他抬起頭來,準備看見徐楓曉驚訝的表情,誰知道看見的是徐楓曉平靜的臉,只是淡淡地說:“哦,怪不得。”


這下子輪到凌棄吃驚了:“你知道?!”


“嗯,大小姐告訴我了,還說大少爺認為你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把你趕走了。”


“我沒有!”凌棄激烈地反駁。


“我也相信你沒有。”徐楓曉聳了聳肩,“可是你為什么不找他說清楚呢?躲在這里算怎么回事?”


凌棄搖了搖頭:“我雖然不出去,但是消息也知道得不少,現在他……很忙,外面很亂,我這個時候去找他,只會給他添麻煩,不能讓他為我分心了……”


徐楓曉默默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問:“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身體已經休養得差不多了,等外面太平點,就可以出去找份工作。”凌棄看著被風吹起又落下的窗簾,慢慢地說,“然后去找他……告訴他,我沒有背叛他……沒有對不起他……我愛他……到他相信為止。”


不知不覺間,晶瑩的淚水已經盈滿了眼眶,徐楓曉看著他,嘆了口氣:“何必這么苦自己呢?真要愛得這么苦的話,不如放棄算了。”


“我不會放棄。”凌棄苦澀地說,“楓曉你該明白,我……對于能抓住的東西,一向很執著,我得到的本來就少,如果再輕易放棄的話,那就什么都沒了……是啊,如果就這么走,我以后也許會過著很平靜正常的生活,象大家一樣活下去,可是,我的幸福,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抓住幸福的機會,就這么沒了。”


“我明白。”徐楓曉笑了笑,“從小你就愛認死理,誰說也不會聽的。”


“哪有……對了,你這次過來有什么事么?”凌棄好奇地問。


“在探望老朋友和奉大小姐之命來探聽之間,你任意選一個理由吧。”


“楓曉,你又來了,被害妄想狂嗎?”凌棄開玩笑地說,“海家沒有逼著你給什么人辯護做假證吧?”


“那倒沒有。”徐楓曉的神色有些憂郁,“海家用人是要放長線的,他們已經給我安排好了一切,要我按著他們鋪好的路往下走……海家需要一個律師事務所,我就只能去開一個,也許將來什么時候會用上,也許一生都用不上,但是說到底,我也不過是一個棋子。”他搖搖頭,“沒意思,不說了。”


凌棄同情地看著他:“這么不愿意的話,對大小姐說啊。”


“我不能說……其實,我在學校里成績不好,就是為了這個,可是……他很優秀,大小姐已經說過兩次了,我不能開事務所沒關系,可以讓他去開……可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他有自己的理想,將來他會是個優秀的檢察官,我不能讓他受海家的控制,所以只好我自己來。”


凌棄明白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徐楓曉的情人,不由問道:“他知道海家的事情嗎?”


“他不知道,只是見過大小姐一面,沒什么,大小姐一向不拋頭露面,以后也碰不上,這種事,告訴他又有什么用,還不如我一個人知道,愁也只愁我一個人。”


“楓曉你也別想太多了。你也跟我一樣有壞習慣,喜歡把人往壞處想。”凌棄安慰他。他知道徐楓曉十歲的時候父母雙亡,被親戚們拿走了賠償金后當球踢,最后踢到孤兒院來,看事情難免有些偏激。


“是嗎?”徐楓曉微微一笑,“但愿吧。”


他們又東拉西扯談了一會兒,徐楓曉走了,凌棄一直送他到孤兒院大門口,看著他步履輕快地消失在街道拐角處。


看楓曉的樣子,他一定是深深地愛著那個‘他’吧?


就象是自己,愛著海馭遙一樣。


時間過得飛快,夏天的蟬鳴聲猶在耳邊,秋風已經開始把一夜變黃的樹葉往下掃落。凌棄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搬離了孤兒院。


他的日常生活很有規律,下班之后,去發一封信,然后回家,吃過簡單的晚飯后,趴在桌上寫明天要寄的一封信,然后上床休息,休息日去買點日常用品,或者是到孤兒院去看看孩子們。


信是寫給海馭遙的,七月份,黑道終于平靜下來,海馭遙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老大,原先圍剿他的幾批人馬偃旗息鼓,偶有幾個逃到外地的也是喪家之犬,掀不起什么風浪來了。


凌棄去找過他,很多地方,以前的公寓,船廠,現在的航運公司大廈……可是,現在的海馭遙行動比以前隱蔽了很多,他根本見不到面,每一次都是在他手下鄙夷不屑的眼光中失望而歸。


他也曾經去找過楊剛,可是電話里楊剛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暴跳如雷,夾帶著粗口把他好一頓痛罵,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就惡狠狠地掛斷,其后更是取消了號碼。


能想到的方法,他都想過了,甚至在他公司門口一動不動地等上過一天一夜,除了路人好奇的眼光之外,什么收獲都沒有。他很清楚,再這么等下去,自己的身體受不了,自己現在僅有的,也只剩下這個還算健康的身體了,如果自己病倒,那又要再多花多少時間才能見到海馭遙?


所以最后能剩下的唯一辦法,就是寫信。寫到海馭遙現在的航運公司里去,一天一封,從不間斷。


每次把信投進郵筒之前,凌棄都要把信放在嘴唇上輕輕吻一下海馭遙的名字,,虔誠得就象是在完成某種儀式,然后帶著所有的期望,投進那個張開的筒口。


幾乎每天夜里他都會夢見海馭遙,不是最后的決絕離去,也不是憤怒的兇神,而是象在他們最甜蜜的時候那樣,笑著,摟著自己,不時低下頭吻自己兩下,溫柔地問:“喜歡嗎小凌?”


喜歡……喜歡……喜歡……


喜歡你……


慢慢的,他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很多時候都是裹著被子,睜著眼睛等天亮,可是,夢里溫柔的感覺猶在,有的時候,他會出現幻覺,好像海馭遙已經來到了身邊,象從前一樣,把自己緊緊地抱在懷里,亂吻一氣。


天亮了,幻覺也就消失了,窄小的房間里,還是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照舊起床,洗漱,上班,下班之后去寄一封信,回家,吃飯,寫下一封信,周而復始。


十一月末的一個日子,凌棄正在為沒有暖氣如何度過馬上要來的冬天而犯愁的時候,門被敲響了,他起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來人不耐煩地大敲起來才如夢初醒,飛快地撲到門邊,黑眼睛亮得異乎尋常,顫抖著手把門打開。


是郵遞員,給他一封退信,上面例行公事地蓋著章,四個大字:查無此人。


無力地把門關上,凌棄咬緊牙關才沒有當場崩潰,他沿著墻慢慢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緊緊地把信捏在手心里。


馭遙,你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嗎?你用這種辦法表示你的決絕,讓我死心嗎?你是想告訴我,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嗎?


可是我不會放棄的,我不會……


這是我生命里唯一一次抓住幸福的機會……


冬夜漫長,凌晨五點的時候周圍還是漆黑一片,慘白的路燈照著不大的地面,平時熱鬧非凡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偶爾有一輛車呼嘯著飛馳而過,隨即,世界就又平靜下來。


海馭遙站在頂樓辦公室的窗前,沒有開燈,默默地看著下面,一點紅光在他的嘴邊明明滅滅。


“海哥。”肖聞推門進來,“地盤資料已經全部整理好了,這個月的收入也做好了帳,你要不要過過目。”


海馭遙吐掉口中的煙,漫不經心地說:“什么都要我這個老大親自過問,留著你們干什么?”


肖聞似乎已經習慣了他老大在這個時候的心情不好,不僅沒有識趣地離開,反而走了過來,站在海馭遙身邊,也往下看。


“看什么看?!”海馭遙口氣不善地說。


“海哥你在看的,一定是好風景了,我們做小弟的,當然要沾點光。”肖聞笑瞇瞇地說。


“少跟我在這里胡說,還不快出去做事!”


“海哥,現在早上五點啊,沒到上班時間,天下太平,你還逼著我加班加點,沒天理啊。”肖聞做出一副苦相。


“天下太平,哼。”海馭遙又點上了一根煙,“只要有老二在,天下就不可能太平。”


肖聞奇怪地看看他:“海哥你不是一向和海先生不睦嗎?以前還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怎么最近火氣特別大呢?”


海馭遙冷哼了一聲,他如何能告訴肖聞,之前的不睦只不過是為了瞞過他老爸和別人,演的一出戲,雖然他對海馭遠可能在當時的黑道混戰中試圖捅他一刀將信將疑,但是最讓他不能容忍的是,海馭遠居然放任凌棄就這么離開海家!幸好他沒有出什么事,如果小凌冒冒失失地就這么沖出來找他,萬一被孔叔那只老狐貍抓到,那他之前狠心所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他并不怕海馭遠真的和他反目,就算海馭遠真這么想,可是海遺珠是不會坐視這么一個盟友消失的,為了牽制海馭遠,海遺珠需要他的力量,同樣的,海馭遠為了對付元老會的人,也不得不借助海遺珠的力量。


在這么一個權力斗爭的漩渦中,為什么要把凌棄牽扯進來?他根本單純到什么都不懂,恐怕到現在他還一直認為海馭遠是好人呢!


幸好他平安無事,幸好……


凌棄,放手吧,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我那么樣地傷害過你,為什么你還是不放棄?你忘了我,去尋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海哥。”肖聞忽然出聲提醒:“來了。”


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出現了一個人,穿著黑色的大衣,身形單薄瘦弱,雙手插在口袋里,仿佛不勝其寒地縮著脖子,慢慢地走到大樓下面。


他干了什么就看不見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慢慢地走出來,走到街道的另一邊,抬起頭,看著海馭遙的這個方向。


明知道房間里關著燈,他什么都看不見,海馭遙還是下意識地向后一躲,這才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肖聞,惱羞成怒地低吼:“出去!”


肖聞一聲不響地走了出去,海馭遙這才平靜下來,額頭抵著玻璃窗,看著下面的那個小小人影。


躲著他,想盡辦法地躲著他,他寫信來叫人以查無此人的理由退回去,于是這個小傻瓜就每天凌晨坐早車繞大半個城市來自己這里,只為了親手把一封信投入公司的信箱,帶著微薄的希望,等待自己的回頭。


信他一封都沒有看,他不敢,痛苦折磨得他差點瘋狂,明明知道凌棄什么錯都沒有,可是,他就是不能說!這樣的他還要去面對凌棄祈求自己原諒的那些文字,他倒不如死掉算了!


走吧,凌棄,求求你,離開吧,別再來了,別來了!讓這種痛苦折磨我一輩子,讓你得到幸福吧!


“海哥。”背后肖聞又進來了,“信我拿來了。”


海馭遙猛地回頭,瞪視著這個多管閑事的得力手下,沉聲說:“放下!”


“我知道,老規矩是不是?”肖聞不知是不是皮在癢了,手里顛倒玩弄這那封信,嘴上說,“你馬上就會把信和以前那些放在一起,珍而重之地藏起來,放在保險箱里,藏上一百年,海哥,這么優柔寡斷可真不像你,男子漢做事爽快點,真要他,就下去抱他上來寵一輩子,真不要,就當著他的面說個清楚,這么拖下去,干什么?”


“肖聞你給我住嘴!滾出去!”海馭遙憤怒地吼了起來。


肖聞看樣子是鐵了心了,聳聳肩:“海哥你收藏這么多信有什么用?將來留著陪葬嗎?既然不想看,撕了不就完了,省得占地方。”說著,雙手抓住信封,作勢欲撕。


“你TMD給我放下!”海馭遙猛沖過去,伸手就去奪他手里的信,肖聞正想放手,身子被撞了一下,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信封,一掙之間,傳來響亮的紙張撕裂聲!


完了!肖聞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這次不知道要斷掉幾根骨頭才能過關,他急忙舉起手臂擋住頭面要害,咬牙準備接受海馭遙的怒氣。


等了一會兒,居然毫無動靜,肖聞大著膽子稍稍放下手臂,看了海馭遙一眼,發現他正瞪視著手上的一半殘信。


他們現在離房門很近,走廊上明亮的燈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正正地照在信上,被撕開了,露出里面白色的信紙,薄薄的,上面寫著幾個字。


褐色的字……這種顏色他們都不陌生,很多次,他們無動于衷地看著鮮紅變成褐色,很多次,他們抱怨身上的衣服沾了這種顏色很難洗掉,明明是司空見慣的東西,為什么現在看起來是這么觸目驚心?!


“拿來。”海馭遙費了好大力氣,才說出兩個字,肖聞立刻把手里的半邊信遞過去,海馭遙拽出信紙,雙手抖得厲害,好容易才湊到了一起。


“馭遙:


我愛你,我沒有背叛你。


凌棄。”


信上,一共就只有這幾個字,工工整整的。


海馭遙忽然跳了起來,發瘋一樣撲到辦公桌邊,來不及開鎖,狠命一拉,幾乎把抽屜拉散了架,歪斜著拉了出來,抓起里面放得整整齊齊的信,手忙腳亂地撕開封口。


每一封都是一樣的,只是褐色要深得多,洇透了紙背,像是已經沉淀過的某些記憶,也都是一樣的幾個字:


馭遙,我愛你,我沒有背叛你。


馭遙,我愛你,我沒有背叛你……


馭遙,我愛你……


凌棄在每個夜晚,是懷著怎么樣的心情,用自己的鮮血寫下這一封封信?所有的愛,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傷……


馭遙,我愛你……


我沒有背叛你……


海馭遙的手在發抖,猛然左右開弓狠狠打了自己兩個耳光,拔腿就沖出了門,等肖聞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無影無蹤了。


凌棄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直到天邊露出了藍紫色的晨藹,再不回去的話,上班要遲到了,才慢慢地轉過身,沿著無人的街道走向車站。


“小凌!”背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的肩膀顫抖了一下,自己的精神越來越不行了嗎?都出現幻聽了。


“小凌!”聲音越來越大了。


他站住了,疑惑地分辨著,沒有回頭。


伴著奔跑的聲音,第三聲無比清晰地響了起來:“小凌!”緊接著就是被人一把拉過身子,對上一張在心里夢里出現過許多次的臉,海馭遙的臉。


“小凌?!”海馭遙跑得氣喘吁吁,巨大的愧疚感讓他幾乎不敢面對凌棄清澈的黑眸,只是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就這么看著他。


淚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凌棄傻傻地睜大了眼睛,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里,癡癡地看著海馭遙的臉。


“怎么不說話?”海馭遙用手去擦他臉上的淚水,越擦越多。


凌棄搖了搖頭,嗚咽著說:“我不能……”


“什么?”海馭遙不明白。


“一開口……夢就醒了……”


凌棄的淚水落得更兇,期望一旦達成,反而變得不真實,這是不是自己的另一個夢呢?夢醒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這不是夢!是我啊。”海馭遙猛地把他抱進懷里,用盡全身力氣緊抱著,心好痛,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凌棄瘦弱的身體冰冰涼,像是根本沒有溫度。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如果自己不出現,他是不是就要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倒下的那天?


凌棄的手微微動了一動,試探著摸摸海馭遙的后背,不確定地問:“馭遙……真的是你嗎?我……真的見到你了?真的……”


“對不起,小凌,對不起……”海馭遙語無倫次地說著,抓起他已經凍僵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你摸摸看,是我,是真的!”


看著凌棄依舊疑惑的樣子,他索性低下頭去,深深地吻了下去。


冰冷的雙唇,依舊是那么甜蜜,膽怯地,在自己的吻之下開始漸漸地回應,懷中的身體開始顫抖得更厲害,臉上的淚水流入交纏的雙唇,讓海馭遙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小凌……”海馭遙終于結束了這個吻,看著凌棄終于開始泛起紅暈的臉,輕聲說,“不是夢吧?是真的。”


凌棄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自主地笑了笑:“是啊,幻覺……是不會吻我的……馭遙……馭遙……”


他臉上雖然在笑,淚水卻越加瘋狂地流下來,突然伸手抱住海馭遙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著海馭遙的名字,發泄著自己所有的情緒:“馭遙……馭遙……馭遙……”


一切語言都已經沒了意義,海馭遙的喉嚨象是被東西堵上一樣,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緊摟著凌棄,不斷輕拍著他的身體。


凌棄哭著哭著,斷斷續續地說:“我沒有——沒有背叛你……相信我……馭遙……我沒有……沒有背叛你……”


“我知道,我知道。”海馭遙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恨過自己和海馭遠,“這不是你的錯,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小凌,你聽見了嗎?你沒有背叛我,你是無辜的,錯的是我……”


他猛然收住話頭,如果在這個時候把所有的一切全都說出來的話,那從前的事……他和老二合伙整凌棄的那些事……心里的世界在一瞬間坍塌,凌棄能否受得了這個打擊?他過去的生活都是謊言,如果陡然把真相在他面前揭開,已經很脆弱的小凌會不會就此崩潰?


我會告訴你的,小凌,不過不是現在,等到你已經完全可以接受這些丑惡事實的時候,我會把一切毫無保留地說出來,然后再跪在你面前,請求你的寬恕。


可是現在我不能說,原諒我,小凌,原諒我……


“馭遙?”凌棄抬起眼睛怯怯地看著他,“你相信我了?”


“嗯……”海馭遙幾乎把自己的心揪碎才說出這樣一個字來。


“那你……還會要我走嗎?”凌棄滿腦子都是海馭遙在去年新年之夜絕然離去的背影,他的心很亂,不知道海馭遙會不會……


“不會!”海馭遙幾乎是咆哮著否定,“我……我再也不會了!小凌,這一輩子你永遠也別想離開我!我發誓會好好愛你,疼你的!”


凌棄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以前你也發過誓的……你說……”他的聲音輕得象是在嘆息,“你說決不會拋棄我,決不會讓我一個人了……”


他忽然抬頭,“如果……你再認為我錯了,還會離開我嗎?”


沒等海馭遙回答,他急不可待地用手捂著海馭遙的嘴,“不要!馭遙!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真的不能原諒我了,你就親手殺了我……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小凌!”海馭遙拉下他的手,激動得眼睛都紅了,“不許你胡說,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離開你,好不好?!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決不會的!”


多說無益,他再次低頭,用一個火熱的吻堵住了凌棄的嘴,讓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深情和歉疚。


凌棄,從此之后,我和你,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城市冬日凌晨的街道,一對正在擁吻的情侶,不知道什么時候,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在大地上。


原來,幸福,就是永不放棄……

 


永不放棄番外之幸福生活


開篇說明:之所以會有這一篇番外,純粹由于某A的惡趣味和怨念,至于是什么惡趣味和什么怨念,大家看過便知。


另外,為方便大家對永不放棄的閱讀,不能愛你結局已經重貼出來,各相關轉載站點也可以貼啦!包括番外哦!

 


已經九點了,海馭遙看看表,加快了步子,今天早市開得有些晚,為了等新鮮的螃蟹他又多等了一會兒,就拖到現在,得趕快回去,凌棄一個人在家里他不放心。


快到門口的時候,他才放下心來,一手提著裝螃蟹的網袋,一手去摸鑰匙,忽然,從寧靜的房子里傳來一聲驚叫,嚇得他手里的鑰匙都掉在了地上,還沒等他彎腰去撿,大門‘砰’地一聲開了,穿著睡衣的凌棄旋風一樣地沖了出來,正撞在他懷里。


“小凌?!怎么了怎么了?”海馭遙顧不上別的,伸開手臂緊緊摟住凌棄,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劇烈地抖個不停,心下大急,“別怕別怕,我在這里,別怕,出什么事了?”


凌棄睜開眼睛,看了看他,又摸了摸,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顫抖也慢慢地平息了,把頭埋在他懷里,小聲說:“我……剛才醒過來……沒有看見你……我怕……”


海馭遙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背部,在耳邊輕聲說:“昨天晚上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今天早起我去給你買新鮮的螃蟹,不能陪著你了,忘了?你昨天答應得好好的啊,怎么今天又嚇成這樣?不怕不怕。”


“我……”凌棄咬著嘴唇,不知所措地說,“我記得……可是……剛才一醒過來,看見你不在……我怕……”


“我知道了知道了。”海馭遙忙著安慰他,“不怕不怕,我不是在這里嗎?來,咱們進去吧。”說著他橫抱起凌棄走進了門。


把凌棄放回床上,蓋好被子,再摟著哄了一會兒,凌棄才象是徹底醒了,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離開他的懷抱去洗漱。


自從凌棄回到他身邊之后,海馭遙最頭疼的就是這個問題,清醒的時候還好,自己要離開去做什么事,凌棄最多用依戀的眼神看看自己,可是每次只要他剛醒過來的時候看見自己不在,一定會象今天這樣,嚇得失魂落魄,什么也不顧地到處找他,他知道凌棄害怕,自己再怎么溫柔撫慰,也消除不了他心上的陰影,他害怕自己的再一次離開,尤其是夢醒來的那一刻,他潛意識里會認為,那些甜蜜的在一起的日子只不過是他一廂情愿的美夢罷了,自己還是離開了他。


唉,頭疼,他試過各種方法,都沒有用,凌棄清醒的時候好好的,可是在半夢半醒的瞬間,他的理智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水聲停了,凌棄擦著頭發出來,紅著臉坐到他身邊,小聲說:“對不起……我太丟臉了……”


海馭遙笑了笑,自然地拿過毛巾給他擦干頭發:“丟什么臉,是我做得還不夠吧?讓你這么沒信心……來。”


“不是的!”凌棄發急地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天晚上我想這也沒什么,現在我也覺得沒事,可是……就是醒過來的時候會怕……一睜眼看見你不在……我就很怕……”


“好了,現在不怕了?”海馭遙吻吻他的臉,“小傻瓜,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你就是怕……好了,下去我給你做早飯吧,今天吃豬肝粥。”


“又是豬肝粥?”凌棄的臉苦了起來,“不是紅棗粥就是豬肝粥……我想吃點別的。”


“補血嘛,你不知道你的身體虛,血色素只有9克?”海馭遙一想起那成疊的血書心還會疼得發抖,他揉揉凌棄的頭發,“你這個小傻瓜,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了……”


“我想吃扇貝粥……”凌棄眼睛亮亮地要求。


“不行!”海馭遙板起臉,“聽話,今天我買了新鮮的螃蟹,中午給你清蒸了吃,好幾十只呢……啊!”他突然跳了起來,“糟糕!我的螃蟹!”


屋外的沙灘上,一網袋的螃蟹正在奮力地往海里爬著,一個浪頭卷過來 ,沙灘上什么都沒有剩下。

 


沒有了中午的螃蟹,凌棄自然是更加不肯將就著吃豬肝粥,沒辦法,海馭遙只好遷就他一下。


從大盆里抓出昨天就養在里面吐沙子的扇貝,海馭遙熟練地把刀尖伸進去一撬一轉,挖出肥美的貝肉放在一邊備用,一邊的爐子上,米粥剛剛翻花,凌棄坐在背后的餐桌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海馭遙運刀如飛地把瘦肉,魚,豬肝,蝦仁切成碎末,和著貝肉一起放進米粥里,火轉小,攪拌了幾下,香味徐徐飄了出來。


“好香!”凌棄站了起來,走到海馭遙身后,抱住他的腰,探頭看著鍋里沸騰的米粥。


“這叫貓仔粥,就是給你這種挑食又饞嘴的小貓吃的。”海馭遙騰出一只手來捏捏他的鼻子,“回去坐好,等著吃了。”


凌棄沒有放手,把臉貼在他寬闊的背上,嘆了一口氣:“馭遙……我現在好幸福……幸福得都不象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怎么?難道昨天晚上我那么‘愛’你都是夢?”海馭遙壞壞地笑著,“那今天晚上我們再好好地來一次!好了,現在吃飯!”


他盛了一大碗,灑上蕪荽蒜末胡椒粉,放在凌棄面前,自己坐在桌子邊,看著凌棄一口口地吃著,跟他說著今天早市的熱鬧,有什么新鮮的貨,看見石叔了,叫他們有空過去吃飯。


“怎么樣?我們下午就去吧?沒了螃蟹,正好去擾他一頓。”海馭遙習慣地伸手去摸煙,想了想,又縮回手來,興致勃勃地說,“老吃我做的飯,來回就是那么幾樣,你也膩了吧?”


“不如我下次做飯?”凌棄試探地問,這幾個月來,一直都是海馭遙照顧他,在市里的時候還會不時叫外賣,自從四月份他們搬到海邊,海馭遙就一手包辦了所有家務,一天三頓飯還有夜宵都是他親力親為,說出去任誰也不會相信,堂堂的黑道霸主居然為了他做起了全職的家庭煮夫。


“算了算了,你的手藝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不敢領教。”海馭遙笑瞇瞇地說,“楊剛說你第一次泡方便面的時候把面和水一起放了下去……哈哈。”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凌棄不服氣地低嚷,“我……我后來也會做荷包蛋啊!”


海馭遙笑得咳了起來:“荷包蛋?咳,咳咳!你打算讓我們倆靠荷包蛋過幾個月?”


凌棄羞紅了臉,搜腸刮肚地想著他還會什么,憋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來,小時候在孤兒院吃食堂,大學還是吃食堂,工作了有工作餐,常常下飯館吃飯,以前自己住的公寓,就屬廚房最干凈。


“我……我可以學!”


海馭遙止住了笑,溫柔地把他摟到懷里,親親他的臉:“好了,小傻瓜,你就讓我少操點心吧,你啊,只要趕快給我把身體養好就行了,快吃完,涼了對胃不好。”


凌棄吃完飯,上樓去換衣服,海馭遙吹著口哨把廚房整理干凈,打了幾個電話,就和凌棄一起出門了。

 


石叔的家在海濱浴場不遠的地方,后院下去幾步就是海灘,海馭遙下了車,帶著凌棄過去的時候,看見幾個男人正從門里出來,看見他,很禮貌地停下來打招呼:“海哥。”


“唔。”海馭遙帶著他無與倫比的黑道霸王氣勢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一手摟著凌棄的肩膀,大步走了過去。


凌棄卻感到芒刺在背一般地難受,背后那些人好奇的目光死死盯著他,讓他很不安。


幸好海馭遙已經推開了大門,吆喝著說:“石叔!我們來蹭飯了!”


“小海?小凌?你們怎么來了?”身材中等,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石叔笑呵呵地走了出來,“你這死小子,自己買了十幾只螃蟹舍不得吃,跑到我這里來蹭吃蹭喝。”


“全跑啦。”海馭遙懊惱地說了一句,象在自己家里一樣探頭往廚房里看,“今天吃什么?”


“石叔好。”凌棄有些靦腆地打招呼。


“喔喔,好好。”石叔眉開眼笑地說,“小凌想吃什么?進來看看吧?”


“不用了,他哪知道什么好,石叔你作主就好了。”海馭遙一手攬過凌棄靠在自己懷里,“幾點開飯?我帶他去海灘上玩玩。”


“四點,再晚我就得去店里幫忙了,我煮了豬骨鳳爪湯,要不要先喝一碗?”


海馭遙揮了揮手:“回來再喝吧,剛吃過早飯。”


“別帶他走太遠,中午太陽大。”石叔在后面不放心地叮囑。


“安啦,我看著他。”海馭遙頭也不回地說,徑直向后院走過去,長腿一伸,利落地跨上石頭矮墻,敏捷地跳了下去,回身張開雙手接著凌棄下來,再走幾步,腳下就是混合著碎貝殼的細沙了。


雖然才五月份,遠處的海面上已經有白色的風帆了,偶爾也會有快艇開過,劃出一道道美麗的白色痕跡,海馭遙把手擋在眼前看了一會兒,笑著說:“六月份就可以下海了,你不是一直想玩風帆?我教你。”


凌棄蹲下身,看著一只拇指大的小螃蟹飛快地爬過自己的腳面,心不在焉地說:“我不要,你到時候就會嚇唬我。”


“哪能呢,有我在你還怕什么……走,我們撿貝殼去。”海馭遙一手拉起他,“要不然我教你開摩托艇吧?可惜這里不能潛水,我可是有潛水執照的喔,其實我最想的,就是當一個海盜了。”


我知道啊,你每次看見海的時候,閃閃發亮的雙眼,都告訴了我,你絕對不是一個安于現狀,和我過平靜日子的男人,凌棄出神地看著海馭遙俊美野性的側臉,忍不住湊過去吻了他一下。


“嘿,小凌,在這里不可以。”海馭遙賊賊地笑了,“雖然我也很想嘗嘗和你在海邊做的滋味,可是,這周圍都是住家……不太好吧?”


“誰……誰想和你做了!”凌棄生氣地搗了他一記,“去撿貝殼!”


海馭遙嘿嘿地笑著,大步走向沙灘:“好啊!看我把整個海里的貝殼都撿來給你!”


玩了一會兒,開始退潮了,大片黑色的淤泥露出來,有一些沒來得及隨著潮水退走的魚兒在上面蹦跳著,琵琶蝦到處亂爬,凌棄看得入迷,脫了鞋子就過去撿,海馭遙本來蹲在石頭上撬牡蠣,已經撬夠了一堆,看見他玩得高興,過來吻吻他,自己拿著牡蠣和凌棄撿的貝殼先回去了。


凌棄撿夠半塑料袋的琵琶蝦的時候,很自然地叫“馭遙?!看我撿到一個這么大的……”得不到回答,心臟陡然狂跳了起來,那種被拋棄的絕望感再一次瘋狂地涌上心頭,他驚惶失措地直起身子,四處張望,空曠的沙灘上,只有他一個人!


“馭遙?!馭遙!”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就在這時候,他看見遠遠的石頭墻外,有一個人影高高地舉起手來對他揮了揮。


還好,他松了一口氣,馭遙在那里……他沒有走……沒有離開自己……


隨即他又狠狠打了自己的頭一下,真是的,自己腦子壞掉了嗎?明明剛才馭遙還跑過來問自己要不要一起回去,自己想多玩一會兒他才自己走的,臨走前還吻了自己,灼熱的感覺現在還似乎留在自己的臉頰上,怎么自己就能認為他離開自己了呢!


可是,自己真的不能安心,一刻見不到他的身影,心里就空得無法忍受,象從前的日子那樣,每次在夢里都能看見他,被他抱著,吻著,愛著,醒來的一瞬間,卻發現自己仍然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躺著,每次這種時候,淚水總是不受控制地滑落。


現在也是一樣,幸福得不真實的生活,每每讓他有還在夢里的感覺,明明伸出手就可以碰到的人,為什么自己還是不能放心呢?


這樣的自己,馭遙會不會有厭煩的一天?他竭盡所能地寵著自己,疼著自己,為什么,自己還是不能忍受他的離開?


“不可以……”他喃喃地對自己說,“不可以,我要堅強一點……我不能成為馭遙的累贅……”


海馭遙這樣的男人,是應該站在人群中間,接受所有敬畏仰慕目光的黑道霸主,而不是,和他一起,在海邊的度假屋為一日三餐下廚房的住家男人。他遲早要回到那個世界中去的,自己如果想和他在一起,就必須有所改變。


我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一起混黑道都沒關系……無論什么,都無法讓我放棄。凌棄握緊拳頭,暗暗發誓。


他抑制住自己想飛奔回海馭遙身邊的渴望,低頭繼續撿著海鮮,一直到太陽西斜,海馭遙跑過來接他回去。


飯桌就放在后院里,海風一陣陣地吹來,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舒服。


“小海!”石叔在廚房里大吼一聲,“你也夠能造的,家里五十只螃蟹被你拆了三十六只!”


海馭遙很賴皮地坐在凳子上開啤酒:“閑著沒事嘛,到吃的時候還是要拆的,不如先拆了,吃起來方便,螃蟹而已,又不是鮑魚。”


“哼!”石叔板著臉出來,還是憋不住笑了,“知道你會疼人,好好,現世報啊,以前看你狂得不知有天不知有地,沒人治得了你,終于給我看到這一天了,堂堂的海馭遙,乖乖地為了老婆拆螃蟹。”


凌棄羞得臉都紅了,雖然石叔大概也能猜出他們之間的關系,但是這么直接了當地說出來還是第一次。


“好啦,石叔,快上菜吧,餓死我了啊!”海馭遙知道他臉皮薄,笑著叉開話題,“你店里不是還有生意?快去吧,這里我自己來就行了。”


石叔瞪著他看了半天:“小子,你狠!過河拆橋玩得溜,菜剛出鍋就攆廚子啊?!好,好,我記在帳上了。”


幾道菜上了桌,擺好碗筷,石叔最后叮囑著廚房里有熱的甜湯,凌棄一定要記得喝,走的時候記得鎖門。


“知道啦。”海馭遙拉長著聲音說。反而是凌棄不好意思,說:“謝謝石叔,老來麻煩你……”送他出了門。


石叔走了之后海馭遙吐了口氣,興高采烈地拿起筷子給凌棄挾菜:“你也餓了吧?來吃這個。”


擺在凌棄面前的是蟹鉗蘆筍,鮮嫩完整的蟹鉗,翠綠清爽的蘆筍,看起來就十分誘人,再過去是清炒蟹膏,滿滿的一盤,單看這兩道菜,就知道那三十六只螃蟹到哪里去了。


凌棄怔怔地看著海馭遙,忽然抓起他的手,上面布滿了細小的傷痕,有幾個地方大概是比較深,還微微地滲出血絲。


“嘿,有什么好看的,我第一次拆,功夫不到家。”海馭遙把手抽回來,“否則哪會還給他留下十幾只,來,吃,張嘴,啊……”


凌棄勉強張開嘴,忍住已經在眼圈里打轉的淚水,吃下了海馭遙喂到嘴里的菜。


“好不好吃?嗯?”海馭遙親昵地貼著他的臉問,“你愛吃螃蟹,老是清蒸了也沒什么味道……石叔說,下次買了好花雕酒,用雞油蓋在蟹上,下面放花雕蒸,很好吃的,又可以暖胃,來,再吃一口,這個煲也不錯的,用了石叔熬了一天的豬骨鳳爪湯打底,還有扇貝,蘑菇,冬瓜,別皺眉,冬瓜好吃的,用高湯浸過么……上面的是蟹肉,我灑了點胡椒粉,小心點,燙。”


兩道涼菜是牡蠣生菜和海膽,海馭遙撬來的牡蠣,冰過之后鋪在生菜上,稍稍澆了點檸檬汁,滑嫩鮮美,凌棄連吃了好幾口,海馭遙怕他生吃多了傷胃,哄著讓他停下喝湯。


“這就是海膽?”凌棄好奇地問,盯著盤子里的幾個球狀物。


“是啊,這個時候難得有這個。”海馭遙喝了口啤酒,拿起一個,熟練地用刀子破開,拿勺子挖了里面的東西送進嘴里,微微閉上眼,品味了一下,陶醉地說,“拿黑海魚子醬來我都不換。”


“我也要。”凌棄湊過去。


“你吃不慣的啦。”海馭遙嘴上說著,手里還是挖了一勺送進凌棄張大的嘴里,乍一嘗,什么味道都沒有,連咸味都欠奉,凌棄正要苦著臉吐出來,忽然,舌頭上好像過電一般,突如其來的鮮美凌厲地沖擊著所有的味覺,他的眼睛亮了,用手指指要求再來一勺。


“不給了!”海馭遙象小孩子護食一樣把身子轉過去,飛快地拿了下一個挖開往嘴里猛塞。


凌棄哪能就此放棄,不依不饒地湊過去坐在他腿上,不顧他的拼命躲閃,搶著他手里的勺子,海馭遙哇哇叫著笑著,鬧做一團。


忽然兩人都停了下來,凌棄低頭看著海馭遙,他也正抬頭看著凌棄,眼睛亮得象黑夜里的星,慢慢地把凌棄往下拉,給了他一個鮮美的深吻。


這一頓飯吃完,天已經黑了,海馭遙看著凌棄乖乖地喝完紅棗蓮子湯,自己收拾好飯桌,拿著石叔留給他們做夜宵的糯米蒸蟹和蟹黃火蝦筍燒賣出了門。


“回家用微波爐一熱就可以吃了。”海馭遙看了看公車時刻表:“啊,還要等半小時?!要不我們再回去坐一會兒?”


凌棄搖搖頭:“反正路也不遠,我們走回去吧?半小時,走都走到了。”


“你行不行啊?下午已經玩了半天了,還捉了那么多琵琶蝦,對了,我已經給你腌起來了,過幾天過來拿回去給你就粥吃。”


凌棄調皮地一笑,湊到他耳邊說:“那……你背我?”


海馭遙笑了,把手里的盒子遞給他,轉過去半蹲下身體:“上來吧!”


歡呼一聲,凌棄猛地跳了上去,海馭遙連晃都沒晃,穩穩地背著他站了起來,喊了一句:“回家!”步履輕快地上路。


“馭遙?”趴在愛人寬闊溫暖的背上,沿著海邊的小石子路走著,頭上是夏夜的繁星點點,凌棄滿足得都要睡著了一樣,他摟住海馭遙的脖子,低聲地問:“你對將來……有什么愿望么?”


“有啊。”海馭遙托住他身體的手惡意地在凌棄屁股上擰了一把,引來凌棄的低聲驚叫,才笑著說:“和小凌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每天晚上都抱著你睡覺,每天早上醒過來都讓你看見我。”


“嗯,我也是……”凌棄把臉湊過去磨蹭著他的臉,“還有呢?”


“買一艘游輪,不是游艇哦,很大很大的,帶你去環游世界……什么地中海啦,愛琴海啦……最重要的去澳大利亞潛水,大堡礁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大的珊瑚礁啊,一定要帶你去看看。我連游輪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凌棄感興趣地問。


海馭遙有意賣關子似的,凌棄又問了一次才慢慢地開口:“名字啊……叫‘不棄’號你看好不好?”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破土而出,帶來微微的痛和越來越多的喜悅,凌棄拼命抑制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他騰出一只手胡亂地抹了抹臉,笑著說:“好難聽!”


“那你說,叫什么?”


“說了有什么用?現在游艇的一個救生圈還沒有呢,起了名字做白日夢嗎?”


“嘿!你可別看不起你老公,不就是一艘游輪嘛,一定買給你!”


沉默了一會兒。


“將來我們真的在一起啊?”


“那當然,我混黑道,你跟著我,我發財,你跟著我,我坐牢,你也得跟著我,反正我是決不會再犯錯了!一輩子都在一起!”


“啾……”(汗,親吻的聲音)


我愛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永不放棄(番外) by Apple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看另外一些人不順眼,更多的時候,這種不順眼是相對的。


  楊鋼看肖聞,就非常不順眼。當然他知道,肖聞看他,也是一樣。


  楊鋼是孤兒,大雪天的一個包袱扔在福利院門口,院長一瓶熱牛奶灌下去才貓兒一般哭出來,因為是羊年的尾巴了,所以給他姓羊,長大之后讀不進去書,跟著資助人的大哥一起混黑社會,打架,搶地盤,互砍,押送貨物……也不知怎么的,他的老大最后就坐上了黑社會的頭把椅子,一統江湖,他也稀里糊涂地成為手下得力干將,連保護費都不用收就自動有人送錢上來的那種。


  肖聞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孩子,從小嬌生慣養,長大文質彬彬的,見了什么人都是笑瞇瞇,同一件衣服絕對不穿到第二天,沒事還喜歡去聽點古典音樂喝喝咖啡,連身邊的小弟也一個個人模人樣衣冠楚楚,楊鋼經常惡毒地說他們看起來就象是本城夜總會里林姐手下的頭牌男公關,也就是俗稱的小白臉。


  總之,看起來,怎么也不象混黑道的,雖然楊鋼也親眼看到過肖聞親手拿刀砍人的狠勁,和他不同,肖聞拿著刀的時候反而份外冷靜,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冷靜得那些飛濺在他身上的血都象是道具,哪象楊鋼,見了血,自己的血先熱了,眼睛也紅了,什么七七八八的雜事,也全都顧不上了,非拿刀把對方徹底砍倒為止。


  “莽夫!”這是肖聞對楊鋼說他小白臉的回應,大致相同的還有:“匹夫”“沒腦子”“腦子里也是肌肉”之類之類。


  這兩個人誰都看誰不順眼,已經不是秘密,在海馭遙的地盤上,基本兩幫人馬都是不照面的,就是照了面,也裝做沒看見,楊鋼和肖聞,作為海老大手下的臂膀,每天都要到老大面前報個到,難免有見面的時候,楊鋼倒能忍住氣不理他,肖聞這個得意便猖狂的家伙卻每次都要不陰不陽地損他幾句話,看見他氣得臉色發青才趾高氣揚地走開。

 


  楊鋼不明白,混黑道的要肖聞這樣的小白臉有什么用?雖然緊急關頭他也能砍能殺,但是更多的時候就一副公雞樣子得意洋洋地跟在老大身后狐假虎威,或者是跟一幫子手下鉆在房間里翻什么賬目冊子,進出貨單,呸!不過是走私生意而已,還象模象樣地以為自己做的真是正經的航運公司嗎?當然他是絕對不承認自己對那東西一竅不通,楊鋼的思想一直很簡單,自己的貨,要保住,不能被別人搶來,自己的貨款,要收齊,欠債黑吃黑的話就先吃我一刀,別人的貨,道上的規矩是動不得的,不過要是討厭的人的話,老大一聲令下,他也能給搶來。


  可是肖聞不但一點吃閑飯的自覺也沒有,反而還經常嘲笑楊鋼只配在街頭做個混混的大哥,就該領著小弟收收保護費,有人踢盤就去護場子,沒人惹事就在夜總會里喝酒泡妞,根本就不象個高級黑道人士。


  哇咧!這年頭混黑道的還分高級低級了!


  不過楊鋼是很佩服他們老大的,海馭遙出身好,弟弟妹妹都一副大家氣派,簡直不食人間煙火,用他的話來說,遺珠這輩子也沒拿過比筷子更重的東西。他混黑道卻是從少年時期一條街一條街地打出來的天下,從拳頭,到刀,到槍,沒有他不敢上的,前面無論是幾十人還是幾百人,他就那么毫不在乎地一卷袖子,根本不看后面是否有人跟著他,大步向前,那一股無往不勝的氣勢首先就壓得對方喘不上氣來了。


  砍過人之后,他老大還可以把身上的血一洗,傷口一包,立刻就變身貴公子,穿著黑色的西服和妹妹去聽什么歌劇,真叫楊鋼不得不佩服,要他死板板地在那么多人中間坐上幾個小時還能不瞌睡,除非上面跳的是脫衣舞。


  本來兩人針鋒相對,相看相厭的倒也沒有什么,公私分得很清楚,肖聞遇到麻煩,楊鋼反而會第一個撲去救援,就為了看那小子欠他情之后不甘愿的臭臉,還有酒席上免不了要敬他的那杯酒,喝起來也特別夠勁兒,而肖聞呢,在楊鋼每次月底交上來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賬的時候,也會主動跑過來幫著整理,順便大大嘲笑他一頓。


  自從他們老大喜歡,不,只能說,和某個人同居之后,這種關系卻改變了。


  那個人,叫凌棄,是和楊鋼一個孤兒院長大的朋友。


  凌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凌棄,是海家二少爺的助理,凌棄,卻和海家大少爺,也就是他們的老大同居了。


  而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海家大少爺,會娶那個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海家大小姐,億萬身家的繼承人,從而一舉登上海家當家的位置,統一黑白兩道。


  在海家大小姐就要選夫婿的前一年,他們的老大海馭遙,居然和一個男人同居了。這個男人,還曾經是海家二少爺的心腹手下,每天形影不離的助理。


  楊鋼很憤怒,他一方面是擔心老大在海家大小姐,也就是他們資助人的眼里的形像受損,畢竟沒有女人會選一個在外面和男人同居的男人當丈夫吧?另一方面,他也很擔心凌棄,這點他的心理是很矛盾的,有時候他認為,凌棄自甘墮落,居然會和一個男人同居,心甘情愿地被人包養,出賣自己的身體換來的安逸日子,實在是不配做他的朋友,有時候他又想,說不定凌棄另外有什么打算,比如他可能是被海家二少爺派來陷害大少爺的,好除去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這么想著,對凌棄的不齒減退了,卻更加生氣起來,覺得自己被朋友背叛了一樣,老大就是他的老大!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作出傷害他的事情來!哪怕是凌棄!

 


  所以他見到凌棄的時候,憋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恨恨地說:“我就明說了吧,你和海哥是根本不可能的!他還要娶大小姐,你要是真心的話,就給我離開他!要是……要是你還有些別的……別的……我頭一個饒不了你!”


  望著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朋友兄弟,那雙茫然的黑眸,無盡的悲傷,和欲言又止的無奈,他的心,也亂成一團。


  可恨的肖聞不知什么時候也趕來了,看他笑得那一臉奸相,還熟黏地稱呼凌棄:“大嫂。”就讓楊鋼恨得牙癢,才叫他住嘴,該死的肖聞睜著漂亮的眼睛,笑嘻嘻地叫了他一聲“大舅子”,一聲就把楊鋼心里的火全都勾了起來,一拳打過去,肖聞一邊躲避,一邊還不知死活地撩撥他,愈加把他氣得暴跳如雷,直到海馭遙出現,才平息了兩人。


  可是事情終究是過去了,海家大小姐,成了海夫人,海家二少爺,正式坐上了海家的位置,而他們老大,就和家里徹底決裂了,那之后的日子,大小尋仇占位的事情層出不窮,好像全市的黑幫都聯合起來討伐他們的地盤,楊鋼根本沒有閑心去管別的任何事,每天一睜眼就是問:“哪里不太平?”,甚至好幾次夜里被人叫醒,帶著人馬過去堵殺,那段日子,就是在血與撕殺中過的,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掛定了,還好,他后面,還有個老大,海馭遙是不會看著他們掛掉不管的。


  撐過那段時間,楊鋼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睛看人都帶著嗜血的光芒,肖聞比他還慘,雖然沒要他出去拼殺,在后面收拾殘局聯絡各方協助老大指揮應急也是整夜不眠,眼白全是血絲,臉上的骨頭都可以清楚看見了。就這樣兩人見了面,還有精神調侃楊鋼:“這下給你殺出名氣來啦,楊鋼,沒想到你這個莽夫還是用得上的,不愧跟老大多年,又是老大的大舅子。”


  楊鋼照例是罵了一句粗話就撲了上去,肖聞腳下一滑躲開了,楊鋼的拳頭沒有收住,狠狠地砸在墻上,粉塵橫飛,竟然把墻砸了一個大坑,完全不似平時半真半假的玩鬧,用盡全力的一擊,如果肖聞真沒躲開,這一下就可以讓他臉上開花,死上十遍不止。


  “跟我玩真的啊?”肖聞臉色蒼白,顯然也吃了一驚,但是嘴上仍然不饒人,“還是殺紅眼認不得人了?喂,大舅子,你還沒當上老大面前的紅人呢,別太得意了。”


  他一張嘴,楊鋼心里可能有的愧疚就立刻消失,重重地哼了一聲,揚著頭走開了。


  “靠!架子都搭起來了。”肖聞聲音響亮地罵了一句,也回頭走開。


  這兩個人,始終還是不對盤。


  自從那次幫派大火并之后,海馭謠坐穩了黑道第一的位子,除了海上的一家,剩下的幾個小幫派也無非是混混日子,根本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肖聞顯然得到了重用,天天忙著對付走私生意,聯系上家下家,和其它市的黑道霸主們周旋應酬,開辟銷貨的新路子,生意越做越大,老大則是帶著心愛的小情人凌棄到海邊休養去了,說是要好好培養感情,哇咧,楊鋼真不明白,兩個人都好得如膠似漆了,還要怎么培養感情?明明就是躲出去自己清閑了吧?


  凌棄……唉,凌棄……也是個死心眼的,楊鋼自知沒有這個能力去管別人感情上的事情,也只好不去想太多了,他起碼知道,凌棄是真心對老大,老大,也是真心對凌棄,兩個男的就兩個男的吧,雖然他也很想看到老大的兒子,一定是個和老大一樣的小家伙,自己也可以過一過叔叔的癮,在老大沒工夫管


  孩子的時候把小家伙抱到肩膀上坐著,跟他說:“想當年,叔叔跟你爸爸闖天下的時候……”


  看樣子,他也只好將來對自己的兒子這么說了。


  如果說他,楊鋼,現在已經是黑道上鼎鼎大名,下面的區管事大哥見了都要恭敬稱呼一聲楊哥的男人,居然會沒有女人可娶,這簡直是笑話,但確實就是事實,楊鋼已經不小了,不是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年紀,更不會看了女人就饑渴到撲上去,那樣的話,下面幾百幾千家夜總會里的小姐,還不是隨他選嗎?無論過夜也好,包月也好,同居也好,結婚?更好了!想找個肯替他生兒子的女人,容易!


  可是楊鋼覺得,這樣不好。


  他想安生過日子,想真正地有個家,那種從小羨慕到大的,家里有熱飯菜,有黃色的燈光,有媽媽的笑和爸爸的呵斥那種普通的家……他很想有個那樣的家,他甚至仔細地盤算了一下,自己的積蓄,足夠買很大很好的一所別墅,把自己的老婆安置在里面,為自己生兒育女,在自己回家的時候就笑盈盈地迎上來,接過外衣,然后就是一桌子的菜在等著自己了。


  對于他這種美妙的理想,海馭遙含糊地透露了自己的看法:“家?家有什么好的?有父有母有弟有妹就是家了嗎?看看海家-----什么玩意。”


  他默然,知道老大顯然理解不了他的想法,畢竟,老大心里眼里只有一個凌棄,其它的,不在乎!


  后來不知道怎么搞的,這事又被肖聞知道了,哈哈大笑著跑來嘲笑他:“哎喲!聽說我們的冷面鐵血砍人楊要成家啦?得了吧!不過就是你自己夢想而已,好女孩誰肯嫁給你!你還是在下面夜總會找個相好吧?是不是你那片的都看不上眼?早說啊,我們好兄弟,我這就下去給你找一個年輕漂亮又溫柔的,說不定你命好,還能碰到一處女哪,哈哈哈哈哈……還想著回家有人對你說,你回來啦老公?你啊,還是聽人叫一聲:“怎么這么久不來啊楊哥”算了。”


  聽著他捏起嗓子學女人說話,楊鋼就氣不打一處來,又是一頓扭打,這次他并沒有使全力,肖聞卻發了狠一般地不留手,楊鋼挨了幾拳,拳拳到肉,他也怒了,正要還手,被兄弟拉開,才算沒有見血。


  從那之后,楊鋼就更加恨肖聞,原先還有的兄弟之情也沒了,看見肖聞那張囂張的笑臉就想上去揍他一頓,偏偏肖聞每次還不知死活地撩撥他,老大一心在小情人身上,跟他們地位差不多的沒閑心管閑事,下面的小兄弟只好盡量減少兩人碰面的機會。


  楊鋼早就發誓,一定要找個好女孩,結婚生子,過那種普通平凡的生活,就為了給肖聞看也要!他一個生活在正常家庭被寵著長大的小白臉,憑什么來笑話自己?!就因為他有父母有家庭嗎?我就怎么不能有?!


  憋著這股氣,他相親好幾次,有的,是孤兒院里的妹妹們,有的,是外面介紹的女孩子,甚至他還去婚介所登記,徹底嘗到了待價而沽是什么滋味。


  結果,還是不行。


  起初他的條件簡直不夠登記,婚介所的人直接問他:“二婚的行嗎?”等到他把自己的身家報上,別墅房契,銀行存折拿出來之后,忽然他就成了最搶手的那一個,每天的相親行程都排不過來,但是楊鋼再怎么也混了幾年黑道了,女人是為了他的人還是為了他的錢,他看得很清楚。


  不是沒有好女孩子,溫柔文靜,說話的時候頭低低地垂下,不時用手掠動長發,然后偷偷地看他一眼,楊鋼的確有些心動,然后他就悲哀地發現,女孩子說的好多話,他都聽不懂,這時候要是肖聞那小白臉在就好了,可以給自己支幾招……他忽然發現,除了錢,自己什么優點都沒有了,而女孩子要是不愛錢的話,似乎也沒有理由愛上自己。


  孤兒院的妹妹們……唉,始終只是妹妹而已。


  他悲哀地認識到一件事,也許肖聞說的是對的,自己根本就不適合平靜的生活,更不適合做別人的老公,組織一個普通家庭,這幾年的黑道生活,血火歲月,已經在自己骨髓里烙上了印記,一輩子都去不掉了,也是啊,如果自己肯好好讀書的話,當年就不會還沒畢業的時候出來混黑道,現在也該是有份正當工作了,那時都沒有做到的事情,現在怎么能做到呢?


  那一天,天氣很好,楊鋼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跑到東城去吃燒烤青口,那附近是三不管的地方,他們沒有興趣在這么個小地方浪費時間,別的小幫派也不敢把自己的地盤和他們的地盤緊挨在一起,就退了一條街,沒人收保護費了,也沒有打打殺殺,這條街上就熱鬧得很,各種生意也做得很歡,一到晚上,比市中心的步行街人都多。


  這種時候楊鋼是不帶小弟出來的,帶了人出來,難免有人認識,那么他想安靜吃頓燒烤都不能了,周圍立刻會自動清場,誰不怕惹到黑道上有名的煞星呢?他只是想在這里,象個平常人一樣,就著新鮮的青口生蠔,喝著冰啤酒,跟老板胡吹一通,然后趁著夜風回家而已。


  今天也不例外,點了十只生蠔,十只青口,要碳燒的,加蒜,拿了一杯啤酒,楊鋼就坐在簡陋的塑料頂棚下,目不轉睛地看著老板的動作了,想著即將到嘴里的美味,口水都不禁泛濫了起來,還是這種粗糙簡單的食物適合自己,放開了吃得舒服,要是換了肖聞,恐怕也要用什么檸檬水細細地灑在上面,再配上什么白酒,慢慢地,用那種叉子送進嘴里吧?上次他們去給肖聞過生日,就在最貴的一家西餐廳里吃的這個,當時自己脫口而出:“這不就是海蠣子嗎?”引來這家伙鄙夷的目光,讓自己好不自在。


  還有自己每次吃完回去,肖聞都故意很用力地拿東西在面前扇風,奶奶的,味道就這么大嗎?老大都沒嫌你嫌什么?大不了以后都晚上吃,吃完了就回自己那個窩,不讓你聞到!肖聞,肖聞!鼻子還著尖,怪不得叫這個名字!


  老板把烤好的端上來了,咬一口,肥潤的肉在嘴里蠕動著,鮮味香味一起散發開來,楊鋼吮吸著殼底的一點蠔汁,竟然有些醺醺然,這么好吃的東西,也就是現在這個時候最肥了,那個講究品味的小子,一輩子都嘗不到這樣的好味道。


  “老板!再來十個!要肥的!”他心滿意足地吆喝著說。


  后來,是怎么打起來的……楊鋼真的記不得了,似乎是他起身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小子?還是那小子走路的時候碰到了他?一扎啤酒滾得到處都是,那小子張嘴就罵,楊鋼的三字經也正好出口,互相推搡之間,楊鋼不耐煩地給了他一腳,踢得那小子飛出去,正好撞到對面的一桌燒烤上,本來想了結了走人的,不知怎么,人卻一下圍上了好多,都是半大不大的小子,一個個頭發染得雞冠似的,好好的身子非要斜著站,不停地抖著腿,慢慢地逼近過來,人人手上還拿著個啤酒瓶子,楊鋼有些醉了,吃得也有些撐,腦子就更加不清醒,只聽說他們是這片的老大什么的,當時就想笑,自己混黑道的時候這幫小的說不定還在吃奶!連胡子都沒長就跑出來學人收保護費了嗎?要說他會怕那幾個啤酒瓶子就更笑話了,迎著刀他楊鋼都照樣敢上!


  沒說的,動手吧!出拳,踢腿,反正除了自己別人都是敵人,痛快打一架也好,省得一年沒跟人動手,骨頭都銹了,該死!頭有點暈,真喝多了,這不,明明這么慢的一腿,自己居然沒躲開!


  一條人影忽然閃過來貼在自己身邊,楊鋼本能地就要揮拳,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得酒都醒了一半:“行不行啊,楊老大?你不是很能打的嗎?這幾個小混混都收拾不了,難道真洗手不干去做家庭夫男啦?你不是那塊料不說,小心連正職都丟了。”


  “肖聞!”楊鋼暈暈乎乎地看見他的天敵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那么輕浮的笑,淺色的襯衫,深灰的褲子,看上去干凈清爽得很,象個逛夜市的大學生,該死的!還是那么看不順眼,他怎么會在這里?!


  “喂!回神啦,你就不怕一世英名毀于一旦?今天要是你敗了,我可是會到處去說的,也讓弟兄們都知道知道,你是怎么把自己的牌子砸了的。”肖聞談笑間狠狠一拳揍飛一個揮舞著凳子沖上來的小子,還不忘損他兩句。


  楊鋼惱羞成怒地跳了起來:“小心你自己吧!小白臉!”


  一腳踹到一個小子肚子上,讓他變成了滾地葫蘆,撞倒了火鍋那邊的酒瓶堆。


  “連打架都不行啦,莽夫!”


  躲開一疊飛來的盤子,肖聞頭也不回地把后面一個偷襲的家伙給甩到地上,順便跺了一腳。


  “我會要你幫忙?笑話!”


  “剛才要不是我你早就杠上開花了。這么快就不認帳?”


  “躲一邊看熱鬧去吧,等你救我,我都死了八回了!”


  “楊鋼,你除了有肌肉沒腦子,現在居然連實話都不敢說了!”


  “肖聞!你除了一張小白臉,啥都沒有!”


  “起碼我還有兄弟義氣,來救你!”


  “呸!老子要你救!”


  兩人一邊對罵一邊飛快地收拾著那群不長眼的小子,畢竟實力和經驗的差距,就連肖聞這種花拳繡腿應付這些根本沒走出過這條街的半大小子也是綽綽有余,很快,地上除了狼藉的餐盤殘食湯水,就是東倒西歪呻吟昏迷的小混混們了。


  “晦氣!”楊鋼朝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從口袋里掏出一疊錢,數也沒數扔給隔得老遠膽戰心驚看著這邊的燒烤攤老板,“吶,不好意思啦,老板,攪你生意。”


  老板哆嗦著幾乎說不出話來,楊鋼也不理他,轉身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粗聲粗氣地對肖聞說:“你怎么到這兒來的?”


  肖聞的臉上挨了一拳,有些發青,楊鋼看見,無名怒火又起,逮著腳邊的一個叫喚的小子就是狠狠一腳,踢得那小子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查崗啊?”肖聞有些喘不過氣來,臉也疼起來,他促狹地笑了笑,又扯到臉,疼得不禁吸了口氣,嘴上還是不放過他,“等你娶了老婆,查老婆的崗吧。我到哪兒去關你什么事?”


  “我查你的XX崗。”楊鋼冒出一句粗話,“瞧你那沒用的樣子,傷到臉了吧?還不快去醫院看看,小心以后長歪了,連小白臉你都做不成。”


  “我長歪了也比某個莽夫強啊,起碼不會討不到老婆。”肖聞的話成功地將楊鋼轉過去的身子又給激了回來,指著他的鼻子怒吼:“你!你你你!”


  肖聞的臉色突然變了,楊鋼走向他,他也沖向楊鋼,一把推開了他,楊鋼根本沒反應過來,就這么傻傻地被他推開,該死的!力氣突然大得要命,他這么條壯漢,居然被肖聞那個小白臉推出去四五步,好不容易才站穩。


  “肖聞!”他穩住自己沒跌個腳朝天,惱火地回頭喊,“你他XX的抽什么風!”


  鮮血,化成蜿蜒的小溪,沿著肖聞的臉頰緩緩地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楊鋼甚至都能聽見血滴落地的聲音。周圍卻開了鍋一樣地熱鬧,嘈雜中有人尖叫著“殺人啦!殺人啦!”四散而逃。


  肖聞還在笑,囂張的,嘲諷的笑容,沒有被鮮血遮住的另一只眼睛冷冷地看著對面的小子,對方手里拿著把刀,刀上也往下滴著血,奇怪的是這個兇手在被害人的注視下,竟然嚇得腿都軟了,號哭一聲,沒骨頭般癱軟在地上,全身抖個不停。


  “肖-----肖聞!”楊鋼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是怎么了?真喝醉了還是骨頭生銹了耳朵聾了?有人從自己身后拿著刀沖過來自己都不知道!還要肖聞救他……


  他撲過來一腳踢開那個倒?的在地上發抖的兇手,奔到肖聞身邊張開手臂,想抱住他,又怕加重他的傷勢,不碰他,看他那血流滿面的樣子,心都狂跳起來,比自己挨上一百刀都害怕。急得在一邊跳腳,不停地問:“肖聞!你有沒有事?啊?說話啊!肖聞!你有沒有事?!有沒有事?!”


  “你看我有沒有事?”肖聞幾乎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牛就是牛!牽到北京還是一頭牛!他都成這個樣子了,這家伙還只會在旁邊喊些有的沒的!他是第一天混黑道第一天看見血嗎?慌個什么勁兒!


  “醫院!對了!要去醫院!”難為楊鋼百忙之中還能想到正常人該想到的地方,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走,“我送你去醫院!”


  “等等!”肖聞咬著牙把手抽回來,蠻牛啊!也不想想他現在是傷者,居然這么拉著就要走,差點把他的手都拉脫臼了,小心地從口袋里掏出手絹,慢慢往臉上捂,還在勉強損著他:“這樣到了醫院,我的血都流光了,笨蛋!”


  “哎呀!!好了!別廢話了!我這就送你去醫院!”楊鋼急得都快著火了,看肖聞吃力的樣子,干脆一把抱他起來,不由分說地就往外面走,肖聞吃了一驚,本能地用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剛要出聲,楊鋼已經截住了他的話:“別動,別說話!忍著點!”


  他剛走了幾步,迎面又沖來一批拿刀拿棍,吵吵嚷嚷的家伙:“誰!敢在我們的地盤邊上鬧事攪生意!剁了他喂狗!”


  肖聞在疼痛之中,也感覺到了楊鋼身上一股莫名的殺氣無限制地膨脹開來,骨節都發出低微的用力聲,他無奈地笑了笑,低聲說:“楊老大,你表現的時候來了。”


  耳邊傳來楊鋼粗重的喘息聲,雖然看不見,肖聞也可以想象出來,楊鋼現在的眼睛一定也是血紅的,就象他每次大開殺戒之前的樣子。接著,就是環繞在自己背上的手臂緊了一下,低聲對自己說:“十分鐘,不,八分鐘,等我八分鐘!”


  意料之中的血戰并沒有發生,就在楊鋼想找個地方把肖聞放下好放手大干一場的時候,迎面來的人中有一個忽然大喊了起來:“啊!這不是楊哥?!您老來這里也不通知我們一聲!”說著對身邊的人大喊:“把家伙都收起來!得罪了楊哥你們還想再混嗎?!這就是海老大身邊的楊鋼楊哥!上次我跟著飛虎老大去給春火老四拜壽,楊哥賞面下來喝了杯酒呢!”


  本來殺氣騰騰的人轉眼就變得討好近乎諂媚起來,紛紛湊過來獻殷勤:“楊哥怎么有空過來?出了什么事?這位是誰?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包個傷口……”


  “給我輛車,叫個開車最快的小弟。”一旦確定不用再打,楊鋼就更多地關心起肖聞的傷來,哪里還有工夫跟這些人再羅嗦,擠開人群就往外走。


  “明白!馬上到。”為首的也不愧是個大哥,看見自己的馬屁不受歡迎,立刻拿出手機撥號叫人另一個看著現場的樣子,緊追了幾步問:“楊哥!嘿嘿,這幫不長眼冒犯你的家伙,我們代為收拾了就好,您看是斷手還是斷腿?”


  楊鋼大步向前的身影略微停了一下,斷然說:“抓起來,先別動他們,好飯好菜養著,最好養肥點!他出了什么事,我把這些家伙的皮,一個一個剝下來!”


  聲音里的森冷讓來問的人也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點頭:“好的好的,一定把他們喂得肥肥的,楊哥您放心!”


  楊鋼從來不知道蹲在外科診療室外面是這么難受的一件事情,一分鐘就象一小時那么長,他坐下又站起來,站起又坐下,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才好,急得都想跳樓,衣服肩頭都被肖聞的血給浸濕了,散發出難聞的腥味,他聞著,又一陣的心浮氣躁。


  值班的外科醫生他并不陌生,已經是他們的老關系了,不但會給他們處理一些不能見光的傷口,有的時候實在不方便還會上門服務,這也是楊鋼沒有耍橫硬要跟進去的原因之一,依他的本心,他是很想一直守在肖聞身邊的,想看看到底商得如何,有沒有傷到眼睛?深不深?會不會留疤?肖聞……那張漂亮的小白臉要是留了疤……他一定會很傷心吧。


  這小子,全身上下也就那張臉了,他心里嘀咕著,又開始在原地亂轉。


  好不容易,里面的門開了,醫生邊摘手套邊走出來,身后跟著頭上纏了一圈紗布的肖聞,他站在門口,遲疑地四面聽了聽,伸出手去摸索著。


  楊鋼早一個箭步竄過去,接住了他到處亂摸的手,肖聞明顯地吃驚,往后一縮,被楊鋼硬給拉了回來:“是我!是我,楊鋼!你躲什么躲!”


  “知道是你,喊什么喊!”肖聞還是很兇,“有錢嗎?去交款,醫生說我要留院觀察。”


  “留院?!”楊鋼這下可真急了,他的印象中,不是被砍得起不了床是不會有住院這回事的,難道肖聞傷得比他想象得要重?他沖著醫生叫了起來:“醫生!怎么回事?很重嗎?為什么要住院?還有,這紗布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就傷了一只眼睛嗎?對了,他傷得怎么樣?!”


  隔著紗布都可以想象到肖聞在翻白眼:“不錯啊,楊鋼,還記得最后問一句,你怕麻煩就給我走人,我自己叫小弟過來交費辦手續。”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楊鋼滿頭大汗地說,抓著他的手,另一只手小心地環在他腰上,“先聽醫生怎么說……”


  醫生慢條斯理地洗過了手,走到桌子前坐下,一點也不理會楊鋼急得要殺人的目光,悠然地在病歷上一邊寫一邊說:“面部銳器傷,眼睛也有點問題,為了保險起見不留什么后遺癥,還是住院好一點,隨時觀察嘛,至于包紗布,為了防止只有一側的眼睛過度使用影響以后視力,還是兩句都包上好了,這是住院單,我知道,老規矩,單間是吧?”


  “啊,謝謝您了。”楊鋼哼著說,反正他有聽沒有懂,不過醫生叫住院就是住院吧,接過天書一樣的病歷和住院單,他一手扶著肖聞站了起來,“我們這就去辦手續……肖聞,你身上有沒有帶錢?!”


  肖聞的嘴角抖了抖,忍無可忍地說:“怎么?!你沒有嘛?”


  “剛才打架的時候,錢都給老板了。”楊鋼從來沒覺得錢那么重要過,聲音都低了下去。


  “我也沒有!”肖聞重重地說,“你出手可真大方,是啊,打完架隨手甩掉幾千塊,多氣派,多象個老大啊。出風頭了呢,楊哥!”


  “沒關系,我們醫院可以劃卡的。”醫生適時地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法,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不出聲了,楊鋼小心翼翼地拉著肖聞走了出去。


  三更半夜來住院,看在單間的老客戶份上,護士小姐的表現還算不錯,把打著哈欠的值班醫生給拖起來,簡單問了病史,開了幾瓶亂七八糟的吊針,楊鋼把肖聞給弄躺上床,任勞任怨地為他脫了鞋襪外衣褲子……最后給蓋上被子才醒悟過來,我整個是一保姆啊!怎么風水輪流轉到我侍候起他來了!


  怨氣歸怨氣,看到肖聞蒙著眼睛上的紗布隱隱透出血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不見,整個人有些緊張,一點小動靜也側著耳朵聽,楊鋼心里又不忍起來,肖聞雖然也跟著砍殺過,基本上都是在他們背后,從來沒有受過這么重的傷,又看不見……記得從前孤兒院里一個小孩子,是個瞎子,每次也這樣,豎著耳朵不安地聽來聽去,一刻放松安心的時候都沒有。

 


  護士小姐來打針了,楊鋼去抓肖聞的手,卻被猛烈地掙開,肖聞戒備地轉向他:“干嘛?”


  “干嘛?打針了!”楊鋼沒好氣地回答,再次抓起肖聞的手,用力拉到護士小姐面前,“吶,手。”


  美麗的護士小姐白了他一眼,動作熟練地扎止血帶,消毒,排氣,進針,盡管動作已經很輕了,肖聞還是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楊鋼剛想叫護士小姐輕點輕點,忽然想起來這里的姑娘也不好惹,惹怒了還不是肖聞倒?,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改說:“沒事,好了!別怕!”


  “那么大聲,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嚇唬我啊。”肖聞把一只手臂枕回自己頭下面,沒好氣地說,楊鋼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沒敢說什么。


  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楊鋼給他拉了拉被角:“你也夠受的了吧?等會麻醉過去了更疼,快睡吧,趁這個時候睡著,醒過來就沒事了。”


  “你,陪床是吧?小心滴速,我調好了,你千萬不要動,等滴到這個線的時候就按鈴,我會過來換藥,他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也要按鈴,還有……”護士小姐交代了一堆事情之后,腳步輕盈地走了出去,楊鋼點頭都快把頭點掉了,看她出了門,立刻找最近的沙發坐下來,伸直兩腿,嘆了一口氣。


  “嘆什么氣啊?噢,對了,這里不舒服對吧?那回去好了,楊哥很忙吧?”肖聞諷刺地說,楊鋼破例地沒有生氣,而是大度地揮了揮手:“看見你是個病人,不跟你計較。”


  “病人?你怎么不想想,我是為了救哪個傻瓜啊?”


  “我就不明白,你沖過來干什么,頂多給他砍一刀,還在背上,又沒多大事……現在砍在你臉上了吧?小白臉,將來留了疤別賴我啊。”


  “對噢對噢,你的皮那么厚,被砍一刀說不定連個印都不留下。”


  “我不跟你吵架啊,將來要是留疤……我出整容費吧,老大聽說認識什么瑞士的教授。”


  “哼,我不,我就要留著疤,賴你一輩子---啊不!要你一輩子記得你欠我的,看見我就想起來你欠我的。”


  “你!怎么比女人還小心眼?!


  肖聞忽然不說話了,楊鋼奇怪地看了看他,紗布蒙著上半截臉,看不清神色,他正在打量,肖聞忽然開口:“我要喝水。”


  “噢。”楊鋼走到飲水機前,給他倒了一杯水,還特地試了試溫度,覺得不燙才拿過來,,一只手臂扶起他,肖聞也就勢軟軟地倒在他肩上,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皺眉道:“太熱了,要喝冷的。”


  “將就點吧你啊。”楊鋼把杯子拿到嘴邊吹了吹,又湊過去,“別救我一次就指使起我來了……哪,現在涼了,喝吧。”


  肖聞勉強又喝了兩口,把連轉過去:“惡!什么味道啊?”


  “你的血沾在我身上了。”楊鋼沒好氣地說,“我不象你啊,天天衣服換來換去,這衣服我三天沒換了,怎么樣?”


  “趕快離我遠點!”肖聞故意叫了起來,嘴角微微上扯,露出笑意,楊鋼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他的笑,若有若無,卻那么明朗輕爽,心情忽然好了起來,也笑了,死皮賴臉地抓住他:“就不走!熏死你!”


  肖聞掙扎著胡亂躲避,他又看不見,楊鋼則怕他弄傷自己傷口或是把針弄出來,只好緊緊抱住他,耳鬢廝磨中,肖聞的嘴唇無意間從他臉上劃過,輕微的碰觸竟然讓兩個人同時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停了手,就保持著互相摟抱的姿勢在一起,怔怔的,都可以聽見對方激烈的心跳聲。


  忽然,就象約好了一樣,兩人又同時放手,楊鋼飛快地坐回沙發上,肖聞比他更快地躲進被子里,拉過被子蒙上了頭。


  楊鋼的臉,火燒一般地紅,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平時和兄弟們打鬧,什么樣的姿勢沒有過?肖聞也是自己兄弟了,別說是嘴碰上臉,就是嘴碰上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兄弟嘛,哈哈哈,自己真是多余,都是男人能干什么?


  可是……老大和凌棄……也都是男人……啊啊啊啊楊鋼,你真是瘋了,老大和凌棄在一起了也不能代表說他和肖聞也是一樣的人,看只有自己在這里煩惱吧?肖聞就什么事情都沒有,聽說外國人男人見面也有親吻臉頰的習慣,比如上次那幾個俄羅斯軍火商……


  所以你煩惱什么?他對自己說,努力呼吸了幾下讓自己平靜下來,盡量用沒有異常的聲音問:“喂,你還想不想喝水?”


  “我想上廁所。”肖聞板著臉從被子里探出頭來,語氣冷硬地說。


  “上廁所……我扶你去吧。”


  “那針怎么辦?”


  “我替你拎著好了。”


  肖聞不說話了,似乎還在考慮著什么,楊鋼有些不耐煩了:“怎么?又不上了?你別是想在床上解決吧?都那么大的人了,我去向護士小姐要個夜壺?”

 


  “去!”肖聞惡狠狠地吐了一口,不情愿地伸出手來,楊鋼無奈地抓住,順勢拖他起來,一路扶著進了洗手間,高高地拎起輸液袋,看肖聞動也不動,催促了一聲:“上啊。”


  肖聞還是不動,他有些急了:“喂,肖聞,你怕什么啊,都是男人你怕我看了少你一塊肉?”


  “我怕你看了會自慚形穢。”肖聞賭氣地說,用手拉開內褲,掏出家伙,開始放水,完事之后把褲子拉好,又要伸出手去摸楊鋼的手,楊鋼忙不迭地推了他一把:“洗手去!”


  “瞧不出來你還挺愛干凈的。”


  “是啊是啊,我雖然是在孤兒院里長大的,從小就被教育飯前便后要洗手,這點修養還是有的。”楊鋼一邊跟他斗嘴一邊把他小心地領到水池邊,自己擰開水龍頭調好溫度才拉起肖聞的手放到水龍頭底下,兩個人都是一只手,只好互相摩擦著洗干凈,手指交纏間,一股異樣的感覺又油然而生。


  似乎是誰也不舍得把手放開,他們足足洗了五分鐘,眼看袋里的液體快沒了,楊鋼才記起自己的陪床職責,忙把手抽回來,摟著肖聞就往外面走:“快回床上去,水要滴完了,得叫人換藥。”


  肖聞似乎是困了,倦了,順從地被他帶回床上,躺下之后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楊鋼幾次看他,懷疑他是不是睡了,可是紗布蒙著眼睛,他什么都沒看見。

 


  天亮之后,一夜沒睡的楊鋼忙著打電話,叫自己的小弟過來幾個護著門,通知肖聞的小弟他們老大出了事情,告訴自己老大肖聞傷了要住院,其它兄弟們也得通知一下,面子上到了。


  打完所有的電話,他打著哈欠回到房間里,肖聞半支起身子看著門,聽到是他才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走了。”


  “我?走上哪里去啊?”楊鋼拉拉自己的衣服,“我是該回家換見衣服補個覺了,唉,你想吃什么?我打電話叫人帶來,吃完了他們人也該到了,給你請個特護,我就回去了。”


  “特護?”肖聞下意識地要揉眼睛,手到了臉上才覺得蒙著紗布,于是又放了下來,“我覺得你就挺好,不用請了。”


  “靠!我一個做大哥的,跟你平起平坐,怎么了就該侍候你啊,一夜還行,今天沒門了。”


  “靠!我都救你一次了,你怎么這個態度?知不知道施恩圖報啊?我還就賴定你了,在我出院之前,就要你當特護!”


  楊鋼不想跟肖聞叫真,反正他也是說說而已,繼續問:“行了行了,別特護了,你想吃什么吧?我叫小弟買給你帶來。嗯?”


  “你就不能親自給我去一躺買回來?”肖聞歪著耳朵說,“我想吃……八德居的素包子,和對面的蝦肉粉湯,最好再來份吳家粥鋪剛出的四品咸菜碟。”


  “我給你跑一趟……”楊鋼學著他的話,故意說得陰陽怪氣,“你算了吧,老大想吃我都不替他跑,就這三樣是吧?我叫人給你買去。”


  楊鋼的算盤打得是很好的,先叫小弟買飯過來,自己也算對肖聞仁至義盡,然后看他吃下,這時候肖聞的小弟們也該來了,正好把責任交接一下,如果老大和其它幾個兄弟來了的話,還可以順便讓他們看看自己并不是和肖聞宿怨深重,免得他們幾個一天到晚嘮叨。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到醫院的,居然就是老大和凌棄,海馭遙還是一幅旁若無人的派頭,大搖大擺地摟住凌棄的肩膀,一把推開病房的門,笑著說:“聽說你們哥倆終于耐不住,大打出手了?好!本事!我就等著你們什么時候連我這個當老大的一起做掉,那我就徹底省心可以和小凌林一起環游四海了,怎么樣,加油吧?”


  “老大你別說啦!”楊鋼頭疼地叫,把一塊濕毛巾絞干,抓到肖聞的手遞過去,“哪,毛巾,擦把臉吧……小心!你有沒有數啊!不知道上面包著紗布里面還有傷口,沾上了水怎么辦?我來好了!”


  他小心翼翼的拿過毛巾,有些笨拙但是絕對仔細的慢慢給肖聞擦著臉,盡量不碰到上面的紗布,先從臉頰開始,然后是嘴唇,下巴,額頭,然后還認真的把耳朵都給擦了擦,先是左邊,再是右邊,最后命令地說:“抬頭,該擦脖子了。”

 


  肖聞順從的抬起頭來,優美的脖頸曲線就這么暴露在楊鋼的眼皮底下,喉結上下蠕動著,病號服的領口開得很低,可以清楚地看見鎖骨的痕跡,還有向下延伸的白皙皮膚,楊鋼一下就把毛巾覆蓋了上去,剛動手擦了兩下肖聞就叫了起來:“輕點!”


  楊鋼瞪了他一眼,你還真把我當成特護了嗎?!不過礙于老大在場,他沒有說什么,胡亂擦了兩下就放棄了,海馭遙在旁邊看得饒有興趣,就差鼓掌喝彩了:“我可真是后知后覺啊,不曉得楊鋼還有這樣的好性子呢,肖聞,你這次受傷,算是把匹烈馬給服了,說說,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哦,是楊鋼砍了你,還是你替他挨了刀?”


  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楊鋼是無奈加認栽,肖聞就笑得多少有些幸災樂禍,仿佛受傷的不是他本人一樣:“老大雖然是老大,但海哥你全猜錯啦,就是,我一不注意,讓把刀砍在臉上了,楊鋼哥是大好人,特地送我過來看傷的。還在醫院陪我一晚上,真夠兄弟啊。”


  “真的?”海馭遙夸張地表示著自己的驚訝,“楊鋼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大好人了?我不信,小凌,你信不信?”說完他低頭去問在自己臂彎里的清秀男子,凌棄清澈的黑眼睛眨了眨,看向楊鋼,笑著搖頭說:“感情上,信。”


  “那就是理智上不信啦?楊鋼,你做人還真失敗。”海馭遙裝模作樣的感嘆了一聲,楊鋼早就窘紅了臉,立刻大聲說:“海哥,是……是他替我擋了一刀……”


  “嗯?最近不是都說市面上天下太平風平浪靜嗎?怎么居然還有人堵截你們?還動了刀?”海馭遙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卻還故意裝傻,嚴厲地說:“是那路人馬?外面來的?還是從前的仇家回來?昨天晚上你們也不通知我一聲!出了事情怎么辦?”


  “沒有那么嚴重啦,海哥。”肖聞懶懶的躺在床頭,伸手摸著自己臉上的紗布,“就是楊鋼哥沒事去吃個燒烤,結果碰見了一幫沒長眼的小混混,本來都不夠他一腿的,可是呢……”


  “肖聞!你給我閉嘴!”楊鋼暴跳如雷的喊了起來,但是一看到他臉上的白色紗布,還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蒼白的面孔,后面的底氣又低了下去,“馬上早飯就來了,你還不快去漱口。”


  “還真是體貼啊,小凌你說是不是?沒想到楊鋼還有那么溫柔的一面,我之前一點都看不出來。”海馭遙搖著頭嘆氣說,“好啦,既然是……唔唔,既然是肖聞救了你一次,那么你也得拿出點誠意來……”


  他裝模作樣地想了想,擺出一幅老大的派頭,義正詞嚴地說:“楊鋼!我們混江湖的人,最要緊的是義氣二字,有恩必報,有仇必報,現在肖聞怎么說也是舍身救你,你也得負起責任來才對!”


  肖聞洗漱干凈,從衛生間里走了出來,白皙的下巴上還掛著水珠,側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手不引人注目的放在墻上,摸索著,楊鋼本來就心神不定,看見他出來,急忙跑過去,連海馭遙的話都來不及聽了,一把扶著他:“摸什么摸!看不見叫我一聲就好了嗎。”


  “哪能呢,楊哥你還有事情要忙,我哪敢麻煩你做這點小事。”肖聞挖苦地說,在楊鋼的攙扶下慢慢坐回床上,“你不是說等小弟過來,就立馬走人嗎?現在小弟沒有過來,大哥來了,你也可以走啊。”

 


  “喂,你們兩個!還聽不聽我說話!?”海馭遙笑罵道,“給我聽好了,楊鋼,肖聞怎么說也是你兄弟,現在又因為你受傷,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不說……”


  “海哥,我們哪有什么恩怨啊,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好了,我知道了,我楊鋼也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肖聞出院之后,把大家都叫上,福家樓,頂層,我當眾給他敬酒三杯,行了吧?”楊鋼爽快地說,肖聞不爽地把自己的手從他手里抽出來:“三杯?你想灌醉我啊?”

 


  海馭遙很有興趣地看著兩個手下愛將,連連擺手說:“那是出院之后,酒我們是一定要喝的,但是還有啊,肖聞住院,你也不能一點表示沒有,這樣吧,反正最近什么事情都沒有,你也閑得很是不是?干脆你就在醫院陪著肖聞好了,看你這樣,也算上特護,很好很好,楊鋼!就這么說定了,肖聞住院期間,有你貼身保護,照顧身體,喂水喂飯,端—哎呀!”他被凌棄在腰上搗了一拳,失聲大叫起來,不過那兩個人的叫聲比他還要大:


  “不是吧老大?!為什么要我來照顧他?給他請個特護不就好了,不,幾個都行,錢我出!”


  “海哥你想害死我啊!就這么個莽夫還來照顧我?我眼睛看不見啊,要是他給我吃了什么不能吃的東西,我都不知道!藥吃錯了都不知道!”


  “嘖嘖嘖。”海馭遙皺起眉頭,擺手說,“你們都給我住嘴,楊鋼,你還是不是男人?自己做了的就要承認,請特護要幾個錢?肖聞還沒有小弟了?難的是這份心意啊,肖聞都能為你擋刀,你就不能為他當個特護?還有,肖聞,你也給我放清楚點,這個機會可是難找啊,楊鋼人雖然粗了點,可是心不錯啊……咳咳,我是說,他不也照顧你一個晚上了嗎,沒出什么錯吧?別挑剔了,找個特護,說不定還不如楊鋼待你好呢。”


  他拿出老大的架子,威嚴地說:“就這么說定了啊,肖聞,楊鋼,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住院期間,楊鋼老老實實地給我照顧人,出院之后,我給你們擺酒慶祝,哈哈哈哈哈。”說到最后他忽然大笑起來,不由分說地拉過凌棄,“為了你們兩個我們一大早就過海,現在正好去吃個早飯,小凌,你說吃什么好?”


  “老大!老大!”


  “海哥!”


  兩個人似乎都很不愿意,不過海馭遙決定了的事情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何況是這樣的小事,他頭也不回地帶著情人出門,在門外說了句什么,凌棄也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兩個人就這么親親密密地走了。剩下房間里的兩個人互相對望著。


  沉默,都有些難堪,最后還是肖聞先開了口,語氣卻生疏了起來:“楊鋼,昨晚上麻煩你了,海哥只是隨便說說,拿我們倆開心的,你別當真,等會兒就回去吧。”


  “靠!你現在怎么忽然老實了?不是昨晚上那么指使我?”楊鋼幾乎想往地上吐口唾沫來表示自己的不屑,生硬地抓住肖聞的手臂,用力晃了晃,“老大說了,我就要聽,給你當特護是吧?沒問題!我這幾天就不走了!”


  “真的?”肖聞露出壞壞的笑容,“那我就不客氣啦,楊特護。”


  “你跟我客氣過嗎?”


  肖聞撇撇嘴,大模大樣地往后靠在枕頭上,完全是吩咐的口氣:“我餓了,早飯呢?對了,以后早飯不要叫小弟帶,你親自去買,不然,買回來都冷了,叫我怎么吃。”


  “喂,肖聞,別給你點面子你就開鋪子了。”


  肖聞得意地說:“還有晚飯,這個嘛,我想吃你昨天吃的那家燒烤的東西,嘖嘖,不夠意思啊,楊鋼,一個人偷偷摸摸躲起來吃好東西,也不叫上兄弟們,還有什么可以吃的呢?我再想想…………我可真不跟你客氣了,你別把自己說過的話吞到肚子里就行。”


  在余下的幾天里,楊鋼徹底知道了什么叫做“真不跟你客氣。”肖聞完全是把他當作貼身男保姆來用,換衣服,上廁所,吃飯喝水,打針吃藥……平均每五分鐘就聽見他一個命令,忙得他腳不沾地團團轉,連他的小弟都看不過眼了,過來想幫他,畢竟肖聞蒙著眼睛什么都看不見,卻被楊鋼堅決地拒絕了。


  不是沒有怨氣,楊鋼自認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但是,在第一天換藥的時候,當醫生小心地揭開肖聞臉上的紗布敷料。露出那丑陋的疤痕和上面殘留的干涸血跡,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疼得攪了起來……


  刀正砍在額頭上,斜斜地向下,劃過右眼,俊秀的眉峰被斷開了,中止在臉頰略上方的位置,密密地縫了十幾針吧,楊鋼數不過來,也不想數,就站在原地看著,沉默,直到醫生換藥完畢,肖聞才懶懶地說:“站那么久不累啊,還一句話不說,欺負我是瞎子?”


  楊鋼開口的聲音也和平時不同,居然沉穩了很多:“不是叫你別睜眼?”


  \"廢話,你那么大個人在我身邊,還喘粗氣,我要是都感覺不出來也不要在黑道上混了。”


  “你,本來就不該在黑道上混。”


  肖聞似乎是愣了一下,接著冷笑道:“這么快就想奪我的位子了?楊鋼,你還別得意,別看你打架狠,我的位子,你還就奪不去,怎么,又是你手下那個小弟要提拔一下?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手下的人,也不過是個腦子里長肌肉的,哼,想坐這把位子哦,下輩子吧。”


  他說的就和平常斗嘴一樣,楊鋼卻還是那么沉穩,只是低聲說:“不適合你。”


  “靠!玩什么深沉。我餓了,我要吃……嗯,就西瓜好了,你去買一個過來。”肖聞盛氣凌人地說,楊鋼也終于恢復了原樣,嘀咕著走了出去:“吃!什么不好,偏要西瓜,等會兒有的我扶你上廁所了!”


  “怎么啊,看到我那玩藝兒真自慚形穢啦?”


  “靠!”


  肖聞的傷口明天就要拆線了,今天已經是在醫院睡的最后一個晚上,老規矩,楊鋼辛苦地跑了半個城到一家什么老字號的店里買了肖聞點名要的砂鍋,一路熱乎乎地捧著回來,然后向他匯報今天砂鍋里有什么,肖聞想吃什么,就告訴他,他再盛到碗里喂過去,一邊忙里偷閑自己也吃幾口,幾乎每天的飯都是如此,他居然會和肖聞在一起吃飯,一個鍋里夾菜,以前簡直是不可能的。


  吃完飯,吃水果,向來抓起一個蘋果就這么干啃的楊鋼,在肖聞的要求下,仔細地削皮,去籽,切成小塊,喂到嘴邊,然后忍不住說了一句:“我可知道大地主舊社會是怎么欺壓窮人的了……怪不得會革命呢。”


  “再來一塊兒,你是說我欺壓你啊?”肖聞舒適地靠在枕頭上,張嘴等著,楊鋼悻悻然地說:“難得你也神奇一次,我就忍了吧。”


  吃完水果,洗漱,睡覺,肖聞睡在病床上,楊鋼睡在一邊的陪床上,關燈。


  不知道為什么,兩個人都好像沒有睡意的樣子,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從出院之后要吃什么玩什么,到最近的生意難不難做,收益多少,哪個兄弟要成家了,哪個兄弟手下的人不錯……


  “喂,楊鋼,上次大嫂來,你怎么連叫都不叫,太失禮了吧?”肖聞忽然這么說。


  “誰?大嫂?你說韓哥家的?我當然招呼了,還是有家的好啊,別的兄弟就知道送花送禮,嫂子可是給你蹲了一鍋雞湯,還加了豬腳,說是吃下去傷口會長的快一點,是你吧,不肯喝嫌太油了,最后都歸我了。”


  “我是說老大的馬子,凌棄啊,你們還是一個孤兒院長大的呢,他來了,你連聲大嫂都不叫。怎么啊,還覺得老大找個女人你不滿啊。”肖聞半真半假地說,“狹隘!”


  楊鋼立刻急了:“我怎么狹隘了?我對凌棄說過什么重話沒有?不過就是…………咳,跟你沒法說!老大就是老大,別說他喜歡男人了,就是他喜歡猴子,也是我們老大!我就是覺得……一開始我怕……凌棄是個死心眼的,老大缺心眼比你都多,我是怕……到時候老大還是老大,凌棄卻是我兄弟朋友,你叫我怎么辦?幸虧現在好了,誰都知道老大對凌棄是真心實意,他們兩個也幸福的恨,我還有什么看不慣的?”


  “真的?”肖聞涼涼地說。


  “我騙你干什么?!”楊鋼很不滿,“你才是個沒心眼的,還叫他大嫂,不知道凌棄不喜歡嗎,他又不是女的,干什么叫他大嫂?你是故意的吧?你才是討厭凌棄的那個對不對?肖聞,你……一直看不起他們,就因為老大喜歡男人?”


  “神經病啊,我什么時候看不起他們了,我羨慕還來不及呢。”肖聞翻過身去,“多好啊,還有人疼有人愛的,老大寵凌棄的那個樣子,將來你疼老婆不一定趕得上呢。”


  “這個不用你操心!”楊鋼忽然想起自己的婚姻家庭大事來,口氣不覺兇惡,“肖聞,從來你就是這樣,其實你人還蠻好的,就是看見別人什么都要嘲笑一頓,不笑話別人你會死啊?我哪件事落在你眼里,你都恨不能記上100年!”


  “靠!就你那點破事,難得想起來笑話笑話也就算啦,還記上100年,我哪有這閑工夫,跟你糾纏100年……”肖聞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我怎么了?”楊鋼理直氣壯地說,“我自認將來絕對會找到好女孩,然后結婚成家,哪像你,外表看看就好了,一張嘴,女孩子都能被你氣死。”想起自己的遭遇,他又加了一句:“留下來的,不過是看中了你的錢!”


  肖聞把臉轉過去,看著窗簾上透出的月光,難得沒有跟他抬杠,而是低低地問:“你,什么時候結婚?”


  這下輪到楊鋼有點不好意思了,嘟囔了一句:“人還沒找到呢。”


  “反正你總是要結婚的吧?不是你一天到晚說的,要成家,享受家庭溫暖……要幸福。”肖聞停了一下才說,“喂,楊鋼,如果結婚了,你就不繼續混黑道了吧?成天打打殺殺的,你也為自己老婆想想,晚上人沒回來,電話來了,說在那家醫院搶救呢,或者哪天,孩子上幼兒園被綁架了……”


  “呸呸呸,烏鴉嘴,肖聞,你就見不得別人好是不是?不是看你受傷,我就打你!”楊鋼雖然嘴上發狠,心里卻忍不住真地想了想,肖聞說得也有道理,自己如果結婚了,為了家人,最好就是像前輩的大哥們一樣退出江湖,這樣才能平靜過日子。


  “我說錯了嗎?你結婚以后還想拿刀砍人啊,趁早學以前的馬哥,林壑,還有幾個家伙,帶著老婆孩子移民加拿大好了……哪樣也不錯,以后就見不到你這張討厭的臉了,你也見不到我這張討厭的臉了……??,皆大歡喜,反正我們本來就不對盤。”


  楊鋼很憤怒,本來想說,不見你正好,卻被肖聞聲音里的落寞所打動了,他轉過頭去看著肖聞在月光下很蒼白的臉,挺直的鼻梁,還有微微發抖的嘴唇,不知為什么,有一股沖動想上去抱住他,就像之前看見他受傷時那樣,緊緊地抱住,別人都不放心,別的地方都不安全,只有在自己懷里,只有自己的雙臂真真切切地抱住了,才安心。


  不然,怕他就要走了……走到一個自己找不到的地方,永遠地離開,永遠地看不見那張總是嘲諷的漂亮臉孔……


  臉上陡然一陣發熱,他為了掩飾自己這種不正常的心理,大聲地說:“那你呢,肖聞,你將來想干什么?不會也一直混黑道吧?你本來家境就不錯,干脆和我一起洗手不干吧,也找個好女孩,結婚之后我們還可以互相串門呢,那才真的叫一筆勾銷了,對了,最好你別生兒子,免得和我兒子打架。”


  “我?我不會結婚,也不會組織什么家庭。”肖聞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不會吧,你父母能答應?”


  “我都跟他們說清楚了,這一輩子,不會結婚的,他們也早就死了心。”肖聞輕描淡寫地說。


  “獨身主義啊,搞不懂你們這些人的想法,還說什么新潮流,人嘛,總是要成家的,現在一個人很瀟灑是不是?將來等你老了,你就哭了,活到七老八十,生病住院,也沒有個親人在身邊,再有錢怎么樣?請上十個特護,還是冷清的很。到時候,你就想起有兒女的好處來了。”


  肖聞譏諷地笑了笑:“不是還有你嘛,你可真是個好特護呢,如果真到了我老了,不能動了,生病了,沒有人照顧,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陪著我啊?”


  “我有病才陪你。”楊鋼信口說,“給你錢,多請幾個特護還差不多,都七老八十了,誰照顧得了誰啊,為了將來不后悔,現在就結婚吧,還是有家庭的好,玩玩玩,你能玩幾年?到了五十歲,你想安定下來,也生不出孩子了。”


  “是嗎?”肖聞不置可否地說,“我喜歡的人,永遠不會喜歡我,結婚,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又算什么呢,不是害了人家嗎,要痛苦,要倒霉,要后悔,我一個人就好了。”


  “你又喜歡的人了?”楊鋼感興趣地湊過來,幾乎爬到了肖聞身邊,“說,誰啊,居然有女孩看不上你這么個帥哥,仔細看看,你也是女孩喜歡的那類小白臉啊,還會玩,還有錢,就是嘴差點,不過也許人家還喜歡這種個性呢。原來是失戀啊,別泄氣,只要還沒成別人老婆,你就有機會,就是成了別人老婆,你還是有機會,不然我們兄弟一起上,給你出主意?別害羞吧,說,什么樣的女孩子?”


  朦朧的月光下,肖聞把臉轉了過來,和他的臉挨的很緊,呼吸都可以噴到對方的臉上,楊鋼臉上帶著明顯不懷好意的笑容,心里想:肖聞!你總算有把柄要落在我手里了!


  “不是女孩子。”


  “啥?”


  肖聞的嘴唇張開,清楚地,再一次地說:“我喜歡的,不是女孩子。”


  楊鋼有些明白了,他狼狽地向后退去,差點不小心掉下床,急忙抓住欄桿,有個什么東西在心里呼之欲出,他卻陡然害怕起來,用力地想把它壓回去:“不是女孩子啊……難道已經結婚了?還是……不是處女?肖聞,那個也沒什么啦,現在的人,開放的很,你喜歡就好,管那么多干什么。”


  “楊鋼,我知道你傻,可是,你也沒必要裝傻。”肖聞支起了身子,眼睛被紗布蒙著,楊鋼卻可以感覺到他那銳利的目光和其中深深的傷悲,“我們不是一直不對盤嗎?你不當我是兄弟也沒什么,所以你就別裝了,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意思,我不喜歡女孩子,我喜歡男人。”

 


  病房里的空氣,好像陡然變得稀薄了,楊鋼感覺到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他咽了口唾沫,讓自己還能說得出話來:“不是……老大吧?”


  “是誰又有什么關系。”肖聞冷冷地說,不像他平時那么帶笑地刻薄,卻更加讓人難受,“反正是個男人就是了,你不是挺討厭的嗎?現在受不了了吧,老大是我們的老大,凌棄是你的朋友,你勉強能忍下去,我呢,是你一直看不順眼的人,你就沒必要忍著了,現在還不算晚,就是叫不到計程車,也可以叫小弟來接你,受不了的話就滾吧,反正明天我就拆線出院了,從明天起,我們兩個人的恩怨一筆勾銷,我替你挨一刀,你忍氣吞聲照顧我七天,夠了,都兩清了最好,知道我是個什么人,以后你恐怕打架都不愿找我了吧,怕打我這個同性戀臟了你的手……”


  他高高地揚起了下巴,“從此我也會識相,不跟你開什么玩笑了,兄弟之間,開玩笑沒什么,別的,我怕開過頭了,你說我臉皮厚裝熟呢。”


  等了一會兒,并沒有出現想象中楊鋼出門的聲音,肖聞有些疑惑,側著頭去聽,忽然身邊響起了楊鋼的聲音:“是誰?”


  “什么是誰?”


  “你說你喜歡的那個人,是誰?”楊鋼追問。


  “干嘛?”


  “幫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又有什么關系,你是我兄弟,你有麻煩了我當然要幫你……他知道你喜歡他嗎?是他拒絕了還是你根本沒說?要是拒絕了,我就把他抓來,打到他答應!”


  肖聞受不了地側過頭去:“打打打,你就會一招!”


  “現在就心疼了?說,是誰!”楊鋼開始咬牙切齒,怒火,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怒火在全身蔓延著,讓他很想找個什么人出出氣。


  肖聞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你真地會幫我?”


  “廢話!你是我兄弟,我不幫你幫誰!”


  “那……如果我要你把那個男人綁來,綁到我床上,我們OOXX,然后再XXOO……這樣也行?”


  “不就是逼良為娼嘛,這事我干過。”本來肖聞提出了要求,楊鋼應該覺得高興,可是為什么心里的火更大了?肖聞說,要和那個男人睡覺……這是可以想象的嘛,無論同性還是異性,大家愛到最后,總是要上床的……可是,肖聞看起來很可口的樣子……這幾天自己都看慣了他……每一寸的肌膚,線條修長的雙腿,睡覺時孩子般的沉靜面容,淡色的雙唇,被蒙著眼睛,小鹿般的容易受驚嚇……


  忽然對那個不知名的男人起了強烈的殺意!老天!他都恨不以殺人了,卻還答應了肖聞要把他帶到床上來……干脆等肖聞完事了再下手?那如果他答應了和肖聞在一起怎么辦?肖聞的人,他怎么能動手?別說兄弟了,就想到如果那男人死了肖聞會很傷心,自己又怎么能下得了手?


  可是……就讓自己帶著殺意看他們兩個在一起嗎?他怕總有一天自己會忍不住下手啊!這樣的憤怒,還沒有看見人就這么憤怒起來,天天看見,那自己……


  聽見他忽然沉默了,肖聞發出一陣嗤笑:“嘴上說說的吧。算了,我不根你計較。晚了,睡覺,明天起來,我們就誰也不欠誰的了。”


  “胡說!誰說晚了,你把名字告訴我,我這就去找他。”楊鋼煩躁地說,不管了,先滿足肖聞的要求要緊,明天就拆線了……萬一留下疤,肖聞的臉,就破相了……趕在今天晚上把事情辦了,明天想反悔都來不及。


  肖聞考慮了一下:“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楊鋼立刻把自己的耳朵湊了過去,肖聞摸了摸,確定他在自己眼前了,忽然鼓足力氣大吼一聲:“就是你!你這個大混蛋!”


  “哎喲我的媽呀!”楊鋼被突然的大聲給嚇懵了,暈頭轉向地向后跳去,又碰倒了茶幾,乒乒乓乓砸了一地的東西,好不熱鬧,半天才狼狽地捂著耳朵從地上爬起來,氣急敗壞地說:“你!你你你!干什么!我是真地想幫你,你卻跟我來這套!肖聞!我記得你了!他以為這是個惡作劇,正要找肖聞算賬,卻看見紗布下,有兩行眼淚,緩緩地流了下來。”


  “肖聞!”


  “……”


  “靠!你別哭啊,我不過就是被你嚇了一跳,摔倒了而已,不會找你麻煩的。”


  “……”


  “你還拿手擦!萬一感染了怎么辦?!”楊鋼終于忍無可忍地撲過去,抓住肖聞的手固定好了,細心地拿毛巾給他慢慢擦去臉上的淚水,“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哭!我又沒說要打你。”


  “靠!你還敢打我?!”肖聞的氣勢并不亞于他,別扭地把頭轉過去,楊鋼去扳他的臉的時候,他低聲問:“我說了我喜歡你……”


  “啊,”楊鋼愣愣地說,“不就是開個玩笑嘛,沒事,你平時損我也不是一次了。”


  肖聞猛地扭過頭來,胡亂地掙扎著向他揮出一拳:“你居然說我在開玩笑?!你這個沒腦子沒心肝的東西!”


  狠狠的一拳打在楊鋼臉上,他不躲不閃,吃驚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你……你是在說真的?”


  回答他的是肖聞的背影和冷冷的聲音:“你放心,我還沒傻到拿自己的愛情開玩笑,知道就算了,不想接受就給我滾!別讓我再說第二遍。”


  楊鋼怔怔地看著,腦子里一片混亂,肖聞,喜歡他?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那個老跟自己過不去,沒事就故意跟自己對著干,撩撥自己跟他打架的肖聞……喜歡自己?


  楊鋼!你還真糊涂了,他連刀都肯為你挨,當然是喜歡你了!你這個瞎子,當時就只顧上著急,居然沒想想,一向自認為品味超凡,連買牙膏都要上專賣店的肖聞,晚上怎么會出現在那個地方!難不成還是去吃燒烤的?!


  大傻瓜啊大傻瓜!一百遍重復下來,結論就是,肖聞喜歡自己……


  不必因為結婚而離開,永遠都可以看見他,不用擔心別的男人會讓自己怒到要殺人,因為陪在肖聞身邊的男人就是自己,將來不會分開,就這么相處下去……每天都能一起起床,看著他刷牙洗臉,一起吃飯,像現在這樣……


  忽然雀躍起來,有種沖動,拍拍翅膀就能飛起來一樣的快樂,心里甜甜的,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嘴巴現在咧得有多大了……


  二話不說,立刻脫衣服。


  肖聞被他的動作驚動了,回頭氣呼呼的問:“你還不走?在干什么?”


  “脫衣服啊!”楊鋼理所當然的回答,“剛才你不是說,要和你喜歡的男人一起……那個那個的,正好啊,我不是在這里么。”


  “你!楊鋼!你這個混蛋,你到底明白我的意思嗎?”肖聞氣急敗壞的嚷著,卻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抱住,響亮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明白,你說的那個男人,就是我!”


  “你!想占我便宜是吧?”肖聞的火也上來了,用力掙扎著,眼睛雖然看不見,糾纏中肉體的廝磨卻讓兩個人的呼吸明顯加重,“我是說我喜歡你,但是并不代表,我就要跟你上床……哎喲!楊鋼!你脫我衣服干什么!”


  “你的便宜我當然要占。”這個輪到楊鋼理直氣壯了,“情人之間,做點什么很正常吧,老大和凌棄肯定也是這么恩愛的……我也喜歡你,肖聞。”


  最后一句話,他說得很低,很羞澀。


  肖聞聽見了,呆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紅了臉,“那也不能在這里!這里是醫院!你給我放手!楊鋼!你這個渾蛋!光長肌肉不長腦子的莽夫!放手!你……”


  “等我們出去了,你要什么地方,都行,現在……就這里好了!”楊鋼本來就已經好多天沒發泄過了,現在剛確立了自己的心思,下面的小弟就興奮得像是吃了春藥,硬梆梆的頂著,加上肖聞的掙扎,肉體的糾纏,更是無法收拾,很快,兩個人就都氣喘吁吁,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我……我在上面了?”楊鋼一面狂吻著肖聞的唇,一面把手伸向后面,肖聞虛弱無力地倒在他懷里,勉強掙扎著逃開他的熱吻,喘著粗氣說:“靠!你知道怎么做嗎?”


  “嘿嘿,這個我不學就會了……會疼吧,我找點東西來潤潤……”


  “拿去!”肖聞沒好氣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一管東西,扔到他臉上,“莽夫就是莽夫!你就打算什么都沒有地瞎捅啊!也不怕我受傷……該死!你摸哪兒呢!”


  “你早就準備好了?”楊鋼大喜。


  咬著嘴唇,肖聞狠狠地抓了他一把,語氣冰冷地說:“我想過了,無論如何要對你說清楚,你不答應,大不了我以后在你面前永遠消失!”


  “別啊,什么永遠消失,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才對呢。”楊鋼眉飛色舞地把手指深入那個柔軟火熱的地方,慢慢攪動著,感覺到肖聞不適的僵硬,急忙說:“我慢慢來,你忍著點,對了,你是什么時候喜歡我的?”


  “我不……告訴你!”肖聞緊抓著他的手臂,被紗布蒙著臉的他看上去柔弱了很多,紅唇微張,辛苦地喘著氣。


  “已經很久了吧?我就知道……你以前老撩我,是因為喜歡我,引起我注意力對吧?”楊鋼好容易占了上風,不禁有點得意,“真是苯辦法啊,我們小時候,五歲就會去揪女孩子的小辮子,讓女孩子哭了,都是玩剩下的。”


  “那你還不是一樣看不出來?喂!你別碰那里……啊啊……啊!楊鋼!楊……鋼……”肖聞拱起身子,在他身上摩擦著,“你……你倒是快點!”


  楊鋼不敢怠慢,一面吻著他一同小心地把自己的身體貼近,再貼進……


  “啊!”盡管他動作已經很溫柔了,肖聞還是疼的叫了起來,楊鋼很快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手上也撫慰著肖聞的下身漸漸的,兩人似乎找到了契合點,開始動作起來。


  黑暗中,傳來低低的呻吟聲:“今天就算了……以后我也要……”


  “嘿嘿,那個我們慢慢商量就好你累不累,想不想喝水?腰酸吧?我給你揉揉。”


  “什么破爛技術,搞得我現在都直不起腰來。”


  “熟能生巧嘛,你放心,等我們慶祝結婚紀念日的時候,我準會讓你滿足又快樂的。”


  “靠!誰和你結婚啊!”


  “當然是你啊,我們要在一起,等你老了,我們沒有孩子也不要緊,你生病了,我就像現在這樣,天天守著你,照顧你,好不好?”


  “滾!什么不好,就會咒我生病!”


  親吻的聲音……


  “別轉移話題!以后我也要在上面,不然我們分單雙日好了……你摸哪里!”


  “我在鍛煉技巧……單雙日啊,肖聞,你確定你可以?你體力不是一向不好嗎?我看還是算了,體力活我來干就好……我會努力鍛煉身體,讓你滿意的。”


  “流氓!”


  “我是黑社會,流氓升級的!”


  “你!怎么這么……哎呀……”


  “再來一次吧,反正還沒洗澡,等會兒我們一起去洗鴛鴦浴。”


  “別咬我耳朵!想吃肉嗎,自己買去!還鴛鴦浴,說!你跟多少人洗過?”


  “什么多少人,我楊鋼出了名的好男人,除了應酬,連夜總會都不去的,我有你就夠啦,原來我一直相親不成功,就為了等你呢。”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天天把娶老婆結婚生孩子掛在嘴上,我至于這么緊張嗎?!都……都替你挨刀了……?喂,你干什么?”


  “那個,是我不好……對不起……沒早點看清楚你……”


  “就你那缺心眼的,還看清楚我呢,下輩子吧。”


  “那……我們現在再來一次?”


  “滾!”

 


  拆線的時候,肖聞把楊鋼趕了出去,受不了他從早上起床就憂心忡忡地在耳朵邊上嘆氣,好像自己不是拆線,是要去做什么大手術一樣,真懷疑那個平時砍人見血無數的楊鋼到哪里去了,留下這么一個婆婆媽媽的家伙。


  放著好好的沙發不坐,楊鋼蹲在地上,想抽煙,沒有了,肖聞最討厭人抽煙……以后戒了就好,反正這幾天都沒有抽,不是也活下來了嗎。


  不知道那張臉會變成什么樣子,本來很漂亮很完美的……多了道疤啊……還就在額頭上眼睛不知道有沒有問題啊……會不會看不見,變成獨眼……管他呢,獨眼也是肖聞,疤臉也是肖聞……自己還在乎這個?都是血里來刀里去的人了,多條疤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身上的疤不是更多?如果肖聞實在想不開,自己就安慰他說,反正自己已經答應負責了,一定負責到底就是。


  就是怕他不高興……那么講究臉面的人……衣服臟了都馬上要換,臉可是換不了的……


  不然就去整容吧,聽說也不是很難的,自己的錢應該夠了吧……不夠去問老大借就好,以后再還上,只要肖聞沒事,什么都干了!


  醫生終于開門出陣來了,向他點點頭,交待了幾句,無非是傷口很好,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以后要小心什么的,楊鋼點頭聽完,急匆匆地沖了進去。


  肖聞背對著他坐在床上,似乎是剛恢復光明,還有些不習慣,抬著頭發呆,楊鋼連話都來不及說,一把扳過他的肩膀,剛看第一眼,就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謝天謝地!”


  他捧起肖聞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粉紅色的疤痕貫穿過去,細細的,沒有留下很明顯的針腳,如果不是肖聞的臉色太過白皙,基本上就看不出來。


  “還好還好……不怎么看得出來。”他捧著肖聞的臉反復地說著,粗糙的手指輕輕在上面劃動著,帶來酥酥癢癢的感覺。


  肖聞不耐煩的一把推開他的手:“看什么看!是不是有了疤,你就想賴賬了?”


  “嗯?沒有沒有!怎么會!男子漢臉上有疤算什么,很正常嘛,我身上也有好多疤,以后給你看就是,我怎么會不認賬……我們都已經上過床了,我當然會對你負責。”


  肖聞作了個惡心的表情:“求求你了,別說這么肉麻的話,誰要你對我負責啊,上過床算什么,我又不是女人,要你負什么責!哼,楊鋼,昨天是我……是我一時沖動,才便宜了你!如果你不好好表現的話,我照樣會把你踢掉!”


  “不是吧,這就翻臉不認人了。”楊鋼怪叫了起來,“不行!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表現的,我會讓你得到最大的性福……一定會滿足你的……肖聞,你放心,從今以后,我會努力鍛煉身體,給你最大的享受……干嘛打我!”


  肖聞輕蔑地翻了個白眼,一副我想打你就打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打你哪里就打你哪里,想什么時候打你就什么時候打的傲慢表情,本來最能激怒楊鋼的這個表情此刻看在他眼里居然是那么順眼,甚至還有幾分……可愛!


  “別撒嬌了,乖乖肖聞,老大今天請我們吃飯呢,還有兄弟們也來,趕快換上衣服我們走吧。車都等在醫院門口了。”楊鋼說著就要去解肖聞的扣子,被他狠狠打了一下,板著臉說:“我自己有眼睛有手了,不用你管!”


  他拿起衣服往衛生間里走,嘴里還在說:“今早上吃什么藥了,一點事情高興成這樣……不就是吃頓飯嘛,難道你還真的在大家面前給我敬上三杯酒?饒了我吧,我可擔不起。”


  “嘿嘿,這是個好機會正好大家難得聚一場,老大也在,沒什么人敢說怪話。就是說了,我也不怕,”楊鋼隔著門大聲說,“我要堂堂正正地對大家說,你,肖聞,我,楊鋼,!我今天起在一起了!”


  眼淚,就這么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肖聞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臉上那道淺淺的疤痕提醒著,這不是個夢,而是真的……自己多年的單戀,終于有結果了,那個粗枝大葉的男人,沒腦子的笨蛋,一根筋的原生質……終于明白了……


  “你好了沒有啊!要不要我進去幫你?”楊鋼急不可耐地拍著門問,肖聞擦干眼淚,也回吼了一聲:“色狼!滾!”


  “我看我自己老婆,怎么色狼了!”


  “誰是你老婆!我是你老公!”


  “好啦那個不重要,晚上再說。”


  “今晚我在上面。”


  “晚上再說吧,到時候我會讓你……呵呵呵呵……別把門摔在我鼻子上。”


  同一天的下午。


  陰暗的倉庫,焊的很結實的鐵窗,幾個哭喪著臉坐在地上的肥胖男人,衣服都被身體撐裂開了。忽然從鐵門下面的小洞里塞進來一個桶。一個聲音粗暴地喊:“吃飯了!你們幾個!不乖乖吃完就再來一桶!”


  頓時哭叫聲響了起來:“天啊!又是豬油拌飯!老大行行好殺了我們吧……我們再也不敢了……嗚嗚嗚嗚……”


  外面的人用力踢著鐵門,發出更粗暴的咆哮:“都給老子閉嘴!以為老子在這里侍候你們這群人渣很爽是不是?不養肥了你們,老子的苦都沒個頭了!”里面逐漸安靜下來,門外的人點著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抱怨著自言自語:“老大們啊,你們該不是忘了這幾個混小子了吧,成天叫我守在這里,說是長肥了再說……現在都快成豬了啊還不夠嗎……我都成飼養員了……你們好歹誰想起來一下吧,趕快收拾了拉倒……”


  誰想起來?正謀劃著找老大放大假一起出去蜜月旅行的兩個人是不會想起來了,他們,正幸福著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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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銀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