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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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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嚴的法庭裡,雖然坐了很多人,但只聽見法官宣讀審判結果的聲音,在最後一個音節消失在空氣裡的時候,有一陣小小的騷動從聽眾席上傳來,是一個女人暈倒了。
法官面無表情地宣佈退庭,人群陸陸續續地散去,一旁正在整理材料的公訴席上爆發出低聲的歡呼,年輕的助理檢察官仰起臉看著公訴人:「總算結束了,真費勁,今天總算可以正常下班了,唉,雷科,今天晚上你是不是也該放點血請我們一頓呵?為了這個案子你可是把我們累慘了。」
身材高大的公訴人聽著她的話,卻心不在焉,一直看著辯護席上的對方律師,為首的年輕律師鐵青著臉在跟下屬說話,好像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偏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對啊對啊。」擔任紀錄的人也湊過來,興奮地說:「你真該請客呢,這是第一次啊,不愧是雷科,出馬果然不失手,你知道對方是徐楓曉噯,據說他還沒失敗過呢,這次栽在你手裡了,不應該慶祝一下嗎?」
相對於她的興奮,經濟重案科的科長,市第一檢察院最年輕,最能幹的科長,被看成是理所當然的檢察長接班人的雷天宇只是淡淡地一笑:「有那麼誇張嗎?」
「誇張?不!一點也不誇張啊!人家都說他是鐵嘴呢,說只要他出馬的話,誰的命都可以保住,」秘書張大了嘴巴,「要不然他年紀輕輕,怎麼就有了自己的事務所,還是響噹噹的第一名呢,」她眼裡閃著羨慕的光彩,「都是律師嘛,天差地別了,」
「這些我都知道。」雷天宇頭疼地按著桌上的卷宗,在抬眼去看徐楓曉的時候,他已經快步離開了,只剩下一個在手忙腳亂收拾東西的助手。
徐楓曉的確是律師界的一個傳奇人物,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又是從哪裡得到了一筆開業的資金,當他首次出現在庭上的時候,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律師,但是從那一次,讓所有人見識到他力挽狂瀾的本事之後,他就像個明星一樣一夜成名了,他的律師事務所不到一年就發展成了相當規模,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只接經濟案,誰都知道,現在的貪官一抓一大把,沒有不愛錢的,也沒有不要命的,只要能保的住命,錢自然也不是問題了。
所以他的事業就像早晨的太陽一樣蒸蒸日上,年收入始終是穩穩第二位,只屈居與首位歷史悠久的事務所之下,但是私地下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只有當事人知道了。
雷天宇是第一次和他在法庭上正面接觸,但是從同事們的口中,他多少也知道這個人不好惹,今天要不是手上攥的證據太確鑿,誰都無法翻案,說不定,他也會敗在這張有名的利嘴下,成為他律師生涯中再一個犧牲品。
頭疼地拿著卷宗,他不理會兩個小姑娘吵著要他請客的呼聲,自顧自地往外走去。
「雷科好像不太高興?」年輕的助理檢察官猜測著,「可是為什麼呀?」
她抱著卷宗跟在後面,偷偷地瞥了一眼雷天宇,果然是鎖著眉頭,好像有什麼心事的樣子,不是成功了嗎?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可是院裡最年輕有為的單身漢哩,這次又在徐楓曉的手上打贏了,身價怕不是立刻上漲一倍?她不禁為自己的好運氣得意了,天天跟著這麼年輕英俊的上司,比那些同期的同學們真不知要幸運了多少倍,每當有的同學跟她抱怨說自己上庭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她就沒來由地生出一種驕傲。
而這驕傲,百分百地來自雷天宇。
穿過走廊的時候,他們碰見了另一群剛退庭的同事,當家『花旦』,穿著制服也依舊冷艷無比的美人檢察官江雁離走在最前面,看見雷天宇,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
「今天怎麼樣?」雷天宇苦笑著問,自己的一天算是很糟了。
「死刑。」江雁離美麗的紅唇吐出毫不留情的字眼,她是被戲稱為紅粉殺手的中院又一名人物,一般是她起訴的案子,沒有不是死刑,或是死緩的。但是有好事之人也嫉妒地說,那是因為她擔任檢察官之時,已經是徐楓曉轉向經濟案的時候,不然兩強相遇,鹿死誰手還很難說。
「你呢?」也許是江大小姐心情好,居然開始問他,平時她一直是獨來獨往,人際關係比個性溫和的雷天宇不知糟了多少倍。
「死緩。」雷天宇沉重地說。
江雁離挑起眉毛,還來不及說話,雷天宇身後的助理檢察官就開心地說了起來:「今天我們的對手是徐楓曉!就是那個徐楓曉啊!不是說他想讓人活,沒人死得了嗎?可是今天雷科就贏了他一次!我們都說要雷科請客,可他就是不肯,真是的,案子結束了也不請人吃頓好的。」
「噢?」江雁離漆黑的眼睛看著雷天宇,故意拖長了聲調說:「是徐楓曉啊……是該請客。」
「是嗎?就是吧?!「年輕的女孩幾乎要雀躍了。
江雁離冷冷地笑了:「我看現在就是誰請他吃飯,吃滿漢全席,他也食不下嚥了。」
「咦?為什麼?」
對於她的疑惑,兩個人好像都沒有解釋的意圖,就這麼走著,走到門口要分手的時候,才勉強聽見江雁離壓低的聲音:「你啊,今晚等著吃閉門羹吧。」

 


下了班之後的雷天宇乘著地鐵來到位於黃金地段,可以看得見海岸風景的貴族住宅區,走進大樓,乘電梯來到十四樓,掏出鑰匙,打開1A的仿古雕花大門。
要是被科裡的同事看到,一定會驚訝得眼珠子都掉出來,或者還有些警惕性相當高的會立刻要求對他立案調查,一個靠工資過日子的國家公務員,怎麼會在這麼昂貴的地方擁有一套公寓房?這套公寓房的價錢,怕是雷天宇一輩子不吃不喝,也賺不來的。
可是,雷天宇確實就住在這裡,這裡就是他的家。起碼,有人就是這麼認為的。
房間裡靜悄悄的,本來明亮的家居擺設不知怎麼透出一股沉悶的感覺,雷天宇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看見上面掛著的一件名牌西裝後,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看了看表,已經是七點鐘了,寬大的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燈火璀璨的夜景,誇耀著這個城市的繁華,坐在這裡看夜景,的確是一種享受,買房子的時候,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所以,有個傢伙,就好像不看個夠會蝕本一樣,這個時候,還坐在陽台上,吹著冷風,看著夜景。
拉開玻璃門,雷天宇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若無其事:「吃過飯了嗎?」
坐在陽台上的人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把手中的高腳酒杯湊到唇邊,又喝了一口,晶瑩透明的液體在杯子裡搖晃著,襯著天上的繁星,說不出的美麗。
「別喝了,不吃飯就喝酒,對胃不好,」雷天宇走到他身後,伸手要去拿他手裡的杯子,被他閃開了,還是一句話不說。
雷天宇蹲下身。湊著他的耳朵輕輕地問:「生氣啦?」
「我像那麼輸不起的人嗎??」終於說話了,倔強的語調,本來是清朗的聲音竟然微微顫抖著。
「那就起來吃飯啊。」雷天宇伸出手臂,從後面環著他的肩膀,感受到懷裡的人兒本來僵硬的身體在他的擁抱下漸漸和緩。
「不想吃。」依舊是倔強的語調,卻在其中暗暗地加進了一點撒嬌。
雷天宇歎了一口氣:「同居手冊第一條,不得把工作帶回家裡。」(這是某A以前的名言喔,下一句是,把工作和工作服一起留在醫院。)
懷裡的人兒火大地轉過頭來,吼道:「又來了!又來了!哄我兩句你會死啊!今天你竟然——你竟然……你還笑!」
他不依地撲進雷天宇懷裡,使勁捶著他的肩膀和後背:「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就知道!有那麼好笑嗎?你居然……你居然都不告訴我……那件事情,要是早知道有那種事的話。我說什麼也不會打這種倒霉官司的!」
雷天宇任他打著,口氣不變地說:「在家裡討論工作是犯法的,這種事情,我做不到,就算是你也一樣。」
「我當然知道!」徐楓曉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就知道什麼正義啊,公正啊,法律啊,別管我!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還說不生氣,」雷天宇被他用力地一推,幾乎倒在地上,急忙穩住了身體:「你就這麼喜歡在陽台上吹風嗎?現在又不是夏天,萬一著了涼怎麼辦?快點,回房間去。」
「不!」徐楓曉像小孩子一樣任性地說。
雷天宇頭疼地歎了口氣:「那好吧,你想進來的時候就進來吧,我今天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鹵貨,還是你想吃點別的?我再去買給你好了。」
徐楓曉受不了地別過頭去:「你這個人!我真要被你氣死了!你走!你走開!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呆著好了!」
「可是……」雷天宇為難地看著他,在十月已經有些冷的夜風裡,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如果放著不管……
「好吧,」他挫敗地說,「那你坐一會兒就進來啊。」
徐楓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居然真的要進去了,爆發地怒吼一聲:「雷天宇!你給我站住!你,你還是不是人啊?我是你的什麼人啊?我就這麼坐在這裡生氣,你居然都不來安慰我,還……」
雷天宇困惑地回過身來:「我是要安慰你啊,不是你自己說你要一個人呆著的嗎?」
「你!」徐楓曉氣得把手裡的酒杯朝他砸過去,「我那是說的氣話!你就不能過來抱著我,哄哄我嗎?!我不進去,你不會把我抱進去嗎?」
他狠狠地瞪著雷天宇:「你夠狠!你居然能逼我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我服了你了!」
雷天宇看著像孩子一樣發脾氣的他,微微地笑了,走過去把他緊緊地抱在懷裡,在他耳邊輕聲地說:「好,我明白了,曉曉,是我不好,進房間去吧,你要是再不進去,我就把你抱進去了。」
「我不!」徐楓曉任性地說。
「曉曉乖,別生氣啦。」雷天宇低下頭,用額頭去觸他的額頭,「要不然我抱你回去?」
嘴上還在說著不,雙手卻已經乖乖地繞上了雷天宇的脖子,讓他輕鬆地把自己抱起來,回到了溫暖明亮的室內。
「先去洗個澡。馬上就可以吃飯了。」要是中院暗戀雷天宇的女孩們看見他現在這幅居家先生的模樣只怕會當場昏倒,手裡拿著鍋鏟,胸前還圍了一條圍裙,上面的圖案幸好不太離譜,是樸素的方格。
被戀人抱進來放在長沙發上的徐楓曉似乎還沒有消氣,哼了一聲:「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害我吹了一小時的風。」那口氣,活像一個嫉妒的妻子在質問晚歸的丈夫。
看見雷天宇不回答,他的火氣又開始大起來:「是不是和你們的漂亮小姐們去慶功了?是啊是啊,多了不起的雷檢察官啊,正義得到了維護,法律的尊嚴不容破壞,是不是?是不是啊?」
「不是。」雷天宇難得地從廚房裡出來,用一個指頭點上了他的額頭,「再說一遍,洗澡去,洗個熱水澡,免得真受涼了。」
徐楓曉此刻一點也不像法庭上伶牙俐齒,精明強幹的年輕律師,而是活像個生氣的小孩子一樣,悶哼一聲:「受涼了又怎麼樣?你會關心我嗎?鬼才相信呢。」
雷天宇歎口氣,再次從廚房裡出來,不由分說地彎下腰,把他扛在了肩膀上,徐楓曉尖叫著:「你幹嗎?放開我!哎呀!放開我!」
他就被這麼頭下腳上地扛進了全套意大利浴具的浴室,雷天宇不理會他的反抗,用一隻手制住他,擰開水龍頭,試了一下溫度之後,把徐楓曉扔進了浴缸。
嘩嘩的熱水灑在徐楓曉身上,轉眼濕透了身上的襯衣,纖細的身體曲線顯露出來,他狼狽不堪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氣急敗壞地叫:「雷天宇!你瘋了是不是?我還沒脫衣服呢!」光罵還不解恨,他憤憤地撩起水去潑雷天宇。
「我本來倒是想替你脫衣服的。」雷天宇很老實地承認,「但是這樣一來你又會罵我什麼變態,色狼,老不修……所以,你就自己脫吧。」
「你!」徐楓曉氣得說不出話來。
雷天宇在關門之前,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不過如果你開口邀請的話,我是很高興替你脫衣服的。」
「你去死!」一個裝沐浴露的瓶子迎聲砸了過去。

 

晚上八點,兩個人終於坐下來開始吃著正式的晚餐,說起來,兩人能在一起吃飯的機會不多,雷天宇的工作很忙,而徐楓曉更是個沒有所謂下班時間觀念的人,除非實在難得的假日,否則像這樣坐在一起吃著所謂溫馨晚餐的時間幾乎是數得過來的。
徐楓曉徹底破壞了他平時冷靜睿智的律師形象,穿著肥大的睡衣,烏黑的頭髮不用發膠固定便溫順地垂在額頭上,給他添了一些孩子氣的天真,他一隻手拿著雷天宇買回來的蒜泥鳳爪津津有味地啃著,渾然不顧自己的形象。
「吃飯啊,菜都要涼了。」雷天宇頭疼地說,只要和徐楓曉在一起吃飯,他就不得不操心,從來知道徐楓曉是個挑食的傢伙,但是他也挑得太厲害了吧?而且比起正餐來,他更愛的是零食。完全和小女孩的口味一樣。
「我不是正在吃嗎?」徐楓曉不滿地說,「唔,這個好吃,我最喜歡五鳳樓的鹵貨了,雖然全都是雞身上的……下次買雞胗來吃吧?」
「那你不喜歡我親手做的晚飯了?」雷天宇歎息著問。
徐楓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瞥了他一眼:「都是你不好,說了我不喜歡吃青椒嘛,還有青菜,我從小就最討厭吃青菜了!又燒了紅燒肉,有肥肉呢,你明知道我不能吃油膩的東西。」
「吃一點不會死人的,你就是這麼挑食,所以胃才會不好。才會這麼瘦。」
「雷天宇!」徐楓曉滿嘴油膩地叫,「你記不住我的胃口才說我挑食!是你自己不細心!」
「我不記得你的胃口?」雷天宇揚起眉毛,「我知道你不喜歡蔥啊姜啊什麼的,又很喜歡吃海鮮,今天的海鮮盅我可是已經把東西都挑出來了。還有,你上次說紅色的柿子椒比綠色的好吃,這次我買的全都是紅色的……還說我記不住嗎?我記不住你的,還要去記誰的?」
被他溫柔的目光一看,徐楓曉臉紅了,慢慢地放下手裡啃了一半的鳳爪,雷天宇拿過毛巾,仔細地擦乾淨他的手,柔聲說:「吃飯吧。」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餐桌上只聽見筷子的聲音,徐楓曉雖然還是挑挑揀揀,但是總算把碗裡的東西都吃完了,包括雷天宇硬夾給他的青菜。
「好吃嗎?」雷天宇明知故問。
「不難吃。」徐楓曉的回答也在他意料之中,「不過……」
雷天宇等著他的話,他卻低下了頭:「是不是在殺人之前都要給一頓好吃的?」
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雷天宇開始收拾盤子:「我總是跟不上你的思維,你指什麼?」
「你不要給我裝蒜!」徐楓曉跳了起來,「我們不是說好的,在接這個案子之前,我不是要和你打賭嗎?如果你輸了,就,就……一個月之內完全聽我的!要是我輸了……就……」他的臉又紅了,但還是說了出來,「就用不同的方式……和你……那個……」
「哪個呀?」雷天宇故意問。
「做愛!做愛啦!「徐楓曉漲紅了臉,大聲地說,「你不用假裝忘了!我看你心裡現在正樂開了花呢!是不是?你就等著我自己說出來是不是?好!我說了!大丈夫敢做敢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滿足你嗎?到了床上還不知是誰要求饒呢!」
他捏緊拳頭在雷天宇面前叫著,像一隻好鬥的小狗一樣可愛。
「那個是嗎?」雷天宇認真地想了想,「你認為你輸了嗎?」
徐楓曉不滿地說:「別一再逼我承認我的失敗,是啊,我輸了,徐楓曉輸了,又怎麼樣?我才不是那種輸不起的人。」
「你沒輸。」雷天宇冷靜地指出,「我們當時打賭的時候說的是,你可以保住他的命,對不對?現在他只判了個死緩,我估計,有你的能力,和他的關係,兩年後就是無期了,那種人,是死不了的。」
徐楓曉愣住了,雷天宇輕輕地把他擁進懷裡,「小傻瓜,打賭也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你呀,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那麼怕疼,我哪捨得讓你哭。」
「我才不怕,」徐楓曉嘴硬地說,卻反手緊緊地抱住了雷天宇的身體,「只要是你……我就不怕了,我知道你不會讓我難受的。」
「是啊,所以你才吃定我了。」雷天宇無限憐愛地低下頭,給了他一個吻,悄聲說,「到床上去等我,打賭雖然算了,可是……」
徐楓曉嬉笑著在他的下身上揉了一下,飛快地逃開,大聲說:「先說好!我明天還要去見客戶呢,只許一次!」
雷天宇只有搖頭苦笑的份兒了。

 


雷天宇認識徐楓曉的時候,兩個人還都在上大學,當時的雷天宇已經是學生會的副會長,還兼任著團支部的宣傳委,可以說將來的前途是一片光明,加上他頭腦好,成績優異,雖然比不上和他同班的江雁離,但是在年級裡絕對排得上前5名,誰都認定了,他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現在,將來,都是天之驕子的那一種人。
徐楓曉比他低一級,簡直是個隱身人,沒有朋友,沒有娛樂,整天戴著一幅大大的黑框眼鏡,穿著可以稱得上乾淨,但是和時髦,青春什麼的就完全掛不上鉤的衣服,加上他又沉默寡言,平時無論是學習還是體育,文藝,全都只有靠邊站的份兒,典型的書獃子一個,所以,會注意到他的人,簡直少有。
像這樣的兩個人,本來是不會有什麼交集的,雷天宇之所以會注意到他,完全是機緣巧合,平時學生會的工作很忙,還有很多慕名而來的師妹們有事沒有事就往學生會跑,晚上連在宿舍裡都得不到安靜,惹得同屋的室友怨聲載道,他想看書的時候,只有一個人躲到圖書館的角落裡去,他很愛看書,尤其是對那些生澀冷僻的大部頭外文原版,更是死啃不休,這些書在圖書館裡也不知有沒有被人拿出來看過,後面的借書卡上大多都是只有寥寥的一兩個名字。
這些名字中,最多頻率出現的,就是徐楓曉。
第一次看見這個名字,和寫下名字的清秀字體時,雷天宇認定了這是一個和他一樣愛看書的女生,也許還是一個和江雁離一樣的讀書狂,並沒有太在意。只覺得這個女孩的興趣很廣泛,無論是什麼國家的法律,什麼樣古怪的案例,她都看得很認真,還詳細地做了筆記,清秀的小字密密麻麻地寫在了空白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樣,坐在圖書館的角落裡看書,正看得很投入的時候,燈忽然滅了。
眼前一片漆黑的瞬間,他聽見從自己背後的書架後面傳來憤憤的罵娘聲,聲音雖然不大,卻把他嚇了一跳,因為他一直以為這個隱秘的角落一般人是不會來的,所以他才每天安心地在這裡看書,可是,難道還有人在這裡?還是學校的又一怪談?圖書館的幽靈?以前沒聽說過啊?
藉著應急燈微弱的光亮,他站了起來,決定要去看個清楚,就在他轉過書架的同時,一個人影也從後面衝了過來,氣呼呼的樣子:「真他媽的活見鬼了!好好地停什麼電!」
兩個人猝不及防地相撞了,幸虧雷天宇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才沒有讓他狼狽地摔倒,但是顯然他嚇得夠嗆,聲音都變了:「你是誰?你是人嗎?」
雷天宇哭笑不得,真是的,人嚇人,嚇死人,他還問自己是不是人,自己剛才還以為他是幽靈呢。
「我是人。」他沒好氣地說,放開了抓在手裡細瘦的胳膊,「如果你希望碰見什麼的話,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哦。」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是人啊,那就好。」
「學法律的應該知道,人才是最可怕的呢,那麼多罪行,全都是人做下來的。「雷天宇拿起桌上的本子嘀咕著。
「喂,老兄,你這可是很悲觀的想法,我才不認為這樣呢。」男孩的臉在微弱的燈光下看不清楚,只看見一幅大大的黑框眼鏡,他習慣地用手推了一下眼鏡架子,「比如說……」
「好了!」雷天宇沒辦法地回身看他,「如果你繼續在這裡呆下去,不離開的話,悲觀的就是你了,圖書館馬上就要關門了,還是你決定在這裡留宿?」
「開什麼玩笑!」男孩像被踩著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我才不像一個人留在這個地方,雖然說我不怕鬼,但是這個地方陰氣太重了,難免有不乾淨的東西,我走!我馬上走。」
他跳回去收拾攤了一桌子的東西,一邊還焦急地叫著他:「哎!你別先走,等等我啊。」
雷天宇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過去幫他。

 

等出了圖書館的大門,才發現整個學校都是漆黑一片,看樣子是城市的線路問題,一時半會好不了了,雷天宇聳聳肩,「沒辦法,今天晚上又泡湯了。」
「是啊,」身邊的人應聲說,「我本來想把那本無罪論原版讀完的,只好等到明天了。」
他的話吸引了雷天宇的注意,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他,普普通通的學生,只是在眼鏡後面,好像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幹嗎?我臉上有花嗎?」男孩不滿地問,「你這樣看人很失禮啊,雷副會長大人。」
「你認識我?」雷天宇驚訝地問。
男孩發出一聲嗤笑:「在這個學校裡不認識你的人有嗎?你可是明星呢,所以我很奇怪,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一個人躲到圖書館裡來,不是應該有大把的學姐學妹等著你約會嗎?」
雷天宇困惑地笑了:「應該是這樣嗎?呵呵……我不知道,不過學生的任務還是學習不是嗎?」
「咦?你說話的口氣和教導主任一樣。」男孩用決稱不上是善意的口吻說,「難怪嘛,都說著學生時代的表現會影響到人的一生,我看,你就是個頭上戴著『未來校長』或者『未來院長』光環的人。」
「那你是什麼人呢?」雷天宇很有趣地問。
「我?我是一個等著混到畢業,然後混個工作,混一輩子的混混。」他煞有其事地說。「和你們這些天之驕子不同,我注定是個普通的人。」
「混混需要看那種書嗎?」雷天宇指指他手裡捧著的一大捧原版書,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裝的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出一個名字:「徐楓曉同學?」
男孩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比剛才一看見他的時候還要緊張,「你?你認識我?」
「果然是你,」雷天宇失笑,「太容易被套出話來了,這樣上了法庭是不行的哦。」
徐楓曉驚疑不定地向他接近了一點,眼鏡後面的光彩在陡然閃亮之後又迅速地消失了,「你是怎麼知道……不,猜到的?」
「所謂猜,就是心血來潮嘛,」雷天宇故意逗著他,「我掐指一算就算出來了,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你才有鬼。」徐楓曉冷哼著。
「好了,我告訴你,因為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但是一直沒有見到過你的人,都是在借書卡上看見的,那本無罪論原版我早就想借了,但是你搶了先,我記住了你的名字,就是這樣。」
徐楓曉目光閃爍,不知他在想什麼,終於,他冷冷地說了句:「就這樣?真沒勁,和你這樣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在一起,日子久了連腦袋也會壞掉的,我還是去小店買蠟燭看書吧。」
雷天宇忽然起了很想和他繼續談談的念頭,一方面也實在是不想回宿舍,萬一有個不死心的女孩埋伏在路上他就死定了,他很奇怪自己居然情願和徐楓曉呆在一起也不願意去見女孩子。
「別走啊,這時候哪裡還有賣蠟燭的,」他一把拉住徐楓曉,「反正今天誰也看不了書了,不如去吃點東西吧?外面的街上和這裡不是一條線,大概還有電呢。」
徐楓曉懷疑地看著他,又看看拉著他胳膊的手,懷疑地問:「你請客?」
知道他想去了,雷天宇不知怎麼竟然有很興奮的感覺,他爽快地說:「那當然了!走吧!」

 


「我不吃這個。」徐楓曉板著臉說。
雷天宇嚥了口唾沫,看了看臉色越來越不好看的老闆,壓低聲音說:「拜託,你都說了快半個小時了,這裡這麼多東西,難道就沒有一樣你喜歡吃的?你是吃什麼長大的啊?」
「我就是不愛吃嘛,」徐楓曉低著頭,用方便筷戳著剛送上來的包子。
「喂喂,不吃也別浪費,我還想吃呢。你快把包子戳成蜂窩煤了。」雷天宇趕緊從他手裡搶過包子來又轉頭看著掛在外面的菜單,「要不,你點炒菜吧?我這可是破財了哦。」
對於他這樣的學生來說,只有在外面和女朋友吃飯才捨得花錢吧?平時宿舍的聚餐,還是朋友們的聚會,都是在這樣的大排擋上炒兩個菜完事。
「炒菜?有什麼好吃的?」
「青椒肉絲?」
「我不吃辣椒的,柿子椒也不吃。」
「魚香肉絲?」
「說了我不能吃辣的嘛。」
「四喜丸子?」
「太油。」
「糖醋排骨?」
「太甜。」
雷天宇忍不住了:「我的天,你還真是挑啊,現在住校的男生哪一個不是看見肥肉跟看見親媽似的,你是不是從來不吃食堂啊?」
「那不一樣。」徐楓曉眼睛裡含著狡猾的神色,「那是吃飯是為了生存,現在既然是你請客,我當然要點好吃的享受一下。」
「好好好。」雷天宇都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裡含了多少寵溺,「我的小祖宗,請你吃飯就和求你一樣,你想吃什麼,自己看吧。」
「不——要!」徐楓曉拉長了聲音說。
雷天宇微笑著歎氣:「你呀……真是叫人沒辦法。」
他們又開始了剛才的問答遊戲,一直到把所有的東西都點光了,徐楓曉用手托著下巴,懶洋洋地說:「可是,我覺得你面前的那個粉絲很好吃的樣子。」
「粉絲?哎呀,一開始我不就問你吃不吃嗎?這個都涼了,給我吃就好,我再叫一份熱的來給你。」雷天宇剛要抬手就被徐楓曉按住了:「你叫來熱的我也不吃,我就覺得你這一份好。」
在昏黃的燈光下,雷天宇第一次看清了徐楓曉的臉,白皙的皮膚,隱藏在眼鏡後面,女孩子一樣濃密的長睫毛,挺直的小鼻子,還有……紅潤嬌嫩的雙唇,像是賭氣又像是撒嬌的表情,他忽然覺得有一種驚艷的感覺。
「好,這碗給你,」他把面前已經涼了,而且他吃過幾口的鴨血粉絲推到徐楓曉面前,看著他拿起筷子,一幅心滿意足的樣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不禁懷疑,真的有那麼好吃嗎?還是這小鬼剛才只是在耍著自己玩?

 

雷天宇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了,這幾天一到晚上就身不由己地夾著書往圖書館跑,去了也不能好好看書,老是豎著耳朵在聽著動靜,有好幾次還忍不住去徐楓曉的座位上看,但是,一星期過去了,始終沒有看見他的影子。
其實,找他再容易不過了,那天他們吃完飯之後,雷天宇堅持要送徐楓曉回宿舍,還被他取笑了一通:「平時送女孩子送慣了?我可不是女生,沒有那麼嬌弱的。」但是雷天宇發了強勁,死活非送他不可,一直把他送到了宿舍樓門前,看著他進去才放心離開。天知道他一看見徐楓曉那瘦小的身影在夜風中孤零零地走回宿舍樓,就再也忍不住了。如果不是一再提醒自己要謹慎,他恨不得要當場脫下衣服來披在徐楓曉身上才好。
在那樣平淡呆板的面具下,藏著的是怎樣一個活潑佻皮的精靈啊,他真想一把抓住這個複雜的混合體,再也不放開。
熬煎了幾天,他實在忍不住了,終於在一個黃昏站到那棟宿舍樓下面等著。
正是吃飯的時間,學校的大喇叭放著流行歌曲,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湧出來,敲打著飯盆往食堂奔去,都是二十歲上下正在發育的小伙子們,還有什麼事情能比吃飯更重要呢?操場上還有一些戀著不肯離去的男生在運動,跑步的跑步,踢球的踢球,有的還故意賣弄地在器材上作著有難度的動作,場邊聚集著一群群的女生,尖叫和歡呼聲交替地響起。
雷天宇這麼等在男生宿舍樓下面,自己也覺得有些尷尬,加上路過的人十個倒有七個認識他,不停地打招呼,他只好轉了個身,面朝著操場,裝作是在看熱鬧的樣子,卻在暗中窺探著過往的男生。
沒有徐楓曉,他不下來吃飯嗎?好幾天沒見到他了,是不是那天晚上吃壞了肚子?還是生病了?雷天宇越想越急,看看吃飯的人大多都回來了,天也漸漸暗了下來,他不自覺地向上看去,搜索著每一扇外面掛滿衣物的窗子。
忽然,他的眼神定住了,三樓朝西的一扇窗子裡,露出的正是徐楓曉的臉!他趴在窗台上,半個身子幾乎都探了出來,正看著他這個方向!不會錯的!是他!
雷天宇激動的差點高聲喊了出來,他勉強抑制住自己亂跳的心,目不轉睛地看著徐楓曉,他還是那個樣子,大大的黑框眼鏡掛在鼻子上,把他秀氣的臉幾乎擋住了一半,皮膚更白皙了,幾縷黑髮溫順地垂下來擋在額頭上,黃昏的斜陽柔柔地照在他臉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他看見了雷天宇已經發現了他,在短短的一瞬間,他似乎瑟縮了一下,大概是想退回去,但是很快就勇敢地挺直了身體,反而若無其事地對雷天宇笑了一笑。
太陽迅速西沉,只有血一樣的晚霞掛在天上,天越發暗了,連操場上的人們都慢慢地散去,路燈閃了幾下,亮了,正照在雷天宇身上。他渾然不覺自己成為了多麼明顯的目標,依然仰著頭,向上看著徐楓曉,微笑著。
學生們開始湧向教室上晚自習,徐楓曉看了看四周,對著下面作出一個口型:找我?
雷天宇微笑著使勁點點頭,也無聲地問:圖書館?
徐楓曉點點頭,身子縮了回去,雷天宇興奮地轉過身去,吹著口哨,幾乎是跑著到了圖書館,心還在怦怦亂跳,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珍愛的寶貝,迫不及待地要欣賞一樣。
沒有等多長時間,徐楓曉來了,沒有帶書,還穿著一件有點大的灰色外套,雷天宇迎上去:「徐楓曉!我……」
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嗓子眼裡,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他愣愣地看著對方,徐楓曉用那雙黑框眼鏡下清澈美麗的眸子看著他,忽然笑了。
突然綻放的笑容震懾了雷天宇的心,雖然這個時候他還沒有確定,但是已經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一點,那就是:面前的這個徐楓曉,這個清秀俏皮的男孩,將會成為他生命裡很重要的人。

 


早上六點半,雷天宇醒了,他起身洗漱過後,開始準備早飯,等一切就緒,正好是七點整,分秒不差。
解下圍裙,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另一間臥室,徐楓曉還好夢正酣,擁著雪白的薄被,一條手臂完全地露在外面,呼吸均勻沉穩,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了陰影。
雷天宇愛憐地坐到床邊,低頭看著愛人沉睡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叫醒他,看了一眼表,已經過了五分鐘,沒辦法只好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起床了,曉曉。」
「嗯……」徐楓曉拖著鼻音不依地翻了個身,翻入他的懷中,雷天宇苦笑著抱住他,又湊到耳邊說:「時間到了,曉曉,乖啊,你得上班去了,快起來吃早飯……」
「我不吃早飯……讓我多睡一會兒……」徐楓曉在他的懷裡磨蹭著,始終沒睜開眼睛。
「不行!」雷天宇堅決地說,「起來吃早飯,你的胃本來就不好,空著肚子上班怎麼行,快起來了,起來了,你今天早上不是還要和委託人談話嗎?」
「誰稀罕他們。」徐楓曉揉著眼睛,終於坐了起來,嘟嘟囔囔地發著牢騷:「真沒有事的人,花不起這個錢請我,花得起錢的,多少總有點事……我煩死了,要是找個有錢的男人,包著我該有多好,再也不用上班了。」
他睡眼朦朧地走向浴室,雷天宇微笑著搖頭,整理好他的床鋪,出去換衣服了。
七點一刻的時候,兩人都坐在餐桌前,徐楓曉一邊看著報紙一便匆匆地把早餐往肚子裡塞,還沒忘記埋怨:「又是稀飯,我最討厭喝稀飯了,一點都不方便,還得等涼了才能喝……都不能抓起來帶著路上吃,下次給我做三明治嘛。」
「那樣不好消化,稀粥是最養胃的了,油膩膩的三明治有什麼吃頭,」雷天宇毫不讓步地說:「你本來就三餐不定時,就這麼一頓早飯還想對付過去?」
徐楓曉翻了個白眼:「該說你什麼呢?堂堂的雷檢察官,比一個老太婆還囉嗦!要是給你的同事看見你現在這副樣子啊,保證眼珠子會掉了一地。」
雷天宇一口吃掉最後的一個包子:「是嗎?要是你的同事看見昨晚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徐楓曉已經緋紅著臉用筷子敲在他的手上:「你還說!」
「好好好,不說了。」雷天宇知道愛人的羞澀,一笑起身,「也該去上班了,晚上你想吃什麼?我回來的時候正好買菜。」
徐楓曉把飯碗放下,埋怨著:「你一個大男人,天天逛超市,也不嫌煩,我早說請個保姆不就得了,省事又方便,你又不願意。」
雷天宇揚起眉毛:「曉曉,這個問題我們不是談過了嗎?如果有一個外人介入我們的生活的話,會有很多麻煩,畢竟我們的關係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萬一出了什麼事的話……你知道,我無所謂,但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知道啦!」徐楓曉拉長著聲音說,「世紀初的大情人!你自己想多幹活也沒有人攔你。」他匆匆忙忙地套上西服外套,拿著公文包,出門前在雷天宇臉上吻了一下:「晚上見。」
「好。」雷天宇微笑著看著他出門去,再等了十分鐘,他才也走了出去,為了避免被人撞見,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起行動的,雖然徐楓曉很任性地說有什麼了不起,但是雷天宇一直很注意。
他不想傷害徐楓曉,那水晶一般透明清澈的人兒,任何可能出現的差錯,他都會及時糾正,絕不會讓一絲絲的危險因素存在。
坐地鐵到了單位的門口,正好遇見江雁離神采飛揚地從出租車裡下來,揚手衝他打個招呼,雷天宇苦笑著看著她手裡的粢飯包油條:「江大小姐,你不覺得你的早飯和你這個人不太配襯嗎?」
「配襯這玩意是給別人看的吧?只要我自己舒服就好,這家的粢飯味道很好,要不要嘗嘗看?」江雁離剝開塑料袋,津津有味地邊走邊吃。
雷天宇和她肩並著肩,看上去就是一對典型的金童玉女,但是兩個人從上學的時候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們注定成為好朋友,或是知己,可是要談到愛情,似乎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的感覺。
當他遇見徐楓曉的時候,才知道這一點點的感覺是什麼。
「昨天怎麼樣?」江雁離的紅唇在吞下粢飯的時候,還有精神追究他。
「什麼怎麼樣?」
「別跟我裝傻了,你的小情人啊,說,他是怎麼才原諒你的?是你下了跪還是發誓下次決不了?」江雁離是知道他們的關係的,聰明的女孩子,直覺準確的驚人。
「別把曉曉說得和sm女王一樣,公是公,私是私,他知道的,昨天也只是鬧了點脾氣,哄哄就好了。」雷天宇頭疼地說,「你們倆啊,見面就是唇劍舌槍,不能互相退讓一步嗎?你好歹也是他學姐啊。」
「說得好啊,我是他學姐,可是他對我的態度像是對學姐嗎?上次看見我打的上班,這小子居然說,江學姐你難得被人包了,也不要輛私家車,打的多麻煩啊,靠!我長著一張被人包了的臉嗎?」
都說女人愛記仇,果然不假,身為女人的江雁離碰見了任性的徐楓曉,就是冤家路窄,每一次非吵到雷天宇出來收拾殘局不可,說他們關係不好,卻又未必,江雁離是唯一一個可以出入他們家的人,而且每次來都會做上一頓豐盛的大餐,徐楓曉吃起飯來的時候,對她是沒有意見的。
「曉曉也不是故意的……」雷天宇溫和地為愛人辯解。
「當然不是,他有這個膽子嗎?」江雁離『寬容』地說,「和我作對?哼,早把他撕成一百片了。」
「週末到家裡來玩吧?」雷天宇提出邀請,「聽說週末有個什麼活動,要放焰火,我那裡的視野好,可以看得清楚一點。」
「也好,最近手上沒有什麼大案子,可以輕鬆一下了。」江雁離準準地把手裡的塑料袋扔進垃圾桶,找出紙巾來擦嘴,「要我帶什麼過去餵你的小貓?」
雷天宇失笑,她還說得真貼切呢,愛鬧彆扭的曉曉就像是一隻驕傲的貓一樣。
「看你的本事囉,材料我去買,你就負責做好了,我來打下手。」
江雁離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會兒,終於歎口氣說:「當年的同學們一定願意花大價錢知道,你是怎樣由一個鑽石王老五變成一個居家好先生的。」

 


徐楓曉是一個謎,雖然表面上彷彿一看就透,可是你專心地看下去,會發現本來以為是清淺的溪水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水潭,你所看見的,只不過是天空的倒影。
雷天宇已經和他交往一個月了,像要好的哥們一樣,一起吃飯,一起學習,上圖書館,一起下課,週末一起去逛街,卻連他的任何私人情況都沒有弄清楚,他家住在哪裡?父母是幹什麼的?家裡還有什麼人?一概不知道,他也曾試著問起過,可是徐楓曉轉移話題的本事實在高明,基本兩句話就把問題岔開了。
天生做律師的料子啊,雷天宇不禁感歎著。
他坐在學生處的辦公室裡,關上了電腦檔案,在好奇心指示下,他過來翻徐楓曉的檔案,上面的內容把他嚇了一跳,說不出的簡單,本市人,父,已故,母,已故,家人,無。
他的曉曉,是一隻流浪的野貓嗎?
獎學金和他無緣,他也沒有申請助學金,學費和生活費是從哪裡來的?他一定過得很清苦,衣服換來換去就那麼幾件,雷天宇去過他的宿舍,除了學校發的生活用品,他都沒有什麼自己帶來的東西了,吃飯的時候也是,總是二兩飯加一個素菜,雷天宇看得心疼不已,總是自掏腰包請他吃飯,可是徐楓曉並不領情,每次請客的時候總是要挑三揀四,直到雷天宇徹底投降才恩賜性地嘗上一兩口,算是給他面子。
是驕傲?還是自卑?可是從臉上絕對看不出來,他始終是那種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對著他笑瞇瞇的,連鬧小脾氣都是那麼可愛。
「喂,你在這裡幹什麼哪?」學生會組織部的江雁離來送不知什麼材料,看見他坐在裡面發呆,叫了他一聲。
「沒什麼!」雷天宇含糊地說,「我在查一個同學的材料。」
「喝!你這屬於非法刺探吧?」江雁離故意嚴肅地說。
「那你呢?你這屬於恐嚇吧?」雷天宇微笑著說。
「在我沒有提出不正當條件之前,不能算。」江雁離瞄了一眼電腦上的名字,「徐楓曉,是他啊!」
她的口氣引起了雷天宇的注意,江雁離和他不一樣,是個一頭紮在書堆裡的學習狂,在她的生活裡除了讀書就是讀書,這一點倒是和徐楓曉很像。
「你認識他?」雷天宇假裝漫不經心地問。
「你這屬於非法誘供哦,我不認識他,沒聽說徐楓曉還有朋友,不過,我知道他,是個小小的怪人。」
誰說他沒有朋友?雷天宇有些生氣了,誰說他的曉曉是個怪人?他明明是那麼俏皮可愛活潑的男孩子!
但是他是決不會對女生發火的,所以只是靜靜地聽下去。
「不但沒有朋友,而且生活死板,他唯一的消遣和樂趣就是讀書,我借過的每本書上都基本有他的名字,他很聰明,將來一定會成為非常優秀的律師。」
聽見別人誇自己的朋友總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尤其對方還是向來不把別人看在眼裡的江雁離,雷天宇心裡甜甜的,比她誇了自己還要高興,但是他故意地唱著反調,「優秀的律師?不見得吧,一個只知道讀書的書蟲也不一定就能成為很好的實用人才。」
「書蟲?」江雁離嗤之以鼻,低下頭,手指在鍵盤上靈活地敲擊了幾下,調出徐楓曉的成績單,指給他看,一片很均勻的八十幾分,偶爾有一兩門上了九十。
雷天宇深深地歎了口氣,雖然很愛讀書,可是徐楓曉的成績並不是太好,可能是由於學習方法的問題,下次見面,要輔導輔導他。
「看出來了嗎?」
「看出來了,不怎麼樣。優選是沒指望了。」
「一看就知道不適合去搞刑偵。」江雁離口氣很大地說,「要從微小的細節去發現問題啊,同學。」
雷天宇舉手投降:「好,那麼大偵探,你又能看出什麼來呢?」
「第一,徐楓曉的學習非常好。」
八十幾分嗎?
「他每次考試的成績都在八十三分到八十六分之間,偶爾會有幾門例外,不知道是他顧佈疑陣還是真的失手了,我相信他是故意的,他在做考卷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會考多少分。這一點,我是自歎不如,每次的成績,都和我想像的有那麼一分半分的差距。」江雁離遺憾地說。
真的嗎?雷天宇將信將疑,可是憑他對徐楓曉的瞭解,的確不是應該只考這點分數的水平。
「那麼,他這麼做的目的,或者是原因是什麼呢?這就是第二了。」江雁離深思熟慮地說,「他是為了什麼呢?一般來說,學生在學校裡就是為了成績而奮鬥,可以有人不學習,只求及格,可以有人拚命學,為了有個好成績,將來找工作方便,就是不會有人拚命學,然後故意考得低低的。這是為了掩人耳目,他不想引人注意。」
「為什麼?」
「這只好去問徐楓曉了,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啊,還有,他考成這個樣子,可見將來找工作的時候一定會遇到麻煩,本市稍有名氣的律師事務所都不會要他的,那麼,他要麼去外地,要麼……就是有人已經為他安排好了。
去外地!?雷天宇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把,雖然還不清楚,他對於徐楓曉的感情是怎樣的,但是他知道,他不想和徐楓曉分開,他想永遠看著他在身邊,撒嬌,鬧脾氣,看見自己沒轍了又會調皮地笑……如果他去了外地,那麼就是說,曉曉要離開他了?

 

「徐楓曉?啊,你說我們班那個書獃子!他啊,家境不好,衣服穿來穿去就那麼幾件,吃飯的時候也常常避著我們……是啊,我們也想關心同學,可是他根本就不給我們機會啊,他也根本沒有什麼朋友,一天到晚只知道看書學習,可惜,成績還是一般……」
「我們寢室的徐楓曉?哎呀,怎麼說呢?沒什麼印象,他每天只有快睡覺的時候才回來,動作也輕輕的,說話也輕輕的,就像沒這個人一樣!」
「你說我上鋪的徐楓曉嗎?他可是個大蝦級別的人物!知道嗎?人家的衣服全都是名牌!你見過有穿鱷魚T恤當睡衣的嗎?就是他!……什麼?假貨?啐,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我對他……沒什麼印象……上課的時候很安靜……自己記筆記……」
「我可悄悄告訴你,徐楓曉是個有來頭的人!不相信?有一次我親眼看見他從一輛轎車裡下來!是私家車的牌哦!」
「那個從來不肯理人的傢伙?算了吧,還發展他幹什麼?沒心沒肝的冷血動物,好心好意地邀請他參加生日聚餐,就像要他的命一樣,真是的,知道他窮,告訴他不用他出錢的!」
「他才不窮哩!他有個很有錢很漂亮的女朋友!那天我和老鄉出去逛街,在一家餐廳外面看見了他們,那個餐廳是我想都沒敢想進去的那種地方呢!那個女孩溫柔地一臉笑,還給他不停地夾菜呢,比他小吧?女孩子的年齡我看不出來……」
……
雷天宇疲憊不堪地皺著眉頭,在江雁離的幫助下,以學校團支部的名義,很容易地對徐楓曉進行了粗淺的調查,可是,就連這幾個人的說法,都不一樣,他的曉曉,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怎麼?這就累了?」江雁離一邊手不釋卷地看書一邊挖苦他,「將來你怎麼當律師取證?還浪費了我寶貴的時間,不知道還有一個月就要期中考試了嗎?」
「反正你都是第一,考試只是名義而已吧。」雷天宇把手裡的書合上,「多謝你幫忙。」
「真想謝我的話,就告訴我你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吧?」江雁離抬起清亮的眸子看著他,「費了半天的力氣,去調查一個同學,你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
「理由?」雷天宇重複了一遍,笑了:「好奇,可以嗎?」
「這算什麼理由!我看啊,你是有什麼陰謀詭計才對。」江雁離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樣子,「要不是你調查的是個男生,我還以為你愛上他了哪。」
「別瞎說!」雷天宇神態自如,「幸好他是個男的,萬一是女同學的話,可等於毀人清白啊。」
江雁離斜飛了他一眼,笑了,竟然是說不出的嫵媚可愛:「要我相信你?太陽都不會出來了。」
對於冷面美人難得的嫣然一笑,雷天宇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他自己也不覺得暗暗吃驚,為什麼只要看見徐楓曉哪怕只是淺淺的一個微笑,自己的心裡就會有說不出的歡喜呢?
答案只有一個啊,他,就像江雁離說的一樣,愛上了徐楓曉,愛上了那個帶面具保護自己,卻只在他面前顯露真面目的男生。
渾身的力氣彷彿全都被抽光了似的,他只能控制著自己坐在椅子上不倒下去,姑且不說校方,社會,自己的家庭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曉曉他……能接受嗎?他能接受一個男生的愛嗎?不是有人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又到了晚飯時間了,在校的大學生,早就急不可耐地從各個方向衝向食堂,形成浩浩蕩蕩的一條洪流,發生再大的事情,飯也是不能不吃的,雷天宇振作起精神,拿了飯盆擠進人群,終於搶到了最後的包子和茶葉蛋,捧著站在食堂的入口處,等徐楓曉。
奇怪,往常這個時候,徐楓曉早就來了,乖乖地站在這裡等他打飯出來,在別的認識的人面前,他像收起了爪子的小老虎一樣,恢復到那個老實過頭,甚至有些呆板的普通學生,只有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才會露出任性的本色。
等到大部分學生吃完敲著飯盆閒散地走出食堂,三三兩兩地去教室圖書館學習或者去校園談情說愛,太陽也快落山的時候,拐彎處才出現了徐楓曉匆匆忙忙的身影,看見雷天宇之後他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跑著來到了跟前,氣喘吁吁地說:「有點事,來晚了。」
「包子都涼了。先喝點稀飯吧。」雷天宇微笑著找張就近的桌子坐下,把一份推到他面前。
徐楓曉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乖乖地坐下,埋頭唏裡呼嚕地開始喝還是溫熱的稀飯,雷天宇心不在焉地替他剝著茶葉蛋的殼,剝好了,放進碗裡,蛋上沾染的滷汁在雪白的稀飯裡散開了,形成一團小小的茶暈。
「今天是肉餡的包子啊?」徐楓曉看了一眼飯盆裡的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嘛。」
很想說聲誰叫你來這麼晚,但是雷天宇此刻根本沒有心思,他默然地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是不好吃了,你別吃,晚上餓了我們出去喝餛燉去。」
「好啊,」徐楓曉欣然說,「你請客?」
這早已經成慣例了,雷天宇有些無奈有些寵溺地笑了笑:「當然我請客。」
徐楓曉滿意地一笑,低頭繼續喝他的稀飯。
雷天宇看著他,忽然有一種衝動,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他攬進懷裡,想大聲問他,你到底是誰?到底有什麼故事?然後再告訴他,不管他是誰,自己都要好好地,認真地,愛他一輩子……
但是他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咬著包子,食不知味地往下吞嚥著。
再等等,他對自己說,再給楓曉一點時間。
也再給自己一點時間。

 


時間流逝,很快這一年就要過去,馬上就是聖誕節和元旦了,在高校裡節日的氣氛尤其濃郁,傳達室的賀卡多得幾乎要用麻袋來裝,學生會也忙得人仰馬翻。
「今年的新年活動是什麼提案?」雷天宇忙得連吃飯都顧不上了,中午一點鐘還在學生會辦公室裡,「宣傳部長怎麼說?」
「還能是什麼?舞會唄。」江雁離漫不經心地把資料放在他桌上,「喏,這些是要馬上披閱的,下午之前要發下去。」
「知道了,光是舞會嗎?」雷天宇有些冒火的說,「年年都是,就沒有一點新花樣嗎?這些我來批閱不太好吧?會長呢?」
「他?明年就要下去實習了,現在正是找門路的好時間。你還上哪裡找他去,算了,別這麼官本位主義了,對付著趕快給我意見!下午就要了!」
「好好好,別催了,你先吃飯去吧。」雷天宇歎口氣。
「那你呢?」江雁離走到門口又回來,「你那個……老同學的弟弟沒有說給你帶飯?」
雷天宇一開始沒明白她在說什麼,看見紅唇邊一抹促狹的笑容才不由失笑,「你說楓曉?我早就告訴過他這幾天會忙,讓他自己吃飯,不用管我了。」
兩個男生固定地每天在一起吃飯上自習在校園裡的確是一件蠻奇怪的事,何況他和徐楓曉既不同班也不同宿舍,所以每當有人好奇地問起,雷天宇一律簡單地回答:「這是我老同學的弟弟,托我照顧的。」如此一來,倒真的沒有多少人懷疑了,在大學裡老同學同鄉互相照顧本來就是很平常的事,除了有好事之徒還私下打聽過那個『老同學』是不是位美女之外,果真杜絕了一切流言蜚語。
「噢……原來是這樣,」江雁離拉長著聲音說,「原來是你這個大情聖心疼人,我還以為他薄情到這個地步,看著你餓死也不管呢。」
對於江雁離每次對他們的關係若有若無地旁敲側擊,雷天宇早就練就了厚臉皮和太極拳的功夫,一笑說:「你還不快去?等會兒食堂連鍋底都沒了。」
「這個時間去早就什麼沒有了,怎麼說我們也算是為了工作加班,我打電話要盒飯好了,下午找人報銷,你要雞腿的還是排骨的?」江雁離俯在牆上的號碼表上仔細地尋找著不知是誰手寫在上面的盒飯號碼。
雷天宇剛想堅持,肚子不爭氣地叫了幾聲,他無可奈何地嚥了口唾沫:「我要雞腿的,還有,算我請客吧,別報公帳了。」
「喂!你也太正直了吧?一份盒飯而已,要是會長在,我們每天的盒飯都算正常開銷的,想當官,就要學會籠絡人心嘛,算啦算啦,我自己付帳,才不要你請。」江雁離說著撥了號碼,說了幾句之後掛上,重新坐回桌子邊。
「我不會讓女士掏錢的,你就別客氣了。」雷天宇頭都不抬地說,「這個問題就此打住,你對新年活動還有什麼別的建議?」
「還能有什麼建議?團結進步,嚴肅活潑?宣傳部那幫人也夠不容易的了,我們是政法學院耶,又不是藝術學院,難道他們能建議和市法院檢察院來個新年聯歡會?或者是到第一監獄去開展什麼春風化雨行動?先說好,要是這樣我寧可泡病假在宿舍呆著。」
雷天宇想了想,她說的的確有道理,現在大家都一團熱火地呼朋喚友,最起碼也有幾個老鄉,不是舞會這樣可以一勺燴的活動,吃力不說,也得不到什麼好效果。
「那就先這樣吧,我再去徵求一下會長的意見。」
「說了他正忙,不要去打擾他算啦,一個好的實習單位等於是一半的未來工作機會,會長大人成績算不上拔尖,為了進中院正努力向上爬呢,聽說他還雙管齊下,順便追著市公安局長的千金,這麼點小事,你就決定了吧,省了大家的時間。」
雷天宇微微一笑:「有的時候我真懷疑,你是怎麼進學生會的啊。」
江雁離聳聳肩:「革命的蛀蟲混進人民組織當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噢,哪能這麼容易就被你套出來,啊!盒飯送來了,還真是快啊。」
到最後雷天宇還是堅持一個人付的錢,氣得江雁離直罵他歧視女性,大男子沙文主義。

 


舞會時間訂在十二月最後一個週末,二十六號,大學的舞會,佈置起來十分簡單,騰出體育館,找些志願者幫忙,掛上鐳射燈綵帶花球,擺好音響就算完事,啟事早已經貼出去了,到時候蒞臨現場講話的學校領導也已經打好招呼,所以,當天下午,雷天宇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好做了。
他先去徐楓曉的宿舍找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地在一起了,最多也只是匆忙地吃頓飯就分手,雷天宇心裡惦記著他,一分鐘也不耽擱地想見他。
到了宿舍,他的室友看見雷天宇倒沒有很驚訝,一天過來三趟,不熟都熟了,只是告訴他徐楓曉不在,吃過中飯就沒看見他。
也許是到教室看書了,過完節就是考試,徐楓曉對讀書的認真程度可是無人能及的,雷天宇想著,跑到教學樓轉了一圈,每個教室都看過了,沒有他的人影。
那麼,就是在圖書館了?雷天宇一口氣跑到圖書館,門關著,他才想起來,週末下午,圖書館是不開門的。
幾乎把偌大的校園都跑了個遍,還是找不到徐楓曉,雷天宇有些奇怪了,楓曉會去哪裡呢?平時根本看不見他和除自己之外的人交往,更看不見他有什麼別的愛好,這個時候,他能在哪裡?
他一個人走著胡思亂想,不知不覺走到校園角落,和教工宿舍區相連的地方,不是上下班時間,這裡基本沒有人來往,靜悄悄的,隔花的鐵欄杆上,不知什麼地方飛來一隻彩色羽毛的鳥,正在梳理著羽毛。
怎麼走到這裡來了,雷天宇自失地一笑,剛要轉身離開,由遠而近的汽車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一輛小巧新穎的火鳥拐進宿舍區的小路,在門前停了下來。
雷天宇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車的前門打開,走下來的竟然是徐楓曉!他關上車門,車窗卻又搖了下來,露出一張美艷的俏臉,黑色的長髮水般披瀉在手臂上,露出一側粉雕般的耳朵,嫵媚的大眼睛深深地注視著楓曉,聲音雖然輕柔,但是在一片寂靜中也可以大致聽見:「下次什麼時候一起吃個飯?」
「再說吧,我要考試。」徐楓曉的聲音平淡得很,像是這樣的美女相邀是件很平常的事。
「考完了給我打電話?」美女不依不饒地要求一個確定的回答。
「嗯。」徐楓曉只簡單地嗯了一聲。
「一定要打噢?一定噢?」美女繼續要求著。
「我知道啦。」徐楓曉的聲音有幾分不耐煩。
美女像是滿意了,衝他飛了個吻,把車子發動了向前開去,透過車窗還不停的揮著手,徐楓曉也多少敷衍地揮了兩下。到車子駛出小區,徹底看不見了,才回身走向小門。
他剛一走到校園裡,就看見了站在面前的雷天宇。

 

兩個人靜靜地站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聽見遙遠的街上傳過來隱隱約約的汽車人聲,過了許久,那只梳理羽毛的鳥兒終於撲稜一聲飛走了。
雷天宇終於還是先開了口,和平時一樣沉穩的語調,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看見:「今晚上有個新年舞會,你來吧?」
徐楓曉的臉和剛才一樣一臉漠然,面對雷天宇也像戴上了一個面具,以前的活潑任性俏皮都消失無蹤:「舞會?那麼無聊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去?」
說著他邁步從雷天宇身邊走過:「就這個?沒別的事我走了。」
他經過雷天宇身邊的一霎那,空氣都彷彿靜止了。
雷天宇有一種衝動,想一把拉住他,問個清楚那個車裡的女人到底是誰,他們什麼關係?關於他的那些傳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還有……楓曉,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他本來已經伸出去的手又無力地垂了下來,轉過身,看著徐楓曉遠去的背影發呆,在十二月的寒風裡,穿得那麼單薄,明明還在發抖,卻依然驕傲地挺直脊樑獨自前行的他。
「楓曉!」他忍不住叫出聲音來。
徐楓曉停下了,沒有回頭,用很淡然的聲音說:「有事兒?」
「我喜歡你。」
說出來吧!不管會得到怎樣的回應,是嘲笑,諷刺,謾罵,還是根本得不到回應,還是說出來吧!不然,他真的會瘋掉了!
徐楓曉的肩頭聳了兩下:「請便。」
「我是真心的!」雷天宇大聲地說,「我已經明白了,這種感情是什麼,我愛你,就是這樣!」
徐楓曉低下頭,很快又抬起來,看著很遠地方的一棵樹,慢慢地說:「我知道……你調查過我……」
「那不是……我……那……」雷天宇第一次感到詞語的貧乏無力,他慌亂地想找些話來為自己辯解,但是卻發現根本是理屈詞窮。
「我也一直在等著,你來問我的一天……可是,你從來沒問過我,哪怕是一個字……」徐楓曉輕聲地說,「就在剛才,我走過你身邊的時候,這麼想,如果你拉住我,在這個時候問我,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毫無保留,如果你不……我就永遠,不會告訴你。」
他慢慢轉過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視著雷天宇:「你已經沒有機會了,雷天宇。」
難堪的空氣瀰漫在兩人之間,徐楓曉自嘲地笑了一下:「謝謝你,對我這樣的人付出了這麼多,我沒有辦法回報你,只能說聲,對不起。」
「楓曉!」雷天宇終於找回了自己說話的能力,焦急地說,「我不問你是因為我不在乎那些,你是窮也好,是富也好,幹過什麼,都不重要!我愛的是你這個人,徐楓曉!不是那些社會背景之類的東西!你明白嗎?」
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拉過徐楓曉讓他面對著自己:「那些事,你不想說,可以永遠不說,我也不想知道,你來自哪裡,父母是誰,幹過什麼……我統統可以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的心,是不是……也愛我?」
徐楓曉下意識地抬起清澈如小鹿般的眸子,正正地看進了他燃燒著火焰一般的瞳孔裡,那樣熾熱的目光讓他一陣慌亂,躲了開去,臉紅了。
看著嬌嫩的紅暈逐漸散開在他白皙的臉上,雷天宇禁不住有些意亂情迷,他急忙後退一步給自己喘息的空間,低聲地說:「抱歉,忽然之間說了這麼多……」
「你這個人,真霸道呢。」徐楓曉看來是恢復了,嘴巴開始不饒人,「一下子就說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話,一點餘地都不給人留……如果我今天不答應你呢?是不是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當然不是!」雷天宇斬釘截鐵地說,「除非你提出來,否則,我會一直象從前那樣,是你永遠的朋友!我……我……我是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話出了口他才意識到自己說的多麼不倫不類,簡直是死纏爛打的無賴,可是話已經出了口,又收不回來,只好訕訕地低下了頭,盯著腳下的水泥路面。
看見他這樣子,徐楓曉的心情似乎大好,一邊後退著離開一邊說:「嗯……這麼重要的事,我要考慮一下……今天晚上不是有舞會嗎?如果我去,就表明我答應了,如果我不去,那什麼意思,你也清楚,不是嗎?」
說著,他笑著,轉過身,飛快地跑開了。
剩下雷天宇站在原地,困惑地撓撓頭,唉聲歎氣著離開,可以想像,今天一直到晚上,難得的輕閒時光卻會變得不太好過了。

 


週末晚上,徐楓曉又是很晚才回家,事先他已經打過電話給雷天宇說今晚有個應酬,不用等他吃晚飯了,雷天宇簡單地吃了一點之後,洗過澡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等他回來。
差不多到了十一點,徐楓曉才回來,一進房間就往寬大的歐式布藝沙發上一倒,把手中的公文包隨手一扔:「累死了!」
「怎麼了?」雷天宇趕快趨前探視,還沒到跟前就聞到一股酒味,不禁皺起了眉頭:「曉曉你又喝酒了?不是告訴過你多少次了,胃不好就不要喝。」
「呃……不能不喝啊……都敬到臉上來了……」徐楓曉十分不情願地被他抱著坐起來脫衣服,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著,「還市十大傑出青年哪,簡直就是市井流氓一個,也不知道那麼多錢哪裡掙來的。一千八一瓶的XO,開了八瓶……」
雷天宇脫下他的外衣,解開領帶讓他好過一點,一邊彎下腰去脫他的鞋,溫和地說,「下次少喝一點意思意思就行了,來,躺好,我去給你倒杯茶解酒。」
「嗯——不要!」徐楓曉任性地抓住他的衣服,醉眼朦朧地說,「我好難受……那混蛋還叫了小姐……差點熏死我……」
「好好好……我在這裡陪你,哪裡難受?」雷天宇嘴裡不停地安慰著,把愛人抱在懷裡,小心地揉著他的太陽穴,徐楓曉舒服地哼了一聲,更深地往他懷裡鑽了鑽,迷糊著呻吟:「不用,你抱著我就好……」
雷天宇微笑著歎口氣,在他酡紅的臉上吻了一下:「我求之不得哪,曉曉。」
徐楓曉不說話了,閉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又迷濛地睜開眼睛,向上看著雷天宇,因為酒醉而水波瀲灩的眸子裡,閃動著異樣的情愫。
「怎麼了?想喝水?還是哪裡不舒服?」雷天宇溫柔地低頭問。
徐楓曉目光閃閃地看著他,慢慢地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指細緻地描畫著他的臉部,輕輕的,像一陣微風徐緩吹過。
「曉曉?」雷天宇不明白他想幹什麼。
他依舊不說話,只是繼續撫摸著,過了半天,才低聲地開口,與其說是說話,不如說是一聲歎息:「天宇……我徐楓曉何德何能,神叫我遇見你……」
雷天宇心裡一蕩,反手抓住了徐楓曉的手,緊緊地抓在懷裡,這句話該是我說的啊,曉曉,我雷天宇何德何能,今生能遇見你,愛上你……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距離慢慢拉近,就在雷天宇幾乎要吻上徐楓曉帶著酒氣的紅唇時,他忽然眉頭一皺,使勁推開了雷天宇,捂著嘴踉踉蹌蹌衝進衛生間,幾乎是馬上,傳來了哇哇的嘔吐聲,一股更濃烈的酒氣在房間裡瀰散開來。
雷天宇三步兩步跑過去開了燈,徐楓曉彎著腰站在馬桶邊,吐得一塌糊塗,他趕過去一手幫他拍背,一手擰開水龍頭倒了杯水給他漱口,忙碌的同時心裡大歎可惜,曉曉表面上毒舌一條,實際上卻是個十分害羞的情人,平時這種溫馨的告白是從來沒有過的,今天醉後吐露情話,難得的好氣氛卻被破壞了,清醒的時候,這種話是打死他都說不出來的吧。
忙亂了一場,徐楓曉總算是吐完了,在雷天宇的幫助下漱洗乾淨,把吐髒的衣服換下來,臉色蒼白地重又倒回沙發上,吐過之後倒好像是感覺好了一點,只是胃裡火辣辣地疼,果然還是經不起折騰的。
「來,張嘴,慢慢喝了。」雷天宇把熱好的牛奶送到他嘴邊,「有點燙,慢點喝。」
「不要……」徐楓曉懶懶地睜開眼看了一下送到嘴邊的牛奶。天天都喝,早就喝煩了,聞到奶味都想吐,偏偏雷天宇說牛奶是養胃的,堅持要他每天喝一杯沒有例外,這個時候胃裡還在翻騰,自然更是不想喝。
「多少喝點,嗯?我加了糖,醒酒又護胃,喝一點就不會這麼難受了,曉曉,聽話,來,張嘴,我餵你。」
「說了不要嘛!」徐楓曉發脾氣地叫,「煩死人啦!讓我睡覺!」
雷天宇知道他的脾氣一上來就是無可理喻,也不再勸,自己喝了一口,低下頭吻住他的嘴,趁他無力反抗的時候,慢慢地把牛奶哺進他的嘴裡,徐楓曉象徵性地掙扎了兩下,好像是忽略了餵進嘴裡的牛奶,雙手繞住雷天宇的後背,回應著他的唇舌交纏。
牛奶都已經餵進去了,剩下的順著徐楓曉的臉頰流下來,浸濕了襯衫的領子,乳白色半透明的液體更凸現出他肌膚的白皙嬌嫩。雷天宇看得心蕩神馳,伸手輕柔地替他擦了擦,低聲問:「還要不要喝?」
徐楓曉的眼神迷離,緩緩地伸出紅色的舌尖舔了舔濕潤的雙唇,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個字:「要……」
「真的?」雷天宇無聲地歎了口氣,曉曉你可真會考驗我的耐性啊,他又喝了一口牛奶,剛要湊上去,徐楓曉吃吃地笑了,撒嬌地攀住他的手臂:「我不要牛奶……我要你。」
雷天宇差點沒把含在嘴裡的牛奶噴出來,他急忙轉頭嚥下去,咽得太急還險些嗆到,一邊咳嗽著一邊狼狽地說:「咳,咳咳……曉曉,你是真的醉了。」
徐楓曉怕疼,偏偏身體的癒合能力又差,每一次做雷天宇都得小心翼翼做足了前戲才行動,事後還經常害他起不了床,更別說玩點什麼刺激的花樣了,所以要他主動說出這麼挑逗的話簡直是不可能的,現在他倒好,喝醉了就開始玩火,到時候燒起來苦的又是自己。
「我才沒有醉……沒有……」徐楓曉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趴在他肩上,輕輕地往他耳朵裡吹了一口氣,「還是……你不想要?」
他露出平時決不會有的嫵媚的笑臉,軟綿綿地倒回沙發上,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明天週末喔……」尾聲拖得很長,好像一把小小的鉤子,一直癢癢地鉤到雷天宇的心裡最軟最柔的部分。
「你呀,就會捉弄我。」雷天宇寵溺地說,扭頭深呼吸了幾下,勉強抑止住自己的反應,把牛奶放回茶几上,不由分說地抱起徐楓曉就往臥室走,把他放在床上給他脫衣服的時候,徐楓曉一直很不合作,不是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就是俯在他肩窩裡忽輕忽重地啃咬,最後被雷天宇用被子裹嚴實了放好的時候才安靜下來,帶著紅絲的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好了好了,乖乖睡覺吧。」雷天宇拍著他的身體安慰他,「還淘氣!又喝醉了又要……明天你還想不想起床了,乖,快睡覺。」
「你真的不想要啊?」徐楓曉壓低了聲音誘惑地問。
「想!」雷天宇爽快地承認,飛快地在他臉上吻了一下,「可是啊,我更捨不得讓你哭。」
他轉身想走,卻被徐楓曉隔著被子勉強抓住,含糊不清地說:「別走……陪我……」
雷天宇心裡一軟,當時還是徐楓曉自己提出來不要共用臥室,要有自己的空間,可是,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害怕一個人睡覺,都要他陪著等睡著了才走,或者是在他房間裡睡著了再讓他抱過來,這個只有嘴上硬的可愛情人啊,他實在是拿他沒辦法了。
「好,我馬上來,你等一下就好。」他哄著徐楓曉,好不容易讓他鬆開了手,自己走進這邊的衛生間,用涼水迅速澆熄自己已經被徐楓曉點燃的慾火,否則的話,他真不能保證自己還能堅持得住。

 

週末,已經是中午了,雷天宇才輕手輕腳地走進徐楓曉的臥室,坐到床上,拍拍被子隆起的包:「曉曉,起床了,睡那麼多,也不怕骨頭疼,曉曉?曉曉……起床了。」
「嗯……頭好疼喔……」被子動了動,傳出徐楓曉不滿的聲音,「要喝水……」
雷天宇走到窗邊把窗簾稍微拉開一點讓陽光透進來,整個東海岸燦爛的金色風景頓時毫無保留地顯現在眼前:「今天天氣不錯,快起來吧,我給你拿水去。」
端了水來,徐楓曉勉強坐起來,靠在他懷裡,睡眼惺忪地喝了幾口,哼哼著又要躺下,雷天宇慌忙抱住他:「行了,曉曉,起來吧,別睡了。起來呼吸新鮮空氣頭就不會這麼疼了。」
「唉呀……真討厭!」徐楓曉發脾氣地喊著,一頭埋進他懷裡磨蹭著:「好不容易才能睡個好覺的!讓我睡啊!」
雷天宇不安地看看鍾:「明天還可以再睡一天嘛,曉曉乖,別睡了,起來吧,等會兒你江學姐來了又要笑話你了。」
「什麼……」徐楓曉皺起眉頭,努力地消化了一陣這句話,忽然驚天動地地叫了起來:「誰?!江學姐要來?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他手忙腳亂地爬過整張大床,一邊束著睡袍的帶子一邊衝進衛生間,馬上響起了嘩啦啦的水聲,雷天宇無可奈何地走過去站在門口:「早就跟你說過了,是你自己忘記了吧?」
徐楓曉吐著滿口的牙膏沫回頭:「我幹嘛去記那個女人的事啊!沒營養!」
「別這麼說,她怎麼說也是你的學姐,從來也沒有得罪過你,哎,你幹嘛?」
聽到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徐楓曉正在洗臉,聞言臉色一變,氣乎乎地舀了一捧水就潑向站在那裡的雷天宇,後者猝不及防,正好被潑上。
「我,很,不,高,興。」徐楓曉吊起眼角,惡狠狠地說,彭地一聲把門狠狠關上。
對於他時常莫名其妙發作的小脾氣,雷天宇已經完全習慣了,此刻也只是苦笑著搖搖頭,認為是他的下床氣又犯了。
門鈴正好在這個時候清脆地響了起來,他幾步走到門邊打開對講機,果然是江雁離來了,進門時把一個紙盒子遞給他,換上舒適的室內拖鞋:「哪,給你們的禮物,喀秋莎西餐廳的特製奶油栗子峰。」
「謝謝,坐吧,曉曉還在裡面。」
江雁離毫不拘束地坐在陽光最好的南面窗戶下的沙發上,笑著說:「我知道,難得週末嘛,你們當然要多花點時間聯絡感情……我可是很識趣的噢,在外面轉了一大圈才過來的,沒想到,他還是沒起來啊。看來,你們還是一如既往的甜蜜蜜啊。」
「學姐你嫉妒了吧?」不知什麼時候徐楓曉已經開門出來,短短幾分鐘,已經完全清醒,漆黑的前發隨意搭在額頭上,淺灰色的西褲,雪白的襯衫,整個人乾乾淨淨,神清氣爽。
他走到江雁離對面坐下,囂張地翹起二郎腿:「真是難得的週末啊,學姐你放棄約會時間跑來拜訪,真是讓人感動,還是你今天根本就沒有約會呢?」
江雁離不悅地瞇起了眼:「陰陽怪氣,都是雷天宇把你寵壞了,說起來他也真命苦,怎麼就遇見了你這麼個小魔星,外面倒追他的女孩子可是一把一把的,都排不上隊哪。」說著有意無意地瞥了正在廚房把甜點裝盤的雷天宇一眼。
徐楓曉嘴唇一抿,露出微笑:「過獎過獎,我這個人別無長處,就是看人的眼光還不錯……不過學姐你的條件也不差啊,只要你肯點頭,還不是大把大把的男人也排著隊等著你,所以說,不要那麼貪心啊,差不多的就行啦,你說是不是,學姐?」說著還悠閒地端起雷天宇的杯子喝了一口裡面還有餘溫的茶水。
江雁離微微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說:「可得睜大眼睛挑呢,萬一象天宇這樣,只是一時迷糊,貪圖你的美色,現在卻成了標標準准的家庭煮夫一名,可憐喲,大好前途就這麼毀了,傳出去,還不知又有多少暗戀他的少女芳心要碎成玻璃碴呢。」
徐楓曉臉色一沉,剛要說話,從廚房裡傳出雷天宇的聲音:「曉曉,不要喝那個茶,我泡得太濃了,我馬上端橙汁給你。」
他的臉色忽然就變得很好,有那麼一點點藏不住的得意,把手上的杯子放下,懶洋洋地向後靠在沙發靠背上,低聲說:「有什麼辦法,他願意。」
江雁離受不了地翻了一個白眼,正好雷天宇這個時候端著托盤走了出來,先把一杯熱茶放在江雁離面前,然後把水晶杯盛著的橙汁放進徐楓曉手裡,很自然地順勢坐在他身邊,一隻手臂放在沙發靠背上,徐楓曉也自然而然地把頭靠了上去。
儘管已經看過很多次,認為已經該習慣了,可是江雁離還是不得不拿起茶杯猛吹一口藉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雷天宇微笑著看向對面:「在談什麼?怎麼我一來都不說話了?」
「沒有啊,沒有啊,我們隨便聊聊。」江雁離的目光正好落在茶几下面散放著的一摞汽車廣告上,急忙岔開話題:「啊,怎麼要買車了嗎?自己開業的大律師就是厲害,現在已經步入有房有車階層了呢,哪像我們小公務員,就算是我們院長吧,要是住在這裡,天天開車上班,還不得立刻驚動市紀委成立專案組調查經濟來源,天宇,你真享福了。」
她的言下之意那麼明顯,不要說徐楓曉聽了差點跳起來,連雷天宇也有點尷尬了。
「有什麼享福的,天宇住在這裡,還不是偷偷摸摸的,連朋友都不知道,再說,學姐你也不用羨慕啊,其實很簡單的,上次那個……誰來著?是不是個什麼房地產公司的周老闆?身家過千萬,看見你不是驚為天人?據說送的玫瑰花都被法院的門衛攔了,堆了整整一間屋子,只要你點了頭,什麼房子車子還不是小意思,還是名正言順的周夫人,到時候就輪到你到我們面前來炫耀了,啊,不對不對,到時候周夫人恐怕就不認得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了。」
「哈!你還知道的真清楚…………」江雁離猛地把杯子放下,嬌喝一聲,「徐楓曉!看我今天不撕了你這張嘴!」
室內頓時亂作一團,江雁離完全喪失淑女風度要過來茶几這邊算帳,雷天宇急忙把徐楓曉護在身後替他告饒兼做擋箭牌,徐楓曉躲在雷天宇背後,手臂纏上他的腰不停閃躲著江雁離的攻擊。
過了足有半小時戰局才算結束,江雁離餘怒未熄地坐回原位,雷天宇把徐楓曉從自己身後拉出來,薄責了兩句,把裝有甜點的小盤子和銀質小勺塞進他手裡,也順便塞住了他的嘴。
類似的戲碼每次見面都會有,江雁離也沒有精神和時間認真地去追究,看了他們都快六年了,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和徐楓曉認真,等於是自找麻煩,有句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是還有句話叫小人報仇,從早到晚。想想雷天宇也真不容易,這樣的壞脾氣都罩得住,還甘之如飴。
談天說地,從今天的激光煙火晚會到腐敗貪污案件,還有最近的熱點案例討論,老同學的近況和教授們的不同觀點,基本上都是徐楓曉和江雁離在侃侃而談,雷天宇在兩人馬上就要進入激烈衝突的時候出來調解矛盾,兼做最後中肯發言。
不知不覺,太陽西斜,南向的客廳裡光線暗下來,江雁離看看表:「說,今天想吃什麼?上次那瓶紅酒還有沒有?不然我來做西餐?買鵝肝沒?我來做香煎鵝肝或者松露鵝肝……還是香草羊脊? 」
雷天宇站起身來:「算了,西餐在家做不好,沒材料也沒氣氛,還不如出去吃,隨便你做什麼都好,走,我們去廚房看看。」
「也是啊,」江雁離斜了徐楓曉一眼,「我得保持好學姐的形象,免得哪一天連這點優勢都沒有了。」
看在即將到嘴的美食份上,徐楓曉決定從現在開始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兩位檢察官搖身一變成了大廚走進工作地點,開始專注地討論今天晚上的菜單,其認真程度和平時在法庭上並無二致。
「別做辣菜和油重的,曉曉的胃不好,自己又由著性子亂吃,」雷天宇不放心地囑咐著,「本來他吵著要吃螃蟹的,我怕他又吃壞肚子才沒買……啊,有新鮮的魚,你看看做什麼比較好。」
「魚啊?」江雁離蹲下身看著在盆裡懶洋洋游動著的魚,「那就做醋魚好了,夏天我才去過杭州吃樓外樓的西湖醋魚,哈!已經學會了。」
「不太好吧?」雷天宇委婉地說,「炸過的魚……是不是太油了?」
江雁離歎著氣給他一個白眼:「拜託,我的雷科,你剛才的話我又不是沒聽見,我敢給你的寶貝心肝亂做嗎?現在館子裡的醋魚都是隨大溜,人家正宗的樓外樓醋魚不用炸,用滾水一汆就行了,所以才那麼嫩哪,就是沒有高湯打底有點美中不足…………用雞精吧。」
雷天宇給她說得有點臉紅,吶吶地說:「我昨天就燉好了一鍋雞湯,想著你可能會用……」
「是嗎?那太好了!就用雞湯打底,我說你為了那個小魔星,還真是考慮周到……算了不開你玩笑了,呃,再來個水果土豆沙拉?湯的話……正好有高湯,那做白菜魚丸湯吧,去把干貝和蝦米拿出來泡著,我來看看……哇噢,這個火腿這麼貴你也買,吃點罐頭就行啦。」
「曉曉喜歡啊,火腿罐頭也鮮,但是一夾都碎了。」
「好吧,再拿豆皮和香菇加上火腿切絲燉一道菜,哎,可惜了豆腐,下次買鱔魚吧,我給你做鱔魚木耳冬筍豆腐羹…………錯了,是給他,要是為了你自己,八輩子也不會求我的。」江雁離圍上圍裙,俐洛地抓起魚身往案板上一扔,同時已經一刀砍了下去。
「上次出去吃了一個生拌牛肉,真的是生的耶,很爽口啦,下次來做?好啦,開玩笑的,看你的臉起碼象被判了十年……」
雷天宇一邊給她打下手一邊苦笑,還不得不聽下去。
「對了,他說要吃螃蟹是吧?那你可以做毛蟹鯽魚湯啊,多加點姜就能溫中了,上次我不是教過你怎麼做嗎?」
「他不愛吃姜,蔥啊,姜啊,蒜啊,都不吃。」
「找塊紗布包上起鍋的時候拿出來不就得了,你反正為他做的,不止這些吧?」
雷天宇搖著頭:「那倒容易,可是他就喜歡吃辣,前些日子流行香辣蟹,他吃了一兩次拉肚子我就再也不讓他吃了,還是不死心,說是外面的可能不乾淨,非要我在家裡做,哪是毛蟹能打發得了的。」
「唉,堂堂一個男子漢,也就讓他給吃定了,可憐喔…………幫我開一下水龍頭,手上全是魚腥味……金茂隆下面有賣魚麵筋的,鮮味和魚丸差不多,很好吃的,你可以買給他嘗嘗。」
「嗯。不再做個素菜?曉曉平時都不怎麼吃蔬菜……」
「好!看我來改掉他的這個壞脾氣,今天做清炒小油菜還是西芹雪梨?就小油菜好了,我就喜歡什麼都不放,只放一把鹽……盤子拿過來……蝦仁化凍了沒?等會兒我要做羅漢蝦。」
「啊?你剛才沒說啊。」
江雁離斷然說:「肯定是你沒聽見,剛看見蝦仁我就說了,哼哼,要不要翻看前面的法庭記錄啊?」
雷天宇沒辦法地打開冰箱在裡面翻出凍蝦仁泡到冷水裡,知道她大小姐心裡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只好自認倒霉了。
終於,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做好,就等著下鍋的時候,江雁離一手開了兩個火頭,架上鍋,恩賜地一揮手:「好了,沒你什麼事了,出去陪他吧,要不然我們在廚房裡單獨相對,他生起氣來,又是你倒霉。」
雷天宇不以為意地笑了:「曉曉才不會吃這種無聊的乾醋,他雖然脾氣大點,可是從來不無理取鬧的,我還是在這裡幫忙吧。」
「拜託,你還是走吧,不知道我有獨門秘籍不想讓你知道嗎?」江雁離乏力地說,這個人!該說他是太傻還是單純哪?!
「不行,你怎麼說也是客人,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幹活……咦?曉曉,你站在這裡幹什麼?」
他們都沒注意到,徐楓曉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廚房門口,雙手抱胸靜靜看著他們。
說雷天宇沒有心虛是真的,但是多少也有點狼狽,他還沒開口,江雁離一手插腰一手拿著鏟子,笑瞇瞇地問:「學弟,說真話,如果你的雷天宇單獨和一個像我這麼美麗大方具有知性魅力的大美女呆在別的房間裡,當然不是廚房啦,你會不會吃醋?會不會?」
「雁離……」雷天宇無奈地笑了,「別開玩笑了。」
「啊喲,說說有什麼關係!假如嘛,又不是真的,說啊,會不會?說話啊,現在你怎麼變啞巴了?」江雁離揚眉吐氣地追問著。
徐楓曉靈動的黑眸轉了兩下,看看一臉笑容的她,又看看站在一邊無奈的雷天宇,抿嘴一笑,搖搖頭:「不會。」
「不會?真的?」江雁離拿出詢問證人時的勁頭,窮追不捨地問,「不要嘴硬啦。真的不會?你就對他這麼有信心?」
「雁離……」雷天宇幾乎在呻吟了,這種事不要拿來開玩笑好嗎?
徐楓曉繼續保持著微笑,稍稍昂起白皙的下巴,淡淡地說:「我不是對他有信心。」
他說著露出驕傲的笑容,走到雷天宇身邊,掂起腳尖,在已經愣住的雷天宇臉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轉過身來面對著江雁離,笑容擴大,「而是對我自己有信心。」

 


這一章好像……沒什麼實質進展,純粹是為了吃而吃,不過大家看在我熬夜到早上八點飢腸轆轆還在打的份上,就吃了這頓露遲來的生日大餐吧!我可要睡覺去了,晚上來看回帖哦。

 


房間裡有那麼一陣子的寂靜,雷天宇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攬住徐楓曉的腰,在他耳邊說:「曉曉,別鬧了。」
徐楓曉不說話,囂張地揚著下巴看著江雁離。
江雁離還保持著拿著鍋鏟插著腰的姿勢,忽然笑了,眉梢眼角頓時流露出無限風情,她甜甜地問:「真的?那麼有信心?那麼你跑到廚房門口看什麼?自從你搬過來就從來沒下過廚房吧?可別跟我說是來倒水的。」
徐楓曉不知是不是被她說中了心事,臉突然紅了,惱羞成怒地就要開口,卻被江雁離揮舞著手裡的鏟子威嚇地制止住:「給我閉嘴噢,我警告你,只要今天晚上還想吃飯就一個字都不要說!」
雷天宇慌忙摟著愛人往外撤退:「真是來倒水的嗎?為什麼不叫我一聲……那就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啊,雁離。」
徐楓曉滿臉通紅地被他拉了出去,江雁離心情大好,吹著口哨開始愉快地爆鍋,『剎』地一聲,蔥花在滾油裡活潑潑地跳起舞來,滿室香氣。
把徐楓曉按坐在沙發裡,雷天宇坐到他身邊,低聲問:「別生氣了,你和雁離,見面就是這個樣子,人家怎麼說也是女孩子。」
「哼!」徐楓曉白了他一眼,悶著不吭聲,雷天宇笑著把他攬回懷裡,在耳邊低聲說:「該不會……是真的吧?你真的不放心我們單獨在一起?」
「雷天宇!」徐楓曉不滿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你給我閉嘴!」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雷天宇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要這個嘴硬的情人坦白地承認他在吃醋,簡直是比讓豬在天上飛還要不可能的事,只好慢慢摸順了他的毛再說。
七點差幾分的時候,江雁離脫下圍裙,容光煥發地走過來叫他們:「開飯啦!」
餐廳柔和的黃色燈光下,擺著一桌菜,徐楓曉聞到味道就眼前一亮,脫口而出:「哇!好香!學姐你真是太厲害了。」
江雁離儀態萬方地走到桌子邊坐下,笑了一聲:「從進門到現在,就是你這聲學姐叫得心甘情願。嗯,吃飯!」
大家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的事,依舊談天說地,徐楓曉和江雁離又開始明刀暗槍地打嘴仗,雷天宇一邊忙著調停一邊顧著徐楓曉有沒有好好吃飯,最後忍無可忍地建議大家吃飯的時候不要談影響食慾的話題,這才算清淨了一點。
吃完飯之後,雷天宇拿出水果和飯後熱茶讓他們去客廳看電視一邊吃一邊等晚上九點的激光煙火晚會,自己留下來打掃廚房的戰場。
就今晚的時事新聞還算溫和討論了一陣之後,江雁離忽然沉默了,心不在焉地啃著一個啤梨,徐楓曉難得看她如此安靜,不覺心裡有點奇怪,多看了她幾眼。
江雁離難得的也沒有出言譏諷,反倒是認真地思考了一陣子,然後放下啃得差不多的梨核,拿起一串大大的提子,一個一個慢吞吞地吃著,吃到第十個的時候,好像是下了決心,終於開口了:「徐楓曉,你啊,也該改改這個脾氣了。」
徐楓曉一驚,抬眼看著她,本來已經到嘴邊的刻薄話忽又嚥了下去,江雁離的神情無比認真,眼睛裡甚至帶著一點點的……憂傷。
他簡單地問了一句:「怎麼說?」
江雁離用下巴指了指廚房的方向:「雷天宇啊,我跟你說一句,他對你是真心的,都六年了,他從來都沒有哪怕是一次對不起你過,他不是為了什麼別的這麼忍著你,他是真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徐楓曉訕訕地低下頭。
「所以你不要再不放心了,雖然你的脾氣我知道,可是有的時候你就是在試探他,對你的真心,別再試了,每個人,每份感情都有個底線的。」
徐楓曉沒有說話,江雁離靜了一會兒又說下去:「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態度這麼狹隘偏激,他不可能讓你們的感情見光,不可能給你一個公開的承諾,所以你就是不安心,以前還好,等你們都過了三十,他的父母,家人,都會給他壓力,有的時候,一些讓步也是有必要的,到時候,你能支持他嗎?不要讓他在外面受壓力,回來還得受你的壓力,你連我的醋都吃,萬一將來天宇被迫去相親的話,你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沉默了半晌,徐楓曉抬頭開了口:「學姐,謝謝你。」
江雁離靜靜地把一顆大提子放進嘴裡。
「不是為了你今天說的這些話,而是……我知道,學姐你一直都在維護我們,可是,該來的遲早要來,我也不想將來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是,我只能說,如果是為了天宇,我,一步都不會退的!」徐楓曉堅決地說,黑眸閃動著少見的執著火焰。
「我明白,他對我是真心……早就知道了……」他低低地說著,笑了。
我對他,也是一樣……
江雁離靜默了一會兒,微微地點了點頭,繼續把一顆顆的提子送進嘴裡,紅唇貝齒,映著碧綠晶瑩的飽滿提子,顯得特別嬌艷。
「曉曉,還要茶嗎?」雷天宇在廚房裡揚聲問,徐楓曉微笑著回答了一句:「不要。」把雙臂舒展地搭在沙發靠背上。
雷天宇還是跑了過來,不放心地摸摸他的茶杯,加了一些熱水,又回廚房裡去了,江雁離看著他們,想了一會兒,爽朗地笑了起來:「唉!不知什麼時候,我也變成愛操心的了,難道真老了?」
「哪有。」徐楓曉難得地誇獎她,「學姐還和在學校裡一樣年輕哪,好像這些年都沒有過一樣。」
「終於聽你說了一句恭維話,看樣子今天晚上要有好事了,連你都會說好話了啊。」江雁離恢復了本性,起身走到窗戶前,看著對面環抱著海岸線的高層建築,「人家都說,看著煙火綻放的時候,就和看流星一樣,可以實現自己的一個願望喲。」
雷天宇擦著手從廚房出來,正好聽見了她的話,不禁笑了:「好啊,公開宣揚封建迷信,你怎麼還相信這些小女孩相信的東西?」
「喂,這個無關年齡吧,相信就是相信嘛。」
正說著,江雁離的手機忽然響了,她皺著眉頭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個短信,剛看了署名,她的臉色就難看了幾分,看過內容之後,剛才的精神都沒了,歎著氣說:「完了,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得走了。」
「現在就走?出什麼事了嗎?」雷天宇驚訝地問。
「飯局啦,還能是什麼,是我老爸下的聖旨,要是不去,恐怕週一他就得勞師動眾地找到單位上去了,算了,正好我不留下來當電燈泡了,拜拜,學弟,週一見了,天宇。」
她拎起小巧的名牌提包,走到門口去換鞋,雷天宇低聲對徐楓曉說了句話,走到她身邊:「我送你下去。」
「不用,這才幾點啊,不要過分高估現在的犯罪份子,沒事的,出門不就是地鐵站了嗎?」
雷天宇替她開了門,堅持地說:「我送你下去。」
江雁離聳聳肩,沒有再拒絕,兩人一起進了電梯,雷天宇按了到底層的按鈕,皺眉說:「怎麼這個時候有飯局?」
「相親啦,還能是什麼?」江雁離乏力地靠在一角,「今天好像是他們的什麼聚會,一幫老傢伙,談著談著就一拍即合,一聲令下,我就只好趕過去充當乖女兒的角色囉。」
雷天宇輕笑了一聲:「還不是平時你偽裝太好,一個百分之百的完美好女兒形象,伯父能不趁機炫耀一下麼?」
江雁離衝他揮揮拳頭:「雷天宇,你這落井下石的傢伙,看我下次不整你一頓,這個時候你應該挺身而出,陪我去出場,然後我們就理所當然地退場好了,虧我上次還在王書記面前冒充和你是男女朋友呢,你算算,我替你擋過多少次了!」
電梯門叮地輕響一聲打開,雷天宇和她走出來,笑著說:「等你真招架不住的時候再說吧,我相信,對於這一個,也不會超過一個月的,你的本事,我明白。」
江雁離嗤笑一聲:「你明白?你不明白的多著呢。」
雷天宇不以為意地揚手叫了出租車,看著她坐進去,然後把錢遞給司機:「麻煩師傅,把這位小姐送到她要去的地方。」
「天宇,不用了。」江雁離把頭探出車窗,「我們又不是在約會!不用替我付錢了。」
「別計較,快去吧,晚了伯父又該等急了,我是老派男人,不能理解你們這些新女性好了吧?」雷天宇衝她揮揮手,「再見。」
江雁離嘀咕了一句:「看樣子是沒錯,好男人都是同性戀。」縮回頭去,對司機說:「可以開車了,師傅,麻煩你到金盛酒店……」
看著出租車的尾燈消失在馬路拐角,雷天宇才轉身回去,房間裡的吊燈關上了,只留下一盞小小的壁燈,徐楓曉縮在沙發裡,聽見門響,說了一句:「你回來啦?」
「怎麼了曉曉?怎麼把燈關上了?」雷天宇詫異地走過去把他抱進懷裡,「不會還在生雁離的氣吧?你們又說什麼了?」
「沒有啦,煙火快開始了,關上燈看得清楚一點, 你在瞎想什麼,我和學姐又沒有深仇大恨,啊,對了,我們喝上次的那個紅酒吧?很好喝的那種。」
雷天宇考慮了一下,走到酒櫃前拿了出來,倒在杯子裡給他:「只喝一杯噢。」
徐楓曉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拿起酒杯推開陽台的門,揚臉望著深藍色的秋季夜空,今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雲,只有幾顆星星在微弱地閃動,他看了一會兒,扭頭笑著說:「沒情調!我只不過覺得站在陽台上,慢慢喝幾口酒看著煙火是很浪漫的事,你當我要喝多少?一瓶嗎?又不是要借酒澆愁……你還幹嘛?快過來呀,就要開始了。」
「我……我先給你拿件外衣去吧?晚上有點冷。」雷天宇擔心地看著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襯衣,被夜風一吹,貼在他略顯瘦削的身體上,格外地誘惑。
徐楓曉又白了他一眼,歎口氣:「說你沒情調你還真沒有耶!那麼擔心的話,不會過來抱著我嗎?」
話才一出口,他的臉忽然紅了,嬌嫩的紅色迅速染上白皙的面頰,那一種不同尋常的羞澀和嫵媚頓時讓雷天宇看傻了眼,連呼吸都暫時忘記了,只是愣愣地看著他,徐楓曉更加不好意思,轉身面對著欄杆,不理他了。
感覺到身後一個溫暖寬闊的胸膛貼了上來,有力的手臂緊緊地環繞住他的身體,連手都被他的手包裹住了,整個人頓時變得暖和起來,連心都在慢慢地融化……
溫熱的呼吸噴在脖頸耳後,一個聲音在叫著他的名字:「曉曉……我愛你。」
徐楓曉笑了,甜蜜而滿足的笑,他往後放鬆地靠在雷天宇懷裡,什麼都沒有說。
雷天宇也不再開口了,只是靜靜地環抱著徐楓曉,感受著他的身體在自己的懷裡,好像這樣就已經滿足了,兩人就這麼站在陽台上,直到對面的夜空中突然出現了五顏六色的激光圖案。
「好漂亮!」徐楓曉低呼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夜空,各種各樣的激光線條在空中瘋狂妖嬈地穿梭著,組成無數奇異絢爛的圖形,瞬息萬變,令人目不暇接。
他出神地看著,微張著嘴,興奮的火花在眼中閃爍著,漆黑的眸子這一刻分外動人魅惑,雷天宇愛憐地看著他,輕輕地低頭,吻在他額上。
他的曉曉,還像個小孩子一樣,這樣虛幻的美麗都能讓他這麼著迷。
無言地收緊雙臂,抱住懷裡的愛人,就這樣守護著他,愛著他吧,就是這樣的曉曉,才讓自己全心投入,不能自拔,這一生一世,已經是糾纏在一起,不可能分開了。
從第一朵焰火衝上夜空,狂放的艷紅染得夜空一片血色之時起,徐楓曉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擊打著一樣,心已經容納不下越來越多的情感,衝擊著,喧囂著,要宣洩出來,滿天的火樹銀花映著他的臉一明一暗,整個眼中的世界好像都在閃爍著火花。
神,如果真的可以,請許我一個願望,我在這裡,對著眼前的焰火許願,希望天堂的你,能聽見我的聲音……
我愛雷天宇,一生一世,愛他……
請讓我們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事,請讓我們在一起……
請讓我們幸福吧……

 

週日是個可以放鬆睡大覺的日子,徐楓曉照例是要睡到不叫不起,連雷天宇都可以安心地躺在床上睡到中午,起來之後一邊做中飯一邊盡量輕手輕腳地做家務,怕吵醒了徐楓曉。
把要洗的衣服放進洗衣機,剛開始收拾客廳,徐楓曉臥室的門開了,他居然走了出來,一臉剛睡醒的懶散和迷糊,望了一眼外面碧藍的天空,被正午的陽光刺得瞇起了眼。
「醒啦?」雷天宇微笑著回頭,「我還想等一會兒飯好了之後再叫你呢,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著。」徐楓曉走到沙發上直接躺了下去,懶懶地說。
雷天宇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他身邊坐下,在臉頰上重重地吻了一下:「今天不睡,到了星期三你就怨聲載道地說缺覺了。」
「沒用啦,睡得越多,明天越起不來,今天吃什麼?」
「冬瓜丸子湯,還有尖椒土豆絲,不過我沒放多少辣,酒釀帶魚。你還想吃什麼?」
徐楓曉凶凶地瞪了他一眼:「反正我說出來你又是這個不准吃,那個不准吃,說了也白說!」
雷天宇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看來曉曉的間歇性壞脾氣又發作了,他無言地要站起來,卻被徐楓曉一把拉住:「站住!我要吃魚生粥!」
「那個……曉曉,生的東西盡量少吃好不好?」雷天宇為難地說,「忘了你上次吃得香,過後吐了半夜才好,晚上給你做皮蛋瘦肉粥吧?」
「看!我說了又有什麼用?!」徐楓曉負氣地把身體轉向沙發背,「我什麼都不要吃了,餓死活該!」
「曉曉……」雷天宇拉長聲音過去從背後摟住他,柔聲說,「你不吃餓壞了我可要心疼死了,乖,別象小孩子一樣了,不該吃的東西就別吃,到時候你難受我更難受,何苦呢,對不對,嗯?你就饒了你老公吧,我心臟不強,受不了刺激。」
徐楓曉一開始還竭力繃著臉,最後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轉過身瞪著他:「哎,話不要亂講,誰是老公啊,這裡的戶主可是我!」
雷天宇笑著承認:「是,是,戶主大人。」說著響亮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才放開他,「等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昨天雁離還做了酸奶布丁,吃完飯再吃。」
他順手拿起茶几下那一摞汽車廣告:「這個你還有用嗎?明天是紙類垃圾回收日,不要我就扔了。」
「啊?扔吧,沒用了,是上次一個委託人硬塞給我的,說如果我買車,可以給打折。」徐楓曉心不在焉地說,手指無聊地玩弄著自己的衣角。
「這樣啊,曉曉,你工作的地方又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地鐵也才兩站,像我要坐半個城呢,別買車了,活動活動身體也會好一點,平時也不見你鍛煉,還在樓下的健身俱樂部裡辦了年卡呢,你去過幾次啊?」
「行啦!又嘮叨起來沒完。」徐楓曉摀住耳朵,「你拿著我的年卡下去游泳的次數還少?!就當是給你辦的好了。」
雷天宇整理著那堆東西說:「我是怕浪費錢,辦都辦了,幹嘛不去,先說好,明年不許了啊,要不然,你給我天天下去運動個半小時。」
徐楓曉對天花板翻了個白眼:「都聽你的行了吧?哼,現在開始管頭管腳了,當年你追我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
雷天宇都已經走到廚房門口了又轉過身來,故意逗他:「你還記得?說來聽聽啊?」
「你去死雷天宇!」一個沙發座墊迎面就撲了過去。

 


大學的新年舞會,簡陋而熱鬧,一些看起來相當俗麗的氣球綵帶四處懸掛著,只有一個鐳射燈還算能活躍點氣氛,學生會宣傳部的人蹲在一角調試著老舊的音響,喇叭裡不時發出呲拉呲拉的聲音。
江雁離本來和一群人在那裡商量著今晚的音樂曲目,大概是終於受不了了,走到雷天宇身邊,憤憤地說:「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這種場面上走形式的事,差不多就行了嘛,還非要講究氣氛,講究POP,講究個X!」
雷天宇一直心神不安地看著門口發呆,聞言只好安慰她:「都是些大孩子,又是新年,讓他們去吧,反正學校領導也能理解,他們講完話,就回去了,誰願意在這裡與民同樂呢。」
江雁離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今天穿著一身深絳紅的薄呢套裝裙,烏黑亮麗的長髮披散在肩頭上,臉上還薄施脂粉,笑起來更是美艷如花:「說得對,那幫老傢伙,留下來只會活活氣死,五年前的那一次新年舞會,是第一次用鐳射燈,聽說上台講話的黨委書記當場勃然大怒:『這成什麼了?!這不成了群魔亂舞了嗎?』弄得學生會長好生沒臉。」
她淡淡地瞥了在場地中央指揮的學生會長一眼:「事情都做完了,他大人也出現了,怕誰不知道他也出了力似的,不過看他那滿面春風的樣子,大概是全搞定了,實習單位,考評,畢業後的好工作,還有美麗的局長千金……」
「有的時候我真奇怪,」雷天宇開玩笑地說,「你很讓人捉摸不透啊,一方面憤世嫉俗,另一方面……」
他微笑著不說話了,江雁離不在意地接著說:「也往上爬是不是?直說好了,我不在乎的,對呀,死讀書有什麼用,年級第一名也不一定就能有個好單位,你以為我願意進學生會?處處被人擎肘還浪費時間,但是有用啊,畢業的時候我是黨員,又是學生會幹部,還是年級第一名,這麼多光環套在頭上,找起工作來就容易多了,現在女生找工作簡直是場惡夢。你們倒是好,是男的就行。」
雷天宇耐心地聽她發牢騷,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向門口看,雖然明知道時間還沒到,徐楓曉就是會來也不是這個時候,但是就是忍不住把眼睛牢牢地鎖在那裡。
聽雁離提到將來的工作,心裡還是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想起不久前看徐楓曉檔案時的不安,曉曉他……將來畢業之後,真的會到別的地方去嗎?雁離說的沒錯,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城市裡,如果沒有門路,沒有過硬的底子,是很難找得到好單位的,他自己家在外地,雖然現在看來留下來不是問題,但是既然曉曉的未來堪憂,那麼,他只好努力爭取,得到一個相當好的單位,這樣將來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不會太苦。
想著想著他忽然啞然失笑:還不知道曉曉的心意如何,就這麼為未來打算了,萬一今天晚上他沒來,那麼自己的美夢豈不是白做了?
可是,就算是美夢也好,只要一想起將來兩個人可能一起住在狹小的出租公寓房裡,每天工作之後吃著簡單的飯菜,可能只有一台二手電視機播放著不全的節目,也可能什麼都沒有,空閒的時間只有他們兩個人靜靜依偎在一起……他心裡就不自覺湧上一陣甜蜜的感覺。
無論怎麼樣艱苦的日子,我們都要在一起堅持住,曉曉,我會給你幸福的,他在心裡暗暗發誓。
晚上八點,舞會開始,校領導講完話後隆重退場,由學生會會長親自護送回家,然後就算正式開始了,年輕的大學生們,本身就有發洩不完的精力和活潑,不用做任何煽動氣氛的舉動,已經很自覺地一哄而上,拉著舞伴湧向了中央,開始隨著音樂盡情搖擺。
雷天宇根本沒有心思跳舞,好在政法學院年輕女孩子少,所以也就顯得格外矜持,不會輕易主動邀請男伴的,最多在他走過身邊的時候失望地看他兩眼。
他搜尋著場內,心情逐漸變得焦躁,徐楓曉那麼愛靜,不會混在跳舞的人群中的,他沿著場地走了一圈,目光在每一張年輕興奮的臉龐上掃過,但是,沒有徐楓曉。
不安逐漸擴大,曉曉……真的不來了嗎?他真的……不能接受自己?
雷天宇恍恍惚惚地走回學生會成員聚集的角落,聽著回來的學生會長和大家商量著等會兒舞會結束之後大家到哪裡吃消夜,江雁離揶揄地問是不是他請客,他打著哈哈說大家都是為了工作,當然是會報銷的。
然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好像都不記得了,也可能是根本沒聽見,等他發現的時候,江雁離已經親密地挽住了他的手臂:「走,我們去跳舞。」
「什麼?」雷天宇吃了一驚,剛想拒絕,周圍的人已經開始起哄:「早看出他們眉來眼去的。」「天宇你這可算假公濟私。」「唉,校花果然已經名花有主了,還不知有多少人要傷心落淚。」「我說你們也別藏著掖著了,趁這個機會就挑明了吧……」「會長你這次可不對了啊……」「哈哈哈,是我不對我不對,等會我喝酒賠禮,還要恭喜天宇一杯呢。」
雷天宇一看就明白了,會長想請江雁離跳舞,她就拉了自己做擋箭牌,這個時候斷然不能不跳,只好無奈地苦笑一下,對江雁離做個手勢:「請。」
「噢噢!等會兒等會兒,我給你們放首慢的,也讓你們浪漫一把……」
悠揚的慢三舞曲響起,場地中央正蹦跳得來勁的學生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來不及調整情緒,都停了下來,慢慢向四周散去,正好在中間留下了一大片空地。
走入場地的雷天宇和江雁離頓時成了所有人注視的焦點,雷天宇心裡叫苦,臉上還得帶著微笑,手臂一揚,江雁離輕盈地被帶入他懷中,和著音樂開始起舞。
儘管心裡發慌,腳下的舞步還是很純熟,當年剛進大學掃舞盲的時候,他和雁離就是搭檔,已經兩年半了,還是配合默契,優雅流暢地在場地上劃出圓形弧線,雁離微揚著臉,笑顏如花地看著他,漆黑的長髮飛旋開來,吸引了全場所有的目光。
不知是現在實在沒有人跳這種舞了,還是他們不願意破壞眼前難得的浪漫場面,到曲子終了,竟然都沒有人下場,成了他們兩個人的表演場地。
等到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人們耳朵裡的時候,雷天宇鬆開江雁離的纖腰,微笑著拉起她的手輕輕一吻,頓時全場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一直伴隨著他們走下場地,下一首青春跳躍的舞曲開始才結束。而且等到新學期開始,因為報名人少而停辦兩年的交際舞輔導班又迎來了蓬蓬勃勃的第二春。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沒有回到學生會成員呆的那個角落,而是走到完全相反的另一邊,雷天宇擦去額上的冷汗:「雁離,我這次被你害慘了。」
「總比讓我跟他跳舞好吧?你要是不幫我,我才真的慘了。」江雁離不以為然地說,「和那種人跳個舞不要緊,以後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嘖!」
她忽然抬頭瞪視著雷天宇:「喂!什麼叫你被我害慘了?!和我跳舞你會死嗎?告訴你雷天宇,別說現在本小姐看不上你,就是本小姐真的做了你女朋友,也沒有什麼配不上你的地方,你還敢有什麼不滿?」
「沒有。」雷天宇心裡叫苦,嘴上還說不出來,只是繼續四下張望著,看是不是會這麼不巧,徐楓曉正好能在這個時候進來。
「從舞會還沒開始就看你東張西望的,找什麼哪?」江雁離奇怪地問,雷天宇含糊地說:「找……個朋友,說今天要來的。」
「女朋友?」江雁離敏感地問,「哎呀,那不就是……」
「不是女朋友。」雷天宇這句話說得很勉強。
「不早說!」江雁離拍拍胸口,「害我差點以為自己成了第三者了。」
雷天宇此刻心亂如麻,根本沒有心思再去跟她說什麼,忽然,好像是莫名的心靈感應一樣,他把目光投向西門的位置,頓時,在擁擠的人潮中,徐楓曉的臉龐忽然鮮明地躍入他眼中,把他壓得幾乎不能呼吸。
「曉曉……」他喃喃地說出這個把他的心熨得生疼的名字,眼睛裡再也看不見別的東西,耳朵裡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整個心裡,天上地下,都只有他一個人……
沒有跟江雁離交待一聲,他瘋狂地衝開人群,拚力向徐楓曉那邊擠去,背後江雁離驚訝地在叫他,身邊被他擠開的人的抱怨聲,叫罵聲統統沒有聽見,一心只想盡快衝到他身邊,幸虧場中現在熱鬧非凡,也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小小騷動。
終於快到了,雷天宇看見徐楓曉靜靜地站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心頭的大石終於放下,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剛想開口,徐楓曉黑幽幽的眸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新年啦新年啦!今晚上去市政廣場看人放煙火!

 


看著徐楓曉就這麼離開,雷天宇心裡像被塞進了一大把冰雪,不顧一切地就追了出去。衝開人群,跑出門外,抬眼看去,竟然找不到徐楓曉的人影。
「楓曉!」他扯著嗓子喊,驚動了一些在場外的校園情侶,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十二月的寒風吹在身上,多少讓他的頭腦清醒了一點,帶著歉意地對他們擺擺手,繼續心急火燎地在周圍尋找著徐楓曉的身影。
四下尋找了一遍,沒有人,他跑到徐楓曉的宿舍,裡面只有幾個鐵桿牌迷還在如火如荼地叼著煙勾級,房間裡烏煙瘴氣,看見是他來了嚇了一跳,急忙聲明只是玩玩,沒有賭錢,雷天宇現在哪有心思管這個,看見沒人回頭就走。
他在校園裡整整來回跑了好幾遍,開門的地方都找過了,連黑燈瞎火的教室都去一間間看了,就是沒有徐楓曉的影子,汗濕透了衣服,被風一吹,陰冷地貼在身上,更冷的是他的心。
最後他無力地坐倒在圖書館的門前階梯上,後悔地抱住了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難道他真的就要永遠失去曉曉了嗎?曉曉連一個辯解的機會都不給他嗎?
正當他六神無主,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真難看。」
雷天宇狂喜地抬起頭,可不正是徐楓曉?!站在離他只有十米的地方,藍白相間的高領毛衣,黑色牛仔褲,一反過去樸素不起眼的打扮,連眼鏡都摘了下來,徹底露出清秀的臉龐,俊秀絕倫,他有一秒鐘幾乎看呆了,接著就是發瘋般地撲了過去,一把把他牢牢地抱進懷裡,用力揉搓著,好像要把他的身體揉進自己心裡去。
「曉曉……曉曉!曉曉……」他不停地叫著徐楓曉的名字,除了這個,他再也說不出別的任何一個字。
「好了!」徐楓曉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用力地推開了他,「你想謀殺啊!上演元旦校園夜驚魂嗎?放開我!」
雷天宇依依不捨地稍微放鬆了手上的力量,還是把他圈在自己的手臂中,貪婪地看著他的臉:「不能放……放了,你又要跑了,知道嗎,曉曉,剛才看見你走,我都快被你嚇死了。」
徐楓曉白了他一眼:「你沒做虧心事的話,幹嘛要害怕?還有,誰准你叫得那麼親密的?!難聽死了,好像在叫小狗一樣,我媽都沒有這麼叫過我!」
他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黯然,很快又消失了,雷天宇知道他大概是想起了去世的母親,愛憐地在他耳邊說:「當然不是叫小狗,是叫小寶貝,我心愛的曉曉寶貝……」
「酸死了……」徐楓曉作勢搓著自己的手臂,「還有沒有更肉麻的?!」
「有啊!」雷天宇滿心歡喜地說,「要不要我說給你聽?」
「算了吧,我還不想被肉麻死。」徐楓曉嗤之以鼻,忽然臉色一板,「你叫我今天來參加舞會,就是為了欣賞你和校花的精彩表演?」
「怎麼會呢!」雷天宇急忙解釋:「那只是沒辦法,我和江雁離根本沒什麼,但是女孩子請跳舞,總不能不跳吧?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
徐楓曉斜斜地看著他,冷笑了一聲:「說的好輕巧啊,誰知道你是不是腳踩兩隻船,左擁右抱,將來我是你的地下見不得光的情人,她是你表面上風光無限的正牌夫人,兩全其美,對不對?剛才我已經都聽見了,誰不說你們是一對金童玉女,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啊。」
「曉曉!」雷天宇急得恨不能賭咒發誓,「我沒有!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人,現在將來都一樣!我絕對不會為了掩人耳目而找一個女朋友或者是結婚的,你相信我!我愛你,我真的只愛你一個人啊!」
「我不相信!」徐楓曉蠻不講理地說,「我都親眼看見了!」
「曉曉……」雷天宇拿他沒辦法地說,「我說的都是真的……相信我吧。」
「要我相信你?行啊。」徐楓曉臉上露出促狹的微笑,「看你能不能做到了。」
如奉綸音的雷天宇立刻說:「能!只要你說出來,只要你肯相信我,什麼我都可以去做。」
「好啊,」徐楓曉抬起頭,挑戰地看著他,「那,你就也請我跳一支舞吧。」
在幾乎全校學生面前?在新年舞會上?雷天宇一時之間根本不敢去想這樣做的後果,別說以後的工作前途,他能不能畢業都是個問題,可是,看見徐楓曉閃爍著挑釁意味的黑眸,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最多他昧著良心說只是在教學弟跳舞,反正在大學裡這也是一種存在的現象,只是現在男孩子臉皮薄又自視甚高,覺得這樣做簡直是在公開宣揚自己沒有女朋友,所以已經漸漸稀少了,如果他這麼做的話,應該是個可以瞞混過去的理由。
主意打定,他拉起徐楓曉的手,氣勢堅定得像是上戰場:「走!」
徐楓曉卻沒有動,噗地一笑,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我又沒說在哪裡跳……你想帶我去哪裡現這個眼?你不怕丟人,我還怕呢。」
被他吹在耳朵裡的溫熱氣息弄得臉紅心跳的雷天宇鎮定了將近半分鐘才能開口:「那麼,曉曉,我……」他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我有這個榮幸請你跳個舞嗎?」
「好啊。」徐楓曉微微一笑,仰起臉,整個世界在那一瞬間,全在他溫柔的黑眸中。
隨著從舞會那邊傳來的,細細碎碎的音樂,雷天宇擁著徐楓曉,慢慢地跳著舞,漸漸的,徐楓曉的手掙脫了他的手掌,環住了他的脖頸,把頭靠在他肩窩上,什麼也沒有說,雷天宇收緊了手臂摟住他的腰,柔聲問:「怎麼了,曉曉?」
徐楓曉搖了搖頭,還是不說話。
「我愛你,曉曉,從今天之後我都會在你身邊,一輩子愛你,照顧你,好麼?有什麼事,對我說,好不好?」
徐楓曉把臉埋在他肩上,聲音模糊不清地傳出來:「那你首先答應我,我不想說的事,你不能問。」
「為什麼呢?」雷天宇溫和地說,「說出來,不是要好一點嗎?你把什麼事都悶在心裡,就不能讓我為你分擔一些嗎?」
徐楓曉賭氣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不答應就算了!」
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雷天宇摟緊他:「好好,我答應,只要你不想說,我絕對不問,行了吧?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太累著自己了,能讓我分擔的,就讓我分擔,好嗎?」
過了似乎很久,徐楓曉才小聲地說:「好。」
雷天宇微笑著硬抬起他的臉,吻了下去:「就這麼說定了噢。」

 


一年半後,雷天宇畢了業,如願以償地分進了市檢察院,江雁離放棄了一家資深律師事務所的邀請,也和他一起穿了制服,學校裡的同學都意味深長地交換著眼神,說「理該如此。」「應當應當。」「夫唱婦隨嘛。」一些因為分配原因不得不暫時離別的同學們更是羨慕得眼睛出火,他們剛一報到,馬上院裡就傳出小道消息,說今年分來的大學生是一對金童玉女。
面對謠言,雷天宇只有含糊過去,私下裡他也問過江雁離,為什麼要到檢察院來,而不去那家誠意相邀的事務所,江雁離一邊翻著卷宗一邊心不在焉地說:「說得很好啊,看上了我的能力,誰都知道不是能力,是美色吧?那個主任,自己一副黃金單身漢的樣子,就差當時奉上鑽戒請我過去做老闆娘了。」
她忽地回頭,嫣然一笑:「再說,我覺得穿這身制服很神氣耶。」
這倒是真的,只要江雁離出庭,看她的人絕對比看法官和看犯人的人加起來都多。
「那麼,你呢,你為什麼來這裡?我也知道啊,有家事務所的主任也對你十分賞識的,而且規模大得多噢,再說他沒有女兒,不用擔心你被招駙馬。」
雷天宇簡單地說:「當檢察官一直是我的理想。」
「喲,不會吧?」江雁離感興趣地說,「現在的社會還真有這樣的人?犯罪的起訴者,疾惡如仇,發誓要掃平天下罪惡,自詡為公正女神的使者,用法律的利劍掃蕩黑暗,剷除一切犯罪和害人蟲?認識你這麼多年了,還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哪。」說著哈哈大笑。
「少開我玩笑了,我只不過想認真地做一點事情。」雷天宇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他做出選擇的時候是考慮了幾天,如果將來和徐楓曉生活在一起的話,當然是進事務所比較好,在那裡兩年賺個房子絕對不成問題,當公務員就要差一點,但是,他實在不願意放棄從小到大的理想,沒錯,他就是象雁離說的,一個理想化的男人。
時間在大家的忙碌中很快就過去了,一轉眼,就是徐楓曉畢業的時候,六月份的時候,雷天宇搬出檢察院的單身宿舍,在外面租了房子,準備正式開始和徐楓曉同居的日子。
大概也是為分配的事煩心吧,徐楓曉這些日子情緒很壞,反覆無常,每次他發脾氣罵人的時候,雷天宇都是什麼都不說,等到他住了口才上去,緊緊地抱住他,給他一點力量支持。
有的時候他真想安慰曉曉:「工作一時找不到也沒有關係,我養你。」但是考慮到徐楓曉的個性,這話說出來一定會讓他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不說的話,看著徐楓曉一個人在那裡煩惱他也於心不忍,說實話,以徐楓曉的條件,找工作是不容易,成績在年級裡排不上前一百名,沒有後台路子,沒有金錢優勢,不是黨員,甚至都不是團員,更沒有學生幹部的頭銜……
該怎麼辦呢?他好幾天都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終於深切地體會到自己畢業時那些兩地鴛鴦看著自己又羨慕又妒忌的眼光是怎麼來的了。
一個週末,他把徐楓曉約出來,畢業時間迫在眉睫,有些話就是讓他生氣也要說,而且,也不全是讓他生氣,更重要的是讓他不要放棄,還有自己在支持他。
為了散心,他沒有立刻帶徐楓曉回家,而是在市中心繁華商業街上逛了一會兒,買了些徐楓曉愛吃的零食,先安撫好他的胃。
穿過一條安靜的林蔭道抄近路走向地鐵站的時候,忽然有一輛寶石藍的保時捷在開過他們身邊之後緊急剎車,發出刺耳的輪胎打滑聲,接著沒有調頭,直接後退著開了回來,幸虧現在街上車不多,要不然就會釀成追尾慘劇。
雷天宇站在外側,本能地把徐楓曉往裡一推,唯恐出現什麼情況,保時捷輕輕巧巧地滑到他們身邊停下,車窗搖下,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美麗面孔,笑盈盈地打著招呼:「嗨,真巧!」
雖然過了兩年,雷天宇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正是上次在校園後門看見的,送徐楓曉回來的火鳥美女!這麼近看的話,發現她的年紀並不大,白膩的皮膚不是因為化了妝,而是天然的細膩如凝脂,五官精緻得無可挑剔,少女的嬌憨和天生的嫵媚交織在一起,形成讓人不能呼吸的魅力。
身邊的徐楓曉身體有些僵硬:「是,真巧。」
車裡的美女嬌嗔地看了他一眼,就笑瞇瞇上下打量著雷天宇,興致盎然地問:「這一位……是雷先生吧?常聽楓曉提到你。」
「你好。」雷天宇基於禮貌打著招呼,卻被徐楓曉一口否定:「我什麼時候提起過他了?!」
「喲喲,生氣啦。」美女並不生氣,依舊保持著愉快笑容,「我出來試試新車,沒想到正好碰上,你們去哪裡啊?要不要一起喝個咖啡?巴黎春天下午有特製的小點心很不錯的。」
「不用了,謝謝,我們還……」雷天宇話還沒說完,又被徐楓曉搶了過去:「我趕著回學校,他還有別的事。」
「嗯,真遺憾,那麼不耽誤你們時間了,下次見面一定要好好聊聊喔,再見,楓曉,別忘了給我打電話,我會一直等著的,再見,雷先生。」
她笑著揮揮手,嫻熟地開動了汽車揚長而去,雷天宇看見徐楓曉望著遠去的汽車發了好一陣呆,心裡有些酸酸的,推推他:「我們走吧,曉曉?」
「好。」徐楓曉臉上陰晴不定,過了很長時間才緩和下來,只是就此變得很沉默,回到雷天宇租的房間,也什麼都不說,發著呆倒在沙發上。
雷天宇從窄小的廚房裡走出來,拿了半個西瓜,放在他面前:「吃點西瓜消暑吧,你胃不好,我就用涼水冰了冰。」
「天宇……」徐楓曉好像這才看見他的存在,低聲叫著他的名字,眼圈竟然紅了,雷天宇急忙坐到他身邊,伸出手把他抱在懷裡:「怎麼了?怎麼了?沒事沒事,我在這裡,不要急,慢慢說,說出來就好了。」
他又拍又哄了好半天,總算徐楓曉沒有哭出來,依舊賴在他懷裡,拿著勺子有一口沒一口地舀著西瓜吃,天氣已經很熱了,房間的空調又是老式的,雷天宇熱得出了汗,又不敢亂動。
等到他情緒差不多平穩了,雷天宇才小心翼翼地說:「別再為分配的事發愁了,工作慢慢找,別急呵,天氣這麼熱,著了急又要上火了……」
徐楓曉沒有當場跳起來發火,反而低著頭,用勺子戳著西瓜瓤,低聲地說:「我要進龍盾做見習生了,明年就考出資格來。」
「什麼?!」雷天宇驚得差點跳起來,龍盾就是他拒絕的那家事務所,兩年來,規模發展更大,已經成為這個城市數一數二的私人律師事務所了,門檻更是高,今天的龍盾,未必再會看上雷天宇,怎麼竟然徐楓曉能進去呢?!
「這……這很好啊,曉曉。」他有些結巴地說,「是個好消息嘛,為什麼都不告訴我,我為你擔心了這麼多天。」
「我也是剛知道的。」徐楓曉悶悶地說,雷天宇覺得有點不對勁,摟著他問:「不高興?為什麼?多少人想進還進不去呢,還是你在擔心什麼?不用擔心,工作和在學校學習是兩回事,不都是說高分低能嗎?你一定沒問題的,我知道你有多優秀,沒問題的,嗯?我們曉曉,一定沒問題。」
「是。」徐楓曉抬起眼睛,深深地看著他,「我沒問題,你說的對,是個好消息……謝謝你什麼都沒有問……」
其實雷天宇有一百個問題要問:徐楓曉為什麼能進龍盾?他和那個香車美人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進龍盾他看上去好像並不高興的樣子……但是徐楓曉的話提醒了他:約定好的,他不能問。
算了,他安慰自己,只要曉曉沒事就好,這麼多的謎,猜又猜不完,與其放在心裡發悶,不如乾脆忘記,追問下去,除了讓曉曉傷心發脾氣,他還是什麼都不會說的,也許曉曉現在是沒有安全感,也許有一天,曉曉會把一切都告訴他。
就在那天夜裡,雷天宇完全地擁有了他的曉曉。

 


秋季過去,眼看就是年底,兩個人都開始忙碌,雷天宇還好,最多只是加加班晚點回家,徐楓曉幾乎一天到晚都住在了辦公室裡,每天晚上不到深夜不會回來,累得倒頭就睡,早上再由雷天宇叫醒,迷迷糊糊地吃了早飯就去上班,週末週日也不例外,把雷天宇看的心疼不已。
這一天他難得十點半就回到了家,連飯都不吃就想往床上爬,雷天宇千哄萬哄,喝了大半碗的冬草老鴨湯,窩進他懷裡哼哼著撒嬌,雷天宇一邊給他按摩一邊心疼地說:「曉曉,身體是自己的,不要把身體弄垮了才知道後悔,差不多就可以了,錢是賺不完的,這麼拚死拚活地幹什麼。」
「哎呀,煩死了!」徐楓曉閉著眼睛享受著,聽他嘮叨,禁不住開始發脾氣,「錢哪有嫌多的!再說,房子的貸款還沒還清,我不拚命工作怎麼辦嘛,你也知道我那裡除了我別的人都還沒上手,小案子還行,有的事一時也幫不上忙,別人都是衝著我才來的,難道把送上門的生意往外推嗎?」
雷天宇內疚地聽完,輕輕地吻了他一下:「對不起,我知道你也難做……好了,只要你當心自己的身體,別累出病來就好,看你這些天都瘦了一圈,臉色也難看了不少……我是擔心你啊。」
「不……要緊的……再下面一點……我沒事……繼續啊……」徐楓曉半睡半醒地說著話,在被子裡蹭來蹭去,尋找最舒服的姿勢。
說起來,雷天宇是應該內疚的,當時徐楓曉剛拿到律師資格就要開事務所,曾經問過他要不要一起來,無論從理從情,他都該去幫助曉曉一臂之力,可是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答應,他不想放棄目前的檢察官位置,更不想放棄心靈深處的那一個夢想,好在徐楓曉也沒有勉強他,說了句:「人各有志,以後只好靠我來養你。」就算了,果然,不到一年,徐楓曉就開始嶄露頭角,名聲大噪,很快地擴充了事務所的規模,貸款買下了目前住的這套房子,成就讓雷天宇目瞪口呆,他知道徐楓曉很優秀,但還是低估了他,事後他才知道,那一年的律考,徐楓曉是幾乎拿到滿分的第一名。
也就是說,以前在學校裡的那個徐楓曉,外表,裝扮,甚至成績,全都是偽裝的面具。
到底為什麼呢?他試著拐彎抹角地問過,徐楓曉搖搖頭不說,後來大概是煩了直接告訴他:「我不想在學校裡引人注目,就像你一樣,什麼好東西都掛在身上,生怕別人看不見,和賣弄自己羽毛的孔雀似的!」
以前想好的,兩個人同居的美好生活,雖然還是一樣實現了,但是形式顯然不同,而且,他自己成了被人養的那一個,不過雷天宇一點不在乎,他很珍惜地守護著目前的幸福生活,反正兩人相愛了,反正這個家是共同的家,誰來養不是一樣呢,就算江雁離經常含沙射影地說些什麼閒話,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徐楓曉的名聲出去了,找上門的人也越來越多,但除了他之外的工作人員基本都是剛拿到律師資格的新人,無論是資歷還是工作能力都不能獨當一面,所以一旦忙起來,徐楓曉就恨不能自己有個分身才好,幫不上忙的雷天宇經常自我安慰:再等兩年就好了,等到那些人做熟了,也許曉曉就不會這麼累了。
懷裡徐楓曉的鼻息漸濃,睡沉了,再等了幾分鐘,確定不會吵醒他的時候,雷天宇才小心地慢慢把他放回床上,掖好被子,在唇上吻了一下,躡手躡腳地出去。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好不容易忙過來喘一口氣的雷天宇忽然接到了家裡的來信,問他今年有沒有打算回家過年,算他也有一年半沒有回去了,要他有時間就回家一趟,他拿著信發了半天的呆,暗自叫苦,本來元旦說好要和曉曉到海南度五天假放鬆一下的,為了這個楓曉拚死拚活地在年底前要把所有能結束的工作都結束,這下可好,自己要被招回家了,曉曉那邊只要小心賠禮道歉就能過去,回家面對父母怎麼辦?雖然父母沒有明說,但自己都已經二十八了,還沒有結婚,連個女朋友也沒有,這次回家,是不是凶多吉少,面臨著最後攤牌了?
沒有辦法之下,他只好去人事科請假,在路上碰見了副院長:「小雷啊,我正要去找你呢,來來,有話對你說。」
這位副院長是實權派,傳說明年下一屆院長非他莫屬,對於雷天宇也特別地器重,就拿他當自己的接班人看了,讓他坐下之後,單刀直入地說:「你準備一下,把手邊的案子先放一放,馬上昌茂公司那件案子就要下來了,院裡的意見,由你上。」
「昌茂?是那家涉嫌販賣走私貨的公司嗎?」雷天宇吃驚地問,「這次又有新進展?」
副院長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是,已經立案,成立了專案組,透過消息來說,雖然不是很有把握,但是也差不多,也算是對你的一個考驗吧。兩年前就是你負責起訴的不是嗎?」
雷天宇沉默不語:昌茂公司是一家很普通的貿易公司,兩年前因為帳目問題被起訴偷稅偷稅,交了巨額罰款之後,其實案子並沒有結束,市局懷疑這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偷稅漏稅案件,實際上後面隱藏著一個走私集團,昌茂就是用來銷贓的幌子,所有並不相符的帳目除了金額不清楚之外,還存在嚴重的進貨漏洞,簡單地說,它賣出的貨物有很多都沒有來路。
「市裡和省裡的領導都非常關心這個案子,我們這個沿海城市,一貫都是走私嚴防嚴打的重要目標,如果能通過這個案子,挖掘出後面的走私集團……」副院長不再說下去,喝了口茶,微笑地看著他。
「我……我盡力而為。」雷天宇只好這麼說。
可是副院長對他的回答好像十分滿意的樣子,點點頭:「年輕人像你這麼腳踏實地的真不多見了,最怕看見那些自以為什麼都行的人,他們這麼能幹,還要領導幹什麼,唉,現在的年輕人……」
「我想先請假回一趟老家。」雷天宇趁他還沒有長篇大論之前趕快開口,「父母有點事情,要我盡快回去……在著手這件案子之前……」
「啊,這樣啊,也是人之常情,你先回去一趟,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好了再回來,免得到時候還有後顧之憂,只是時間要抓緊了,探親假本來是二十天,我只能給你兩周時間,還好現在案子剛開始,你盡快在科裡選出助理檢察官準備前期工作,回來之後再抓緊一點好了。」
雷天宇連連點頭,站起身要走的時候,副院長拍著他的肩說:「還有啊,不要說我這個領導干涉別人隱私,你和小江的事……也該抓緊了!這次回家,也是為了這個吧?早點定下來,別讓父母擔心,你們呀,就是不成熟!都已經這個年紀了,趁早辦事!雖說都是為了工作,個人問題也不能拖得太久了,上次省裡開會,省政協的陳主席看見小江硬要給她做媒,還有你啊!這個事情當然要你積極主動一點,小江再怎麼能幹也是女孩子,要面子的很。」
硬著頭皮聽他說完,雷天宇急忙借口還有事,趕快溜了,去人事科拿了假條,填上日期,送到院長那裡審批,然後是把手上的工作盡量歸檔,事情辦完之後,已經到下班時間了。
出門的時候,江雁離從後面趕了上來:「幹什麼這麼急著走啊,你現在回去,反正他也不在家。」
雷天宇苦笑著說:「回去給他燉點湯補補,現在他三餐都不定時,身體都快撐不住了。怎麼,有事?」
江雁離響亮地竊笑了一聲:「行啦!沒事就不能叫你?」
「當然不是啊,只是……看我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雷天宇溫和地說。
「你幫我的忙?才不希罕呢。」江雁離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聽說,你要負責昌茂的案子?」
雷天宇詫異地看她一眼,這個消息他也是剛知道,雁離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消息?
「這麼看我幹嘛?以為我會搶你的功勞?哼,我又不是經濟科的,搶也輪不到你的案子,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最好放棄吧,什麼理由都好,別管副院長說什麼,這案子是一個燙手山芋,證據不足,加上犯罪嫌疑人又很嘴緊,背後的冰山深不可測,到時候鬧得轟轟烈烈,怕是要慘淡收場,」
雷天宇沉思了一會兒:「雁離,我們是老同學,又是同事,你該瞭解我,我不會因為官司難打就臨陣退縮,結果怎樣,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在乎的,只是我如何去做,以及是否盡力,只要對得起我自己的責任心和良心,就行了。」
江雁離遺憾地搖著頭:「沒救了,你呀,說你是死腦筋,這麼硬的石頭你也拿雞蛋去碰,你自己當心好了,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雷天宇目光望著前方,淡淡地說:「我但求,無愧於心。」
「好,那我再告訴你一個你應該放棄的理由,聽說龍盾拒絕接這個案子,昌茂已經找了徐楓曉做辯護律師。」江雁離氣定神閒地說,對他揮手告別,「你還是想清楚吧,拜拜。」
看她婀娜的身影逐漸遠去,雷天宇雖然奇怪她怎麼知道那麼多,還是沒有往心裡去,真是莫名其妙,曉曉是辯護律師又怎樣?他輸了,也無非賭一陣子氣,自己低聲下氣,哄哄就會好,當時兩個人同居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互不干涉對方的工作了,倒是自己回老家這件事,該怎麼對曉曉說?他那個愛胡思亂想的小腦袋裡,又會有什麼歪念頭?

 


今天難得的,兩個人可以在一起吃晚飯,徐楓曉滿面春風地准點回來,一進門就纏著雷天宇問今天晚上有什麼好吃的,還主動的吻了他一下,快活地去洗澡準備吃飯,把雷天宇弄得受寵若驚,不知道什麼事能讓徐楓曉的心情這麼好。
晚飯上桌,徐楓曉雖然也是免不了的挑三揀四,但還算合作,把天宇夾到他碗裡的菜吃得乾乾淨淨,包括他最不愛吃的青菜,心滿意足地拿著布丁窩在沙發裡享受甜點。
雷天宇斟酌著該怎樣開口,他不想破壞徐楓曉的好心情,但是時間這麼緊了,不能不說,何況,早說晚說還不是一樣,該來的始終要來。
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從別的話題開始談起,他伸手摟住徐楓曉,剛沐浴過的檸檬香氣淡淡地滲入鼻孔,讓他又有點心猿意馬了,徐楓曉舒服地窩進他懷裡,回頭一笑,舀起一勺奶黃色的布丁送進他嘴裡。
「曉曉。」
「嗯?」
「我聽說,你接下了昌茂的那件案子是吧?」他盡量輕描淡寫地說。
「喂。」徐楓曉懶懶地說,「你這屬於刺探噢,不是說好,我們互相不干涉對方工作的嗎?幹嘛?」
雷天宇無辜地聳聳肩:「我只想對你說,別接。」
「什麼?!」徐楓曉象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不接?!你說得倒輕巧!哪有律師不接上門生意的!那我吃什麼喝什麼?」
「龍盾不是就沒接嗎?」雷天宇不動聲色地說,「然後他們才找上了你?」
「沒錯,可是,我不會讓他們後悔這個決定的。」徐楓曉堅決地說,「這次我一定要贏這場官司給龍盾看看,哼!第一了不起啊?遲早有一天,我徐楓曉的事務所會超過他們的!名氣大了就能挑三揀四嗎?!」
「你知不知道這次的案子很棘手?牽扯面也很大。」
徐楓曉冷笑了一聲:「我徐楓曉,怕過什麼來?你知不知道他們這次預付的酬金就是四十五萬,不論結果如何都拿到手了,如果贏了,再加一百萬?」
雷天宇歎了一口氣把他重新拉回懷裡,徐楓曉掙扎了一下,還是被他牢牢抱住:「我是怕你輸啊,這次,又是我們兩個人對陣,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喔。」
徐楓曉一愣,回頭看見他臉上促狹的笑意,狠狠地捶了過去:「你這個壞蛋!鬧了半天就是說這個?!好!我們再賭一次!如果這次你輸了,罰你一個月不能碰我!」
「一個月啊,那麼長時間……」雷天宇苦著臉說,「半個月吧……好不好?曉曉?你忍心讓我這麼冷的天沖涼水澡嗎?」
徐楓曉用眼角瞄了瞄他的下身,壞壞地笑著:「你可以自己解決啊,自力更生嘛。」
用臉頰廝磨著他的臉,雷天宇裝可憐地說:「有了你我還那麼禁慾幹什麼?叫你獨守空房我也捨不得……」說著手上忽然用力,在徐楓曉的尖叫和笑聲中把他壓倒在沙發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如果你輸了哪?」
「呸!我才不會輸!」徐楓曉因為用力掙扎,氣喘吁吁,臉都紅了,他使勁推著壓在身上的雷天宇,「重死了!起來啦!」
「先說,要是你輸了怎麼辦?」雷天宇不放棄地問。
徐楓曉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深,連耳朵都紅了,目光變得像水一樣柔和,低聲地說:「我要是輸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他自己好像也受不了自己的誘惑,把頭側到一邊,閉上眼,不說話了。
雷天宇低下頭輕輕吻著他袒露在面前的雪白的脖頸,嚙咬著小小的耳垂,含在嘴裡玩弄著,徐楓曉很快就開始意亂情迷,抬手抱著他的身體,喘息著,回應著他的吻。
「曉曉。」雷天宇自己也開始慾火焚身,他竭力控制著理智,「我還有話要說。」
徐楓曉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嗔怪的眼神竟是嫵媚撩人:「說……」
「我……要回一趟老家,父母來信了。」雷天宇吶吶地說,「假已經請好了。下星期六就走,過了元旦……才能回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為徐楓曉的眼神越來越清醒,最後簡直是冷如冰雪。

 

「好啊。」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徐楓曉才開口說話,聲音也像冰塊一樣冷,「你不是一切都準備好了嗎?還告訴我幹什麼?難道我叫你不去,你就不去了嗎?我明白了,你只不過基於原則通知我一聲……也對,我多少也有個心理準備,那麼等你這次回來,大概就要請我吃喜糖了吧?恭喜恭喜。希望你明年早得貴子。」
「曉曉!」雷天宇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都想到哪裡去了!盡胡說!」
徐楓曉緊抿著嘴一言不發,雙手推著他要起來,雷天宇第一次強硬地壓住他,就是不放手,溫聲說:「父母叫我回去,我不能不回去,對不對?但是回去幹什麼,我心裡有數,你放心。」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徐楓曉氣沖沖地說,「難道過上一個月還會有人衝上來斬我十八刀指責我搶人家老公不成?!放開我!放手!」
他使勁捶打著雷天宇,被雷天宇抓住雙手合在一起,溫柔地說:「還說!你呀,就是嘴硬,不相信我嗎?我哪會去做別人的老公,我不是已經全屬於你了嗎?還要我說多少次吶?這一生一世,我只愛你一個,我雷天宇,決不會對不起你,這次回去,只不過是探親,別的事,我不會做的,嗯?」
「可是……」徐楓曉委委屈屈地說,「你父母年紀那麼大了……肯定要你盡快結婚……這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雷天宇在心裡歎了口氣,但是不能在徐楓曉面前表現出來他自己也沒有辦法,只好寬他的心,「一切都交給我,好不好?你就別心煩了,知道你在這邊好好的,我也能在家裡放下心敷衍住他們。要不然我成天為你牽腸掛肚的,在家裡也住不安穩……好了,曉曉別生氣了,我保證為你守身如玉,還不行嗎?」
他低下頭去吻徐楓曉,一開始徐楓曉繃著臉躲來躲去,最後還是屈服了,徹底軟化在他的身下。

 


雖然對徐楓曉說了自己有辦法,但是雷天宇心裡還是沒有底,他父親那邊還好說,天天教育他好男兒先立業後成家,母親天生就是個熱心的脾氣,鄰里同事之間的紅線也不知道牽了多少,這次回去,怎麼會饒了他,恐怕相親飯吃都吃不完,這還不算,最怕是一語敲定:好了就這個了!正好元旦放假,一起去你那裡玩玩培養感情吧,那時他真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想來想去,沒有辦法,還是去求江雁離吧。
他去找江雁離的時候,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在擠眉弄眼,互相傳遞著會意的眼神,等他們出門的時候,後面傳出善意的哄笑聲,江雁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裝神弄鬼!什麼事非要這麼神秘,這下我的名節可全毀在你手裡啦!」
他們走到一個辦公樓僻靜的角落裡,雷天宇支吾了半天,不知怎麼開口,江雁離不耐煩地說:「好了沒?!這是上班時間呀!我可沒有摸魚的習慣,快說!不說我回去了。」
「那個……雁離,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給我一張照片?」艱難地說完,雷天宇都不敢看江雁離的臉了。
「照片?你要我的照片幹什麼?」江雁離奇怪地問。
「是這樣的,我父母要我回家一趟,估計就是那個事,我想,跟他們說我已經有了女朋友了,所以才……想要你的照片……」
江雁離瞇起眼睛,思考了一下:「也就是說,要我冒充你女朋友?」
雷天宇連說話的勇氣都沒了,點點頭。
「你也真敢哪,不怕徐楓曉知道剝了你的皮!」
「我會瞞著他的。」雷天宇紅著臉說,「對不起,我知道你也很為難,畢竟女孩子的照片是不能輕易給人的,但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好求你幫忙,拜託拜託,我一定會把你的照片原封不動地帶回來還給你的,決不會挪用!」
「當然要還給我了,總不能留下來入你們的家譜吧?」刻薄話說完,江雁離沉思了一下,笑著說,「你等我一下。」
過了幾分鐘,她拿著一個小照相機跑了回來:「走吧,我們去院子裡拍照去!」
「啊?!」雷天宇愣愣地看著她,「拍什麼照?」
「咳,反正名節已經是不保,乾脆就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吧,」江雁離爽快地說,「為了演得逼真一點,我們拍合照好了,這樣,總不會有人懷疑了吧?」
雷天宇有點遲疑:「呃……不太好吧……」
「喂!雷天宇!」江雁離豎起了眉毛,「我一個女孩子都不怕,你怕什麼?這不過就是演戲而已,拍照的時候,你眼望鏡頭,就當身邊的人是你的寶貝徐楓曉不就完了?!走吧!我已經請了秘書科的王茵幫忙了。」
說著她硬拉著雷天宇衝下樓去,一個嬌小可愛,笑起來甜甜的女孩子已經等在樓下了,看見他們下來打趣道:「幫忙沒說的,雷科你們什麼時候請我吃喜糖啊?」
「小丫頭!好好拍吧。」江雁離親密地挽住雷天宇的手臂,笑罵道,「拍不好,到時候天宇的父母不要我這個媳婦,還喜糖呢,把你扔到海裡抓螃蟹去!」
王茵伸伸舌頭:「哎呀,在堂堂檢察院裡竟然還有威脅人的,好啦,一定把你拍得美美的,比新娘子還美行不行?!」
雷天宇本來以為只拍一張就算了,誰知道兩個女孩子拍上了癮,一直把一卷膠卷都拍完了還意猶未盡,路過的同事起哄就不說了,連出名嚴肅的黨委書記看見居然也只說了一句:「上班時間,下不為例。」就不追究了。
拿著最後江雁離塞進他手裡的膠卷,雷天宇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收拾行李,倒沒有費雷天宇多少時間,反正是回自己父母家,用不著帶多少東西,一個中型的箱子和一個手提包就好了,徐楓曉雖然再不說什麼,但是每次看見他收拾東西就會虎起臉進房間不理人,還得他去哄半天,害得他只好趁徐楓曉沒下班的時候偷偷收拾,還有,離開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家裡怎麼辦,成了他最不放心的事,如果沒有他在旁邊照顧,徐楓曉會把自己的身體弄成什麼樣子,真不敢想像。
他買了盡量能放得住的半成品食物塞滿了冰箱,把附近所有有外賣部的餐廳電話號碼全寫了下來貼在餐廳裡,還是不放心,把一疊五顏六色,登滿誘人食物照片的外賣廣告放在客廳顯眼的位置,讓徐楓曉一眼就能看到。
火車票是星期六中午的,上午他起了個大早把家裡打掃乾淨,早飯做好擺在餐桌上,行李拎到客廳裡,最後檢查了一遍證件和車票,剛要去叫徐楓曉起床,臥室門開了,也不知起來多久的徐楓曉雙臂抱胸,冷冷地看著他。
「起來啦,曉曉,來,吃早飯吧。」雷天宇微笑著迎上去摟住他,徐楓曉稍微掙扎了一下,也就讓他抱著了。
「別擔心了,事情一結束我馬上趕回來,決不耽擱,好不好?我向你保證,一定不做對不起你的事。笑一個,來,笑一個,曉曉笑起來最漂亮了,乖,笑笑嘛。」
徐楓曉緊繃著的臉終於慢慢放鬆下來,和他一起走進餐廳吃早飯,雷天宇一邊吃飯一邊跟他交待著:家裡還有什麼吃的,只要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餐廳號碼都寫好了,想吃什麼打電話就行,記得按時吃飯睡覺,注意身體……徐楓曉被他嘮叨得煩了,用麵包塞住了他的嘴,嚷著說:「行啦!我知道!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在我也知道吃飯睡覺,又不是沒了你,我就能餓死了!」
訕訕地把麵包從嘴裡拿出來,雷天宇低聲說:「我這不是擔心你麼……」
「要你擔心!」徐楓曉負氣說,「等著瞧!你回來之前,我一定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看你回來還有什麼話說?!」
雷天宇舒了一口氣:「那我就真謝天謝地了,你的前科太多,讓我怎麼放心。反正你記住我的話就好,我到了那邊,會打電話回來的。」
「謝了,省省電話費吧,你一個月才賺多少啊,出門連坐個飛機都捨不得,去坐兩天兩夜的火車,再花這個電話費,我怕你沒有路費回來。」
雷天宇有點吃味,他並不是沒想過坐飛機,但是想起回家面對的局面,還是能晚一天是一天的好,徐楓曉這麼說,讓他不太舒服,不過想想徐楓曉的心情,他也沒話可說,只好悶頭扒飯。
飯後收拾完廚房,又哄了徐楓曉好一會兒,好不容易他有點笑容了,對講機響起來,是門衛通知他叫的出租車來了,雷天宇答應著馬上下來,回到客廳,剛說出:「曉曉,我這就得走了。」就看見徐楓曉站在他的行李旁邊,臉色鐵青,手上捏著一疊照片,正是他和江雁離的合影!
暗叫一聲:完了!雷天宇根本顧不上問徐楓曉為什麼翻他的行李,急忙上前說:「曉曉!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徐楓曉的聲音很平靜,臉上的神情卻像要殺人一樣,「解釋這些照片?我正在欣賞,很好啊,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嘛,相信你父母看了之後,肯定會很高興的。」
他不動聲色地把照片塞回手提包的暗兜,拉上拉鏈親手遞給他:「好了,你走吧,一路順風,恕我不遠送了。」
「曉曉!你別生氣,聽我說,我是沒有辦法才這麼做的。」雷天宇急得頭上冒汗,「我不能不給我父母一個交待!」
「那就要這樣?除了這個辦法沒有別的了嗎?」徐楓曉終於失控地大吼起來,「你這是在騙人!那將來要是你父母逼著你結婚呢?你也就乖乖地結了?然後跟我說是沒有辦法,是權宜之計?說你實際上愛的人只有我一個?!雷天宇!我不要你這麼虛情假意!」
「曉曉!你冷靜點!聽我說啊!」雷天宇心急火燎地說,「真的是沒有別的辦法了,以後再說以後的事,你難道讓我現在就和他們攤牌嗎?我不能啊!」
「為什麼不能?!」徐楓曉一口頂了回來,「你現在不說,將來不說,什麼時候才打算說?我可以當你一輩子見不得人的情人,但是我不許你在外面還有一個!你要是愛我,根本就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我沒有啊,曉曉!」雷天宇煩躁地抓著頭髮,門廳裡的對講機刺耳地響了起來,是門衛又來催了。
「沒有?」徐楓曉冷笑了一聲,「今天也許你沒有,但是將來呢?你現在就不敢面對,不如現在就放棄好了!不要等到再過幾年真的一張喜貼請我去喝喜酒,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曉曉,我真的得走了,路上再打電話跟你解釋,好不好?」雷天宇懇求地說,「你父母都已經過世了,要你體會我的心情很難,請你千萬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來的!我發誓!」 徐楓曉看他不停地看表,早就氣得不知道東西南北,隨手抓了個什麼東西就朝他扔過去,吼道:「我才不希罕你發什麼誓!你走!走你的就是了!最好走了就不要回來!」
「曉曉……」雷天宇無語問蒼天,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哄他才行了,聽著對講機催命似地響,沒辦法,一把摟住徐楓曉,不顧他拚命反抗,重重地吻了下去,徐楓曉當然不會老老實實讓他吻,掙扎著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留下了一排牙印還滲出了血跡。
雷天宇放開他,舔了一下嘴唇,嘗到了自己的血鹹腥的味道,看著面前的徐楓曉氣得眼睛都發紅,歎了一口氣:「曉曉,等我回來。」
說著,他拿起行李,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他怕再多看曉曉一眼,就走不掉了。

 

這兩章硬傷無數,我知道,(因為所有關於法律啦什麼的,全都是靠拼湊兼瞎猜得出來的)所以,請學法律的或者是懂法律的大人們不吝賜教,(影君站住表跑!說你呢!)提出修改意見,我好去改動,另外請問:這樣的案子,從元旦開始,到結案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曉曉大概能被判幾年?主犯被判幾年?有沒有可能主犯沒有判而曉曉判了?曉曉的私人財產又會怎樣處理?(律師執照吊銷,事物所關門,還有別的什麼後果?)因為這個情節是本文的關鍵,不能馬虎,所以在沒有改動好之前,我不會再寫下去,請大家諒解。鞠躬中。

 

所有的事情都不對頭,雷天宇的腦子簡直都成了一團漿糊:他差點趕不上火車,晚上他的上鋪是一個打鼾比打雷還響的旅伴,白天下鋪是打不完的牌局,餐車的飯永遠是硬的,菜永遠是冷的,麵條永遠粘在一起。終於到了目的地,在零下二十度的嚴寒中他發現自己沒帶夠御寒的外套。
好不容易到了家,按了半天門鈴也沒有人開門,最後還是好心的鄰居隔著防盜門告訴他:他的父母三天前有急事外出了。雷天宇本來不相信,因為就在五天前他打電話回家的時候父母還很高興的說在家等他回來,怎麼又出門了呢?都是退休的人了,有什麼事這麼急?
打了家裡的電話,才找到答案,留言機上說因為舅舅的女兒結婚,邀請大家去哈爾濱參加婚禮順便玩玩,所以父母連句交待都沒有急匆匆地出了門,叮囑他鑰匙放在本市的阿姨那裡,要他自己留在家裡,他們過一星期就回來。
雷天宇哪還有心思乖乖等他們回來,再過一星期,他的假期都要到頭了,更別說走的時候又是那樣的一個局面,曉曉一個人在家裡,還不知道會怎樣,他跑到阿姨那裡禮節性地拜訪了一下,就說自己工作忙,等不到他們回來了,把帶來的禮物留下來,就直接去了機場。
買飛機票的時候,他在裝照片的暗兜裡發現了一疊厚厚的百元大鈔,不用說,是徐楓曉放的,他就在放這些錢的時候才看到了那些照片,發了那麼大的火,雷天宇搖著頭又好氣又好笑,徹底拿這個嘴硬又任性的情人沒辦法,他一路上打了無數電話,手機都沒電了,曉曉就是不接,只好回家好好賠禮道歉了,好在平白多了這麼多天假期,正好留在家裡陪陪他。
他乘坐的是夜間航班,到達的時候正好是凌晨四點多,趕到家的時候大門還沒開,掏出鑰匙開了門,拖著行李走向電梯的時候,藉著昏暗的燈光看見門前一個醒目的標誌牌:電梯故障,明晨7點半正常運行,給各位住戶帶來的不便敬請原諒。
慘了!雷天宇差點就叫出聲來,十四樓啊!看了看表,才六點剛過,難道在這裡等一個多小時?平時也就算了,今天他心裡惦記著徐楓曉這幾天不知道在家裡氣成什麼樣子了,心急如焚,只想早一點回到他身邊,抱抱他,吻著他,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愛他。
一咬牙,拼了,雷天宇拖起行李就走向安全通道,開始了艱難的跋涉,十四層樓,七百二十八級台階,一步步地走吧,就當是自己惹曉曉生氣受的懲罰,到時候他看見自己滿頭大汗的樣子,說不定會心軟一下,就原諒自己了。
氣喘吁吁地爬到十四樓,雷天宇掏鑰匙開門的時候都差點對不准鎖孔,他費力地推門進去,把行李放在門口就不管了,長出了一口氣,脫了外套坐在沙發上先歇歇再說。
喘過這口氣來之後,他輕輕站起來走到徐楓曉的臥室門口,慢慢地,唯恐發出一點聲音地轉動把手打開門,滿以為能看見徐楓曉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睡覺,他好過去偷個吻。誰知道看見的竟是一張空床!
柔和的黃色床頭燈照在凌亂的被褥上,幾張軟盤和徐楓曉的筆記本就這麼扔在上面,還沒有運行屏幕保護程序,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天哪,他不會一夜沒睡吧?」雷天宇頓時感到頭疼,知道沒有他看著徐楓曉就開始胡亂對付自己的生活了,等一會兒一定要狠狠說他一頓,當然,首先要把他的毛摸順了再說。
在還帶著徐楓曉體溫的床上坐下,他伸手探過去調節床頭燈的亮度,這麼暗,要是等會兒曉曉從浴室裡出來猛地看見一個人坐在自己床上,怕不要嚇一大跳。
探過身去的那一剎那,閃爍的屏幕上一些東西忽然讓他的眼神定住了,心臟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起來,雷天宇都可以聽到自己額上的青筋出的聲音,眼睛疼得幾乎看不清東西,手已經自動地移上了電腦觸摸板,尋找著進一步的震驚來源。
昌茂的那個案子,兩年前也是他負責起訴的,有些東西,熟悉到只看見幾個零星的數字和字母就能認出來,徐楓曉的電腦上不是別的,是一份昌茂公司真正的帳目!一份清楚地寫著昌茂公司販賣走私汽車的,鐵證如山的帳目:什麼時候進貨,進了多少貨,詳細的價目單,賣出的價格,還有一些不明白什麼意思的縮寫……
另一個窗口,是昌茂的表面帳目,第三個窗口,是一份尚未完成的帳目,看樣子,徐楓曉正在對比著這兩份帳目,和那一份完美的假帳,謀求出一個完美的辯護詞!
雷天宇在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下意識地胡亂抓了一張軟盤拷下了文件,退出了軟盤,把那片薄薄的東西拿在手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心裡全是冷汗。
浴室裡的水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開門的聲音驚動了雷天宇,他茫然地抬頭看去,徐楓曉擦著頭髮從裡面走出來,看見他的時候眼睛一亮:「你怎麼回來了?」隨即他好像是想起了什麼,沉下臉賭氣地說:「你還回來幹什麼?!」
雷天宇想說話,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大概是他的反常驚動了徐楓曉,睜大眼睛看了看,臉色一下子變得沒有血色,聲音都在顫抖:「天宇!你……你在幹什麼?!你拿了什麼?」
他的話一下子提醒了雷天宇,忽地站了起來,臉色比徐楓曉好不了多少地問:「曉曉,你……你在幹什麼?!」
「我……我……」徐楓曉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最後他咬著牙說:「我幹什麼與你無關!東西還我!不是說好了嗎?你不能介入我的工作!」
他衝過去要搶雷天宇手裡的軟盤,雷天宇眼疾手快,搶先一步把軟盤塞進了口袋,抓著他的手大聲地說:「這不是什麼介入!曉曉,你明白嗎?你是在犯罪!是在犯罪明白嗎?你是個律師,怎麼可以和被告通同作弊呢!你們把法律當作什麼?!不記得你拿到律師資格時候發過的誓了嗎?!」
「我才不跟你說!把東西還我!」徐楓曉用力掙扎著,但是雷天宇把他抓得緊緊的,他根本沒有辦法掙脫,「雷天宇!我最後跟你說,把東西還給我!」
「不行!」雷天宇堅決地說,「我既然看見了,就不能置之不理!誰叫我是檢察官呢,曉曉,對不起,這個證據,我要交出去。」
徐楓曉不敢相信地瞪著他,叫道:「你……你瘋了?!檢察官有什麼了不起!?你一個月才掙幾個錢就這麼清正廉明?!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正義的化身了?!雷天宇,你這個混蛋!」
「沒錯!曉曉,你應該瞭解我的,我就是那麼一個死腦筋的男人!」雷天宇痛心地說,「如果……這些東西,這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這樣來的,那我情願和你住在小公寓裡啃泡麵過日子,也不會讓你冒險做這種事!你讓我面對犯罪裝作看不見嗎?我做不到!」
徐楓曉忽然安靜了下來,黑幽幽的瞳孔裡盛滿了脆弱,如晶瑩透明的水晶一般,慢慢溢出了淚水,沿著雪白的臉頰流了下來,淚痕下的皮膚顯得更是透明嬌嫩,他哽咽著說:「天宇……你有沒有為我想過?……東西一交出去,我就完了……別的不說,連我的律師資格都保不住,還要被一起起訴,判刑,坐牢……天宇……我怎麼辦?你忍心嗎?你真的忍心看我去坐牢嗎?……天宇……你不是說你愛我,要照顧我一輩子的嗎?天宇……」
他就著被雷天宇抓住雙手的姿勢俯向前去,靠在他肩上無聲地抽泣著,淚水濕透了衣服,雷天宇的心逐漸軟化,他歎著氣鬆開手把徐楓曉抱住,柔聲說:「不要怕,我們再想想辦法,嗯?」
徐楓曉的雙手獲得自由的一霎那,閃電般地伸過去一把抓住雷天宇口袋裡的軟盤,奪了過來,一把推開他,發瘋般地撲到床上,單手抄起筆記本電腦狠狠地向床頭櫃砸下去,一下,兩下,屏幕裂開,鍵盤四下飛濺,出閃亮的電火花。
雷天宇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他推倒,等他反應過來也撲過去的時候,筆記本電腦已經徹底毀壞,徐楓曉被他撲倒的時候還狠命地掙扎著企圖把軟盤折斷或者用指甲劃壞裡面的磁紙,爭搶中雷天宇的手上被他劃得鮮血淋漓。
好不容易,雷天宇一手壓制住還在亂踢亂打的徐楓曉,喘著氣把搶回來的軟盤塞進貼身的襯衣口袋裡,厲聲說:「曉曉!別鬧了!你聽我說!我會把證據交上去,但是不會說是從你這裡拿的,所以你什麼事都沒有,好了吧?你不會有事的!」
以他的個性,這實在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就算今天是江雁離犯了罪,他恐怕都不會手下留情。
「不要……天宇……不要好不好?」徐楓曉逐漸安靜下來,哀求地看著他,低聲說著,「你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行不行?」
眼看和徐楓曉已經無法理論,雷天宇咬咬牙,起身就要走,徐楓曉從床上滾落下來,一把抱住他的的腿,跪在地上,哭著說:「天宇!天宇!求求你,不要!求你了,天宇……只要你不交出去,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叫我做牛做馬都可以……天宇,天宇!求求你,求求你。」
「曉曉!你這是幹什麼?!」雷天宇又急又慌地伸手試圖拉起他,「別這樣,曉曉!有什麼話你起來說,別跪在地上,曉曉!起來啊!」
徐楓曉抬起哭得淚水縱橫的臉,拚命地搖著頭:「不行!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天宇……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天宇,求你,求你了!不要啊,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什麼都答應你,你要我做什麼都行!只要你放過我這一次……天宇……天宇!你要去結婚,要我做你地下情人,都可以!你叫我做奴隸都可以!天宇,求你放過我這一次……就當可憐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天宇!天宇……」
他哭得幾乎聲嘶力竭,雷天宇要用盡全部的理智下狠心才沒有當場抱住他,看見曉曉這個樣子,其實他的心已經痛得要滴血,但是他不能愧對自己頭頂的國徽,不能就這樣放棄。
「曉曉,別哭了。」他硬起心腸說,「你再哭也沒有用,我不會答應的,放開!別逼我動手!說了你不會有事的!不用怕!我馬上就回來陪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真的,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不!不不!」徐楓曉哭著,死死地抱住他的雙腿,仰臉看著他,經過剛才的糾纏爭奪,他身上的浴袍早已散開,只是鬆鬆地掛在肩上,前面可以說是一覽無餘,雪白平坦的胸膛,纖細的腰肢,修長細滑的雙腿,胯間柔軟的草叢,全都顯露無遺,情色氣息撲面而來,他流著淚哀求著:「天宇,你看我一眼,求求你,看看我,我都這麼求你了,你真的忍心嗎?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求求你,看我一眼啊,然後你再告訴我,你真的忍心嗎?!」
他得不到回答,湊了上去,用臉頰輕柔地磨蹭著雷天宇的下身,緩緩地吹著氣,伸出舌頭,隔著褲子慢慢地描劃著裡面器官的形狀……
「夠了!曉曉!」雷天宇受不了這種刺激,奮力地推開他,「我都說過了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簡直是在糟蹋自己知不知道?!夠了!」
徐楓曉被他推倒在地上,睜著漆黑的眸子看著他,半晌,才笑了:「你覺得我很下賤是不是?沒錯,我承認,不管你說什麼都好,我就是這麼下賤,你高興說我什麼都好,高興對我幹什麼都好……這樣可以嗎?天宇?只要你高興,我做什麼都願意。」
雷天宇別過頭去,不想看他竭力討好的笑臉:「曉曉,起來!別讓我說第二遍!你是個男人,不要為了一點挫折就把自己的尊嚴都放棄了!」
「我不在乎!」徐楓曉低低地說,「我可以放棄一切的……天宇,我可以的,只要你……」
「夠了!」雷天宇爆發地喊,「你給我老實呆在家裡!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他轉身就走,徐楓曉在地上爬了幾步追著他喊他的名字,他也狠心沒有回頭,像是怕自己會後悔一樣,連外套都沒拿,直接衝進電梯,按下了底層的按鈕。

 


13
雷天宇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著對面的中年男子把軟盤放進電腦,緊接著由於睡眠不足佈滿血絲的眼睛裡露出了看見獵物的食肉獸一般的光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啊!這下子我們有希望順籐摸瓜,抓住昌茂後面的黑手了!」
他興奮地看向雷天宇:「小雷你這次可立大功了!你是從哪裡拿到這些東西的?還有沒有別的材料?」
雷天宇遲疑了一下,艱難地開口:「我……不能說。」
「什麼?為什麼不能說?配合警方打擊犯罪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責任,何況你還是執法工作者,這個道理你怎麼不懂?難道你要包庇什麼人嗎?」
不愧是市局的重量級人物,張科長的話尖銳地刺痛著雷天宇的心,他堅決地搖搖頭:「我答應過那個人,要保證他的生命安全,要不然,他是不會合作的。」
「是為了這個……其實有的時候事關大局,有的小事可以不用在意……」
雷天宇猛地抬起頭來:他的曉曉!是小事嗎?!那是他用一生去愛的人啊!
被他凌厲的目光一看,張科長也改了口風:「當然,我們可以提供證人保護,如果他願意提供更多證據或者出庭作證的話。」
「我已經盡力勸過了,他不願意。」想到家裡的徐楓曉,雷天宇的心情越加沉重,他簡單地說,「而且,我不知道怎麼聯繫他……」
不想再多說什麼,他站起身來,張科長正接了個電話,不停嗯嗯著,他不好沒告辭就離開,只得這麼站著,最後張科長簡短地說了一句:「把他帶過來。」就掛了電話。
「張科長,我告辭了。」雷天宇惦記著家裡的徐楓曉,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去陪在他身邊,根本沒有心思多呆一分鐘,「如果案子還有什麼進展,需要我做什麼工作,打個電話給我就行了。」
「別急別急。」張科長親自過來把他按坐在椅子裡,「還有點小事,一會兒就好,也是關於這個案子的,反正你是主訴檢察官,有些事情,不必瞞你。」
「張科長……我還有事。」雷天宇焦急地說,「明天我再過來……」
「不用再跑一趟了,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坐坐,別著急,馬上就好了。」張科長拿著水瓶過來,「你看我,你都坐了那麼久了,連水還沒給你倒呢。」
「謝謝謝謝,我自己來。」雷天宇一邊跟他客氣著一邊在心裡抱怨,想先打個電話回家,手機又沒電了。
不知曉曉現在哭成什麼樣子了,這麼脆弱的曉曉,這麼害怕的曉曉,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想起來心裡就一陣絞痛,所以為了曉曉,他情願做出讓步,除了自己的職業原則之外,他什麼都可以讓步!
我現在還能驕傲地對雁離說,我無愧於心嗎?
有人敲門,張科長說了聲進來,門開了,雷天宇低著頭沒有看見來人,只聽見張科長的聲音:「久仰大名了,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裡看見你,徐律師。」
徐律師?!
雷天宇象被電擊了一樣,幾乎是跳了起來,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人,徐楓曉穿著咖啡色的羽絨外套,從敞開的領口看進去,裡面只穿了件襯衫,戴著眼鏡,遮住了哭得發紅的眼睛,頭髮凌亂地散在額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很平靜地說:「張科長吧?我是徐楓曉,昌茂的辯護律師。」
「你來幹什麼?!」雷天宇幾乎想一把抓住徐楓曉立刻把他扯回家,他不是說過不會說出他來的嗎?現在他為什麼自己跑到公安局來了!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徐楓曉像是剛發現他也在場一樣,微微點頭打招呼:「雷科長也在,抱歉打擾你們談工作了,我在辦案過程中,和當事人串通,製造偽證,今天,我來投案自首。」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把重錘打在雷天宇心上,把他打得暈頭轉向,不顧張科長在旁邊,他急切地叫著:「你在胡說些什麼?!不要在這裡開玩笑了!」
「小雷,別急嘛,讓徐律師慢慢說,要不要坐下,先喝點水?」張科長投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徐楓曉沒有看雷天宇,依舊很平靜地說:「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的犯罪證據,想來張科長已經看到了。」
「別說了!」雷天宇又氣又急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麼?什麼你的犯罪證據?你不要平空臆測什麼好不好?」
張科長從電腦裡拿出軟盤,顯示給他看:「你說的,是這個嗎?」
徐楓曉挺直身體,看著前方:「是的。」
「小雷,那麼,給你提供證據的,是他嗎?」
「是……」
「不是!」
兩個人同時說話,說的卻是不同的答案,張科長饒有興趣地坐了下來,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樣子。
雷天宇用目光制止徐楓曉再說下去,轉身盡量平靜地說:「沒錯,張科長,就是他,私下給我提供了證據,本來我們說好,不會把他牽扯進來的。」
「那沒有什麼問題。」張科長微笑著說,「只要他和我們合作,能提供更多的有用證詞的話……」
徐楓曉同樣報以微笑:「雷科長真會開玩笑,你只不過湊巧揀到了我丟失的軟盤,就想為我開脫了嗎?你這樣做,同樣是在做偽證,妨礙司法公正,你自己是檢察官,應該知道後果的嚴重性,請你,不要再說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這麼說,你是發現重要證據丟失,所以才來投案自首了?」張科長銳利地看著他,「那你又怎麼知道,這個丟失的軟盤已經到我這裡了呢?」
「今天我在路上碰見雷科長的時候,不巧丟失了那張軟盤,然後我看到他拿走了,我想阻止他但沒有成功。」徐楓曉回答得很自然,「雷科長是執法工作者,一定會鐵面無私地把得到的證據上交,與其在家裡等著人上門逮捕我,不如自己來投案自首,也好爭取個寬大處理是不是?」說完他還笑了一下,「我是個男人,應該為自己做的事負責,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雷天宇心痛地看著他,為什麼會這樣?曉曉你是在和我賭氣嗎?因為我剛才的無情所以你要懲罰我?為什麼你要拿你自己的前途和未來開這樣的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經自己毀掉了自己的一切?!就為了讓我內疚嗎?曉曉!
張科長沒有再問下去,他出示了拘留證,叫人來給徐楓曉宣讀了一遍,拿出手銬,把他拷了起來。
拘留程序完成之後,徐楓曉就被帶走了,雷天宇一直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直到張科長拍著他的肩膀說過幾天會移送申請批捕書和案卷,很客氣地把他送出門,他才如夢初醒。
怎麼會變成這樣?!一連串的衝擊把他的思維全都攪混了,唯一能記得的就是曉曉手上帶著手銬被押走的樣子,那珵亮的手銬就像是沉重地壓在他心上一樣,他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曉曉……他臨走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從頭到尾,就好像不認識他這個人一樣冷漠。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是想讓我痛苦嗎?那為什麼要把你自己賠進去?我現在已經痛苦得快要死掉了啊!曉曉!你盡可以打我罵我,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來懲罰我?為什麼要用傷害自己的這種辦法?這種讓我們兩敗俱傷的辦法?!
他的心好像被一隻手給狠狠地揪了起來,壓搾出最後一滴鮮血一樣,既悶又痛,大腦失去了思考能力,身體像一個幽魂一樣,飄飄忽忽,不知該往何處去。
出了公安局大門,站在街上被冷風一吹,他才多少恢復了一點神智,走到公用電話亭,投下硬幣,機械地撥了江雁離的手機號碼。
「喂,喂?!喂!」江雁離餵了好幾聲,他才能活動著口腔,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雁離,是我。」
「你不是回老家了嗎?這號碼是本市的啊,出什麼事了?」
「你能出來一趟嗎?現在。」寒風吹得他整個人都哆嗦起來,說話也開始結巴。
江雁離壓低了聲音:「現在我上班耶……到底有什麼事啊?」
「出來再說……」
「我真服了你了,好吧好吧,在哪兒見面?」
「市民廣場地鐵東站出口。」
「三十分鐘。」
雷天宇放下電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江雁離出來,只知道如果現在他不能找個人說出一切,他就真會瘋了!曉曉!曉曉!他發狂地在心裡念著徐楓曉的名字,痛苦到幾乎窒息。
麻木地走到約好的地點,疲倦地在地鐵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把額頭靠在冰冷的牆上,閉上了眼睛,此刻他才不會在乎別人用什麼目光來看他,愛怎樣就怎樣吧!他的曉曉都被拘留了,他自己怎樣又有什麼關係!
曉曉,你真的是跟我賭氣嗎?是恨我嗎?是我對你的愛還不夠嗎?曉曉……我沒有後悔,但是,為什麼我會這麼痛苦?就像快死掉一樣的痛苦?彷彿我的靈魂被人活生生地從身體裡硬拽出來,放在火焰地獄裡慢慢地煎熬……
他的淚水終於流了出來,臉頰被粗糙的牆壁磨得生疼,路過的行人都好奇地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頹喪地坐在那裡無聲哭泣,甚至連幾個戴著紅袖箍的老太太也開始注意他。
「喂!雷天宇!」江雁離穿著黑色的薄呢大衣,圍著紅黑方格的圍巾吐著白霧跑過來,驚奇地看著他,「我都不敢認啦!三天不見,你怎麼變盲流了?」
雷天宇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站起身來:「你來了,雁離。」
看見他紅紅的眼睛,江雁離差點倒退了一步:「你……你哭啦?」
看著他連外套也沒穿的狼狽樣子,江雁離心裡冒出可怕的念頭:「你……完了,是不是我們的照片被徐楓曉發現了?你是個大白癡啊,就不知道小心一點藏嗎?這下他要是能饒了你才怪!你是被趕出來的吧?」
她急得用靴子直跺地:「那你叫我出來有什麼用啊!你還不趕快回去哄他去!就是在門口下跪也比找我出主意好啊,要是讓他知道了,你還想不想活啊?!咳!你真是糊塗啦,趕快回去!別指望我能收留你,那不等於火上澆油嗎?雷天宇!你別傻站著啊,快給我回去……你到底聽見我說話沒有?算了我不管你們了我先走,要是等會兒徐楓曉遷怒於我,追上來砍我一刀怎麼辦啊!」
看雷天宇呆滯的表情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她跺跺腳就要走,卻被雷天宇一把拉住,鐵鉗般的五指收緊,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聲音嘶啞地說:「曉曉,被拘留了……」
江雁離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可是看雷天宇的樣子,絕對不像是在說謊或者開玩笑,環顧了一下四周,她果斷地拉起雷天宇的手:「走,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雷天宇昏昏沉沉地任她拉著上了台階,走到市民廣場一個花壇邊的長椅上坐下,江雁離在路上還順便買了一杯熱咖啡塞進他手裡:「到底怎麼回事?」
喝了一口咖啡,雷天宇開始大致地敘說事情的經過,只是短短一個早晨發生的故事,再回頭去想一遍,竟是撕裂舊創般的劇痛,想起曉曉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情景,再想起他被戴著手銬押走的場景,雷天宇心痛如刀絞一般,好幾次,都無法再說下去。
等他全部說完,大概也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江雁離的目光已經銳利如鷹,恢復成法庭上的精明女檢察官模樣,冷靜地開口:「說完了?」
雷天宇痛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點頭。
「很好,不愧是檢察官,大義滅親,不徇私情,的確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江雁離尖銳地說完,忽然舉起手,狠狠一個耳光扇在雷天宇臉上!
「這個耳光,我是替徐楓曉打的!」她咬著牙說,眼圈竟然也紅了。

 


雷天宇痛苦地看著她,被冷風吹得發青的臉上,鮮紅的手指印清晰地浮現出來,他艱難地說:「我情願現在他還能打我,打死我都情願!」
「那還不是你自己作的孽?!」江雁離氣沖沖地說,「好啊,你就這麼堅持原則,為社會主義服務,維護國家法律和社會正義嗎?真是偉大的人!你就沒有替徐楓曉想過嗎?非要趕著今天早上把證據送出去嗎?就是案子已經移交到檢察院還有個退補偵查呢!你這麼做,一點餘地都不給他留,他能不做傻事嗎?多少給他一點緩衝的餘地,哪怕你就拿個信封裝上軟盤投到市局郵箱裡去,也比現在好啊!」
雷天宇無言地面對她,過了很久才開口說話:「我跟他說過不會把他牽扯進來……我也不想傷害他……而且你不知道,他當時所有的心思就在如何毀掉證據,再拖延下去的話……」
「所以你就立即行動了?」江雁離譏諷地說,「你還倒真是雷厲風行……」
她忽然臉色大變:「你不會跟專案組的人說了他想毀掉證據吧?」
「當然沒有!」雷天宇煩躁地說,「我能把他再往火坑裡推一把嗎?!」
江雁離冷笑了一聲:「反正推都推了,不差這一把。」說著,她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坐回雷天宇身邊,「你能怪他嗎?律師哪有不為當事人服務的?雖然大家都在說什麼不得為非法行為提供服務或幫助,真要這麼樣的話,律師事務所有一半都得關門,你還能跟著徐楓曉過現在的好日子?他也是沒辦法,你真是死腦筋!大白癡!」
她剛開始冒火,看見雷天宇痛苦不堪的樣子,心又軟了:「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雷天宇茫然地說,「我已經……無法思考了。曉曉為什麼要去投案?我死都想不明白……本來他可以沒事的……我早就告訴過他不要接這個案子……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也不想他出事……」
江雁離冷哼了一聲:「他的脾氣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見連你都不護著他了,一時氣上來,什麼事都是做得出來的,一個死腦筋,一個強脾氣,我真服了你們兩個人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你的麻煩還大著呢,如果他們搜查徐楓曉的住處的話,你怎麼解釋你住在裡面的理由?這算不算是件大醜聞?」
「沒什麼好解釋的,他們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吧。」雷天宇心灰意冷地說,「曉曉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還管別人怎麼說我們嗎?我已經不在乎了……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江雁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想再扇你一耳光!看你這麼可憐就算了,聽我說,振作點,你現在趕快回家,把東西收拾一下,就說你們是老同學,你租他的房子住,反正你們也是分房住的,這一點問題倒不大……還有,明天就可以去看守所看他了,你收拾一下他的日用品,給他帶過去……喂,你聽見了沒有?!別裝死!徐楓曉在裡頭才真可憐呢!沒人送東西的話,更不知狼狽成什麼樣子,還有,看守所的人也得去打個招呼,我不是要你去請客送禮,知道你這個人也幹不出來,就是要你去說一聲,他們也不會為難他……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啊?」
看著雷天宇失魂落魄的樣子,江雁離長歎一聲,徹底放棄:「算了,明天我去吧,你把要送的東西收拾好,我下了班去拿……你現在給我回去!不要滿大街地展覽你的狼狽相!」
最後一句話她是對著雷天宇的耳朵喊的,總算讓他有了點反應,慢慢地站起來,機械地移動著腳步往地鐵站走去,江雁離看得搖頭不已,追上去不放心地問:「你自己能行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雷天宇緩緩地搖著頭,「我得振作點了,你說的對,曉曉在裡面……才真可憐呢……為了他,我也得振作一點。」
等他走出好幾步去的時候,江雁離忽然大聲地問:「喂!雷天宇!你老實告訴我,現在你到底有沒有後悔?」
雷天宇回頭望著她,眼睛忽然濕潤了,沙啞著聲音說:「沒有……」
「我就知道!」江雁離做了一個放棄的手勢,轉身就走。

 


彷彿行屍走肉一般回到熟悉的家裡,雷天宇打量著整個房間,他帶回來的行李還靜靜地躺在門口地上,早上發生的事就像是一場夢,他本該給曉曉一個驚喜,本該變著方法哄他開心,本該兩個人一起甜甜蜜蜜地過一個早上……就是不該是現在這樣!
推開曉曉臥室的門,所有的一切都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窗簾拉著,黃色的床頭燈光溫柔地照射著凌亂的床鋪,只是曉曉白色的浴袍胡亂地扔在床上,證實主人現在不在。
雷天宇移動著僵硬的步伐走到床邊坐下,拿起浴袍,熟悉的檸檬香味迎面而來,彷彿曉曉還在房間裡,隨時會笑著撲到他的懷裡,或者是賴在床上不起來,撒著嬌非要他千哄萬哄,親吻抱抱……
錐心的疼痛排山倒海般淹沒了他的全身,他猛地用浴袍摀住了臉,把噴湧而出的痛哭淹沒在曉曉的氣息裡,全身劇烈地抽搐著,痙攣著。
曉曉……我最愛的曉曉……我竟然如此地傷害了你……你在用你的痛苦報復我嗎?你可以把一千倍一萬倍的痛苦加在我身上,就是不要有一絲一毫傷害到你啊!我的曉曉!

 


晚上,江雁離如約前來,看見雷天宇的時候聳聳肩:「我勸你最好先刮刮鬍子,否則真等人家來搜查了,你這副樣子,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吃過飯了嗎?」
「隨便吃了一點。」雷天宇消沉地說,「也不知道,曉曉……有沒有吃飯。」
「放心,他進的是人民專政的看守所,不是文革時期的牛棚,不會讓他餓肚子的。」
她沒好氣地說著話,推開雷天宇走進屋子裡,看著收拾好的一包東西皺著眉頭:「喂,太多了吧?他是被拘留,不是去度假,跟你說拿日用品就可以了吧?」
雷天宇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毫無生氣地說:「我該去的,可是……又怕曉曉不見我,不接受我送的東西,所以,只好麻煩你了,雁離。」
「好說,交給我吧。」江雁離利索地翻檢出一些有用的東西打包,「別帶太多東西,那裡面都不是什麼好人,惹紅了眼沒好處……你明天來上班嗎?」
雷天宇苦笑了一下:「怎麼?」
「院裡已經知道你回來了,說你是一個一心撲在工作上,為國家忘小家的模範呢。」江雁離諷刺地說,「你得回去批准逮捕徐楓曉啊。估計過不了後天材料就會送來了。」
雷天宇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親自批准嗎?他知道他是這個案子的主訴檢察官,這是理所應當的,可是,繼他親手把曉曉推向深淵之後,難道又要他親手在上面加上一層封印嗎?
要他親自寫下曉曉的名字,寫下指控他的罪行,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最後是曉曉簽下他的名字……難道他們兩個人的名字就要在這一張逮捕令上排列在一起嗎?難道他們的人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正大光明地重疊在一起嗎?
可是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從今天起,他是檢察官,曉曉是犯罪嫌疑人,開庭的時候,他要親口讀出對曉曉的起訴,到了最後,就等於是他親手把曉曉送進監獄……
這一切天經地義,可是他情何以堪?
「我……我要迴避。」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突然大聲地說,「對了!我應該迴避的!」
江雁離一開始被他嚇了一跳,然後毫不動容地問:「理由?不要跟我說你打算在這個時候曝光你和他的事,那你就真瘋了,這樣做非但幫不了他任何忙,只會把你們倆都弄得不可收拾。」
「我是證人,應該迴避的。」雷天宇鎮定下來,握緊了拳頭,「我『撿』到了他的犯罪證據,需要出庭作證,所以,我不能再擔任主訴檢察官了!」
什麼都好,不要讓我受這樣的罪,不要讓我親手逮捕曉曉……
「你想得挺美啊。」江雁離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告訴你,院裡和市局已經決定了,徐楓曉算是自首,證據算是他自己交出來的,這裡面,根本就沒你什麼事了!」
「不可能!」雷天宇激動地說,「這不是事實!他們不能這樣做的!」
「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死心眼啊?」江雁離生氣地問,「這樣徐楓曉將來判刑的時候,可以少坐幾年耶!院裡也不想讓你不幹,在這個時候換檢察官,局裡希望能用這個交換條件讓徐楓曉說出更多東西來,皆大歡喜的事,你怎麼就不幹?別以為哪裡是象牙塔,還不都是各取所需,你要是真為了徐楓曉好,就別再強了,怎麼?你非要把所謂事實都說出來?好啊,那你說啊,說你和徐楓曉如何搏鬥,你是如何才搶到寶貴的犯罪證據,面對犯罪分子的威逼色誘,你是如何以大局為重,堅持原則的……去說啊!把所有的一切都說出來啊,徐楓曉被判個無期你才高興是不是?」
被她劈頭蓋臉地說了一頓,雷天宇垂下頭不說話了,過了很久才低聲地說:「實際上……如果他反訴我私闖民宅的話,他是可以沒事的……」
江雁離歎著氣走到窗邊,看著下面的萬家燈火:「你以為他會說麼?徐楓曉……才不是那種為了自己,把別人拖下水的人,何況……他又這麼愛你……」
她搖搖頭苦笑著:「要是他是個女人,你們也不至於這麼躲躲藏藏的,早就神仙眷侶了,法庭不會強迫配偶作證,你也可以解脫……唉……雷天宇,徐楓曉,你們到底是怎麼了?」
等到她拿著東西離開,雷天宇一個人坐在冷清的客廳裡,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夜空,心裡也全是同樣的一個問題:
曉曉,我們到底是怎麼了?

 


某A只有在寫不下去的時候才會不寫……

 


第二天,雷天宇還是去上班了,雖然昨晚只睡了一兩個小時就驚醒了,再也無法成眠,但畢竟年輕,刮了鬍子用冷水洗把臉之後,除了臉上還有一絲掩不住的憔悴,倒也沒有別的跡象,去人事科銷了假之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一個助理檢察官已經雀躍著把案卷抱了過來:「雷科你回來啦!還以為你過了元旦才回來……還好我已經把這些都整理好了,否則又要被你說了……需要我現在給您匯報一下嗎?」
「謝謝,你可以出去了。」雷天宇簡單地說,平時一些年輕的女孩子也經常喜歡圍著他說一些有的沒有的,誰不喜歡年輕英俊又能幹的上司呢,可是這個時候,他哪還有心思敷衍她們,為了曉曉已經是心亂如麻了。
年輕的女孩子有些失望地放下東西走了出去,關上房門,悄悄吐了吐舌頭,低聲說:「雷科今天心情好像不好……」
「碰釘子了吧。」一個坐在附近的小伙子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地說,「真不知道你們女孩子是怎麼想的,雷科可是有主的人,眼看就要請大家吃喜糖了,當然不能和你們這些丫頭嘻嘻哈哈的。」
女孩子憤憤地瞪了他一眼,撅著嘴回到自己辦公桌坐下了。
房間裡的雷天宇當然沒有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他捂著隱隱作痛的頭,翻閱著材料,竭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案子上,不再去回想痛苦的事。
其實,這一次昌茂的案子,和兩年前幾乎一樣,都是以查賬的時候發現帳目不符為開始,但是上一次因為證據不足,數目也不大,加上昌茂公司內部有人事先串供,最後也不過就是補齊稅款,交了罰款,嚴重警告了事。按理說經過這樣的風波,普通公司沒有這麼快就恢復元氣,但是昌茂不同,半年之後照樣紅紅火火地繼續營業,雷天宇可以確定,昌茂的後面,肯定有一個尚未浮出水面的冰山。
如果……這次的當事人不是曉曉,雷天宇一定會為拿到那些證據欣喜若狂,終於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了,順著摸下去,也許,這一次,就可以徹底地揪出一個隱藏甚深的走私集團……
可是,為什麼是曉曉?為什麼曉曉會知法犯法?難道是為了錢?為了名聲?為什麼?!他應該窮追不捨地借這個契機徹底追查下去,可是,要他如何面對曉曉?如何以一個檢察官的身份,去面對已經成為犯罪嫌疑人的曉曉?他還能像平時那樣,鐵面無私地行使他的職責嗎?
曉曉……曉曉……一想起來,心口就是劇烈的憋悶,明明只有二十四小時沒有見面,卻好像已經是一生的痛……
他放在卷宗上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了拳頭,再也看不下去了,『豁』地一聲站了起來,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有人敲了敲門,得不到回答又敲了一次,雷天宇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坐回位子上,揚聲說:「請進。」
門開了,江雁離站在門口,還穿著便裝,臉上的氣色也是強裝出來的平靜,雷天宇的眼睛卻是一亮,一步就衝了過去,迫不及待地說:「你來了?!」
江雁離懊惱地看了他一眼,豎起指頭放在嘴唇前無聲地『噓』了一聲,回頭望了一眼急忙裝作低頭辦公的各位同事,走了進來,立刻在身後關上了門。
雷天宇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失態了,他急忙拉開椅子讓江雁離坐下,急不可耐地問:「怎麼樣?怎麼樣?曉曉還好嗎?他怎樣了?昨晚上他睡的好嗎?有沒有又犯胃疼的毛病?」
江雁離抬起手阻止了他滔滔不絕的問話,沒好氣地說:「別問啦!你真有這個心的話不會自己去問他本人啊?!」
被她這麼一堵,雷天宇問不下去了,他把臉轉向窗外,過了足有一分鐘,才低聲地問:「曉曉他,好不好?」
江雁離毫無辦法地搖搖頭歎口氣:「你啊……我沒見到他。」
雷天宇要過了一會兒才能把她的這句話消化掉,不禁大聲地問:「為什麼?不是已經可以探視了嗎?曉曉又不是屬於限制探視的人,為什麼沒見到他?還是你……」
被他懷疑的目光弄得渾身不自在的江雁離急忙聲明:「喂,你別看我,我知道徐楓曉是你的心肝寶貝,這個時候我哪裡會壞你的事!聽好了,不是不讓我見他,是他不願意見我!」
雷天宇茫然地坐了下來,喃喃地重複了一遍:「他不願意見你?」
「是啊。」江雁離交叉起修長的雙腿,懊喪地說,「本來我都和他們說好了,第一個進去的,可是他就是不見我,有什麼辦法?還有,你送的東西,他也沒有要,又讓我帶回來了。」
「什麼?……」雷天宇象被冷水當頭澆下一樣,只會重複著她說的話,「他不要……」
「對啊!」江雁離同情地看著他,「我只好在看守所門口的小超市裡臨時買了些東西,再送了一次,他只留下了毛巾,牙刷,牙膏,杯子……別的還是什麼都沒要,我都拿回來了,下班的時候你帶回去吧……我也替你關照過了,他們說不會難為徐楓曉的,看守所裡也是一天三餐,一葷一素,熱水供應一天一壺,餓不著他,唉,我這次可是為你們犧牲到家了,市局的那個誰……沈鵬,我就說了一句,顛兒顛兒地非要陪我去,還一直送我到門口,今晚上還要請我吃飯呢,哼,你說這算是什麼事嘛。」
雷天宇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江雁離看了也不忍心再說,
換了口氣說:「喂,你聽我說,既然你已經做了初一,就接著做十五好了,你現在抽身,不但無濟於事,反而會把事情弄得更糟,難道你現在想放他一馬?」
「曉曉屬於自首,而且,偽造證據未遂,情節不重,按理說,是可以從輕處罰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也只不過是個拘役或者行政處理……」雷天宇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看見江雁離露出了幾乎可以說是憐憫的表情。
「怎麼了?」他輕聲地問。
「我不說什麼了,有些東西,我也不是從正當渠道得到的,告訴了你,說不定你再把我給告了,我可不是徐楓曉,連他你都沒有手下留情,何況是我。」
雷天宇握緊拳頭:「又出什麼事了?」
「反正你遲早會知道,我現在不能說,但是你最好打消向檢察長要求迴避的念頭,徐楓曉在表面上也不過是低你兩屆的學弟,如果這也要迴避的話,我們有一大半的人都不能幹了,你現在要曝光你和他的事,除了把你也扯進去之外,沒有任何好處,你們兩個人,是不能被認可的感情明白嗎?還不如……你就裝作什麼都沒有,繼續當你的檢察官,這樣,到時候,你也可以暗中幫他一把,總比把他交到別的人手裡好。」江雁離頭疼地看著他,「雷天宇,你頭腦放明白一點好不好?平時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麼現在變得這麼癡癡呆呆,喂!現在不是你傷心難過的時候,是你們兩個人的生死關頭你懂不懂?!你給我打起精神來!還不知要有多少事等著你去做呢!就算是為了你的徐楓曉,振作一點吧!」
雷天宇默默地點了點頭,用手搓了一把臉,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後誠懇地說:「謝謝你,雁離。」
「好啦,老同學了,說這些幹什麼。你謝我的話,還謝不過來呢。」江雁離看看牆上的鐘,「我得回去了,後天就是元旦放假,事還沒做完呢,下班再說吧。」
雷天宇沉默地拉開門送她出去,江雁離每一句話他都知道是為了他好,可是,他又怎麼能裝做和曉曉沒有任何關係,就這麼把他送上法庭?那是他的曉曉,他一生的愛人啊!他曾經發誓要用一生去愛護的人,這一次,他卻要親手傷害他……

 


元旦前一天,雷天宇接到了公安局送來的申請批捕書和案卷,他只看了一眼就徹底呆了,上面的罪名居然寫的是犯罪嫌疑人徐楓曉涉嫌偽造證據,毀滅證據罪,申請逮捕!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曉曉當時投案自首的時候,不是只有一個偽造證據的罪名嗎?為什麼才過了兩天,會突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個毀滅證據的罪名來?曉曉當時毀掉證據只有自己看見,可是自己並沒有對除了江雁離之外的任何人說啊!
而江雁離也是不可能對任何人說的!
他急忙打開案卷,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徐楓曉發現存有重要證據的軟盤丟失之後,立刻設法和昌茂公司的財務主任聯繫,並且授意對方毀掉了其餘證據,自己也將存有證據的筆記本電腦毀掉,昌茂的財務主任也已經被拘留,還在預審中。
審訊記錄最後徐楓曉的親筆簽名,他是不會看錯的,雷天宇震驚得幾乎無法思考,難道江雁離昨天就已經知道了這些情況,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可是,為什麼?曉曉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做了之後,為什麼又要供認不諱?他當時,也不過就是一個知情不報,偽造證據未遂的罪名,自己離開之後,他到底幹了些什麼?要是自己早知道會這樣,一定會守在他身邊,說什麼也不會離開他一步的!
要是自己早知道……還會毫不猶豫地把證據交出去嗎?
他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但那一陣陣的心痛又是怎麼回事?
可是,曉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越走越遠?一步走錯,你為什麼還要錯下去?你到底是要折磨你自己,還是折磨我?
他的手顫抖著,平時做過很多次,甚至做到有些麻木的程序,今天,心竟是無與倫比的酸楚,連自己的名字,看起來都是那麼刺眼!
一不小心,他手中的筆濺了一大滴墨水在桌面上,墨水淋漓,有一瞬間,映在他眼裡卻是一片血紅……
深吸一口氣,他合上了案卷:「我要求,覆核證據,訊問犯罪嫌疑人。」

 


誰能告訴我,檢察官可以參與審訊犯人嗎?也就是說,雷可以獨自見到曉曉嗎?

 


今年的最後一個夜晚,下班之後,雷天宇一個人回到冷清的家裡,把自己扔進沙發裡,捂著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從來沒覺得這套公寓房間這麼大,這麼冷,平時只要有曉曉在,自己的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就算他不在,自己的心裡也全都想著他,可是現在的曉曉,在看守所裡,在幹什麼?
過了元旦假期,自己就能見到曉曉了,但那是怎樣的一種見面啊,自己是檢察官,曉曉是犯罪嫌疑人,咫尺天涯,身邊還有助手在,自己根本不可能對曉曉說一句關心的話。
他呆呆地坐著,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七年前,在迎接元旦的新年舞會的時候,曉曉和他……第一次親吻,第一次跳舞,他對曉曉說,從那一天起,他要照顧曉曉,愛他,一輩子……而曉曉要他答應,他不想說的事,自己不能問……
自己答應了,所以這麼些年來,有關於曉曉的事,只要他不說,自己就沒有問過,曉曉的意思,他也明白,曉曉要的,只不過是一個承諾。
一個自己愛他,不在乎他的過去,不在乎他的身世,不在乎他所作一切,只要愛他的承諾。
自己明白,也一直都沒有問過,只是盡自己的心去愛他,照顧他,能看見曉曉幸福的笑臉,他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曉曉還會對他笑嗎?那樣的曉曉,還會笑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門鈴響了起來,才把他驚醒,起初以為是江雁離來了,打開對講機才發現不是,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請問,是雷天宇先生府上嗎?」
「是。」雷天宇心身俱疲,根本沒有力氣應付其他的人,淡淡地問:「有什麼事?」
那邊的男子好像猶豫了一下,然後怯怯地說:「我……我是海天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人員……我叫何子函。」
海天律師事務所?!那不就是曉曉的事務所?當時取名字的時候,自己還問過他,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那個『天』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名字,當時曉曉撒嬌地攀在他懷裡,用手指羞著他的臉說:「美得你,你以為你是我什麼人,我的律師事務所還要用你的名字?!」然後自己哈著他的癢和他笑成一團。
「雷先生?」
「啊!啊……對不起,請進請進。」雷天宇從沉思中醒過來,急忙按了開關,過了幾分鐘,一個年輕男孩子出現在門口,還沒有脫離學生氣的社會新鮮人,稍微帶著好奇的目光打量了室內一眼,侷促不安地又說了一次:「我是何子函,海天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人員……」
「請進。」為了避嫌,雷天宇從來沒去過曉曉的事務所,當然也從來沒見過這個何子函,但還是很客氣地請他進來。
在客廳坐下,雷天宇給他倒了杯茶,何子函急忙雙手接過,道了謝,言語行動還透著沒有經過世俗熏染的青澀,好像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樣子。
雷天宇也沒有追問他到底有什麼事,只是簡單地寒暄了幾句,果然,何子函是今年夏天剛畢業的大學生,在海天做見習律師,本來算是光明的前途,因為最近的事情,變得愁雲慘淡了。
談起曉曉,何子函的眼神變得憂鬱,他說徐主任是一個好上司,雖然自己經常是發瘋般地工作,但從來不強迫下屬加班,經常一個人留在事務所加班到夜裡,事務所裡都是些年輕人,難免會有各種各樣的難處,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徐楓曉從來都是盡力幫忙,表面上他又冷又硬,甚至公開說這是收買人心,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對了。」他這才記起了自己來的目的,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信封,「那天早上,徐主任忽然打電話給事務所裡,說……說……他可能會出事,要我們把他辦公室裡的保險箱打開,裡面有一筆留給我們的遣散金,還有一個信封,要我們千萬……不能讓這份文件落到別人手裡……果然,下午就已經有人來『瞭解』情況,幸虧徐主任說得早,他還說,這份文件,要親手交到您手裡。」
雷天宇的心忽然跳得又快又急,他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信封,捏了捏,裡面應該就是文件一類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究竟是為什麼讓曉曉那天早上這麼急地打電話要他們把這個東西送給自己,還不能讓辦案人員知道,那裡面裝的會是什麼?會不會是有關這次案件的什麼東西……
他沒有表現出很急的樣子立刻打開,抬眼注視著何子函,看他還要說什麼,何子函略微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期期艾艾地說:「本來我是該早些送來……可是,大家都說,可能,我們都已經被監控了,只有我年紀輕,沒什麼背景,可能不會注意到我,今天,我藉著和女朋友約會的機會,從下午逛到現在才過來,大概……不會有什麼事了。」說著不好意思地笑笑。
雷天宇無話可說,明明知道他們的這種行為也屬於不當,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指責他什麼了。
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何子函囁嚅地辯解著:「我們……也知道這樣做不太好,不過……既然雷先生是徐主任案子的檢察官……我想,也沒有什麼關係,就算裡面有什麼,在雷先生手裡,也是一樣的。」
他自己也感到有些不能自圓其說,急急站了起來,搓著手說:「那……雷先生,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先告辭了。」
雷天宇勉強微笑了一下:「麻煩你跑這麼一趟,真是謝謝了,還有,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能幫忙的,我一定會幫。」
「謝謝雷先生。」何子函感激地說,「我聽說……徐主任可能會被取消律師資格,事務所也可能會關門,之後我們的去向……的確很難說,不過,徐主任已經留了遣散金幫助我們……現在,只能祈願他自己沒有事了。」
雷天宇心裡又是一痛,默不做聲地把他送到門口,道了再見之後,回到客廳裡,拿起信封撕開,裡面的一疊紙張滑了出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裡面的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東西……
這套公寓的房產證,產權證明書,購房合同,產權轉讓書,公證書……三年多前買這套公寓的時候,上面寫著的是他們兩個人的名字:徐楓曉,雷天宇……但是到了兩年半前,徐楓曉簽了產權轉讓書,這套公寓的產權,已經完全屬於他一個人了……
可是,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江雁離曾經取笑過他好幾次,明裡暗裡,就是說他寄居在這裡,靠曉曉賺錢養家,維持這個家的生活,他的價值只不過是一個家庭煮夫,甚至說他之所以對曉曉百依百順,就是因為他住的是徐楓曉的房子,不得不如此,他聽了只是一笑了之,沒有想到,曉曉早已經把房子的產權轉給了他……
換句話說,房子是他的,一直寄居在此的,實際上是出錢購買房子的徐楓曉……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專案組的人來「拜訪」過,因為這房子根本就是他的,和徐楓曉沒有任何關係!
裡面還有一個存折,是他的名字,上面有七萬塊錢的存款,從四年前曉曉開始工作的時候開始存起來的,第一年,是一萬五千,第二年,是兩萬五千,第三年,是兩萬,今年,是一萬……加起來,正好是七萬……
好奇怪的數字,也許沒有別的人會知道裡面的含義了,雷天宇卻清清楚楚地記得,有一次他們在談論養老保險的時候,徐楓曉嫉妒地說還是他們國家幹部好,什麼都有國家包了,他自己還要花錢買保險,然後就開玩笑的說不知道有沒有賣愛情保險的,要是有的話,他一年定期存上一萬塊錢,買雷天宇不變心,如果他哪一天變了心,就用這些錢,換成一塊錢一個的硬幣,堆在一起砸死他。
說笑歸說笑,他不知道曉曉竟然真的這麼做了,可是,他也明白,曉曉當然不是為了什麼愛情保險,更不是為了拿硬幣砸死他,他只是……給自己一個暗中的保障,到了今年,他們已經相識整整七年了……
如果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他也許一直都不會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時間慢慢地過去,存折上的數字也會逐年增加,每一個一萬,就是證明著他們的愛情又過了一年,也許等他們老了,退休了,一起坐在陽台上看風景的時候,照樣依偎在他懷裡的曉曉,會把這些告訴他……源源本本,沒有一點遺漏……
可是現在,還可能嗎?曉曉還會原諒他嗎?還會允許自己愛他嗎?
曉曉,還是愛自己的吧?他這麼著急地要律師事務所的人把這個信封交給自己,不讓查案人員發現,就是不想把自己牽涉進來……
到了那個時候,你還在為我著想嗎?曉曉?那時的你,又是用什麼心情在想我的呢?
門鈴又響了,他抹了一把臉,振作精神去開對講機,一個活潑的女聲很有活力地說:「雷先生嗎?您好您好!我是捷佳禮品代理公司的公關小姐,您的一個朋友有一份神秘的禮物委託我們送給您!」
雷天宇無言地按動了開關,走到門邊等著,沒過一會兒,一個穿著桔色套裝和同色大衣的年輕女孩子笑容滿面地從電梯裡衝了出來,熱忱地和他握手寒暄,說新年好,元旦快樂。熱情得雷天宇都有點招架不住。
「請……請進吧……」雷天宇禮貌地招呼他,女孩子卻抿嘴一笑:「不了,不打擾客戶的私人生活是我們的一貫準則,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攪您,不過您的朋友已經提出了要求,要在今天給您一個驚喜……至於名字,我們不能說喔,這是我們的職業準則,啊,雷先生,請在這裡簽字。」
雷天宇昏頭昏腦地在她遞過來的貨單上簽了字,女孩子滿意地收起來,拿出一個大紅色金色花紋的特製賀卡給了他:「噹噹噹噹!一份驚喜!這就是您朋友送您的禮物!」
「是……是什麼?」雷天宇苦笑著打開賀卡,不知道是誰,又來開他的玩笑了。
賀卡裡用透明膠貼著一把新鑰匙,雷天宇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一邊的公關小姐熱心地提供現場解說:「這是把鑰匙。」
「我看得出來。」
「車子已經停在樓下停車場,這是車位號碼,啊,這也是您朋友禮物的一部分,他說您每天都要坐很長時間的地鐵去上班,很不方便,所以送給您一輛車代步。」女孩子羨慕地說,眼睛閃閃發亮。
「車子?」
「對呀!是車子,一輛捷達,黑色的,所有的手續都已經辦好了,如果您還沒有駕照的話,我們也可以為您聯繫學習機會!可以打八折喲,學不會的話下期免費繼續,直到拿到駕照為止,對了!您要不要回送您的朋友一份新年禮物?我們公司可以為您服務,您想要什麼方面的禮物?」
雷天宇苦笑著說:「對不起,我現在還沒有這個打算……」
「沒關係,這是我的名片和我們公司的業務簡介,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歡迎您隨時來電咨詢。」她快手快腳地把東西塞進雷天宇手裡,然後興高采烈地揮手和他告別,臨走時再一次祝他新年快樂。
雷天宇關上門,腦子裡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怎麼會忽然有人送他一輛車子?是誰?裡面有沒有什麼陰謀?他要不要向檢察院反應這件事?正好在他審理昌茂案件的時候有人送他車子,會不會是……
他再次打開賀卡,發現後面還有一頁,翻開來的時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竟然是曉曉的親筆:
「天宇:
不要太驚訝,我只是看見你每天都那麼辛苦地擠地鐵,又正好碰見了這款車子打折,一時興起才買給你的,如果有人問起的話,你就說是二手車吧,反正城市污染這麼厲害了,新的舊的差別不大,黑色的捷達不那麼招搖,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徐楓曉 」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小得幾乎看不清:「過了今天,就是第八個年頭了,天宇,謝謝你,一直愛我至今。」

 

在元旦之夜,繁華的都市一片歡樂的時候,雷天宇,獨自在冷清的房間裡,淚流滿面。

 


因為牽扯到許多專業問題,所以這一章寫得極為簡單,大家不要打我……

 


過了元旦,新的一年開始了,雷天宇也終於見到了徐楓曉。
在看守所的審訊室裡。
雷天宇身邊坐著助理檢察官和筆錄員,而徐楓曉坐在房間另一端的凳子上,房間裡瀰漫著奇怪的緊張空氣。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訊問過了昌茂公司的財務主任,所說的和案捲上訊問筆錄記錄的基本一致,徐楓曉在那天早上緊急打電話給他,要他毀掉手上的帳冊,然後他們在外面見面,徐楓曉當他的面砸掉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並且要他立即通知公司的其餘高層,他一一照辦。
雷天宇明明知道他在說謊,曉曉的電腦是在自己面前毀掉的,可是他說不出來,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癡癡地看著徐楓曉,幾天不見,卻好像已經過了好幾年,曉曉還穿著被拘留那天穿的咖啡色羽絨外套,裡面的白色襯衫領子已經有了些髒污的痕跡,表情很沉靜,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漆黑的眸子,看不見裡面蘊藏的情感。
助理檢察官已經咳嗽了兩聲了,最後實在沒辦法才出言提醒:「雷科長……我們可以開始了……」
因為這個案子的重要性,特別給了他們一個單獨的詢問空間,而且沒有時間限制,雖然如此,也不能這麼拖下去啊。
雷天宇這才清醒過來,掩飾地咳了一聲:「你……你來詢問吧。」
「咦?」年輕的助理檢察官先是一驚,繼之一喜,感覺到自己的好機會終於來了!然後中氣十足地開口提問:「姓名!?」
「徐楓曉。」平和沉穩的聲音,讓雷天宇心中一顫,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他,曉曉的表情也很平靜,只略略帶著一些疲倦,一點看不出來他是在接受審訊。
「職業?」
徐楓曉一一回答,態度始終平和,不管被問什麼樣的問題,不管是否惡意,他都能用最周全的方式給予回答,不卑不亢,讓人抓不住一點漏洞。
雷天宇一直呆呆地看著他,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似的,明明這麼近,卻又那麼遠……
曉曉始終沒有看過他,一眼也沒有……
他的睫毛始終低垂著,只有在被要求觀看證據的時候抬起來,漆黑靈動的眸子一閃而逝,接著又藏回去,連一絲目光都吝於多給。
曉曉,你恨我嗎?你恨我到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嗎?
他用目光懇求著,希望徐楓曉能感受到他在注視他,能看他一眼,可是,一切都是徒勞,徐楓曉,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
他的態度很合作,就算這個助理檢察官是個相對的新手,訊問還是進行得很順利,末了,筆錄員讓他看過審訊記錄之後,把筆遞給他,要他簽字。
徐楓曉走到桌子前面來,拿起筆,認真地看過全文之後,在最下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白皙修長的手指拿著筆,離雷天宇的手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離,呼吸聲清晰可聞。
雷天宇要用最大的自製抑止住自己一把抓住他的手的衝動,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徐楓曉簽完了字,把筆輕輕地放下,退了回去。
助理檢察官站了起來,收拾好桌面上的材料,門也開了,有人進來給徐楓曉戴上手銬,帶他出去。
雷天宇的目光一直追著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回頭看他一眼,喉嚨裡好像哽住了什麼東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時間依照自己的節奏流逝著,絲毫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昌茂的案子逐漸明朗,但是因為徐楓曉在自首那天授意別人毀滅證據,通知了其他有關人員,使得辦案過程中遇到了不少阻礙,昌茂公司走私的切實證據始終沒有找到,有其他證人提供的線索也被一一卡斷:舉報的海關貨櫃裡的走私車在辦案人員到來之前已經被轉移,隱藏貨物的倉庫裡也是空空如也,甚至一個還處於監控之中的證人突然失蹤……
同時,上面的壓力也暗中壓了下來,雷天宇雖然沒有親身感覺到,但是市裡的口風開始改變是顯而易見的。
這一天,下班後江雁離硬拉著雷天宇請她吃晚飯,在餐廳坐下之後翻開餐牌,她一口氣點了尖椒魚腩,生拌牛肉,醬汁蝦球,鮮貝豆腐羹,然後把餐牌丟給他:」喏,點吧!」
「你點就好了。」雷天宇婉拒,「怎麼全是葷的?你不怕油膩了嗎?」
「這是給你點的!補充點熱量吧。」江雁離翻了個白眼,「現在院裡上上下下都說你為工作捨身忘死了,瞧你的臉,瘦得和餓了一年的難民似的,我啊,還以為被關進去的是你呢。」
她又點了個干煸芸豆,和一個蟹筍煲,等著上菜的時候悠然喝了口茶:「別一副死人臉啊,只不過是要你請個客而已,知道麼,公檢法,等著請我江大小姐客的人排隊還排不過來呢,要你這麼愁眉苦臉地哭窮!」
「沒有……我只是沒心情。」雷天宇無聲地歎口氣,「這個時候了,我哪還有心情吃飯,一天三餐,都是應付了事。」
「我就知道,所以啊,今天才拖著你來的,給我把點的菜都吃完了!否則就別想回去!」江雁離很不客氣地說,「不然你能不能撐到開庭都是個問題了。」
雷天宇默不做聲地喝了口茶,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能撐住的,就不知道曉曉……」
「他?你不用替他擔心。」江雁離也望著窗外,幽幽地說,「看上去他又任性又敏感,實際上,他比誰都堅強,從前是,這次也是,他一個人扛下所有的事,就是不想讓你擔心。」
「我能不擔心嗎?」雷天宇輕聲地說,「上次看見他,好像是瘦了,也沒休息好的樣子,眼睛裡還有血絲……連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他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在裡面日子是怎麼過的……一想起來,我就……」
他說不下去了,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江雁離搖搖頭:「你擔心也沒有用,這一次他是慘了。」
「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沒有想到,起初我只認為,他不會有什麼大事的。」雷天宇痛苦地說,「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這個時候小姐已經開始上菜了,江雁離遞了個警告的顏色給他,動手把菜夾到他盤子裡:「吃吧吃吧 ,別的話都少說,這世界上也沒有賣後悔藥的,你要是再倒下去,可就熱鬧了。」
雷天宇默默地夾起一個蝦球吃了下去,味同嚼蠟,食之無味,他堅持吃了幾口,放下了筷子,望著窗外出神。
「你給我吃啊。」江雁離沒辦法地說,「這一頓花的可是你的錢!」
「我沒胃口,你吃吧。」雷天宇點著了一根煙,自從曉曉出事之後,平常不抽煙的他也開始煙不離手,短短一個多月,中指上就被熏黃了一塊。
「喂,我可是女士,你抽煙問過我意見了嗎?」江雁離用手扇著風,厭惡地說,看他呆呆的樣子,素性伸手過去把他的煙給奪了下來,狠狠地按熄在一旁,「看你這個樣子,前景不妙啊。」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雷天宇悶悶地說,雖然還沒有開庭,徐楓曉已經成為活生生的律法界的反面教材了。檢察院的消息本來就靈,更何況是表面上冰山美人,實際上八面玲瓏的江雁離,她說的沒錯,公檢法系統中,她大小姐的追求者一把一把,只要稍稍假以辭色,地下消息,沒有比她知道得更多的了。
「是啊,我是知道。」江雁離又動手給他夾了幾筷子菜,「所以,大局已定,你再擔心也沒有用了。」
她壓低聲音說:「過幾天,可能市裡的領導就要找你們談話了,你是主訴檢察官,首當其衝,有個思想準備吧。」
「什麼事?」雷天宇的目光忽然敏銳起來,直直地看向江雁離。
江雁離嫣然一笑,拿起自己的筷子夾了一筷子牛肉送到他嘴邊:「張嘴,吃下去。」
雷天宇被她這難得的親熱舉動給弄得尷尬無比,但還是張開嘴,任憑她把牛肉送進嘴裡,匆匆嚥下去之後迫不及待地說:「到底什麼事?」
「你把這些菜全都吃完,我再告訴你。」江雁離歪著頭,俏皮地說。
「你……」雷天宇拿她簡直沒有辦法,看了滿桌子的菜一眼,無可奈何地笑笑,「你這不是想撐死我嗎?」
「總比看你餓死的好。」江雁離叫來小姐換了雙筷子,「吃完了我們出去說好了,在公眾場合談論這個可是大大不妥。」
雷天宇報以苦笑,頭都不抬地努力開動,風捲殘雲一般,很快就把桌上的菜一掃而空,江雁離滿意地一笑,招手叫小姐過來結帳。
穿著合身大紅色旗袍的小姐過來微笑著輕聲說:「剛才有位先生,已經替二位結過帳了。」
兩人同時露出驚訝的表情,雷天宇迅速回身在整間大廳裡掃了一眼,沒看見有認識的人在,同時江雁離也微笑著問小姐:「是嗎?不知道他還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啊,這位先生說他姓吳,是二位的朋友。」
江雁離探詢地看向雷天宇,看見後者微微地搖了搖頭,立刻笑著對小姐說:「恐怕是什麼地方弄錯了,我們沒有姓吳的朋友,請把帳單拿來吧。」
「可是……」
「沒什麼,請把帳單拿來吧。」江雁離雖然微笑著,可是說出來的話絲毫不容人抗拒。小姐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把帳單拿了過來。
付過錢之後,他們走出餐廳,一開始誰都沒有說話,走到地鐵站的時候江雁離才自嘲地說:「有人請個客還疑神疑鬼,這就是我們這行的好處,要是別人,有人付帳還樂不得的呢。」
雷天宇心事重重地說:「你剛才說的……」
江雁離掃視周圍一眼,拉著他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裡,從遠處看,也不過就是一對普通的情侶在竊竊私語,她低聲地說:「我聽見風聲說,昌茂的案子又要低調處理了。」
「什麼?」雷天宇吃驚非小,「不是說……要一查到底嗎?」
「你還聽那些僚官的話!這些人才是牆頭草呢,哪有幾個人像你這麼死腦筋的,你以為徐楓曉以前那些官司為什麼贏得這麼多,當然他也真有兩把刷子,可是裡面還有上面的關係,那些貪官,哪個沒有門路,出了事,別的不說,命還是保得住的。這次昌茂,也是如此。」
雷天宇失望地低語:「怎麼會這樣……」
「水深得見不到底啊。」江雁離謂然長歎了一聲,「小案子還行,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讓徐楓曉淌這趟混水,昌茂的內情我是不知道,但肯定是個大坑,背後的黑手還不知有多少呢,就連徐楓曉……」
雷天宇心口一窒,江雁離接下來的話更是把他最後一絲希望擊得粉碎:「既然如此,此案也就是個缺乏證據,慘淡收場,到最後承擔毀滅證據,阻礙辦案這個後果的,就只能是徐楓曉了。」

 


麻煩大家了,寫這麼篇文還要大家這麼幫忙……我也知道這樣不太好,因為有人在別的地方說風涼話了,說什麼都不懂就不要寫啊,自找麻煩還麻煩別人什麼的,所以我想盡快解決掉法律部分,直接跳入下面情節(不過看看也沒有剩下什麼情節了的說)請大家再幫幾次吧!我下次,絕對!絕對不寫這樣的文了!

 


雷天宇在一月底的時候,忽然接到了公安局移送過來的案卷,昌茂一案已經偵查終結,要求檢察院審查起訴。
他心裡已經有了江雁離說的話墊底,倒也沒有十分驚訝,仔細看過之後,果然如她所說,除了昌茂公司的老闆及法人代表實在是無法開脫之外,毀滅證據的責任在曉曉身上,沒有切實證據,軟盤裡存的那部分帳目只能證明昌茂財務主任試圖造假帳,還有昌茂販賣走私物品,並不能證明他們參與走私,案子也只好草草瞭解。
就算這裡面沒有曉曉的事,雷天宇也絕對不能苟同這樣避重就輕的結案,江雁離說的沒錯,肯定是上面對專案組施加了壓力,讓他們不得不如此,他拿起筆,在後面的意見欄裡簽上自己要求退補偵查的意見。
還沒有來得及把案卷合上,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起初以為是哪位同事,說了一聲請進,門開了,進來的居然是檢察長。
「小雷啊,還在忙嗎?」檢察長笑瞇瞇很和藹地說,「這一陣子,你可是辛苦了。」
雷天宇有些詫異,還是立刻起身讓坐,檢察長並不客氣,坐了對面,掃了一眼桌面上的案卷:「怎麼,市局已經終結偵查了?」
「是。」雷天宇倒了杯熱茶過來,坐回自己的座位,「但是通過這幾天研究案情,我覺得這個案子不應該就這樣結束,應該還有問題,所以,我想……」
「我知道我知道。」檢察長擺擺手,「你的態度很認真,院裡也一向知道你是個怎樣的同志,我明年就要退休了,大好未來,始終還是你們年輕人的……哎,看見你們哪,就想起我剛工作的時候,也是那麼年輕氣盛……」
雷天宇靜靜地聽著,臉上始終帶著微笑,心裡卻在揣摩著他的來意,檢察長已屆從領導崗位上引退之年,平時一貫言語謹慎,輕易也不和下屬深交,免得落人話柄,今天居然親自前來找自己談話,不知為了什麼大事。
幸好檢察長很快就直接進入了話題:「昨天,紀委李書記和我談到最近的司法工作,拿這個案子來說……」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卷宗,「的確牽涉很廣,市裡的壓力也很大,尤其是在私營企業家之間,影響很不好……既然市局都已經結束偵查了,我們也盡快起訴吧。」
「檢察長!」雷天宇驚出了一身冷汗,剛要開口,被檢察長擺手制止:「我明白,但這是組織上的意見,你個人的不同意見可以暫時保留。」
雷天宇不能置信地看著他,檢察長難得也移開了視線,同時轉移話題:「還有,這件案子裡牽涉到的辯護人違法犯罪問題,最近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那個徐楓曉,本來是個很優秀的律師,墮落到這一步,真是讓人為他可惜啊。」
曉曉!雷天宇心裡猛地一疼,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艱難地抬起頭,看著檢察長,對方並沒有發覺,因為他也沒有在看雷天宇,而是盯著桌上的案卷,自顧自地說:「他是低你兩屆的學弟,是不是?」
「是。」雷天宇只說得出一個字。
「啊,你不要有什麼想法,那樣算起來我們都是校友,檢委會是不會因為這種關係要求你迴避的。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可是,我還是不贊同現在起訴。」雷天宇終於找回了一點說話的力氣,「我認為案子還有很多疑點,很多事情沒有查下去,在所有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
檢察長再一次擺手制止了他的話:「你不用說了,還是專心準備起訴的工作吧。」
他站起來要走,雷天宇握緊拳頭,額上暴出了青筋,他堅決地說:「檢察長,如果您認為有這個需要的話,我可以不負責這一次的起訴!否則我決不認為,這個案子已經結束了!」
檢察長定定地看著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緩緩開口說:「小雷啊,我知道,你心裡有想法,我何嘗不是……可這是上面的意思,有的時候,人不能死腦筋,過於堅持原則,為人處世,還是靈活一點的好。」
雷天宇平靜地和他對視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不是在堅持原則,我只是想對得起頭上的國徽。」
檢察長微微一怔,看見他毫不退縮的目光,想說什麼,又忍住了,走到門邊又折回來,拍拍他的肩膀:「小雷,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提出過不同意見,但連紀委書記都無能為力,可見,這個案子,也只能這樣了。這不同於別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堅持了,還是準備起訴吧。」
「檢察長!」
「什麼都不用說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檢察長用強硬的語氣掩飾自己的心虛,說完拂袖而去。
雷天宇無力地向後坐倒在椅子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二月份,春節前的最後一件開庭的,就是昌茂的案子。
雷天宇一夜幾乎都沒有睡,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濃咖啡,面前的煙灰缸裡堆滿了煙蒂,只要一閉上眼,腦海裡出現的全都是曉曉的臉,笑著的,生氣的,嗔怪的,傷心的,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不認識他的……
曉曉……今天,我該怎樣面對你?
你,又會怎樣看我?
他帶著助理檢察官在法院的走廊上碰見了對方的辯護律師,是一個沒什麼名氣的中年律師,帶著明顯是新人的助手,礙於紀律,兩個人只是點了點頭算招呼過了,坐在法庭外等待開庭的時候,對方助手的筆記本電腦還出了點小問題,搗鼓了半天才好。
書記員照例宣讀雷天宇都能倒背如流的法庭紀律,然後是審判員入席,全體起立,旁聽席上寥寥無幾的幾個聽眾站了起來,雷天宇近乎麻木地做著一切動作,所有的心思都在即將開審的案子上。
審判長和兩個審判員入場,面容嚴肅地坐下,點頭示意大家就坐。
審判長宣佈開庭,照例是身份調查,檢察官雷天宇,助理檢察官XXX出庭支持公訴……辯護律師XXX……最後,「被告,你申請迴避嗎?」
雷天宇緊張得連手中的筆都差點折斷,他望著站在被告席上的徐楓曉,又是很久沒見面了,曉曉的精神還好,稍微有一點消瘦了,依然穿著白色襯衫,這次好像是洗過了,乾淨清爽,像他平時一樣,沒有戴眼鏡,微微低著頭,聽到問話抬起俊秀的臉龐,很平靜地搖搖頭:「不。」
明知道這是照例的回答,雷天宇的心還是被揪了起來,他多麼希望這個案子不是由自己起訴!多麼希望現在有任何一個人要求自己迴避!只要不是他起訴曉曉,怎麼都好!
進入法庭調查階段了,雷天宇機械地拿起公訴書,開始讀,平時清朗的聲音今天變得低沉,迴盪在空曠的審判大廳高高的屋樑下,平白地多了一層壓迫感。
他一直在看著徐楓曉,可是,徐楓曉卻從來沒有看過他一眼,就連他在詢問的時候,也只是垂著眼睛,詳盡地回答他的問題,始終沒有看過他,偶爾要看他出示的證據,也只是從睫毛下飛快地掃一眼,目光絕不波及雷天宇脖子以上的位置。
雷天宇簡直無法看除了徐楓曉之外的任何人,他只是照本宣科地完成自己的職責,然後死死地盯著徐楓曉的臉龐,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像要把他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入自己的心中。
相對於他,徐楓曉的表現卻十分出色,絲毫不亞於他以律師身份在法庭上出現的時候,回答問題有條不紊,態度不卑不亢,言辭之中巧妙地引導著問話人的情緒意見,但是,他所做的一切,竟然全都是讓形勢向對他不利的方向發展。
雷天宇急得差點不顧法庭紀律揪著他問個清楚,曉曉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把所有的事攬在自己身上對他有什麼好處嗎?他真想抓住曉曉的肩膀狠狠搖一頓,搖掉他臉上的平靜和漠然,把他的真實想法搖出來!
明明知道曉曉是在說謊,他不是在證人面前毀掉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的,更不可能唆使其他人銷毀證據,他只不過是一個辯護律師,又不是昌茂的高層,那些人憑什麼聽他的?!
可是,曉曉,竟然就有辦法把謊話編得滴水不漏,他用盡辦法,也不能找出其中的紕漏來,連證人都好像是和他事先串通好了一樣,對於雷天宇的問話,稍加思索便對答如流。
雷天宇不得不承認,在這次法庭上,他輸給了曉曉。
他最後問了一個問題:「被告,有人威脅過你嗎?」
是有人威脅過你,做假證的吧?也是他們,威脅你,要你一肩承擔下所有的責任的吧?曉曉……所以你才會這樣做?你知道你在把自己往深淵裡推嗎?你知道你要走的是怎麼樣一條路嗎?
他緊緊盯著曉曉的臉,懇求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出乎意料的,徐楓曉居然對這個問題遲疑了十幾秒鐘,濃長的睫毛輕輕扇動了兩下,唇角微微往上翹起,低聲但清晰地說:「沒有。」

 


法庭的辯論階段,起初兩方面顯得都不是那麼很熱心,裝模作樣地爭論著一些枝端末節的問題,畢竟大家都已經知道,這個案子牽涉面大,上面的意見比今天他們的辯論結果要重要得多,說不定該怎麼判法官已經心裡有數了,現在只當他們是場拙劣表演而已。誰又願意為早已成定局的事費腦筋呢?
望了一眼正中懸掛的巨大的國徽,雷天宇在心裡歎了口氣,學生時代的意氣飛揚,指點江山,開始工作時的滿腔熱忱,都在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消磨,也許到了最後,今天親手把曉曉送上法庭的他,也不過就成了塊被磨去了稜角的鵝卵石。
對殘酷現實的無奈,對曉曉的內疚疼惜都化成了一股針對昌茂的怒火,他集中精神,開始抓住昌茂公司的痛腳窮追猛打,既然沒有辦法救曉曉,那麼,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的!我決不會放過你們的!
雷天宇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最後的辯論過程中,言辭犀利,咄咄逼人,對方的律師到了後來幾乎無力招架,明明暖氣開得不足,房間太大更有點冷,他卻不停地掏出手絹擦著額上的汗,連他的助手都好幾次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雷天宇。

 


在雷天宇生命當中,再也沒有一個春節像這個春節這麼難熬,曉曉的案件就像懸在半空的一柄利劍,時時刻刻地刺著他的心,萬家團聚的喜慶日子,他卻只是躲在家裡,不停地抽煙藉以緩和心情,房間裡的空氣實在難以忍受的時候,他就發瘋一樣地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讓寒冬的冷風呼呼地吹進室內,清醒自己的頭腦。
除夕夜,大年初一,大年初二,他都是在這種混混沌沌的狀況下度過的,大年初三這一天中午,江雁離來了,一進門就嫌惡地用手扇風:「嘩!簡直是香火繚繞,你成仙了嗎?把房間熏得一股煙味,也不怕徐楓曉回來找你算帳。」
「他要是能回來的話,我什麼都願意做。」雷天宇疲憊地說,走進廚房倒了杯水給她,自己倒在沙發上。
「嘖!你也太寒酸了吧,現在過年耶,哪家不是好吃好喝招待客人,到了你這裡,連杯茶都沒有,叫我喝白開水!」
江雁離抱怨著,看雷天宇無動於衷的樣子,絕望地抬起頭歎息:「完了完了,徐楓曉一出事,連世上最後一個住家好男人都給毀了。」
她穿著光鮮,薄施脂粉,很有喜氣洋洋過新年的樣子,在客廳裡隨意走了幾步,若無其事地問:「是不是事情不太妙了啊?我說得沒錯吧?」
「全給你說中了。」雷天宇苦笑著說。
江雁離點點頭:「據你的看法,這次主犯能判幾年?」
「十年到十五年吧。」
「那徐楓曉呢?」
雷天宇沉默地咬住了嘴唇,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兩年,頂多了。」
本來沒有那麼嚴重的後果,隨著曉曉一步步地自掘墳墓,加上上面對這案子的奇怪態度,雷天宇實在不敢往好處想。
「OK,那還不算太糟,」江雁離輕鬆地說,「你也不用太擔心,兩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等他出來,也不過二十八歲。想開點吧,別這麼要死要活的,徐楓曉出來之後一無所有,還要你照顧他呢。」
「兩年……兩年……可是曉曉在裡面呆一天,我的心都已經油煎火燎一樣,要我怎麼忍兩年!」雷天宇惱怒地捶了沙發扶手一下,「他那麼個脾氣,怎麼在監獄裡呆!」
走到窗邊望著冬日的晴空,江雁離的臉色有點不自然的紅:「你何必替他瞎擔心,他這麼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既然你幫不了他,不如看開一點,不要把自己也給弄傷了,你要是沉淪下去,兩年後,誰來照顧你的徐楓曉。要做的事情多著呢。」
雷天宇伸手搓了搓緊皺的眉頭,自失地一笑:「我真是越來越沒用了,居然要你來鼓勵我振作,對!你說的對,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就算我再這麼頹廢下去,曉曉也不會沒事,該出的事已經出了,現在一切已晚,我能做的,只有……等著看最後的結果……」
「現在知道晚了?」江雁離嗤之以鼻地說,「你當時可沒想到有今天的後果吧?唉,不是什麼事都能按你的想像發展的,再說,還有你那個鬧彆扭的徐楓曉,你傷他一分,他會還你十分的!」
她看看雷天宇,又有點同情他了:「他當然知道,想傷害你,傷害他自己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傷他一分,你痛十分……他是拼著自己倒霉也要讓你難受啊。」
「曉曉不是這樣的人。」雷天宇正色說,「他決不會為了賭氣做出這種事情來的,那是他的前途和未來啊!他難道不知道他的一切都會毀了嗎?!」
「那你給我一個他這麼做的理由啊?給不出來了吧?」江雁離滿意地看著他啞口無言的樣子,輕哼一聲,「早就跟你說了,徐楓曉脾氣不好,你讓著他,哄著他,也慣出來了,要是這樣你就一直慣著他啊,你又平空來這麼一下子,他那個性格當然受不了了。不鬧出點事來才怪呢。」
雷天宇搖搖頭:「不會!曉曉不會的!我只恨現在見不到他,不然我一定會當面問問他,到底為什麼會這樣?!」他忽然暴怒起來,「到底為什麼?!曉曉為什麼什麼也不對我說,也不見我?!他是恨我到這個地步嗎?!」
「誰說見不到面啊,法庭上你們不是天天見嗎?」江雁離揶揄地說,「他說什麼來?還不是什麼都不說,你就認了吧,再怎麼說,你也是始作俑者,如果你還是個男人的話,就承擔起責任來,堅持到最後吧,我可不想看你在宣判那天倒在法庭上,讓大家一輩子笑話。」
雷天宇冷冷地一笑:「不會的,我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他眼睛裡的無盡哀傷一閃即逝,平靜地說,「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我都要和曉曉一起面對,這是我欠他的。」
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臉色,江雁離正想開口,小巧的包裡忽然響起了手機的悅耳鈴聲,她急忙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號碼,不耐煩地掛掉。
「誰啊?」
「一個認識的人,覺得悶和他出去過兩次,就死纏不放了。」江雁離把手機索性關掉扔回包裡,「不用管他,最近本小姐心情不好,算他倒霉。」
對於江雁離有時和徐楓曉不相上下的任性脾氣,雷天宇也已經習慣了,她大小姐不高興的時候,最好不要去招惹她,所以只是點了點頭。
兩人都沒有心思再談下去,隨便岔開話題,聊了一會兒,到了中午,江雁離熟門熟路地進廚房煮了些米粥,找出冰箱裡剩下的醬菜,和雷天宇一起吃過了午飯,這才離開,

 


過了春節假期,離宣判的日子就一天近似一天,雷天宇卻沒有了當初的急躁痛苦,工作還是和以前一樣兢兢業業一絲不苟,作息也恢復了正常。只是沉靜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宣判的這一天,他起得很早,像是完成一項重要儀式似的,靜靜地洗漱,細心地刮過鬍子,穿上前一天熨得平整無比的制服,拿起車鑰匙走到門口的時候,想了一想,又返身回來,打開徐楓曉臥室的門,深深地看進去,房間已經整理過,鋪得整整齊齊的藍白色花紋的床罩上,疊放著徐楓曉的睡衣和浴袍,窗簾拉開,清晨的金色陽光溫和地灑在上面,整間房間也變成金燦燦的一片。
「曉曉。」他輕聲地說,「我們走吧。」

 


坐在外邊等待開庭的時候,也許是因為所有的事情今天都要了結了,所以對方的律師顯得特別輕鬆,堆著一臉笑和雷天宇打招呼,雷天宇和平時一樣,淡淡地點點頭。
時間到了,他們魚貫進入法庭,和前幾次不同,今天旁聽席上的人要多得多,雷天宇坐下去之後,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發現江雁離身著便裝,獨自一個人坐在第三排最邊上的位置。看見他的視線掃過來,笑了一笑,算是招呼。
雷天宇不便表示些什麼,想把目光收回來,無意中忽然瞥見了在最後一排的同樣位置,坐著一個有些眼熟的人,他不禁認真地看了一眼,才發現是以前見過的和徐楓曉在一起的那位香車美人,自從曉曉畢業前在街上偶然碰見過那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她,今天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雖然已經過了四年多,但是她美麗依然,少女的天真嬌憨已經悄然褪去,眉間眼角增添了幾許風情,如雲秀髮在腦後綰成低髻,插了一隻典雅的玳瑁髮簪,靜靜地坐在那裡,微垂著眼睫,自有一番大家風範,身邊坐著的男人西裝革履氣度不凡,雖然長相斯文,雷天宇卻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天然的威勢,壓得他微微一窒。
他們是什麼人,和曉曉有關嗎?帶著疑問雷天宇下意識地看向被告席上的徐楓曉,站在兩個身材高大的法警中間,更顯得他的身材瘦削,雖然還是垂著頭,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雷天宇卻明顯地感受到他的不安,甚至,還有一些驚恐,在表面上他掩飾得很好,很平靜的樣子,只有攥緊的手指出賣了他。
怎麼了,曉曉?出什麼事了?!你知道了什麼?!你在害怕什麼?!雷天宇全然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緊緊地盯著他,情不自禁想站起來,過去直接問個清楚!
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徐楓曉忽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自從出事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目光交會,雷天宇百感交集地看著他,恨不能把所有的愛意憐惜內疚都傳遞過去,直接熨到他心裡……
曉曉的眼睛還是那麼黑幽幽的,深得見不到底,從裡面,雷天宇沒有看見一絲恨意,還和以前一樣,平靜地看著他,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還是被自己捧在手裡珍愛的寶貝,他不是站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的被告。
曉曉……
對視了短短的幾秒鐘,徐楓曉就把目光轉開了,臉上一片淡漠,看著自己的腳下,就在幾秒間,他的不安驚懼消失得無影無蹤,比任何人都要坦然地面對即將發生的一切。
到底怎麼了?雷天宇正在胡思亂想,審判員入席了,他急忙把心思收回來,全心地面對即將到來的結果。
終於熬到了最後關頭,審判長拿起判決書,先看了雷天宇一眼,才開始宣讀,雷天宇被他這一眼看得心慌意亂,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一陣陣耳鳴襲來,他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偷偷在桌子下面顫抖著握緊拳頭再鬆開,如此重複了幾次,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強迫自己認真地聽審判長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再把它們組合起來,一句句地辨明裡面的意思。
雷天宇,你也有今天嗎?他在心裡苦笑,你也有幾乎聽不懂判決的時候嗎?
「被告王國興……販賣走私物品……偷逃稅款……總額XXX……根據刑法XXX條……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並處偷逃應繳稅三倍罰金……」審判長清晰地念著,聲音在審判大廳高高的屋頂下迴盪著。(為什麼時斷時續?那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正確的寫法是什麼,對不起各位了。)
終於,念到曉曉了……
「被告徐楓曉……犯有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偽造證據,毀滅證據罪,情節嚴重,根據刑法第306條……判處有期徒刑五年……沒收非法所得XXXXX元……」
轟的一聲,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雷天宇的頭,他不能置信地抬頭向審判長看去:怎麼會!怎麼會是五年?!

 

曉曉是自首的,依法應當從輕判決,就算情節嚴重,也不應該判五年啊!這太不公平了!
雷天宇望著審判長的嘴唇一開一合,吐出他根本不想再關心的話語,滿腦子裡只有曉曉被判了五年這個事實,審判長身後巨大的國徽壓得他連呼吸的力量都沒有了,幃幕的鮮紅,像是剛滴下的血……
曉曉!
他艱難地轉過頭去,看著被告席上的曉曉,旁邊的主犯已經臉色灰白,只是強撐著站在那裡不動,徐楓曉卻平靜得出奇,不動聲色地垂著眼睛,好像一切終於了結,他終於可以放心了似的,甚至,還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全身放鬆下來。
除了審判長的聲音之外一片寂靜的法庭上,雷天宇彷彿聽見自己的心在哭泣……
宣判結束了,幾名被告均表示服從判決,不再上訴,法警依例把犯人帶出法庭,徐楓曉被兩名高大的法警帶走了,只留給雷天宇一個背影,臨走前,他稍稍側過臉,看了旁聽席一眼。
雷天宇已經無法思考,只機械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旁聽席上並無什麼異樣,江雁離皺著秀麗的眉毛,也在無奈地看著他,最後一排的那位不知名的美女,已經是無法承受的樣子,強忍著用手捂著嘴,靠在身邊男士的肩膀上,默默地流著眼淚,那大概是她丈夫的男人擁著她,輕拍著她的手,無聲地安慰著。
他只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轉回徐楓曉的背影上,被法警夾在中間的,瘦削卻堅強的背影,他有種感覺,曉曉獨自承受的,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多,平時被他嬌慣縱容的曉曉,任性的曉曉……今天他才驚覺,那和學生時代孤獨平凡的徐楓曉一樣,只不過是一個偽裝!真正的曉曉,他從來沒有看清過!

 


審判結束,退庭之後,雷天宇迅速收拾好東西,連招呼都沒和助手打一個,飛快地離開法庭,路上遇見了同事或者是認識的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一反常態地沒有停下來,只是悶著頭加快步伐,絲毫不理會身後的竊竊私語。
助理檢察官幾乎是小跑著追在他身後,壓低了聲音叫他,他也根本不理睬,直到迎面一個身影硬是擋在了他面前,任他左衝右突就是擋住去路死不讓開,他才不耐煩地抬起頭:江雁離雙手叉腰,帶著『看你奈我何。』的表情站在他面前。
雷天宇心亂如麻,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把發生的事理清頭緒,根本沒有心思應付任何人,即使是江雁離。
他皺著眉頭,沉聲說:「讓開。」
「不讓。」江雁離斬釘截鐵地說,「你這樣子太難看了!這又不是你的錯!」
雷天宇咬緊了牙關,胸口劇烈起伏著,艱難地說:「可是後果……就是這個,我沒有辦法改變了……」
江雁離冷笑一聲:「以為自己是法律和正義的化身還算正常,以為自己可以時光倒流就真的無藥可救了……再說,就算時光倒流,同樣的事你也是再做一遍,沒差的啦。」
雷天宇無話可說,這時候助手已經氣喘吁吁地趕上來了,只是看到他們這奇怪的對峙場面,不敢上來,躲在走廊的柱子後面觀察形勢。
在江雁離差不多使了十幾個眼色之後,雷天宇才勉強平靜一點,回身對他交待了幾句,讓他們拿餐券在法院吃完中飯後就自己回去好了,助手饒有興趣地邊看著他邊答應著,臨走時還不忘多看江雁離一眼。
默默無言地和江雁離走到停車場,遠遠地又看見了那對出色的男女情侶,美女的情緒好像已經緩和多了,只是眼睛還紅紅的,不時拿手絹印著眼角的淚水,男人挽著她的手臂,輕聲在耳邊說著什麼,看樣子是在安慰她,早等候在側的司機打開黑色奔馳的車門,恭敬地彎下腰。
「你認識他們嗎?」雷天宇忽然問,江雁離搖搖頭:「不認識,怎麼了?」
「他們認識曉曉。」
江雁離瞇起眼又仔細地看了看,再一次地搖頭:「沒見過,不過看樣子,非富即貴,不是一般人,奇怪了,你對他們感興趣?和徐楓曉的案件有關?」
「當然不是。」雷天宇吁了一口氣,「我心裡很亂,自己想些什麼都不知道了……你相信嗎?這就是我們相信的法律,這就是我們堅持的正義……我究竟在堅持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江雁離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你知道的,就因為你知道,所以你才會痛苦,現在,你後悔了嗎?」
身邊的人沒有說話,江雁離也沒有抬頭看他,只聽見雷天宇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猛地咆哮著狠狠一拳打在一側的水泥柱上:「我後悔!我怎麼不後悔!?我什麼都不該做!!我什麼都不該知道!!那樣曉曉就不會有今天了!」
「雷天宇!」江雁離厲聲說,「你還是個男人嗎?是男人就不要說違心的話!如果你今天能後悔,以前徐楓曉求你的時候你早就放棄了!你明知道你自己沒後悔!所以你才會痛苦!你沒辦法後悔,即使對方是徐楓曉,你也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原則,對不對?!」
她氣沖沖地一把拉過雷天宇血肉模糊的手,檢視了一下,拿出手絹草草地包紮了一下,推著他說:「走,先去醫院,然後去吃飯,下午你別來了,我替你拿假條去院裡。」
雷天宇心裡百感交集,怔怔地看著她,江雁離伸手到他口袋裡掏鑰匙的時候才低聲說了一句:「雁離,謝謝……」
「哼,光會嘴上說說。」江雁離不客氣地拿出他的車鑰匙向車子走過去,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頭也不回地說,「真想謝我的話,記得我結婚的時候封大紅包來!」

 


在他們開車離開之後,某個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有人還在談論著他們。
「看來,這次案子對小雷的打擊挺大啊,還是年輕氣盛……沉不住氣。」
「主犯我已經多判了五年了,上面有意見也沒辦法,平心而論,我贊成他的做法,法律本來就不是兒戲,權大於法還成什麼道理!」
「小雷是年輕,你是老同志,怎麼也不服從領導和組織安排?」
「這和法律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再說了,這個意見我會向上面反應,這件事就此結束,不是已經結案了嗎?…………這個雷天宇不錯,正直無私,現在的年輕幹部,很少見到這樣的人了。」
「……工作能力也很強,現在是我們那裡最年輕的科長,還是學生黨員,那是他女朋友,也是數得上年輕有為的檢察官了,就是女孩子有點小姐脾氣是真的。」
「呵呵……我知道她……呵呵,這孩子還挺有眼光,不錯,不錯!我說啊,你也到了年紀了,要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考慮接班人的時候,可以對小雷重點培養一下嘛。」
「嗯,這個我們已經研究過了,內部決定,再觀察他兩年,明年下半年準備……」
「好了,這個不是我該過問的事,談話就到此為止。昌茂的案子今天就算正式了結,被告已經表示不再上訴,所有一切都結束了。」
伴隨著意味深長的微笑,這次談話也結束了。

 


案子結束了,之後的發展是顯而易見的:司法局吊銷了徐楓曉的律師執業證書和海天律師事務所的執業執照,並罰沒有關財物。換句話說,徐楓曉,就這樣在律師界徹底消失了。
雷天宇親自去了寫字樓一趟,自從徐楓曉開業之後他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寬敞氣派的樓層,明亮的采光,陽光暖洋洋地照進來,他不禁想像著他的曉曉是怎樣神采飛揚地坐在這裡辦公的,肯定是板著臉不苟言笑,保持住他精明睿智的年輕律師形象,撒嬌的曉曉,任性的曉曉,都只是對他一個人的,那樣的臉,沒有別人可以看到。
曾經緊張繁忙的室內人去樓空,只有地上還有一些廢棄的紙張上還印著清晰的『海天律師事務所』幾個字,證明他不是走錯了地方,業主帶領著幾個裝修工人正在費力地撬著正對樓梯的大門上幾個燙金的大字,以為他也是來看房子的,委婉地說這裡已經租給了一家空調合資企業做辦事處,請他留下電話,一有機會再通知他。
「這麼快……已經租出去了?」雷天宇喃喃自語著。
「是啊,我們這裡市口好,環境好,物業管理也是一流的,租金貴一點也有人排隊租,先生您知道嗎?就連X國領事館的簽證處也在這裡呢,十八樓!」
婉拒了業主要他留下電話號碼的要求,雷天宇昏昏沉沉地走出大樓,看著工人們毫不留情直接地把所有海天留下的東西清掃一空,包括門上的字,他的心好像也被掏空了。

 


江雁離走進他辦公室的時候,雷天宇只是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繼續干自己的事,很沉默。
看見他這樣子,江雁離也不急了,自己坐了下來,悠閒地翹著二郎腿,就差點根煙噴雲吐霧了。
過了一會兒,還是雷天宇忍不住了,低聲問:「沒有工作要做嗎?跑到我這裡來。」
江雁離滿意地一笑,喝了一口茶,敲敲桌子:「終於開口了,喂,我問你,聽說院裡想要你接劉XX貪污受賄的案子,你拒絕了?」
雷天宇沒想到她的來意是這個,有點吃驚,點點頭:「是啊。」
「你傻啊!這個案子證據確鑿,憑你一定會把他吃死的,而且,接這樣的案子,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但名聲上去了,將來陞遷的時候政績也有了。」江雁離恨鐵不成鋼地說,「到誰手裡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怎麼你就不接呢?你還在擔心上面施壓?不用擔心啦,他老丈人今年就從省政協退下來,老爺子精明著呢,為了保持晚節,別說女婿了,親兒子都捨得往外扔。這案子你不接還想接什麼啊?!」
她說了半天,雷天宇一聲都沒有吭,等到她終於停止,倒水喝的時候,他才低聲開口:「我不接這個案子,是因為……我要辭職了。」
「噗!」江雁離一口茶來不及嚥下去,幸虧她扭頭得快,沒有噴到桌上的材料,雷天宇無聲地遞過紙巾,她一把抓過去,胡亂擦了擦臉就開始大罵:「雷天宇!你想謀害我是不是啊?冷不防就說出這麼一句來,想嗆死我是吧?你想辭職?本小姐還想辭職呢!要是比爾蓋茨離了婚來娶我,看我不馬上走人,難道你找到下家了?根本不可能!好端端地辭什麼職?!你想逃避嗎?你以為你辭了職就什麼都過去了?一切就可以重新來過?徐楓曉就能原諒你?!你做夢!男子漢一點擔當都沒有!遇到不順心就想辭職,你的原則呢?你的理想呢?你不是要做正義使者剷除罪惡的嗎?全都忘啦?!」
「我沒忘。」雷天宇悶聲說,「但是,為了曉曉,我願意放棄一切……」
「雷天宇你這個傻瓜,你腦子徹底壞了!徐楓曉徐楓曉徐楓曉!全都是為了他?!你辭職他會高興嗎?如果他真愛你,怎麼會希望你放棄你一直堅持的東西?!你這樣做,什麼都彌補不了的!」
「你聽我說,雁離。」雷天宇抬手制止了她,堅定而不容人拒絕,「曉曉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入獄五年,五年後他出來的時候,更是一無所有……這五年我能怎樣?最好的程度是升到起訴處處長,而一個處長,工資是多少?就算是檢察長,工資又是多少?何況那是我根本達不到的目標,我要在這五年裡,做到起碼是曉曉目前的成就,開自己的律師事務所,賺錢……我要給他最好的,最好的一切……五年之後他出來了,我才有能力照顧他,補償他……到時候……到時候他什麼都不用做,我來養他就好!」
江雁離懷疑地看著他:「我還是認為你瘋了,知道麼?內部消息,明年,或者後年,你就可以升起訴處處長了,這是破格的提拔,三十歲就當處長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辭職之後打算怎麼辦?」
「回學校考博。」
「拜託?!還回學校!我受夠了學校日子了!」江雁離抱怨著,「你放棄大好前程去學校回爐?!瘋了!」
她小心地看看雷天宇:「不再多考慮考慮?」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雷天宇從抽屜裡拿出寫好的辭職書,「兩年之後我會去拿律師執業證書,三年,三年的時間足可以讓我有能力將來照顧曉曉……這就是我要做的!」
「那……」江雁離沉吟了一會兒,忽然從他手裡奪過辭職書,草草地看了一遍,抬起頭笑了:「我有個主意……你想不想要一個將來的合夥人啊?」
「嗯?」
「如果兩個人合夥開律師事務所,是不是能更快地達到你的目標呢?」江雁離拿紙悠閒地扇著風,「雙倍的利潤和名聲喔,再說,我的能力你也清楚,不是浪得虛名之輩,怎樣?要不要我加入?」
雷天宇苦笑著去拿她手裡的東西:「雁離,別開玩笑了,這是我的事,你沒有必要攙和進來。」
「誰跟你開玩笑。」江雁離身子一閃,正色道,「怎麼?有了賺錢的機會就先把我一腳踹開了?還當不當我是朋友?我告訴你,本小姐也不是吃閒飯的,起碼不會比不上你的徐楓曉!你有我當合夥人,是你的福氣呢!」
「是是是,好了,別玩了,把東西還給我。」雷天宇嘴裡敷衍著她,一心只想拿回她手上的辭職書。
「還給你?等我先抄一份,一起遞上去再說。」江雁離說著果真坐了下來找了張紙開始照抄,雷天宇歎了一聲,「雁離……別鬧了,你突然就辭職,怎麼跟家裡交待呢?」
「交待?我這麼大人了,還要交待?」江雁離不在乎地說,抬頭抿嘴一笑,「他們要問的話,就說我們夫唱婦隨嘛……」
「雁離!」雷天宇驚愕地叫了起來。
「開玩笑開玩笑的啦,看你緊張的樣子!」江雁離哈哈笑起來,都笑出了眼淚,一邊用手去擦一邊說「就是借我做個幌子也不必這樣嘛,反正你的徐楓曉這五年都不會知道,借你給我用一下有什麼不可以,哼,小氣!好嘛,我跟我老爸說我厭倦了穿制服,想換個環境就是了,絕對不會牽連到你的,OK?」
她下筆如飛,很快就把辭職書照樣抄了一份,兩份疊在一起拿在手裡:「不如我們今天就一起遞上去?免得夜長夢多。」
身不由己地被她拉著,在同事們已經變得習以為常的目光中,雷天宇走出了辦公室的門。


五年後,依舊是在那棟非常氣派的寫字樓,十六樓,早上九點整,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雷天宇走了出來,迎面對著他的是大門上金光閃閃的幾個大字:海天律師事務所。
「雷主任早。」接待小姐甜甜地笑著招呼他,他點點頭,往裡面走的時候順口問:「江律師來了嗎?」
「已經來了,在她自己辦公室裡。」
他打開門走進去,來往的幾個職員看見他都停下來恭敬地打著招呼,雷天宇一一點頭答應,卻沒有進自己的辦公室,直接走到另一端,敲敲門。
「請進。」傳來江雁離柔和的聲音,他推開了門,笑著說:「雁離,想不到你今天又比我早。」
冬日早上的陽光從江雁離身後照進來,逆光中的她更顯得美麗端莊,穿著一身簡潔大方的名牌職業套裝,雪白的襯衣領子襯得整個人十分清爽,以往的披肩秀髮也挽成了髮髻,有幾縷散發從耳朵後面跑出來,被陽光一照,變成了柔和的金黃色。
她聞聲抬頭也是一笑:「還說呢,明明住得比我近,天天比我晚來,還好你晚上走得比我晚,這才扯平嘛。」
雷天宇走過去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看了一眼她面前堆著的文件:「那件銀鑫的案子快上庭了吧?這次有幾分把握?」
江雁離得意地一笑:「你就等著錢入帳吧,我出手的案子,還有不成的?今年又是個開門紅,只是可惜,同時的黃興那件案子,我太忙了沒有接,不然,哼哼……」
雷天宇只有苦笑,當年他們一起開業的時候,雷天宇曾經說過,他有他自己的原則,就算利潤再豐厚,有些案子,他也不會接,江雁離知道他的意思,歎口氣說:「好了,你求名,我求利,我們雙管齊下,這樣總可以了吧?」
借她的吉言,同名為『海天』的事務所自從開業就一路蒸蒸日上,雷天宇接的第一個案子是一對同性戀情人被學校開除的案子,當時他從報紙上看到這個社會新聞之後,立刻想方設法地找到那兩個年輕男孩,說服了他們,控告學校。當時不但輿論嘩然,連江雁離都氣得指著他大罵了一頓摔門而去,過了一小時才板著臉回來說:「既然木已成舟,我就只好幫著你死活都要打贏官司,免得我們剛開張就關門了。」
雷天宇何嘗不知道他走的是一步險棋,稍有不慎,不但名聲受損,而且以後恐怕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委託他辯護了,但是,他就是不能放棄,兩個年輕男孩清澈無助的眼睛,一直映在他腦海裡,他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面對學校如此不公正的對待,要面對同學,老師,家庭,社會的唾棄,他們剛剛開始的人生就這樣被人潑上了無可磨滅的污跡……
一切,只因為他們相愛……
因為他們愛錯了嗎?可是他們到了那個地步也沒有後悔,被退學的他們不敢,也不能回家,就在市裡租了很便宜的房子棲身,一邊四處打工度日一邊等待著開庭的日子,希望,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他們愛得很小心,也很甜蜜,在表面上,甚至都沒有任何親密舉動,只有不時交會的眼神,傳遞著他們之間的秘密,江雁離本來是一直反對的,和他們見了一面之後,態度也轉變了。
可是,最後出庭的時候,卻只有一個人了,另一個男孩的父親風塵僕僕地從農村老家趕來,一見了他就劈面一個耳光,繼而拳打腳踢著大罵:「丟人現眼的東西!這麼傷風敗俗的事情你居然做得出來!你還有臉呆在這裡!我們祖宗十八代的臉都給你丟光了!」打著罵著,硬是要把他帶走,男孩跪在地上哭著求著,手指緊緊抓在門框上,留下了十個帶血的指痕……
他還是被帶走了,臉上身上滿佈淤青傷痕,被帶上了北上的列車,臨走的時候,翕動著破裂的嘴唇,像是要對情人說什麼,但是,最後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淡淡地一笑,就扭過頭去,在父親的呵斥聲中,離開了。
起初,雷天宇很擔心另一個男孩子也會撤訴,還好他沒有,默默地跟在後面送走了情人,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門口低聲地說了一遍又一遍:「我不會放棄的,我會和你一起……努力下去……」

 

案子會勝訴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是雷天宇和江雁離唯一的一次強強聯手,在他們面前,學校的辯護律師簡直就是不堪一擊,他又回到了學校,在老師同學怪異的目光中繼續未完的學業,雖然他的家庭在出事的同時就和他斷絕了一切聯繫,他還是很樂觀地生活著,學習著,比以前更加努力。
「這個機會,得來不易啊。」他對雷天宇說,感慨地看著身邊走過的年輕學子們,「以前我還真有點浪費時間,現在不會了。」
雷天宇沉吟著問:「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微笑著說,「先是以好成績畢業,然後……考獎學金出國……等我站穩了,就……把他接出來……接到我身邊。」
「你不怕……他已經忘了你?」雷天宇試探著問,「他回去,一定會受到家裡的壓力,如果他已經結婚了-」
「沒關係。」男孩輕快地說,「他不會忘了我的,就算結婚了,我也不在乎,雷律師,我問過江律師了,婚後和婚外異性同居,才犯重婚罪哩。」
雷天宇不禁笑了:「你還想得真多,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們的父母?」
「父母嗎?」男孩輕描淡寫地說,眼睛裡有著一閃而過的恨意,「是他們先放棄我們的……還好,未來是我們的,而不屬於他們。」
雷天宇啞然,過了一會才說:「好了,你想得開就好。」
在他送雷天宇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男孩才低聲說了一句:「雷律師,謝謝你。」
聲音消失在風中,雷天宇沒有聽清,回頭看他的時候,男孩眼裡含著晶瑩的淚水,再一次誠摯地說:「雷律師,謝謝你。」
說著,他揮揮手,走了回去
雷天宇微笑著望著他,自己的眼眶也有些發熱,看著這個男孩子,就想起了他自己,他的曉曉,他在幸福之年和曉曉攜手漫步過的校園……

 

第一個上門的委託人,是來聘請他們做公司法律顧問的,本來是很簡單的事情,江雁離看了來人一眼,臉上的笑容就掛不住了,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怎麼是你!」拔腿就走,把雷天宇一個人晾在那裡。
他十分奇怪,但也不得不勉強對來人道歉:「對不起,我……」
「沒關係沒關係!」來人一個勁地說,「江小姐就是這個脾氣,我知道的。」說著遞過名片來,很樸素的名片上只寫著他的名字:周彬,和一家堪稱本市規模最大的房地產公司的名字。
雷天宇拿著名片,正在奇怪的時候,腦子裡忽然電光火石地想起了從前曉曉和江雁離鬥嘴時的話,難道這個男人,就是曾經追過江雁離的那個周總?
從外表看,他一點也不像個上億身家的富人,甚至不像個生意人,三十幾歲的年紀,忠厚的四方臉,誠懇的眼神,穿著也沒有刻意浮華,很是舒適合身,相比之下,雷天宇的西裝領帶就顯得過於正式拘束。
合作當然是愉快的,從此之後事務所就時常看見這位周總出入的身影,江雁離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和他說說笑笑,答應出去約會,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皮笑肉不笑地打哈哈,難得這位周總不像別的追求者知難而退,還是堅持不懈,有時吃了閉門羹,連雷天宇都有些為他抱屈,他卻只是一笑,說聲:「江小姐大概今天心情不好,我改日再來。」 就走了。
說起追求者,這五年江雁離的追求者可是讓雷天宇大開眼界,在學校裡的時候還限於環境,不得不收斂一二,週五下午總有不同的轎車在校門口等她大小姐的芳駕是不用說的,開業兩年多來,更是變本加厲,在樓下等她的人絡繹不絕,各式各樣的男人幾乎讓門衛看直了眼。
他曾經委婉地勸過江雁離,年紀也不小了,不要再玩愛情遊戲,認真地挑一個人嫁了吧,結果她嗤之以鼻:「我總不能閉著眼睛盲婚啞嫁啊,當然要挑一挑……再說,你有什麼不滿意的,本來我和你合作開業的事萬一傳到你的寶貝徐楓曉耳朵裡,你還想過日子嗎?我鬧點緋聞你更安全!狗咬呂洞賓!」
曉曉……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曉曉了,提到他的名字,心裡還是一陣免不了的刺痛,就像五年前在法庭上,眼睜睜地看著曉曉被法警帶走的時候一樣,儘管時間已經流逝,心痛的感覺還是那麼鮮明,一下下地,把他的心攪出一滴滴鮮血。
五年……五年了,人生中的五年,只不過是一個片斷,但對曉曉來說,這五年,也許就是他一生的噩夢。
曉曉是恨他的,雷天宇清楚地知道,他有恨他的理由,五年了,他都不肯見他一面,從第一次雷天宇在探視時間帶著東西去見他,卻沒有見到之後,每一周的探視時間,雷天宇都起個大早,風雨無阻地趕到監獄門口,排隊等到時間後,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徐楓曉不見他。
送去的東西,他從來沒有收過,雷天宇寫去的信,從來沒有回音,他帶著滿懷愛意和歉疚寫下的那些文字,就像石沉大海,連一個字的回音都沒有得到過。
今年,曉曉就該出獄了……
看他的臉色忽然陰沉下來,江雁離聳聳肩,拿著筆繼續看自己面前的文件,頭都不抬地問:「又想他了?」
「下個星期,曉曉就要出來了。」雷天宇低聲說。
「很好啊。」江雁離無所謂地說,「你終於可以一償宿願,訴盡相思了。」
「我……我忽然有點害怕,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雷天宇吶吶地說,「已經等了五年了,馬上就可以見到他……我……」
江雁離不耐煩地把筆往桌子上一扔,蹙起眉毛:「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馬上把所有念頭都給我收起來,老老實實地去把他接回來!哪有那麼多事!這也算近鄉情怯?」
「我當然會去接他,可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我,會不會跟我回來……」
江雁離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你不會求他啊!好好地哄哄他,姿態放低一點,千萬不要跟他說什麼有的沒有的……別的準備好了嗎?」
「我知道。」雷天宇不自覺地笑了笑,「我已經把他的房間收拾過了,他以前一直說羽絨被火氣大,我給他換了絲綿的,換洗衣服也全準備好了,應該不缺什麼,還有,你說接他回來第一頓飯在哪裡吃比較好?我想過去飯店,可是怕他吃不慣,也也怕他不能適應,還是在家裡吃好了……以前他最喜歡吃螃蟹,冬天不太好買,如果買不到的話……鮮魚也可以,就是刺太多怕卡到他,以前都是我挑過刺才餵他吃的,要不就買點海鮮,蝦也行,我可以替他剝殼,買只小公雞炒辣子雞還是買只母雞燉湯喝?本來想買點鹵貨給他嘗鮮,又怕他吃多了傷食……蔬菜的話看看有沒有過寒菜,那個菜正當時,炒著很嫩……水果你看買什麼好?冬天水果少,他喜歡吃草莓,貴也沒什麼,就是大棚種出來的怕味道不好……我想過了,過些天你再過來玩吧,怕他還不習慣見人……」
他一邊說江雁離一邊搖頭,看著他臉上淡淡的幸福笑容,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禮記有云:諸侯無事不殺牛,大夫無事不殺羊。你的徐楓曉,級別還真夠高耶。」
雷天宇絲毫不以為意地問:「怎麼?你最近還在和那個東大的副教授交往嗎?那個人也不錯啊,我已經把手上的事處理完了,準備請兩周假,好好陪陪他。」
「一周!」
「雁離!」
「十天!不能再多了。」江雁離堅決地說,「我手上還有兩件案子,如果再有委託人上門怎麼辦?」
「何律師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如果有委託人,正好可以讓他出面,也算是個機會。」雷天宇懇求地說,「雁離,曉曉這些年太不容易了,我一定要好好陪著他,照顧他,算我求你,讓我這一次。」
江雁離吐了口氣:「你都這麼說了,我能不答應嗎?反正徐楓曉是你的寶貝,為了他,你還不是什麼都肯做。我就是反對,有用嗎?」

 


站在第一監獄門前,雷天宇看著五年裡他已經來了無數次的地方,高牆,鐵門,電網……一切都那麼熟悉,就是這道門,把他和曉曉隔開了整整五年,每一次他都在門口排著隊焦急不安地等待著,雖然明知得到的答案是什麼,心裡總是存有一絲僥倖:萬一,曉曉這次肯見他呢?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希望,曉曉在牆裡,他在牆外,遠處的山頭綠了五年,白了五年,物是人非,今天的曉曉,會是什麼樣子?
他昨夜又失眠了,想借助藥物又怕睡過了頭,好不容易睜著眼睛到了天亮,起來刷牙洗臉,光是挑要穿的衣服就攤了一床,起初準備好的西裝穿起來總是感覺很正式,平時上班出庭見當事人也就算了,和今天的氣氛卻格格不入,休閒裝又有些隨便了,怕曉曉以為他漫不經心,穿夾克衫再打領帶怪怪的,像個機關的小幹部,最後沒辦法,穿了一件暗灰色羊毛衫,套上黑色呢大衣就下了樓。
五年前曉曉送給他的車,精心保養得還有八成新,江雁離曾經賭氣打的也不坐他的車:「好歹也是個事務所的主任了,開捷達!你以為你是開餐館的小老闆啊?!還是在單位混了二十年的小處長?才工作兩年的醫生?丟臉丟到家了,又不是沒這個能力,換個好點的行不行?本小姐坐你的車簡直掉價!」
怎麼能換呢,這是曉曉送給他的啊,當時的他,只不過是一個檢察官,這種車子正適合他,現在,他當了事務所的主任,身份變了,可是,愛曉曉的這顆心,從來沒有變過。
曉曉呢?他變了嗎?五年的時間不算短,監獄這種地方,更是可以把一個人完全改變,曾經的輝煌生涯被一朝盡毀,日復一日機械的勞作,還有精神上無盡的折磨……所有這些,會把他的曉曉變成什麼樣子?他連想都不敢去想。
監獄裡的那些黑幕,他不是不知道,畢竟是吃法律飯的,五年來在盡可能的範圍內,他暗地托了很多人關照曉曉,每年曉曉的體檢報告,他也都能看見,上面的資料基本一切還算正常,每次看過之後,他就會稍微安心一些。
可是,身體上無恙並不代表曉曉就沒有事,他那樣的性子,被關了五年,出來之後,要用多少時間才能復原?甚至,永遠不能回到從前,那個嬌縱敏感任性的情人?
有些傷痕,是一生都無法恢復的,不管隱藏得多好,心裡面,那個疤將永遠存在,直至死亡。
他正在呆呆地想著,遠處忽然傳來汽車的聲音,監獄周圍的一片死寂轉瞬被打破,他下意識地扭頭一看,一輛銀藍色的寶馬以絕不低於100公里的時速直衝了過來,雖然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基本上是沒有任何人,任何車經過的,但是那樣的飛速還是讓雷天宇看得暗暗心驚。
駕駛銀藍色寶馬的人以難以言喻的靈巧技術把車子穩穩地停在離雷天宇的車頭只有兩三厘米的地方,發出刺耳的剎車聲和輪胎的抗議聲,車門打開,一個甜美的聲音飄了出來:「雷先生,這麼巧?」
望著舉止優雅地從車裡舉步出來,笑顏如花的美女,雷天宇忽然感到嘴裡一陣發苦,這個和曉曉有關的神秘香車美人,又出現了!她到底是誰?五年的時間流逝都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粉雕玉琢的皮膚,烏黑柔亮的長髮,美麗五官,窈窕腰肢……什麼都沒有變,只是成熟了一些,自然而然地,帶出一股雍容華貴的不凡氣質,身上穿著暗紅色合身的皮質套裝,蹬著高統皮靴,一條雪白的長絲巾鬆鬆地圍在脖子上,隨風舞動。
「您是……」他裝作迷惑地問。
「我們見過面嘛。」美女不以為意地笑著,脫下手套扔進車裡,隨手把車門一關,向他伸出一隻手:「在昌茂案子的法庭上,只是我坐得遠,雷先生恐怕沒有看見我。」
「抱歉。」雷天宇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立即放開,白皙滑膩的玉手柔若無骨,帶著淡淡護膚品的香氣,所謂十指不沾陽春水,就是說的這種備受呵護的大小姐吧。身邊的女孩子,連江雁離的手指上,還有一個因為長期執筆留下的硬結呢。
「我接觸的人很多,一時想不起來了。」他嘴上試探地問著,「請問小姐貴姓?」
美女莞爾一笑:「不敢,免貴,不過,我夫家是老派人,嫁進去的時候就已經冠了夫姓,本姓什麼,已經沒有人稱呼了。」她自自然然地順手一掠鬢邊散發,微笑著問:「雷先生今天是來公幹?」
「不,我來……接一個朋友出獄。」雷天宇還是遲疑了一下才回答。
「真巧,我也是!」美女驚喜地叫了起來,渾然不覺自己到監獄來接人出獄不是一件多麼光彩的事,而簡直像是說「我在開車兜風散心」一樣輕鬆隨便。
雷天宇無話可說,在扭過頭去習慣地去摸煙盒,拿出來才問了一句:「您介意我抽煙嗎?」
兩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路對面的小鐵門「吱呀」一聲開了,有個人幾乎是被推著走了出來!
在他身後,從門裡傳出一聲粗聲粗氣的吆喝:「出去之後,要好好做人!」接著就像完成什麼任務一樣,『彭』地一聲,小鐵門又關上了,傳來上鎖的聲音。
出來的人機械地對緊閉的鐵門鞠了個躬,低聲說:「是,謝謝政府。」
他慢慢地直起腰,好像一時不明白自己是什麼人,在什麼地方,要幹什麼一樣,站在原地發愣,剃光的頭皮上,只有一層還是茸毛的淺黑色頭髮覆蓋著,更顯得脖子的細弱,穿著一件咖啡色的外套,黑色褲子,傻傻地站在哪裡,背對著他們,不勝其寒地微微發著抖。
雷天宇已經傻了,腦海裡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地看著他,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做不了……
他手臂上忽然被人抓住,用力之大迫使他不得不清醒過來,下意識地扭頭一看,竟然是剛才和他巧笑嫣然的那位美女,她完全收斂了笑容,臉色變得蒼白,目光犀利地看著前方,被雷天宇一看,才醒覺自己抓著人家的手臂,鬆開手匆忙地道了句「對不起。」就衝了過去,雷天宇慢了一步地跟在後面。
「楓曉!」她一邊走一邊大聲叫著,背對著他們的這個人肩膀微微一僵,看樣子好像他恨不能立刻再次衝進鐵門裡去才好,但是他大概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猶豫著,動作笨拙地轉過身來,迎著正向他奔過來的美女,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大概是笑的表情,吶吶地說:「您……您好……」
就好像是被重錘狠狠擊打了頭一下那樣,雷天宇陡然所有的能力都回來了,思考,言語,痛苦……巨大的衝擊幾乎把他打垮在地:面前的這個人,真的就是徐楓曉?!
黧黑的臉孔,畏縮的表情,一直低垂著眼睛,不敢正面看人地躲躲閃閃著,雙手抱著一個裝得滿滿的布袋,裡面大概就是他的全部家當,從這個人身上,哪裡還能看到一點五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律師的身影!
「曉曉……」從震驚中勉強回神,他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聲音輕得連自己都聽不見,雷天宇痛心地抿了抿嘴,加大聲音又叫了一聲:「曉曉!」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受了怎樣的罪,吃了多大的苦頭才把你的光彩磨滅殆盡?今天的你,和以前的你,還是一個人嗎?!還是被我抱在懷裡寵愛著,會撒嬌會任性會吵架會挑食的曉曉嗎?!
五年了,沒有見到你的五年,愛你想你的五年,今天見了面,卻發現,失去的永遠不會再來,他所珍愛的那個曉曉,他牽腸掛肚的那個情人,已經成為了記憶……
現實的曉曉,已經變得讓他無法認識。
美女早已經奔過去抓住了徐楓曉的雙臂,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紅了眼眶,半天才說了一句:「出來就好了,沒事沒事,楓曉……你出來就好,我……什麼都放心了……」
「我——沒事,很好。」徐楓曉掙開她向後退了一步,眼中的驚恐一閃而過,馬上又恢復了近乎麻木的神情,雷天宇看得不忍,搶前一步擋在她面前:「曉曉……我來接你了。」
徐楓曉好像是第一次看見他似的,流露出完全陌生的表情,又後退了一步,後背頂到了圍牆上,已經無路可退了,他把手中的布袋緊緊地抱在胸前,戒備地看著雷天宇。
「曉曉……」雷天宇心裡難過已極,聲音放低,怕嚇著他,「是我……別怕,你不會不認識我吧?曉曉?家裡已經什麼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回來呢,來,別怕,還記得那輛車嗎?你買給我的?我一直在開呢,家裡你的房間也沒有變,還是老樣子……你的被子和床墊都換了新的,睡起來一定很舒服,嗯?有什麼話我們回家再說,好不好?」
徐楓曉木然地搖了搖頭,無視他伸開的雙手,小心地貼著牆邊溜了過來,站在一邊,雷天宇不放棄地又走了過去:「曉曉,五年沒見了,你難道……真的不想再見我?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我們好好談談行嗎?」
「我不!」徐楓曉忽然衝口而出一句話,把他們嚇了一跳,雷天宇急忙擺手:「好好好,你別生氣,有話慢慢說。」
那位美女更是緊張,想了想還是走過來,柔聲說:「楓曉,我知道你剛出來,還不太習慣,來,我們先回家吧,慢慢再說好不好?」
徐楓曉卻像是也被自己的大聲說話給嚇著了,不知所措地貼緊牆,從外套沒繫好的扣子中,可以看見裡面髒污的襯衫領子,袖口露出的手腕瘦得可憐,目光惶恐地四下游移著,在自己腳尖前的一小塊地方來回打著轉。
雷天宇不能相信地看著他,聲音都在顫抖:「曉曉……曉曉!你怎麼了?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家了嗎?我說了要照顧你一輩子的,你忘了我可沒有忘!曉曉……你看看我啊……別裝作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曉曉……」
他說不下去了,痛苦地把頭別到一邊,閉上眼,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全身血液都狂叫著翻湧不已。
「這些廢話,我不想聽。」說完徐楓曉又低下頭,倔強地抿緊嘴,一言不發了,那位美女紅著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雷天宇,還是走到後者身邊,輕聲說:「雷先生,楓曉剛沒事,情緒還不穩定,你……別逼他了,他既然不願意跟你回去,那跟我先回去,也是一樣的……等他習慣一點,好過一點,再請你過來,好不好?」
雷天宇心裡一陣絞痛,他如何能捨得讓曉曉離開,好不容易才見面的,他一走,什麼時候又可以再見到?如果他一直不肯見自己怎麼辦?曉曉的脾氣這麼強,自己說都未必能說服他,如果他根本不聽自己說,那又如何?人生還有幾個五年?他們已經分開這麼長時間了,難道還要再分開?
可是,現在的曉曉,根本什麼都不聽他的,如果今天她不在……自己就算是用強,恐怕也不能輕易地把曉曉帶走,他又如何忍心對曉曉動手?那只能讓曉曉更加恨他,更不能原諒他……
不能再拖下去了,畢竟還是在監獄門口,曉曉身子單薄,穿得也少,寒風中一直在打著哆嗦,再不讓他進車裡,萬一凍出病來怎麼辦?他的身體,還能經得起折騰麼?
「好吧。」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著話,「曉曉……就拜託你了……他……他身體不好,如果有什麼事,請務必通知我……」
聲音逐漸變得哽咽,他講不下去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了她。
「放心吧,雷先生。」她瞭解地笑笑,「從來我就把楓曉當親弟弟看,不會讓他吃虧的,等他心情好一點,我再打電話給你。」
說著她回過頭招呼徐楓曉:「來吧,楓曉,上車了。」
徐楓曉明顯地猶豫著,低聲說:「海先生……知道了嗎?」
美女稍稍一愣,接著就微笑著說:「他知道,雖然不說,心裡明白,你別擔心這些了,跟我回去,都有我呢。」
雷天宇站在原地,心亂如麻地看著他們走向車子,她拉開了前門讓徐楓曉進去,輕言勸慰著,徐楓曉忽然回過身,直直地向雷天宇走過來。
他驚喜之下,站直了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向他走來的徐楓曉,難道曉曉改了主意?難道曉曉還有話要對自己說?
徐楓曉走得很慢,很穩,帶著下定決心後的某種強硬,逕直走到他面前,依舊低垂著眼睫,右手在自己帶著的包裡悉悉嗦嗦地掏了一會兒,拿出來一個用黑色塑料帶包好的四四方方的物體,遞到了雷天宇面前,本來還鼓鼓的布袋立刻癟了下去,裡面大概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了。
「這是什麼?」雷天宇奇怪地問,伸手接了過來,入手很沉。
「你的東西,還給你。」徐楓曉簡單地說。
雷天宇滿腹疑慮地打開系得好好的塑料袋,驚呆了,裡面是整整齊齊疊好的,這五年裡他寫給徐楓曉的信!每一封上都有他的字跡,徐楓曉的名字,已經褪色的郵戳……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地很規則,可是每一封信都沒有拆開,口封得好好的……
「這……這是……曉曉?」他不解地問。
「裡面的東西我沒看,回去燒了吧。」徐楓曉平靜地說,「你可以不用擔心,現在沒人會知道了。」
他說完就轉過身去往回走,雷天宇疾步追過去攔在他面前,著急地說:「曉曉,你聽我說……」
「沒什麼可說的。」徐楓曉的聲音低沉,連一點起伏都沒有,像一把尖刀慢慢劃過他的心,「五年前,我們已經都結束了,我,不會再自作多情。」
他抬起眼睛,五年來雷天宇第一次清楚地看見他的黑眸,呆板遲鈍,毫無生氣,眼角還帶著密密的血絲,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求你,放過我。」

 


「不是真的吧?」江雁離輕快地踩著高跟鞋從門口走到他的辦公桌前,用塗著蔻丹的芊芊玉指敲敲桌面,吸引他的注意力,「喂!」
雷天宇無言地抬起頭,順手把已經燒到底部的煙按熄在煙灰缸裡,皺著眉頭看著她。
「今天接待的汪小姐偷偷跟我說,你來的比誰都早,臉色差得不得了,我還不相信呢,怎麼了?出事了?你不是說要請兩周假在家裡照顧你的寶貝徐楓曉嗎?怎麼這麼積極主動,又跑來上班啦?別跟我說你是要求上進,不是已經當黨員很多年了嘛。」
「曉曉沒有回來。」雷天宇心痛地說。
江雁離一愣,收斂了玩笑的神情:「怎麼會?他不是昨天釋放嗎?你不是已經確證多少遍了,確實沒錯嗎?」
「他是昨天釋放,但是他……不肯跟我回來……」雷天宇一夜沒睡,疲倦地用手擋住臉,喃喃地說:「他不肯……」
手忽然被人一把打掉,江雁離放大的俏臉出現在面前,卻是滿面怒容,聲音也充滿怒氣:「雷天宇!這也算是理由?!你還是不是男人啊?他不肯跟你回來你就放他一個人走了?!他是在鬧彆扭你知不知道?哪有這麼好說話的人啊?就是你讓他吃了五年的牢飯,這時候你一接他就乖乖地跟你回來,男人是有自尊的耶!你不給足他面子,他哪裡肯回來!連這個都搞不清楚,你是不是這幾年志得意滿,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他不肯你不會求嗎?以前又不是沒做過,怎麼哄他還要我教你?你是初戀嗎?!就算你以前沒求過他,他可是求過你!那時你沒有答應,現在照樣來一遍反過頭去求他該不是不會吧?!」
「雁離!」雷天宇受不了她的嗓門,把臉轉了過去避開,「曉曉變了,你沒有看見他所以你不知道,他真的變了,變得根本不像從前的曉曉,他不是在和我賭什麼氣,他是來真的!看見他當時的眼神你就會明白,出來的,已經不再是那個徐楓曉了!」
曉曉呆滯的眼神,毫無生氣的臉,反反覆覆地出現在他腦子裡,已經逼得他無法忍受了。
「我呸!」江雁離差點罵出粗話來,「又在給自己找借口了,雷天宇,我以前還真沒發現你是這麼一個混蛋!什麼徐楓曉變了,他變你也變嗎?還口口聲聲自己多愛他,看見他的狼狽樣子拔腿就跑,把他一個人扔在那裡,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別說他剛出來,情緒還不穩定,連照顧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根本是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嘛!就是兩個人一起出去玩,你也不能說走就走,把他扔在交通那麼不方便的地方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你要是怕見他,就讓我去接,他總不好意思對我怎麼樣,就是你不去接也沒什麼啊,總比現在這樣,去接了,又把他扔在那裡一個人回來的好!」
雷天宇已經混亂成一團漿糊的腦子現在才清醒過來,急忙說:「不是!他被另一個人接走了!」
「嗯?」江雁離睜大了眼睛,「還有人去接他?不會吧?他不是孤兒嗎?在本市他除了同學之外,也沒聽說有什麼認識的人啊?」
「你還記得曉曉判刑那一天,我們看見的那兩個坐奔馳車有司機的人嗎?」雷天宇努力回憶著,「我們當時還說:他們非富則貴。去接他的,就是那位女士,我一共也就見過她四面,每次見面,她都開不同的車……她姓什麼我不知道,不過她丈夫,應該姓海。」
曉曉當時說的那位『海先生』,百分之九十就是她的先生。
「海?這個姓很少見啊。」江雁離皺起眉頭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沒印象。」
「你也沒印象?」雷天宇有些失望,自從開事務所之後,他才發現,以為是冰山美女的江雁離實際上是個手段相當高明的社交家,別看她時時冷若冰霜,只有大小姐心情好的時候才稍稍假以辭色,可是周圍的狂熱愛慕者一天也不見少,人脈之廣,更是讓他刮目相看,如今卻連她也沒聽說過那位香車美人和那位海先生。
「她認識徐楓曉?那徐楓曉就願意跟她走嗎?」江雁離困惑地問,「他說什麼了?」
雷天宇低下頭:「說了不願意和我再有瓜葛……」說著自嘲地苦笑,「我想,當時如果曉曉能選擇重回監獄,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去的,只要是……不再見我……」
「要想他原諒你,難喔,他目前的監護人有沒有說過,什麼時候你可以去見他?地址在哪裡?也許我可以查出點什麼來。」
一言驚醒夢中人,雷天宇猛地跳了起來,滿頭冷汗,昨天一直心神恍惚,全部注意力都在曉曉身上,居然忘了問她的地址或者電話!這下子糟了!人海茫茫,他要到什麼地方去找這位神秘美女和被她帶走的徐楓曉?!雖然她拿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說如果曉曉願意見他就給他打電話,可是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假的,也可能從今天起他就見不到曉曉了!就算她說的是真的,如果曉曉就是死心眼,就是不願意見他,那自己還是見不到曉曉!
曉曉!曉曉!你不會這樣的吧!你真的不願意原諒我?真的已經對我死心?你難道不相信我們的愛情了嗎?不會的!曉曉!你應該知道,我是真的愛你,無論你發生過什麼事情,我是真的愛你啊!
我們不是已經約定好了嗎?你,愛我,一輩子,我,照顧你,愛你,一輩子……
我什麼都不可以問,只要你不願意說。
所以我愛的徐楓曉,是個謎。
無論你是什麼,我還是愛你,無條件的,愛你,因為你就是你……不是別人,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徐楓曉,是我愛上的人……
你不相信我了嗎?真的,不相信我了嗎?!
看見他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江雁離已經明白了,遺憾地搖頭:「扯上愛情,你比徐楓曉還要傻……」剛要說下去,她的助手敲門進來,小心翼翼地說:「江律師,委託人已經等了十分鐘了。」
「我馬上過去。」江雁離看看表,轉身對雷天宇說,「今天一天沒空,晚上一起吃飯,那時我再和你說。」說完疾步走了出去。
雷天宇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上,還在狠狠咒罵著自己的粗心大意,怎麼就能犯這樣大的錯誤,怎麼就能這樣讓人把曉曉帶走,雖然曉曉認識那個人,她也向自己保證了,會好好照顧曉曉,但是,自己怎麼就會被曉曉的變化震驚成這個樣子!連最基本的事都給忘了!
電話鈴響了起來,他心裡一陣驚喜,不會這麼靈驗吧?搶著一把抓起來湊到耳邊,接待處小姐甜甜的聲音傳了出來:「雷主任,外線長途,給您接在三號線了。」
「謝謝。」雷天宇按了三號的按鈕,只聽了第一句就差點扣電話裝作自己不在,但是已經沒有辦法了,只好深吸一口氣:「媽?你身體還好?」
母親在那頭開始絮叨,無非是什麼注意身體好好工作之類的,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談,雷天宇心不在焉地「嗯嗯」著,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回答。
今年春節,他又沒有回去,五年前,他辭職之後,回了家一趟,可想而知的,正直古板的父親對他竟然辭去檢察院的職位而去當什麼律師深為不滿,先開口說了一大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理想的道理,把他好好折騰了一頓,接著,母親就喜滋滋地要給他做媒,他一開始還以自己要回校讀博,以後開業工作要緊不能分心之類的理由搪塞過去。但是母親毫不氣餒地一再努力,最後他終於說了實話:「我有喜歡的人,我愛他,要和他生活一輩子,一直在一起,除了他我不會愛上別人,所以,不要再給我介紹什麼女朋友了。」
母親大喜過望,急著問他為什麼不把人帶回來給他們看看,雷天宇實話實說:「我不能,他現在……在坐牢。」
家裡立刻一陣騷動,母親苦口婆心地勸他:「世上的好女孩多得很,你何必這麼死心眼,等她出來,你們倆,還不知道是怎麼個情況呢,不如就此斷了吧,她知道,也不能怨你。」
父親對母親的話有些不以為然,但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只是說:「你自己的終身大事,你自己作主就好,只要你將來不後悔。」
「你這是什麼話!」母親相當不滿地說,「人坐過牢,這個污點一輩子也洗不清啦!天宇怎麼能娶她?女孩子坐過牢,名聲更不好聽了!」
雷天宇平靜地說:「曉曉不是女孩子,他是男人。」
他今天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家裡的一片混亂中脫身的,清醒的時候已經被趕了出來,行李散了一地,身上隱隱做痛,也不知是被老爸的家法打到哪裡了。
無言地收拾起東西,昏暗的路燈下,他一瘸一拐地向車站走去,影子被拉得很長,怪異地拖在地上,從那天起,他就沒能回過家。
母親東拉西扯了半天,終於切入正題:「天宇,你今年春節又沒有回家,是工作太忙嗎?要注意身體,有時間的話,還是回來吧……」
這是父母第一次提出這個問題,雷天宇心裡一痛,放緩和的聲音說:「是,媽,我抽空會回去的。到時候,你可要讓我進門啊。」
「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啊,哪裡還有不讓你進門的道理。」母親欣喜地埋怨著,「你回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又說了幾句,就要掛電話的時候,母親吞吞吐吐地說:「天宇啊……你也不小了,我和你爸的意思,你的事情,就自己作主吧,我們老了,也管不了那麼多……」
「媽……」雷天宇只叫了一聲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握緊話筒,聽著母親再一次叮嚀著,掛上電話。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終於連父母都承認了我們,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曉曉,你在哪裡?
難道我們之間,真的已經無法挽回?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日子,我們相愛的日子?
回來啊,曉曉……
求你,回來吧……

 


時間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地流逝著,春天,夏天,秋天,一天天地過去,事務所裡女職員的套裝隨著季節的變化改變著,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發生著,徐楓曉,自從出獄之後,依然沒有出現。
雷天宇都不知道自己這大半年是怎麼過來的,他機械地做著自己的工作,讓案子徹底淹沒自己,消耗幾乎所有的精力,剩下的業餘時間就到處尋找著徐楓曉的蹤跡,幾乎是托遍了所有認識的人,江雁離甚至還打通了公安局戶籍管理的門路,跑去查全市的戶籍資料。
不但是徐楓曉,就連那位美女口中的『海先生』也沒有任何下落,這個姓這麼少見,全市也沒有幾個,一一查過,全都不是。
唯一的線索,就是徐楓曉出獄之後的第二天,到戶籍所在的街道居委會辦理了手續登記,然後就完全消失了蹤影。
到了最後,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了,雷天宇開始下了班就開著車到處亂逛,希望奇跡發生,他真的能碰見徐楓曉或者是那位香車美人,江雁離搖頭說他比守株待兔都要蠢他也毫不在意,照樣天天如此,風雨無阻。
冬天又來了,十二月,就下過了一場雪,事務所裡難得的清閒時光,在恆溫的室內,喝著熱熱的茶水,看著外面白色一片的屋頂,簡直是一種享受。
江雁離外調回來,在外面和接待處的小姐說笑了一陣,無非是哪裡有大減價,哪裡過了八點限時五折,現在買春裝如何划算,馬上到年底了大家今年又有紅包拿之類的,接著又捧著杯熱咖啡進了他的房間,笑盈盈地說:「今年分紅的計劃下來了沒有?是照老規矩打到帳戶裡還是喜氣一點封紅包?」
雷天宇把目光從窗戶外面的雪景轉回來,笑了笑:「當然是打到帳戶裡,紅包這套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裡面封那麼多錢,就是一百元一張的也厚得像塊磚頭。一點美感都沒有。」
「現錢比較有真實感嘛,帳戶裡多幾個零也是一樣,沒感覺。」江雁離的臉還凍得紅紅的,被室內的熱氣一熏,玫瑰花瓣般的嬌媚,「我不在的時候,有什麼新聞嗎?」
「你指什麼?娛樂圈?政治圈?社會版?」雷天宇隨手拿起桌上的報紙給她,「自己看吧,可以順便打發一下時間。」
「呸,本小姐的時間緊得很,才沒有時間讀什麼報紙,元旦你有什麼打算?有個客戶是旅行社的,組團海南遊只收成本價,去不去?我們事務所加起來也有這個數了,帶上家屬。」
雷天宇歎了口氣:「雁離,我哪有這個心思。」
「嗯,我當然知道,所以才勸你出去散散心啊,不過你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堅強,徐楓曉不見了幾乎一年,你居然還挺得住,沒有倒下來把這個事務所丟給我一個人撐著,很不錯呢。男人就是不一樣。」江雁離半真半假地說著。
雷天宇揚起眉毛:「雁離,原來你也挺有幽默感的。」
「這才發現啊,你不知道的本小姐的優點還有很多,慢慢發掘吧。」江雁離忽然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秀麗的眉毛都皺了起來,「我我忘了跟你說了,上次我找過了全市的汽車代理公司,他們都沒有記得曾經賣給同一個車主那麼多不同種類的車,就是火鳥,保時捷,奔馳,寶馬……本市的有錢人不少,先後換那麼多名車的倒還不多,再說,如果她真的很有錢,早就應該出名了。不可能沒人知道的。」
「你的意思?」雷天宇不動聲色地問。
「一,她是高幹子弟,那些車都是人家送的,或者是不正當來路,不過這不可能,照你的說法,她可是個雍容華貴的大家小姐,現在又是少奶奶了,人都說,三代巨富之後才能培養出一個貴族,中國今天的高幹子弟,還沒有到那一步。」
「二呢?」
「就是她本身很有錢,夫家也很有錢,但卻不愛拋頭露面,更不出任何風頭以宣揚自己的名氣,像某些人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一樣,這種人唯恐別人知道自己有錢,也算是中國人的通病吧,韜光隱晦,幾十年來的運動,把人整怕了……這也不是沒有可能,這種世家,通常教養良好,舉止優雅,除了他們自己的小圈子,不再任何公眾場合露面,所以也沒有人認識他們,不是沒有可能吧?但是,請注意,他們並不該是與世隔絕,像君家,雖然處世低調,但是真正有份量的人,還是認識的。起碼也聽說過,可是這位美女啊,根本就沒有任何人知道,她那麼美麗,見過的人還不都是記在心裡。」
感覺到她的口氣酸溜溜的,雷天宇急忙開玩笑地說:「不算我,你知道,我心裡只有曉曉一個。」
明明是為了緩和氣氛,是他的錯覺嗎?江雁離的臉色忽然一沉,馬上又恢復原狀,笑吟吟地說,「這第二,也可以基本排除了。」
「有第三嗎?」
「有啊還有最後一種,也是可能的,那就是,那位小姐的家人,做的是不正當的生意,這年頭無本生意最賺錢嘛,說不定是黑道教父夫人喔,錢來得容易,姓名什麼的,任何蹤跡都查不到,對啊,要是我們就能查到,那還要警察幹什麼。」
雷天宇自己想想都有點懷疑,看著他狐疑的樣子,江雁離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湊數而已,不可能的啦,中國的黑道,又不是意大利的黑手黨家族,哪有這麼久遠的歷史,就是有,也是些不上路的青紅幫,一個個的流氓,去砍人還行,要他們裝高雅,還不等於是要了他們的命,黑道就是黑道,漂不白的。更別指望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說的也是,曉曉,怎麼可能會和什麼黑道扯上關係。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頭緒。」他略略灰心地說,「我真不敢相信,曉曉就這麼失蹤了……無論他有多恨我,也應該見我一面,聽我說,難道他真的一次機會也不給我了嗎?」
「你又何嘗給過他機會。」江雁離端著咖啡,緩緩地喝著,濃郁的香氣在室內飄散開來,她靜靜望著窗外,過了一會兒才說,「你也知道,他在監獄裡,過得並不好,下田,修路,上山採石……整整五年,他能不恨你嗎?除非你當著他的面,說一句你錯了,你後悔,可是,你的脾氣,死也不會說的。」
雷天宇無奈地一笑:「現在說這話有些晚了,雖然,我情願去代替曉曉坐牢,去替他受苦,但是,我並沒有後悔,我更沒有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曉曉應該知道的,他……畢竟也是個律師。」
「請用過去式。」江雁離冷笑著說,「好吧,既然你對他這麼有信心,那麼,他為什麼不回來見你,為什麼不聽你解釋?算了吧,雷天宇,徐楓曉算對你不錯了,要是換了別的人,說不定還會回來找你報復呢,唉,好了好了,不談這個正義不正義的問題了,跟你這死腦筋,談也談不明白,你說,徐楓曉會不會已經離開本市了?他既然有這麼硬的後台,在這裡又留下這麼不美好的回憶,說不定喔,會換個地方,最起碼散散心也好啊。」
雷天宇搖搖頭:「就算他離開,也會回來的,我等。他知道的,我會一直等他,無論他什麼時候想回來,我都在這裡。」
江雁離揚起一隻手,剛要說什麼,有人敲門,雷天宇說聲『請進』之後,看見接待處的小姐微笑著走進來,通報說:「雷主任,江律師,周先生來了。」
身材高大的周彬笑著跟在後面走進來,連聲說著「好大的雪。」上來一一握手寒暄過後,江雁離保持著面具笑容把自己的咖啡杯往雷天宇桌子上隨手一放,不冷不熱地說:「周老闆又來照顧我們生意啦,真是謝謝你。」
「是又來麻煩你們了,江小姐,雷主任。」周彬在椅子上坐下,誠懇地笑著說,「就快到年底了,事情特別多。」
「怎麼談得上麻煩呢,我們哪裡敢嫌上門的生意麻煩,順便說一下,這是我的辦公地點,現在是辦公地點,請叫我江律師。」江雁離說話的時候根本不看他的臉。
「哦,對不起,是我孟浪了。」周彬憨憨地道歉,「江律師,請坐。」
「對不起,我還有事。」江雁離瞥了他一眼,昂起頭就往外走。
「哎!雁離,你的咖啡杯。」雷天宇一眼看見她放在桌子上的咖啡杯,急忙出聲叫住她,江雁離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走過來拿起杯子,踩著高跟鞋登登地走了出去。
房間裡的兩個男人相視一笑,雷天宇抱歉地說:「又不知道是誰得罪她了,不好意思啊,周總。」
「沒關係沒關係。」周彬擺擺手,「在這裡,在你雷主任的面前,她已經算是對我客氣的了。」
知道他心思的雷天宇笑著說:「雁離是好女孩,就是脾氣嬌了點,不過她也不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的……」
「我知道。」周彬剛想再說點什麼,門被敲響了,兩人都吃了一驚,以為是江雁離去而復返,趕快噤聲。
原來是接待處的小姐送茶進來,兩人虛驚一場,不約而同地舒口氣,拿起茶杯喝口熱茶壓驚。
「看樣子,雷主任也對江律師敬畏有加啊。」周彬深深引以為知己地說,雷天宇微笑著把桌上的煙灰缸推到他面前:「總得讓著女孩子一點,都要面子,真打起來有什麼好處呢,對了,周總,你這次過來,是因為……」
「啊,是有件麻煩事,我把文件資料都帶過來了,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有個開發項目在城鄉交接處的花園小區,案子不大,項目要求也比較簡單……」周彬一面說著一面把文件遞過去,「本來應該在明年三月份竣工,四月份交付使用,因為戶型適合中下收入年輕夫妻,大部分都趕在五一節結婚,房子基本也都賣出去了,可是,現在出了點岔子。」
雷天宇翻了翻文件,頭疼地問:「是建築商的問題?」
「對,因為這個案子不是很重要,並沒有讓我們本公司的建築商參加,公司在臨海的山上另有一個高級別墅小區和市中心一棟高層寫字樓待建,這個工程,承包給了別的建築商,投標過程我還在內部調查,因為起初我不知道,他們屬下承建的建築隊實際上是一家聽說是市裡某領導老家親戚組織的建築隊,雷主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雷天宇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我們是按時交付定金和一切費用的,中間商也已經把錢付清了,可是,我剛得到消息,那邊工地上的工人已經罷工五天了,我到今天才知道,雷主任,時間耽誤不起,如果房子不能按期交付使用,那些等著房子結婚的年輕夫婦,不是賠償違約金就能了事的,到時候他們無處棲身,耽誤婚期,還不知會鬧出什麼樣的事來。公司的聲譽和形象要緊,現在什麼都講個輿論監督。就算錯不在我們,可是和他們簽合同的是本公司,出了事,媒體首先針對的也是本公司,就算能讓他賠償,還不知要多長時間,到時候是於事無補,對公司會造成很壞的社會影響,多少錢也補不回來。我想,能不能請你走一趟,和他談談後果的嚴重性,如果房子不能按時竣工的話,於我於他,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到時候,我也不會顧忌別的什麼。」
雷天宇再次點頭,然後開口問:「工人罷工的原因是什麼?」
周彬臉上露出一絲猶豫:「這也是我主要想拜託你的事,能不能為他們做法律援助?是因為馬上快過年了,可是建築隊的老闆還拖欠他們將近半年的工資,我能理解,元旦過去,很快就是新年了,他們都要等錢回家團圓……可是那個老闆,因為有市裡的領導親戚,所以……一會兒說是半年一結算,一會兒又說是等完工了才結算,拖的工人都急了,才出這種事。」
「這種事可以向勞動保障監察部門反映,一定能解決的,應該,用不著法律顧問吧?」
周彬苦笑:「都是剛從農村出來,老實得不得了的人,不然,也不會被拖欠這麼久的薪水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出了門,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情,就算找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也得有人帶路啊,雷主任,我知道,這不在你的業務範圍內,就當做好事,行善積德吧,你都不知道,他們有多可憐……」
「我知道了,周總,今天我熟悉一下材料,明天就會過去和他談,如無意外,事情應該可以順利解決的。」雷天宇的眼神一瞬間地銳利起來,「真要以『延誤工期,違約』上庭的話,就不會是這麼好的結果了。」
「那就拜託你了。」周彬好像鬆了一口氣,感慨地說:「我剛幹這行的時候,也想著:安得廣廈千萬間……今天這麼大雪,還有已經買了房子的人放不下心跑那麼遠去看呢,都是些年輕人,都不容易……公關部一天接了好幾個電話打聽消息,那口氣,聽著讓人心酸,雖然小,也都是我的客戶,不能不給他們一個交待。雷主任,無論如何,房子一定要按時完工,必要的時候,公司會先出一筆錢給工人們度過年關。」
雷天宇自信地微笑了一下:「這是你最壞的打算嗎?周總,放心吧,不會的。」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起來,依然飄著大片雪花,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雷天宇帶好資料,下去給車子裝好防滑鏈,慢慢開出停車場。
今天的交通狀況實在不宜開車出門,每一輛車都小心翼翼地爬行著,本來還算寬闊的馬路上擠了滿滿幾行,交通警察已經上班了,吹著哨子忙著指揮來往車輛,雷天宇焦急地敲著方向盤,不斷地伸頭去看,偏偏他前面是一輛龐大的公共汽車,擋住了他全部視線,能看見的只是裡面滿滿的人。只能像個呆子一樣,乖乖地等前面的車挪動一點自己再跟上。
本來只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今天卻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到。雷天宇很遠就看見空曠的一片地上,豎立著三棟樓房,兩棟是已經造好的毛胚,還有一棟是半截樓,斷裂的鋼筋橫七豎八地朝向天空,停在半空的吊車上積滿了白雪,所有黑洞洞的窗口都讓人有齒冷的感覺。
他把車子開到大門口,簡陋的磚頭圍牆入口用兩片竹排草草地擋住,按了半天喇叭才有一個人縮頭縮腦地從依著圍牆建的工棚裡跑出來,揉著眼睛問:「幹啥的?」
「我是律師,受廣廈房地產開發公司委託,來見……」雷天宇還沒有說完,那個人就歡呼著叫了起來:「知道知道!是來找韓立本那老東西算帳的吧?昨天有人說啦,大伙都說這雪下的,你不得會來了……我這就給你開門!」
他跑過去搬開竹排,雷天宇開車進去,在旁邊停好之後下車,笑笑:「謝謝你。」
「嘿嘿,謝啥呢。」那人一張黑臉都憋紅了,憨憨地笑,「應該是大夥兒謝謝你,這下子我們回家過年的錢有盼頭了……嘿嘿。」
雷天宇舉目四望,白茫茫的大地上沒有任何腳印車轍,貼著牆角蓋的一溜應該就是工棚,只有最靠邊的一間象模像樣,有門有窗,水泥外牆,門窗還刷了油漆,別的都是和圍牆一樣,用磚頭草草壘起來的,頂上蓋著蘆席,用磚頭壓著,積了厚厚的雪,被風一吹,四角揚起又落下。
「請問韓先生……」
「他就在那裡面!那老東西,住的最好的地兒了!」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什麼玩藝兒,仗著遠房哥哥認識人,就好像這天下是他的了,呸!」
看來僱主和雇工之間永遠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雷天宇心裡想著,禮貌地再次笑了:「謝謝,我這就去找他。」
「哎哎!您僅管去,車子我給看著,保證沒事,有的人手太賤,管不住。」
雷天宇快步走向他指的那棟房子,敲敲門,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有人說話,他皺皺眉頭,推門進去,一股冷風夾著雪花隨著他的進入也襲進了房間裡,裡面的人正坐在椅子上抽著煙打電話,立刻嚷了起來:「關門關門!懂不懂規矩!」
冷冷地關上門,雷天宇打量著房間,生了暖爐,熱氣騰騰地燒著開水,俗氣的裝飾,傢俱倒很齊全,辦公桌泛著黑紅的漆光,靠牆還擺著沙發,坐在老闆椅上的是個五十幾歲的男子,身材矮胖,正在口沫橫飛地講著電話,粗大的手指上戴著足有一個指節寬的金燦燦的戒指,看他進來,只是瞥了一眼,繼續對著手機大聲地說話,回音嗡嗡做響。
耐心地等他終於關上手機,點了根煙,眼皮都不抬地問:「有什麼事啊?又是來問房子什麼時候蓋好的?我不是說了嗎?跟我說沒用,你去問外面那幫窮梆子去,是他們不開工,我也沒辦法。」
「我是海天律師事務所的雷天宇律師,受廣廈房地產開發公司的委託,我的來意,相信韓先生你已經知道了。」雷天宇彬彬有禮地說,韓立本耷拉的眼皮立刻睜了開來,懷疑地看了他半天,搓搓手站了起來,尷尬地笑:「哎呀,請坐請坐,這麼大雪天……先喝杯茶。」
他熱情地親自去爐子上倒了茶水,茶葉是一起放在壺裡燒的,倒出來一種黃濁的顏色,雷天宇出於禮貌說了聲謝謝。
「招呼不周啦,條件艱苦一點,雷律師不要客氣,喝,喝。」韓立本又忙著敬煙,雷天宇搖手說不會,好不容易才推了過去。
剛一切入正題,韓立本的態度就好得讓人吃驚,拍著胸脯保證:「沒問題!一定不會耽誤工期!我昨天前天都和周老闆說過了,要他不要擔心,這個局面,我掌得住!房子一定會按時交工的,質量上保證一點都挑不出刺來!絕對沒有問題!」
雷天宇揶揄地笑笑:「韓先生的保證我當然相信,不過韓先生剛才自己也說,你也沒有辦法的嗎?」
「哈,哈哈哈……」韓立本掩飾地一笑:「那是氣話,開玩笑開玩笑的啦!這幾天都是來問這事的,煩都煩死了!說句氣話嘛,我哪會耽誤工期呢?合同上白紙黑字都寫著的,我不是給自己找事麼?都是那群工人可惡,這活兒還沒幹完就想先拿錢,哪有這麼好的事是不?當時都說得明白完工後才給錢,現在又不認帳了……雷律師你放心,也回去告訴周老闆放心,我有辦法!沒事!一定按期交房子給他!」
他口沫橫飛地說了半天,雷天宇一直靜靜地聽著,最後插上一句:「我此來,還有一個目的,為工人們提供法律援助,如韓先生所說,他們罷工是因為勞資問題,那麼,既然已經發生勞動爭議,他們當然有權利申請委員會的勞動仲裁,我希望,可以幫幫他們。」
「哎……哎哎!雷律師雷律師!不用了不用了!」韓立本急忙站起來擺動著手,「何必這樣哪,把事情鬧大也沒有什麼好處,他們一幫子窮鬼,也沒錢雇你打官司,這是何必呢,勞心吃苦也沒有錢賺,周老闆那裡我不是已經保證了麼?這事我能解決啊,不用什麼委員會又是什麼裁……請坐請坐,認識就是朋友了,給個面子吧?中午留下來喝兩杯?」
雷天宇毫不動搖地推開他阻攔的雙手:「韓先生,法律援助是不需要付錢的,這是我的義務,同樣,你的工人們也有這個權利。」
「說得這麼嚴重……哎呀呀,好,你坐,我去找幾個人來跟你說說還不成麼?一說你就明白啦,都是小事,明天我就能解決!就能開工!我說了你不信,叫個別人來說你總信了吧?」
「哦,那就不必麻煩了,我自己會去的。」雷天宇淡淡一笑,「韓先生不要多心,我只是想在沒有打擾的情況下詢問真實情況。」
說著,他拉開門,迎著寒風捲起的雪花,走了出去,逕直走到正縮著脖子抄著手站在他車子一邊的那個人面前,笑著說:「能找個地方,談談情況麼?」

 


「我該說你沽名釣譽還是好大喜功啊?」江雁離把報紙拍到雷天宇桌子上,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我們事務所又上報紙了。」
雷天宇笑笑,把報紙放到一邊:「不過是舉手之勞,哪裡就想上報紙了呢,你給我的兩個選擇好像都不怎麼樣啊。」
江雁離狠狠地說:「你活該!放著案子不去接,跑去幹這個,我已經罵過周彬一頓了,他當我們海天是什麼?他付錢也就算了,沒油水的事也讓你做,這種小事隨便找個新手去做不就得了,還躲躲閃閃地,叫你親自出馬,昨天我上庭的時候還碰見老同事打趣你!說你錢賺足了,現在改追名逐利了!」
「哦?」雷天宇笑著從卷宗裡抬起頭,「還罵了周先生一頓?雁離啊,你們關係特別交情非淺嘛?是不是?」
「少胡說啊,我警告你,破壞我的名節害我嫁不出去我告到你坐牢!」江雁離捲起報紙就砸了過去,雷天宇急忙閃到一邊滿口告饒:「好了我錯了我改了!江大小姐,江大律師!我錯了我誹謗我胡說……」
正在鬧著,有人敲門,江雁離立刻跳回到沙發上坐好,雷天宇也坐直身體,揚聲說:「請進。」
進來的人居然是周彬,雷天宇一怔之下,意味深長地看了江雁離一眼,低聲說:「曹操來了。」
江雁離當然明白他什麼意思,輕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我還有事,少陪了,周先生。」
周彬還是和以往一樣,寬厚地笑笑:「雁離,今晚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我在皮亞諾訂了位子。」
大概大小姐心情又不好了,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這算什麼?連半天的時間都沒有,張嘴就約晚飯?拒絕呢,怕駁了你周先生的面子,以後見面難堪,答應呢,又不甘心,你怎麼就知道我今晚沒有別的事要做了,一定得答應你?」
周彬愣了愣:「那……如果你有事,就算了,你哪天有空呢?我改訂。」
江雁離根本連看都不看他,拉開門直接走了出去,雷天宇無奈地攤開雙手:「又不知是誰得罪她大小姐了,連累周先生當了池魚。」
「咳,總之是我運氣不好,正撞在槍口上。」周彬笑了笑,竟有幾分甘之如飴,「不說這個,等會兒我給她賠罪去,長話短說吧,雷主任,有個案子我想委託你起訴。」
雷天宇有些意外地問:「貴公司最近真是多事之秋,這次是什麼案子?」
周彬聳聳肩:「老案子,韓立本跑了。」

 


再次來到工地,已經是隔了將近一個月,城市裡到處瀰漫著元旦剛過去,春節就要來臨的喜慶氣氛,這裡的氣氛卻是相當壓抑沉悶,甚至還有些淒涼。
和上次不同的是,工人們已經開工了,幾天前勞動仲裁委員會做出了裁決,要求立即支付拖欠的工資並且按照勞動法規定,比照侵害勞動者合法權益,給予賠償,如果當事人不服,可以在十五天內起訴,結果在前天,建築隊的老闆韓立本攜款潛逃了。
廣廈和承建商之間緊急磋商的結果是:起訴韓立本違約,為了不耽誤工期,先撥款償付工人一部分工資,賠償金則等法庭對韓立本的判決下來之後一起執行,亂成一團的工地這才平靜下來,如常開工。
雷天宇特地選了工人吃過飯之後的短暫休息時間前來,車子剛停下來,站在工棚前的幾個人就奔了過來,看清是他之後發出一陣歡呼:「這不是雷律師嘛?他來幫我們打官司告那個姓韓的老傢伙了!」
聽到這句話雷天宇暗暗皺眉,其實這不是他這次來的主要目的,事先他也沒想過要代理民工的訴訟,畢竟這和寫一份書面申請不同,花的時間精力要多上很多,但是,望著他的一雙雙信任期待的眼睛,讓他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來。
「都讓開!讓開!」最初幫他開門看車子的那個叫韓鐵強的中年人撥拉著人群,「都一邊去!七嘴八舌,人家雷律師聽誰的?!當時你們是怎麼說來著?不要經官啊,事情鬧大了不好啊,都是老鄉做人要有良心啊……都縮著頭不出聲!現在那老東西跑了你們著急了?!幹活去幹活去!」
他吆喝著走到雷天宇面前:「嘿嘿,雷律師,又勞駕您跑一趟,大夥一聽說那老小子跑了,都急啦,今年這個年是過不去了,家裡老老少少,都等著拿錢回去辦年貨呢,出來忙了一年,兩手空空,怎麼有臉回去啊!韓立本那個老小子祖宗缺德,幹出這種不要臉的事,這是逼著一家人手拉手去死啊!我跟大家說什麼來著?我說不能!有政府有法律呢!哪能讓我們勞動人民吃虧上當!這不,好人還是多啊,連上面的公司都專門撥了錢給我們過年關不是?所以我們也得賣點力給人家好好幹活!咱們能幹啥?還不就是蓋房子嗎?照我說的,都好好幹,少想些歪點子,抓韓立本討公道的事兒,交給人人家干就行啦,你們能幫上點啥忙?」
看著他本來只是給自己打個招呼,最後竟成了面向所有人的演講,雷天宇不禁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可以幫你們起訴,大家也不要著急,你們應得的錢,不會少的。」
「哎,哎!」 韓鐵強連聲答應著,「你們都聽見了!沒事!跑不了韓立本老狗蛋的!都好好幹活,把房子蓋起來,高高興興回家過年去!」
人群哄然應著散開了,他轉身對雷天宇說:「雷律師,沒說的,你想問什麼儘管問,問誰都行!我幹活去了啊。」
雷天宇微笑著點點頭,看他走了,還沒想自己下一步該是找建築隊的代理人瞭解一下工程進度和違約可能還是乾脆先詢問工人,韓鐵強卻又跑了回來,搓搓手,問:「雷律師,還有一件事,你看能加進那個……起訴裡不?」
「什麼事?」
「我們隊裡有個泥瓦匠的幫手,兩個星期前,就是剛開工的時候出了事,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腿給摔折了,韓立本老小子就給了三百塊錢打發他走,是我們看不過,鬧騰了一陣,又加了八十塊錢,小伙子挺可憐的,也沒地方去,躺著也沒法動彈,就還住在這裡……我昨天打聽過,這事兒……也能賠償是不是?」
「當然,如果出現勞動意外,是可以要求報銷醫藥費用的,應該算是工傷了,不過我可以和他本人談談麼?」
「我就是說這事哪!小伙子老實得要命,打了他都不知道吭一聲,說要打官司,臉都嚇白了,我這就領您過去,順便給他送碗飯,唉,都是在外面打工苦錢的窮人,能幫還是幫啊,雷律師您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嘴碎,愛惹事?我屋裡那口子沒少說過我:「鹹鹽少吃,閒話少講!」就是改不了的個管閒事的脾氣!」
「不會不會,我覺得你挺熱心的。」雷天宇微笑著說,跟著他往工棚裡走。
「是不是?!咳,婆娘家沒見識,幫別人忙,別人也會幫你忙,都顧著自家那成啥啦。」他手裡端著個裂了口的搪瓷缸子,都掉瓷渣了,裡面裝著大半缸的米飯和一些大片菜葉子,最上面還有一塊油膩的帶皮肥肉,冷風一吹,怕是都涼透了。
他推開工棚的門,雷天宇彎著腰走了進去,黑洞洞的工棚,連個透氣的窗戶也沒有,不過空氣流通照樣良好,寒風肆無忌憚地在磚縫裡來回穿梭,屋子裡的氣溫和外面相差無幾,靠牆一溜磚壘的通鋪床,被子亂七八糟地堆著,一股人身上的油汗臭,腳臭,腋臭甚至大小便的臊臭組合在一起的濃重氣味差點讓雷天宇閉過氣去。
他還在努力適應的時候,韓鐵強已經大步走了進去,腳下叮噹作響,也不知踢到了什麼東西,走到最裡面靠牆的地方,大聲說:「徐子!別睡了,起來吧,我給你送飯來了,發錢了,大家今天有肉吃!哎唷那個搶啊,我好不容易才給你留了一塊!快吃。」
床上的一個被窩筒忽然蠕動起來,艱難地從最上面露出一個頭,接著是上半身,打了結粘在一起的頭髮也不知多久沒洗了,遮住了半張臉,一坐起來就聞到被子裡散發出一股異樣的惡臭,低著頭,接過韓鐵強手裡的碗,含糊不情地說了句什麼,聲音嘶啞到幾乎聽不見。
「別客氣啦,吃吧吃吧,大家沒錢也還沒窮到多張嘴都養不活,告訴你件好事!那位雷律師,上次的那個!這次要幫我們打官司啦!看韓立本那老小子還跑!跑得出政府的天下麼?」韓鐵強興致勃勃地說,「你的事,我也跟律師說啦,能幫忙!這得算工傷,得給你什麼報銷的,這下可好了吧!不用每天愁眉苦臉的了。」
那個人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韓鐵強卻急了:「為啥不啊?看你也是個男人,這麼沒膽!又不是要你去幹啥,把情況源源本本地說出來就行了,人家律師不要錢白幫忙的!說話啊?為啥不行?不行也得行!我都把你的名字添上去啦。」
亂蓬蓬黑髮下的腦袋又搖了搖,傳出了相對來說,比較清晰的一句話:「訴訟法規定:民事案件中,如果有民事能力的當事人放棄起訴,其他人不得代理訴訟。」
如五雷轟頂一般,雷天宇徹底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全身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喲呵!看不出來你平時悶聲不哈,還能說出兩句來呀,今天你可是關公門前舞大刀,你知道這是誰啊?這就是替我們打官司的雷律師啊!人家可是城裡有名氣的大律師!你在人家面前,半瓶醋光蕩著胡說些啥起訴呀案件呀,也不怕丟臉丟到姥姥家去。」
「是嗎?」依舊是沙啞的聲音,「原來是雷律師……今天真是班門弄斧,出洋相了……」
他再一次低下頭,黑髮遮住了臉的大半部分,緩慢地,吃力地撐起身體靠坐在牆上,雙手捧著裝飯的缸子放在懷裡:「韓哥你忙去吧,我沒事。」
「我是該上工去了,你和雷律師好好談啊!」
韓鐵強走了,終於,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雷天宇呆呆地站著,喉頭發緊,哽咽了半天,終於顫抖著說出令他痛徹心肺的這個名字:「曉曉!」

 


這個名字說出口的同時,一股血腥氣也衝上了他的咽喉,雷天宇幾乎都可以聽見自己心臟血管破裂的聲音,他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緊緊地抓住了徐楓曉的肩頭把他硬轉過來對著自己。
顫抖著手拂開遮住臉的亂髮,雷天宇又一次地停止了呼吸:不是徐楓曉還是誰?!他的寶貝,他的戀人……他捧在手上疼在心裡的寶貝,他發誓要照顧一生一世的戀人……他用全心去疼惜的寶貝,他要與之永遠在一起的戀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麻木冷漠的臉,混濁黯淡的雙眸,這還是曉曉嗎?這還是從前那個曉曉嗎?!
「曉曉……曉曉……」他似乎已經不會說別的話,只會捧著徐楓曉的臉,一遍遍地叫著他的名字,心疼得緊縮起來,天上地下,再也沒有別的事能讓他回頭,他全心所在,只有一個曉曉。
相比之下,徐楓曉卻十分平靜,目光低垂,木然地任雷天宇扳著他的臉,沒有任何反抗掙扎的慾望,只是逆來順受地任人擺弄著,像個木偶。
雷天宇終於稍稍平靜了一點,他放開手,徐楓曉立刻把頭垂下來,用額前的亂髮擋住了臉,微微咬了咬嘴唇,從後面的衣服下面摸出一把鐵勺子,直接插進了飯缸裡,慢慢地攪動著。
「曉曉……」雷天宇在床前半跪下,溫柔地向上看著他,「你還在生我的氣?」
徐楓曉不回答,繼續攪動著飯,白色的米飯混合了紅濁的菜湯,變成奇怪的顏色和形狀。
「別吃了,我帶你回家,好不好?」雷天宇愛憐地看著他,「什麼都不問,對不對?我知道,我什麼都不問,只要你回來……對了,你的腿……怎麼樣了?」
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掀被子,卻被徐楓曉騰出一隻手猛地按住,雷天宇驚訝地抬頭,正好對上徐楓曉的黑眸一閃,裡面蘊藏的感情讓他看不懂,是哀傷?還是失望?
「曉曉?」他不解地問,「怎麼了?」
徐楓曉緩慢地縮回手,專心地攪著飯,什麼也沒說。
「我送你去醫院?出事之後看過醫生嗎?」雷天宇努力地想讓徐楓曉開口,「醫生怎麼說的?拍了片子嗎?哪裡骨折?嚴重不嚴重?曉曉,說話啊,和我說句話,好不好?」
徐楓曉終於有了反應,他慢慢地看了牆一眼,說話的聲音很輕,不仔細聽根本都聽不到:「雷律師,我不會起訴韓立本要求賠償的,你可以不必費心了。浪費你的時間,對不起。」
「你在說什麼啊,曉曉,這是你的正當權益,我當然會為你討回來!」雷天宇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了?你都不懂得要先簽勞動合同嗎?拖欠工資,工傷賠償,這些問題的解決辦法,你難道都不清楚?曉曉,你和那些民工不同,你是懂法律的啊,怎麼還會這樣呢?!」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來。」徐楓曉依舊緊盯著牆面上的磚看,「雷律師,你不用再說了,如果你是為案子而來,我不會起訴的……有句老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叫:「……冤死不告狀,窮死不借錢……」」
雷天宇愣了一會兒,無奈地歎了口氣:「好,我不說了,那麼,我們這就回家好不好?曉曉?」
「家?我早就沒有家了。」徐楓曉簡單地說,低下頭,開始把飯往嘴裡送,雷天宇一看見那簡直和泥土顏色沒什麼兩樣的飯粒,心中一酸,伸手拉住了他,柔聲說:「曉曉,別吃這個了,你再忍一忍,回家我馬上給你做飯,你想吃什麼?還是我們路上去飯店先吃點墊墊?怎麼都好,我們回家吧?」
「雷律師請你放手。」徐楓曉生硬地說,用力一掙,手是掙開了,勺子裡的飯卻灑了被子上到處都是,他把勺子放回缸子裡,伸手揀起被子上的米粒,一粒粒塞進嘴裡,被子髒得已經看不清原來的花色,從裡到外,散發著難聞的惡臭。
「曉曉……」雷天宇驚愕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不知所措。
「我已經說過,跟你沒關係了吧?」徐楓曉冷冷地笑了,「還是我……說得不夠清楚?讓你以為我是在拿架子吊你胃口?很抱歉了,雷律師,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民工,沒那麼多心思,你也只把我當成是一個普通民工好了,這種人,市裡還不知有多少,你要一個個地關心過來,只怕你沒這個時間。」
他說完就重新舀起一勺飯塞進嘴裡,埋著頭,吃得又快又急,還沒嚼兩口就整個往下吞著,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雷天宇不敢再說話,怕嗆著了他再出什麼事,在一邊提心吊膽地看著。
前後只花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徐楓曉就把缸子裡的飯一掃而光,最後拿起那塊帶皮的肥肉,放在眼前看了看,才一口塞進嘴裡,微閉著眼,心滿意足地咀嚼著,嘴唇上閃著油脂的光膩,「味道真好……」他終於蠕動著喉結把最後一口嚥了下去,舔著嘴巴滿足地歎了口氣,「還是有錢好啊,連我這吃白飯的人也能沾到光。」
他睜開眼看見雷天宇那一臉不忍,忽然噗哧一聲笑了:「雷律師,你何必呢,好像我現在是水深火熱,只等你來挽救一樣,你覺得我現在很苦,我還覺得現在很好呢,躺在床上,什麼都不用去多想,不工作也有飯吃,雖然你認為這些飯菜難以下嚥,我還覺得是好東西呢,再說,管他滋味如何,吃飽肚子餓不死人,就行了,講究到最後,也不見得能多活兩歲。是不是?」
雷天宇心情沉重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來當民工?曉曉,憑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
「我又有什麼能力了?」徐楓曉打斷了他的話,自嘲地笑了,「只不過是一個刑滿釋放份子……什麼都沒有……還有,雷律師你剛才的話有歧視民工的嫌疑,民工怎麼了?我們不一樣是在建設這個城市?我一樣是靠自己吃飯,賺的是完全清白的錢,這叫什麼?用勞動的汗水洗刷自己以前的罪惡?在裡面,政府不都是這麼教導我們的麼?」
他吃力地把身子向下挪動著,用手臂撐起全身的體重,還在笑著:「抱歉浪費了你的時間,我知道律師的談話時間都是要收費的,你不是來外調的嗎?我也該睡了,看我過的日子還不好嗎?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雷天宇忽然伸手抱住了他,把徐楓曉的頭緊緊按在自己胸口,讓他聽著自己一陣急過一陣的心跳聲,過了很久才說:「回家吧,曉曉,我求你。」
徐楓曉毫無反抗地任他抱著,聞聲只是淡淡地說:「請放開我。」
「你叫我怎麼能放手!」雷天宇終於忍不住地吼了起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知道我這一年一直在到處找你嗎?我只以為你是生我的氣,不願意見我,我哪裡會知道你竟然這麼作踐自己!曉曉!曉曉!你要折磨死你自己,也折磨死我嗎?!曉曉!你恨我,要打我罵我都可以,你不要這樣虐待自己啊!…………你還要我放手,我能再一次放手嗎?放了手,你又跑了……這一次讓我再到哪裡去找你啊?!曉曉!曉曉!……曉曉……」
兩滴眼淚從他的眼中落下來,滴在徐楓曉的臉上,他像被燙著一樣,微微一縮,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平靜,甚至是麻木,聲音也沒有任何變化:「你還是放開我比較好,免得弄髒了衣服。」
雷天宇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別轉移話題,曉曉,不管你答應還是反對,我都要帶你走,別怪我,我不能再看著你這樣下去了,就算你會恨我一輩子,我今天也要帶你走!我早該在一年前就帶走你,那樣今天什麼事都不會有了,你更不會吃這麼多的苦……」
「恨是很花時間精力的事,我沒這麼多餘,更別說一輩子了。」徐楓曉冷淡地說,「雷律師,你當然可以帶我走,我沒有力氣反抗,也沒有辦法求救,我是一個人,沒人會注意我的失蹤……我的死活,完全由你掌握……可是,你不要忘了,這是犯法,你一個堂堂的大律師,好不容易才坐到這個位子,不要為了我這麼條賤命,觸犯法律,太不值得了。」
雷天宇微微地笑了,抬起他的臉,凝視著徐楓曉黯淡無光的眸子:「曉曉……值得的,為了你,什麼都值得……我答應你,只要你身體一好,能自己走路了,你馬上可以去告我非法監禁,我說話算話,就算是坐牢,也只是我欠你的,我心甘情願……曉曉,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這是報復我的好時機,你想一想,利用我也好,報復我也好,對你,都沒有任何損失的,對不對?」
他站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我想,你也沒有什麼要帶走的東西了,我們這就走吧?」
徐楓曉沉默了一會兒,冷冷地說:「誰說沒有?」
雷天宇驚喜地抓住他的手:「你願意了?曉曉?!」
徐楓曉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我有條件。」
「你說!什麼都可以!我什麼都答應你!你說!」雷天宇迫不及待地湊過去,一臉期待。
徐楓曉咬著嘴唇,好像是下了決心一樣,慢慢地說:「我……想有個私人的空間,你讓我睡貯藏室也好,廁所也好……請給我一個單獨的房間。」
「沒問題!你還住原來的房間,我一直保持著原來的樣子,都沒有動過,東西都很全的。」雷天宇興奮地說,「還有嗎?」
「還有請你不要隨便碰我,我不習慣。」徐楓曉的語調突然轉冷,雷天宇吃了一驚,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好,我不碰你……除非你遇到危險的時候,好不好?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摔倒,我做不到。」
徐楓曉沒有理睬他,繼續說:「最後,我要帶自己東西過去,衣服,被褥……」
「曉曉……」雷天宇溫言勸說,「這個就算了吧,家裡什麼都有啊,不會缺了你用的。你想要什麼,我也可以買給你啊。」
「那和我無關。」徐楓曉毫不動容地說,「這些全都是我的,我花錢買的,剛來工地的時候,沒有被子蓋,晚上就只好蜷著身子靠牆睡……這被子,還是一個老鄉看我可憐送我的……今天不要了,將來,再叫我去哪裡弄呢?你這麼有錢,不會知道連被子都沒有是什麼滋味!」
雷天宇歎口氣,想想既然徐楓曉已經答應了,沒必要在這樣的小事上斤斤計較,等到了家再說吧,到時候慢慢地勸他哄他,自然能解決,要是現在鬧僵了,反而不好,於是也點點頭:「好。」
徐楓曉像是滿意了,垂著頭說:「床底下有我的一個尼龍袋,東西裝進去,不會弄髒你的車的。」
「說這些幹什麼。」雷天宇溫柔地擁著他,「車還是你買給我的,六年了,我一直在用,還和新的差不多呢,等哪天天氣好,我們出去兜風,嗯?好了,我幫你收拾東西吧。」
「不用!我自己來。」徐楓曉推開他,吃力地掀開被子,露出下半身來,穿著一件黑灰色的褲子,左腿從膝蓋開始被剪開了,褲腿散著,下面的小腿用幾根布條胡亂地綁著兩塊木板固定了傷處,腳上還蓋著一塊本來該是白色,現在卻是土黃色的紗布,難以形容的臭味撲鼻而來。
「不行!你給我老實坐著!」雷天宇額上的青筋又開始跳了,他不由分說地伸手過去一把橫抱起徐楓曉,小心地放到另一邊:「我來收拾,你看著就好,等會兒,我們先去醫院!」
「我已經在私人診所看過了。」徐楓曉立刻反對,「他說沒事,只要等著骨頭長起來就好了,不用再去醫院。」
雷天宇強壓著怒氣:「曉曉!聽話!這已經化膿了啊,你還不去醫院,要鬧到截肢才去嗎?!這是你自己的腿啊!我情願自己斷手斷腳都不願意你受一點傷害,你還不明白嗎?!曉曉……現在什麼事都不要說了,先給你看病,好不好?你就聽我一次吧!曉曉!」
他再也說不下去了,轉身胡亂地疊起徐楓曉的被褥衣服雜物,一股腦兒地塞進大大的尼龍袋裡,等到他全部裝完了,再次轉回身來面對徐楓曉的時候,他才低低地說了一個字:「好……」

 


年輕的骨科醫生在臨近下班的時候接診了這樣一位奇怪的病人,病人本身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只是一個普通左脛腓骨骨折外加腳上已經化膿的的開放性創口,和他以往看的這類病人一樣,都是建築工地上沒有勞動保障的民工,衣衫襤褸,好像一年都沒有洗過澡一樣,散發著難聞的味道,不過送他來的那個人就很奇怪了,怎麼看也像是個有一定身份的人,難道是建築隊的老闆?可是和病人說話時如此低聲下氣,簡直像是車禍肇事者才有的謙卑,每一件事都要柔聲徵求對方的意見,偏偏對方還不願意理睬他,通常要說了兩三遍才得到一個微微的點頭或者搖頭。
他拿著X光片子和報告看了看,如實地告訴他們:「對位不好,是不是在骨折初期沒有進行復位?你看,這裡,只接上了二分之一差不多,但是,骨痂已經形成了,你大概是什麼時候骨折的?」
「有兩個星期了。」雷天宇代答,自從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帶出工地之後,徐楓曉就一直低著頭,什麼都不說。
「這樣啊……我只能給你們提出建議,如果就這樣打上石膏,將來骨頭也只能接上差不多二分之一,雖然不太影響日常活動,但是一定的運動障礙是免不了的,要麼,就住院,通過手術把骨頭重新復位,你們先考慮一下吧,等會兒到清創室來,我給你處理一下腳上的傷口。」
雷天宇看看徐楓曉依舊低著頭一言不發,只好自己開口:「對不起,醫生,請問,這個運動障礙,究竟指哪一方面的?影響有多大?」
「啊,這個基本上,就是不能負重,也不能長時間的站立行走,別的沒有什麼。」年輕的醫生再度舉起片子對著光看著,「如果他經濟上有困難,不做手術是完全可以的。」
「錢不是問題。」雷天宇急躁地打斷了他的話,「如果做手術,可以復原得更好是不是?將來他的身體……也不會留下後遺症?」
「那當然。」
雷天宇低頭看看徐楓曉,輕聲在耳邊說:「那我們還是做手術吧,好不好,曉曉?為了你的將來,你就暫時忍忍,別回家了,先住院一段時間,出院了再回家好好調養身體……好不好,曉曉?我會天天來陪你的,聽話,曉曉?好不好?」
徐楓曉忽然冷笑了一聲,沙啞著嗓子說:「你當然好,打斷的又不是你的骨頭。」
雷天宇被嚇了一跳,年輕的醫生倒是聽明白了什麼意思,解釋說:「手術中會鋸開已經長好的骨痂,是會有一定的痛苦,但是通過麻醉……」
「我明白。「徐楓曉一口截斷了他的話,堅定地說:「我,不住院。」
「曉曉,這……」雷天宇開始頭疼了,按常理來說,他應該勸曉曉住院,怎麼也不想讓曉曉將來的生活受到任何一絲影響,但是……如果真的按醫生說的,要從新鋸斷骨頭重新復位的話,曉曉又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自己照顧得再好,也不能代替他疼,代替他苦……看他那麼單薄的身體,還經得起這樣的折騰麼?
好像感覺到了他的猶豫,徐楓曉看都不看他的說:「你慢慢想吧,我先走了。」
「曉曉!」雷天宇立刻伸手摟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起身,溫言勸道:「其實……手術前後一共就那幾天,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嗯?能不能……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我會一直陪著你,行嗎?這是為了你好啊,曉曉。」
他說了半天,徐楓曉什麼也不說,臉朝著門外,只等他一鬆手就起身離開的模樣,年輕的醫生偷偷地看看表,在心裡歎氣,礙於身份,也不能一直盯著人家,眼睛尷尬地不知道往哪裡看好。
「你說夠了沒有,雷律師?」最後徐楓曉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雷天宇還想做最後的努力,卻被他下一句話給嚇住了,「要不然乾脆我再從樓上跳下來一次,把腿重新摔斷好了。」
他徹底投降,連聲說:「好好好,都聽你的,曉曉,我們不住院不手術,好不好?都聽你的,千萬不要做傻事……醫生,那就給他打石膏吧。」
總算盼到頭了,年輕的醫生龍飛鳳舞地開了單據叫他去交錢,自己領著徐楓曉進了清創室,掀開他腳上已經變了顏色的紗布一看,深可見骨的傷口上覆著一層土黃色的粉末,混著傷口流出的膿血,凝固成蓋在傷口上面的一塊餅。
「這是什麼粉?」他邊戴口罩邊問。
徐楓曉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是用土黴素片研的粉……灑在上面消炎用的……」
「沒常識!下次千萬要保持傷口清潔!農村那些土方子不僅沒用,還可能適得其反呢!看,化膿了不是?!忍著點兒啊,我要給傷口消毒了。」他拿過碘伏棉球,熟練地從中心向四周塗抹著,「真是的,來十個十個都這樣,到底是誰告訴你們拿消炎藥灑在傷口上面可以殺菌的?不正好增加感染機會嗎?是不是沒進城之前你們都這麼幹的?回去之後要小心點啊,這種錯誤的衛生觀念是會要人命的……打過破傷風疫苗沒有?」
看著徐楓曉茫然的樣子,他見慣不怪地聳聳肩:「一定又沒有,你們哪,唉,沒有得上破傷風真是幸運,萬一接觸的是什麼生銹的鐵器,又沒有採取相應措施,搶救都來不及了。」
雷天宇拿著交過錢的發票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在用剪刀和組織鉗清理徐楓曉腳上傷口處的腐爛組織,白森森的骨頭都清晰可見,沾滿鮮血和黃色膿液的棉球不斷地被丟到一邊,他不禁感到一陣心悸,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喘了幾口氣,他才有勇氣重新看進去,徐楓曉木然地看著自己的傷口,好像是痛在別人身上一樣,只有不時皺一下的眉頭讓雷天宇看得心如刀絞,恨不能衝進去緊緊抱住他,讓自己也分擔一些曉曉 所受的痛苦。
好不容易結束了,傷口重新包好,左腿也打上了石膏,雖然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年輕的醫生還是盡職盡責地把所有的注意事項都講清楚,複診時間也清楚地寫在了病歷上,看著他們出了門才急三火四地脫工作服洗手下班。
小心地把徐楓曉在後座上安置好了,雷天宇擦擦頭上的冷汗,自己繞過去坐回司機位上,回身遞過去一罐牛奶,微笑著說:「餓了吧?先喝點牛奶護胃,回家想吃什麼?今天晚上只能有什麼吃什麼了,明天我給你去買螃蟹好不好?啊,醫生交待過不能吃這些的,那你想吃什麼?嗯?說呀?」
徐楓曉低垂著目光,看都不看他一眼,雷天宇探身過去,把易拉罐放在他身邊的座位上,柔聲說:「曉曉……喝一點吧,你的胃一直不好……餓著了又要疼了。」
「不勞費心。」徐楓曉冷漠地說,「吃過五年牢飯,早就成鐵胃了。」
雷天宇靜默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說:「曉曉……我……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這幾年一直在想,見了面,我該對你說什麼……可是真見了面,我反倒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他無奈地苦笑了一聲,徐楓曉依舊把頭低著,根本不看他。
「曉曉……這些年,你受苦了……」雷天宇說著,自己的眼眶一陣濕熱,「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我發過誓要照顧你一輩子的,可是我沒能做到……曉曉,你肯原諒我,再給我一個機會嗎?我會愛你,疼你,一輩子……好不好?」
徐楓曉扭過頭看了窗外已經逐漸變黑的天空一眼,漠然說:「不必道歉,你什麼都沒有做錯,那是你作為執法工作者的權利和義務……我這點道理還是懂的,你以為,我一直在恨你?」
他抬起頭,烏黑的眸子毫無生氣,用平靜刻板的聲調慢慢地說:「你錯了,雷律師,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從來沒有。你做的很對,而我,是罪有應得。」
「曉曉……」雷天宇沒有辦法地看著他,想解釋什麼,還是放棄了,轉身過去發動了汽車,「我們回家再談吧,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好了,回家了,回家了!」雷天宇微笑著打開門,「進來啊,曉曉,到家了啊。」
再次回到公寓,站在門廳裡,徐楓曉還是那麼平靜,好像他以前根本沒在這裡住過一樣,雷天宇一手扶著他一手把鑰匙放回口袋裡:「來,快坐下,醫生說了你不能長時間站著的,來,曉曉,先坐下。」
要不是和曉曉有不能隨便碰他的約定,他早就直接抱起曉曉進來了,可是只要他的手指一碰到徐楓曉的身體,立刻會感覺到他身體的瞬間緊繃,不得不縮手回來,無奈地認識到:曉曉是真的很在意自己的碰觸,甚至,很反感。
「我睡在哪裡?」徐楓曉沒有理會他,回身艱難地從地上拖起裝著他全部家當的蛇皮袋,直接了當地問。
「這個我來拿,我來,你別動了。你當然還是睡在自己的房間裡啊,我什麼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回來,來,看看吧。」雷天宇幾步走過去推開門,打開燈,明亮溫馨的黃色燈光籠罩著整潔的臥室,果然和六年前一模一樣的佈置,藍白色相間的床罩上疊放著徐楓曉的睡衣,空氣中隱約還殘留著一絲檸檬氣味的沐浴乳香氣。
他高興地回頭看著徐楓曉:「我說過了家裡什麼都有,你不用帶東西的,怎麼樣?還要什麼?要是覺得什麼不合適你就說,我明天買新的回來。」
徐楓曉慢慢地扶著牆走進房間,四下打量了一番,淡淡地說:「這麼好的房間,給我住真是糟蹋了……還是換一間吧。」
「說什麼哪,這本來就是你的房間不是嗎?曉曉,別生氣了,就住在這裡,好不好?我給你把這些東西拿出去?」雷天宇小心翼翼地徵求著意見。
「不用!」徐楓曉一口否決掉他的提議,「這麼乾淨的地方,你不怕我弄髒了,我還沒這麼不自覺呢!」說著他拖著蛇皮袋一跳一跳地到了牆角,扶著牆,慢慢地坐了下來,「我就把鋪蓋放在這裡好了。」
「曉曉!別鬧了……」雷天宇沒想到他真來這一手,預先想好的辦法全都不管用,情急地說,「為什麼有床不睡呢?乖,這樣你也不舒服啊!來,我扶你起來,快!別坐在地上啊,會受涼的!曉曉來……」
「我說過了,這裡很好,我自己有自己的鋪蓋,幹嘛要弄髒你的?」徐楓曉瞥了一眼那張寬大的席夢思床,「再說,我睡不慣軟床,還是睡地上好了。」
「曉曉……」雷天宇求饒地叫了一聲,「別鬧了……好不好?什麼髒不髒的,弄髒了我洗就是了,你睡得舒服就好啊,你這樣,叫我今天晚上怎麼睡得著?哪有讓你睡在地上的道理呢?曉曉……聽話……」
「那倒簡單的很。」徐楓曉艱難地伸直打上石膏的左腿試圖站起來,「眼不見,心不煩,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走就是了,雷律師,麻煩你了,醫藥費我以後會還給你的。」
雷天宇驚愕地問:「你在說什麼啊,曉曉?走?你上哪裡去?」
「腿長在我身上,就算斷了也還在,我沒這個義務向你報備吧?」徐楓曉冷冷地說,從聲音到表情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沒有辦法,雷天宇只得妥協,向後退了一步,舉起手:「好好好,曉曉,我不說了,只要你不走,你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不好?你先坐下來……好……好……」
看著徐楓曉真的又坐回原位,他的心才放下來,又問:「被子夠蓋嗎?晚上睡覺記得把暖氣開大一點,地上涼,我給你添床褥子好嗎?啊,你還沒有枕頭,拿衣服枕著怎麼行?硬硬的也不舒服,我把枕頭給你拿下來枕著好不好?」(APPLE大怒:拿衣服當枕頭又怎麼樣?俺都從去年夏天枕到今年啦!!)
徐楓曉頭都不抬地說:「可不可以請你出去?我想睡覺了。」
「睡覺?曉曉,你還沒吃晚飯呢?」雷天宇簡直都反應不過來了,「我知道你累了,再等一會兒行嗎?家裡還有速凍的水餃,我下點給你,馬上就好了,你要吃韭菜豬肉餡的還是芹菜的,還是三鮮的?」
「晚飯?我中午已經吃過了,你不是看見的嗎?」
雷天宇困惑地說:「可那是午飯啊……曉曉,都過了半天了……你不餓嗎?」
徐楓曉聳了聳肩:「一天還要吃幾頓?我吃一頓就夠了,請你出去,我要睡覺了。」
「曉曉……」
他抬眼望著雷天宇,加重了語氣:「雷律師,請。」
雷天宇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徐楓曉的脾氣有多倔他是完全知道的,但是之前他還可以哄得他乖乖聽話,六年不見,他根本對曉曉沒有任何辦法了,除了完全順著他的意思,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第一天就這樣,以後怎麼辦啊,他頭疼地想著,難道他就任憑曉曉一直睡在地上,一天就吃一頓飯?就算曉曉能受得了,他也受不了啊!
「那……醫生開了消炎藥和鎮痛的,你先把藥吃了再睡,好嗎?」雷天宇才想起來還有這件事,「空腹吃藥對胃不好,先喝點牛奶也行啊。我去給你拿。」
不到五分鐘,他就回來了,端著一杯熱牛奶和幾片藥片,半跪在地上,遞給徐楓曉:「小心點,牛奶還有點燙,慢慢喝……來,我拿著,你就這麼喝吧,別燙到你的手。」
徐楓曉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藥片,放在手裡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一杯還在冒熱氣的牛奶,唇角微微一挑,抬手把藥片扔進嘴裡,就這麼一仰頭,硬生生地把藥片乾嚥了下去。
他的喉結蠕動了幾下,大概是嚥下去了,連看都不看雷天宇一眼,翻身躺倒,用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嚴實地蓋了起來。
雷天宇呆了半天,沉重地歎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關上燈,走了出去。

 


好舒服的感覺,渾身暖洋洋的,像是在雲的海洋裡無拘無束地漂浮著,已經多久沒有這樣了?他不知道,上次這麼舒服自在的睡覺是在什麼時候?他也不知道,醒來之後會發生什麼?彷彿隔世為人。睜開眼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會是誰?
有一隻溫暖厚實的大手覆上了他的額頭,輕輕撫摸了幾下,徐楓曉舒服地哼了一聲,下意識地靠過去,索求著更多的溫暖。
「醒啦,曉曉?」帶著笑意的聲音,很熟悉,在哪裡聽過?是誰?自己,在哪兒?
徐楓曉猛地睜開眼,用力過度,眼角被掙得生疼!酸澀的雙眼過了一會兒才對準焦距,他驚惶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窗戶外早已經是艷陽高照,他本人也根本沒有睡在昨天睡下去的地方,而是舒服地被安置在寬大柔軟的床上,身上蓋著藍白色圖案的絲綿被,雷天宇就坐在旁邊,微笑著看著他。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他昨天明明是睡在地上的,就算他睡得死,被人從地上搬到床上也不會一點不知道吧?之前的每個夜裡,化膿的傷口和斷骨處都讓他疼得根本無法入眠,根本不可能換了個地方就睡得這麼死啊!
更何況,這裡是雷天宇的家啊……他更不可能在有他的地方也這麼毫無防備地睡過去的!
難道是……昨晚吃的藥?……
「怎麼了曉曉?」雷天宇關心地問,「我本來是想讓你多睡一會兒的,既然醒了,就先吃點東西吧?我煮了牛肉粥,吃一碗想睡再睡,嗯?」
徐楓曉無視他的關心,冷冷地問:「你給我吃了什麼藥?」
「啊……是那個……醫生開了些鎮痛的藥物和安眠的,我昨天就都拿給你吃了……」雷天宇有些微微的不安,「怎麼了嗎?」
徐楓曉使勁地咬了咬牙,用雙臂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原來蓋在身上的被子滑落下來,露出穿著素色花紋的睡衣,也根本不是昨天晚上他穿的衣服。
其實他早該感覺到的,身體的舒爽清潔,那樣久違的感覺,自己以為永遠不可能再有了,已經習慣了髒污粘膩汗水沾滿全身的沉淪,就像他習慣目前的生活一樣,甚至以為,自己的下半生,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很明顯,自己的全身都被雷天宇仔細地清洗過,每一個毛孔都開始暢快地呼吸,皮膚上沉積的污垢被清理一空,甚至有些稍微的疼痛,伸出手,連指甲縫裡都是乾乾淨淨的,黑髮溫順地覆在額頭上,散發著洗髮精淡淡的檸檬香氣。
「曉曉?」雷天宇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陰晴不定,不確定自己所做的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只好先自我檢討:「是我不對,沒有徵求你的同意就先幫你換了衣服……不過,你那樣睡太不舒服了,我只想讓你好過一點……對不起……」
徐楓曉咬著下唇,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不必道歉了,這是你的家,你有權利做任何事……要怪,就怪我自己太相信你了!」說完,他掀開被子下床,扶著牆勉強用一條腿站住,雷天宇急忙繞到床的那邊伸手扶住他:「要幹什麼?上洗手間嗎?我扶你。」
「不用了!」徐楓曉用力地推開他,「我的衣服呢?」
「衣服?都在衣櫃裡啊……你要出去嗎,曉曉?我已經和社區醫療中心的醫生聯繫過了,他們下午會過來換藥,你不用再去醫院了啊。」
徐楓曉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加重語氣,一字一字地問:「我昨天穿來的衣服呢?」
「那個……我給你洗了。」雷天宇本來想實話實說扔了,但是看樣子徐楓曉聽到這個答案還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只好含糊地說,「我都檢查過,重要的東西都拿出來了……」
「是嗎?那可真要謝謝你了。」徐楓曉用力地甩了甩頭,像是要讓自己清醒一點,「不要緊,我現在去樓下垃圾箱,還能揀回來!」
說著,他居然把受傷的左腿也踩到地上,一瘸一拐地就朝外面走。
「曉曉!你幹什麼?!你的腿還沒好你怎麼能這樣!」雷天宇大驚失色,衝過去不由分說地一把把他橫抱了起來,「有什麼話好好說,你這是幹什麼呀!」
被他抱在懷裡的徐楓曉全身緊繃得像是上緊的弓弦,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靜:「好好說?我倒真想找個地方好好說說呢。昨天我來的時候穿著衣服,難道讓我今天走的時候赤身裸體嗎?你處理我的東西,問過我的意見嗎?」
雷天宇手足無措地把他放回床上,無奈地說:「曉曉……我看過了,那些衣服,根本用不著了啊,你還要穿嗎?既然回來了,衣服什麼的都是現成的,不然我也可以給你買新的啊……」
「誰說用不著啊?」徐楓曉一陣冷笑,「將來我流落街頭的時候,有了那套行頭,說不定可憐我的人會多一點,還能多要點錢呢……」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曉曉!你怎麼會流落街頭呢?!」雷天宇心疼地摟住他的肩膀,輕聲說,「這就是你的家啊,誰會趕你走……你好好地住在這裡養病,好不好?」
「是啊,我的確有病,我無路可走,所以只能住在這裡接受你的憐憫和同情!所以你就可以擺出一副恩人的樣子來為所欲為!你看準了我沒有辦法對不對?與其出去挨餓受凍,我當然會乖乖地呆在這裡對不對?!你錯了,雷天宇!」徐楓曉的黑眸裡怒火一閃而過,「我不會任你擺佈的!要我接受你的這些安排,我寧願走!走得遠遠的!我後悔!昨天我就不該跟你回來!」
雷天宇驚愕地連說話都開始結巴:「曉曉……你-你在說些什麼啊?我沒有那個意思!真的沒有啊!你怎麼能認為我是在憐憫你同情你呢?!你知道我的心,我是愛你的啊!我照顧你是因為這是我該做的,我愛你啊!」
徐楓曉不屑地把頭扭開,又恢復了漠然的表情:「既然如此,請讓開,我要出去。」
雷天宇正好堵在他和臥室門中間,如果他不讓開,徐楓曉是沒法出去的,他行動不便,更不能搶在雷天宇阻止他之前就跑掉。
「曉曉……我錯了,對不起,這次是我欠考慮,沒有問過你,可是……你也知道,問了你,你也是一定不會同意的……但是讓我看著你受苦,我也做不到,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以後我一定什麼都先問過你,你答應了才幹,曉曉?」雷天宇低聲下氣地解釋著,「這一次就算了,別走,嗯?」
徐楓曉慢慢地把臉轉了過來,看了他一眼,黑眸裡的哀傷讓雷天宇霎時為之心碎,他喃喃地說:「這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你還要我相信你嗎,雷天宇?我還能相信你嗎?」
「曉曉……」雷天宇難過地低下頭,「我知道,都是我的錯……你會到目前這個樣子,都是我害的,所以我才想補償你啊……讓我照顧你吧,曉曉?」
他低著頭,沒有看見徐楓曉眼中突然滿盈的淚水,但只有一瞬間,隨即,他又恢復到了冷漠的樣子,淡淡地說:「多謝你好心,但是我,不需要了,人在無事可幹的時候往往會想通很多事情,在牢裡我就想了很多,我會到這一步,怨不得你,怨不得任何人,是我自己錯了,我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所以,你完全不用責怪自己,你不欠我任何東西……你只不過……履行了自己的職責,這也是你該做的,我不恨你,真的,我徐楓曉,不會說謊。」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隔著窗簾依然可以看見外面碧藍的冬日晴空,金色的陽光,好像連人的心也會被融化一般的溫暖。
沉默了一會兒,徐楓曉再次開口,斟字酌句,說得很慢:「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六年前的那個徐楓曉,已經死了,現在活下來的,只不過是同名的另一個人,雷天宇,什麼都會變的,你心裡也明白,不是嗎?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你變了,我也變了,你為什麼不忘了我,還要糾纏過去不放呢?很有意思嗎?」
「不,曉曉,你聽我說,我沒有變,不會變的,我依然是那個愛你的雷天宇,這不會變的!」雷天宇激動地抓住他的手,「你不要這麼自暴自棄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曉曉,還不晚,對嗎?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支持你,就是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等你腿好了,我帶你出去散心,我們去度假,好不好?以前我們經常說要去這裡那裡,始終找不到時間一起去,現在可以了!你想去哪兒?再等三個月我們就出發,玩個一年也沒有關係,只要你高興,曉曉……」
徐楓曉堅定地把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就算你沒變,可我變了,我只想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再也不想和你有什麼瓜葛……雷天宇,你還不明白嗎?我累了……既然我們已經分開六年了,那麼永遠分開,又有什麼關係呢?沒了你,我也可以過得很好,你也一樣,對不對?」
「我怎麼可能過得好!」雷天宇額上的青筋開始爆了,「你知道我每個星期天都去見你,我掰著手指頭一天天算你出獄的日子,我把家裡保持原樣等你回來……你一走就再也沒有消息,我怎麼知道你會去建築工地幹活?!要是知道我把全市的工地都翻個個兒也要找到你帶回來啊!你知道沒有你我這六年是怎麼過的嗎?!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啊,曉曉!你現在說的又是什麼啊!」
徐楓曉冷漠地低下了頭:「你的想法,和我無關……我只說我自己的想法,我已經告訴你了,現在在你面前的徐楓曉,是什麼都不害怕失去的人了,我還剩下什麼呢?我已經一無所有了,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傷害到我………就算我今天橫屍街頭,這世界上,也不會有超過五個人知道我的身份,更別說會議論什麼了,頂多又是個「民工年關討薪難,無名屍首待領」的社會新聞。」
「曉曉?」雷天宇心中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曉曉要幹什麼?
「你既然不能遵守我們的約定,那我必須走……」徐楓曉抬起眼睛看了看雷天宇身後的房門,見他沒有讓路的意思,自嘲地一笑:「人的思維真是奇怪的定式,其實這個房間,也不止一個出口的。看你會不會想到了。」
雷天宇正在發愣的時候,他又開口了:「差不多六年了吧?不管你怎麼想,我是已經後悔了,六年前發生的事……我很後悔……如果當時換個方式,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我也根本不用受這六年的罪……」
曉曉是在說他去自首的事嗎?他為什麼去自首,一直是雷天宇這幾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他不相信就像江雁離說的那樣,曉曉在跟他賭氣,他應該明白這樣做的後果,何必為了懲罰他賠上自己的一生呢?!
那,曉曉說的換個方式,是什麼?他說的後悔,又是什麼?
徐楓曉轉過臉去看著寬大的玻璃窗,輕聲地說,「如果那時候,我從這裡跳下去……是不是一了百了,在那時,一切就都結束了?」
「曉曉!」
他聞聲扭過臉來看著雷天宇,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雖然已經過去六年了,但如果我今天這麼做的話,應該也不會太晚對不對?最起碼,可以在今天把一切都做個了結了。」

 


歌殺大人啊,我遵照你的意見,要讓曉曉跳樓了啊。

 


雷天宇根本顧不上思考任何事,本能地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徐楓曉的身體,腦子裡剎那間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抱緊他!抱緊他!如果一鬆手,曉曉就會從此不見了!
明明是抱在懷裡的,為什麼卻如此沒有真實感呢?曉曉……我真的已經失去你了嗎?雷天宇低下頭,仔細地看著懷裡的人兒,木然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好像被抱著的不是自己,是另外一個人。
「曉曉?」雷天宇心驚膽戰地看著他,手還是抱得死死的,一點都不敢鬆開。
徐楓曉忽然笑了,面具一般,沒有絲毫溫暖的笑容,「我只不過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放心,我這個人不會恩將仇報的,你好心收留我,我怎麼能死在你家樓下讓你打人命官司呢?」
他用下巴指了指雷天宇的手臂:「我說得夠明白了吧?,請你鬆手。」
「曉曉!」雷天宇又疼又怨地叫了一聲,「別再賭氣了,好嗎?!我求你,聽我說……你好好聽著,我沒有變,就算你變了我也不會變,你在我心裡永遠是那個徐楓曉,我始終是愛你的,所以不要胡思亂想了,好不好?也別說什麼走不走的話,這裡是我們的家啊,你身體不好,就安心在這裡養病,別的什麼都不用你操心,我會天天陪著你,好不好?曉曉,嗯?說話啊?」
他得不到回答,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低聲說:「這次是我不好,我錯了,對不起,沒有下一次了,以後我一定先問過你的意見,你不同意的事我絕對不做,好嗎?曉曉……就原諒我這次吧,我實在沒有辦法看著你受苦啊……」
徐楓曉的目光游移著看向窗外,並不看向他,雷天宇嚇出一身冷汗,急忙坐過去擋住了窗戶,緊張地說:「曉曉!你想幹什麼?」
「我想問你一件事。」徐楓曉盯著本來該是窗戶,現在是他襯衫的某一個部位,沙啞著嗓子說,「如果……當時我真跳下去呢?你還會堅持你的原則,你的正義嗎?」
這個問題,雷天宇自己曾問過自己千萬遍了,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樣,他也千百次從類似的夢境裡驚醒,每一個夢裡自己處理的方式都不同,但是,結果都是一樣的,曉曉最後看了自己一眼,就好像被什麼力量扯著一樣,飛快地向後方退去,消失在一片黑霧當中了,他曾經努力想看清曉曉最後的表情,但是每一次都沒有成功。
「我不知道……」雷天宇坦白地說,「曉曉……我也問過自己很多遍了……可能,我也會跟著你跳下去……可能,我會繼續一個人活下去,無論是那一種,對我來說,都已經沒有生活的真正意義了,死去,或者只是活著,僅此而已……」
「我明白了。」徐楓曉飛快地把頭扭開,自嘲地笑了笑,「畢竟曾經愛過你一場,我還是瞭解你的:雷天宇,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即使那個人,是徐楓曉……」
「曉曉……」雷天宇的心被他淒苦的笑容狠狠地刺了一下,下意識地抓起他的手握緊了,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默默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讓他感受著自己激烈的心跳。
過了很久,徐楓曉的聲音才打破了沉寂:「我餓了,不是說有米粥?」
雷天宇一驚,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驚疑不定地看著徐楓曉的臉:「……想吃點嗎?」
徐楓曉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我又沒打算死,既然要活下去,當然要吃東西,你要是捨不得的話,我自己付飯錢好了。寄人籬下,這點自覺,我還有。」
「當然不用不用!」雷天宇興奮得差點抱著他站起來,連聲說:「你想吃就好!想吃就好,我馬上給你盛去!還想吃點別的什麼嗎?配粥的小菜有蝴蝶瓜和螺絲菜,夠不夠?要不要再給你做個湯?算了,我先盛來,你邊吃邊想吧,反正時間還多!」
他幫助徐楓曉重新回到床上半躺著,拿過靠墊調整了半天讓他舒服靠著的姿勢,這才急急地奔出門去,還沒有半分鐘,又急急地奔回去來,看見徐楓曉仍舊好好地坐著,才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不放心地叮嚀一句:「曉曉,我馬上就回來,等我!」
望著他的背影,徐楓曉似乎是想笑笑,無奈唇角好像已經僵硬了,連稍微挑起來一下都做不到。嘗試了一下,又回復了木然的表情。
熱氣騰騰的牛肉粥,配上爽嫩香脆的醬菜,送到面前,雷天宇坐在床邊,拿起勺子舀起來吹了吹,送到徐楓曉唇邊,溫柔地說:「餓了吧?快吃……這幾天先吃點清淡的,等到胃口回來了,再告訴我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我自己來。」徐楓曉低著頭說,雷天宇愣了愣,無奈地把手裡的碗遞過去,不放心地叮嚀著:「小心,燙!」
房間裡有一陣子的靜默,雷天宇也沒有再多說話,只是關心地看著徐楓曉,不時拿起筷子夾點醬菜到他碗裡,徐楓曉默默地喝著粥,除了輕輕的啜吸聲,也沒有發出任何動靜,那麼安靜,剛才兩個人激烈的衝突好像根本沒發生過,又或者是一場夢?
是一場夢嗎?六年後夢醒了,他還生活在這裡,和雷天宇一起……依舊愛著,依舊被愛著……
是不是每次人們做錯了事,就會希望眼前的現實是一場夢?
因為現實中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而夢醒後一睜眼,卻能什麼都沒有改變?

 


安頓好徐楓曉之後,雷天宇這才想起來今天自己沒有去上班也沒有和江雁離打招呼,等會兒下班她要是氣勢洶洶地殺到家裡來就壞了,確定徐楓曉確實已經睡著,他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溜到廚房裡,一邊看燉的雞湯火候到了沒有一邊摸出手機打電話。
「喝!」電話一接通就是江雁離故作驚訝的聲音,「您還活著哪主任?我還以為你被綁票了正在考慮是付贖金還是借刀殺人把我幹掉自己謀權篡位。」
雷天宇可沒有心情開玩笑,直接了當地說:「雁離,我找到曉曉了。」
電話那頭靜了一會兒,傳來涼涼的兩個字:「騙人。」
「我騙你幹什麼,是真的,我找到他了!現在就在我家裡,剛吃過飯,睡了……左腿骨折,吃了好多苦……」雷天宇一想起來心都痛得發抖,「我最近一段時間要留在家裡陪他,事務所的事,拜託你了。」
「沒問題,你在家好好陪他吧。」江雁離一口答應,「就是把你鎖在這裡,你的心還不是一樣想著他?照樣沒辦法工作……」
「還有廣廈的案子,周總那邊……」
「我去辦,你放心,手上還有什麼案子沒結束嗎?」
「那些我會打電話交待何律師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事務所所有的事,你僅管拿主意就是了。」
「嗯……餵我說,徐楓曉到底怎麼樣了?我過去看看他?你是在哪裡找到他的?總不會真的那麼巧,你在街上開車亂轉就真的把他找到了吧?對了,還有骨折?怎麼回事?被車撞了?」
江雁離一連串的問題雷天宇幾乎招架不住,只好含糊地說:「一言難盡,總之他的情況很不好,情緒更差,現在我不敢離開他一步,你也暫時別過來了,萬一見了面說話得罪你,反而不好。」
「切,我是那麼氣量小的人嗎?嘴上說的好聽,你還不是擔心你的寶貝徐楓曉,怕我得罪他是真的……安啦,我是學姐,怎麼會和學弟計較,不過你既然這麼說,那我就先不過去了,代我說一聲問個好吧,免得他將來說三道四。」
「嗯。」
「有什麼事就說一聲,能幫的我盡力幫。」
雷天宇感動地一笑:「謝謝,雁離,你在真是太好了。」
電話那頭的江雁離噗哧笑了:「少來,想騙得我鞠躬盡瘁是吧?門都沒有,要是你這兩句話就能騙倒我,本小姐早就閉著眼嫁人了,還等到今天!算了不和你說了,好好照顧你的心肝寶貝吧,哪天他開恩了,我再到府上請安去!拜拜。」
雷天宇吐了口氣掛上電話,看看時間,再給何子函打了個電話,簡單地把手上的工作口頭移交了一下,改用文火燉著雞湯,開始苦思冥想晚上給徐楓曉做什麼。
從下午換過藥之後,徐楓曉一直閉著眼睛睡著,過了七點,雷天宇進來看了幾趟,他連姿勢都沒有變過,額前的亂髮半遮著被日光曬得黝黑的臉,襯著被單,特別的憔悴,好像不知有多久沒有好好睡過了,這次難得可以睡個夠,讓人不忍叫醒他。
雷天宇自己胡亂下了碗麵填飽肚子,看看已經快十點了,不忍心也沒有辦法,坐到床邊輕輕拍拍他:「曉曉,曉曉,醒醒,先別睡了,起來吃點東西吃了藥再睡好不好?曉曉?曉曉醒醒了。」
徐楓曉緩緩地睜開眼睛,茫然地打量了他一眼,沙啞著嗓子問:「怎麼了?」
「已經晚上了,曉曉,先吃了晚飯再睡吧,我給你下了雞湯餛燉,喝一碗再把藥吃了,來,我扶你坐起來,要不要先喝點水?」
徐楓曉又合上了眼睛,模糊地說:「我不餓,讓我睡吧。」
「不餓喝點湯也好啊,曉曉,吃完再睡吧,你還得吃藥呢。」雷天宇好說歹說了半天,總算把徐楓曉給扶著坐了起來,墊好毛巾,把碗送到他手上,「嘗嘗看,是香蔥肉餡的。」
徐楓曉心不在焉地用勺子舀起一個餛燉,盯著看了半天,忽然開口說:「雷律師,我知道住在別人家裡,最起碼的禮貌就是遵守別人的規矩,比如說一日三餐定時定點……今天是我不好,打亂了你的時間安排,請你告訴我吃飯的時間,下次我會準時起床的,如果我起不來,就代表著我根本不餓,你完全不用等我吃飯。」
說完了,他把這個餛燉放進嘴裡,嚼都不嚼,一口嚥了下去,然後把碗遞回給雷天宇:「謝謝,我吃飽了,現在我可以睡覺了嗎?」
雷天宇目瞪口呆地接過他遞回來的碗,看著裡面滿滿的餛燉,苦笑不得地說:「曉曉,家裡只有你我兩個人啊,什麼吃飯時間定時……你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我隨時都可以給你做,根本不麻煩,你又想到哪裡去了啊,別生氣了,我不是故意要吵你睡覺的,來,我餵你,再吃幾個,吃完了再睡。」
徐楓曉根本不理他,自己拿過床頭櫃上的藥片,分辨了一下,把裡面的安眠藥揀了出來,剩下的丟進嘴裡,眉頭都不皺地乾嚥了下去,對雷天宇端到唇邊的水杯看都不看一眼。
無奈地長歎了一聲,雷天宇扶著他躺下,小心翼翼地問:「曉曉,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睡在這裡?」
本來已經閉上的眼睛霍然睜開,徐楓曉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這是你的家,你有權利睡在任何地方,謝謝你提早通知我,我這就出去。」
「不不不不!」雷天宇慌忙按住他,「我的意思是……晚上你要是起來上廁所或者是想喝水吃東西什麼的,我可以照顧你,不然我實在不放心你。」
即使白天徐楓曉說那只是一句玩笑,他也不敢冒險,非得時時刻刻把曉曉置於自己的視線之下才能放心。
他看著徐楓曉的臉色,急忙又加上一句:「我睡地上就可以。」
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一起睡過,雖然徐楓曉習慣睡前讓他抱著哄著才能入睡,但是卻始終不讓他在自己身邊過夜,即使是兩人盡情歡愛的夜晚,徐楓曉睡著之後,雷天宇也只好回自己房間,他的理由是自己睡相不好,而雷天宇睡覺會打呼吵到他。明知是個借口,雷天宇對於戀人的要求也只能無條件滿足。
那時都不可以,現在,更是不可能。
雷天宇屏住呼吸等著徐楓曉的回答,終於,他淡然地開口,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這是你的家,你有權利睡在任何地方。」
生怕他會反悔似的,雷天宇立刻衝出去把早已準備好的被褥拿了進來,鋪在床和窗戶之間,這才放心地回身關了燈:「曉曉,好好睡吧,我在這裡陪著你。」

 


過了元旦之後,春節就近在眼前了,雷天宇整整一個月沒有去過事務所,專心地留在家裡陪著愛人,無微不至地呵護著他,照顧著他的起居飲食,一步都不敢離開,而徐楓曉,似乎也是漸漸地好了起來。
又是一個晴朗的天氣,客廳寬大的窗戶讓陽光無遮攔地照進來,暖洋洋地灑在徐楓曉身上,他斜躺在長沙發裡,半閉著眼睛,好像是在發呆,對外界發生的事沒有任何反應。
雷天宇從廚房裡出來,看見他還是自己離開時的老樣子,連姿勢都沒有變過,不禁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曉曉是怎麼了,有的時候敏感得讓他吃驚,明明一點小事都會尖銳刻薄地鬧起來,逼得自己幾乎要跪下對天發誓,更多的時候就是這樣,保持一個姿勢,定定地看著什麼地方,幾個小時都不動一下,和他說什麼,都不理會,遲鈍得像座雕像。
起初的那些日子,徐楓曉完全就是在床上過的,一天裡除了兩頓吃飯的時間順便起來刷牙洗臉上廁所,別的時間就安靜地躺著悶頭大睡,一開始他還體貼地想,曉曉是累壞了,就讓他想睡多久睡多久吧,可是慢慢就發現事情不對,越睡徐楓曉的精神就越差,和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低了下去,於是他想盡辦法,又哄又勸,每天下午才能把徐楓曉扶到客廳裡坐上幾個小時。把電視開著,準備了一堆以前徐楓曉感興趣的書,自己的手提電腦也搬到他面前,想盡辦法讓他打起精神來,可是無濟於事,大多時候,徐楓曉就像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打盹。
他走到徐楓曉身邊坐下,柔聲說:「曉曉?不想看電視嗎?也對,下午沒有什麼好節目,樓下有家音像店可以租碟子看的,我今天拿了份目錄過來,你看看,想看的就劃個記號,我給他們打電話。」
徐楓曉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一樣,縮著身子躺著,漠然地看著自己露在毯子外面裹著石膏的左腿,雷天宇知道他在想什麼,前天剛送他去複診,醫生看了拍的片子說復位就是這樣了,幸好沒有進一步惡化,不過骨頭長的速度有些慢,要他多補充些鈣。
給他開了藥,徐楓曉又堅決不拿,雷天宇勸了半天,他只是搖著頭,重複著說不,醫生見況也沒有勉強,告訴他不吃藥也可以,吃點含鈣的食物就行了,雷天宇認真地記了下來,回來的路上卻開始頭疼了,做並不難,難的是怎麼讓徐楓曉吃下去。
從第一天之後,吃飯就成了雷天宇最害怕的事情,第二天中午,他做了魚片粥,送到面前的時候徐楓曉拿起筷子,一塊一塊地把所有的魚片都挑了出來放在盛醬菜的小碟子裡,平靜地告訴他太腥,吃不下去,雷天宇呆了呆,急忙解釋魚片自己已經用姜絲醃過,不會很腥,可是無論他怎麼說,徐楓曉也不聽,自顧自把剩下的小半碗粥喝完,就算一頓飯了,第三天,皮蛋瘦肉粥,還是老樣子,嫌腥,這次乾脆連一口都不喝了,沒辦法雷天宇只好又給他煮了白米粥,這才算勉強吃了一點,從那之後,徐楓曉每一頓就只喝那麼一小碗米粥,吃飯之前夾一小塊醬菜,吃到一半,再夾一小塊,決不多吃一口,吃飯的時候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碗把臉湊過去,安靜得幾乎什麼聲音都不發,雷天宇看得心都快碎了,有的時候換個花樣給他用雞湯魚湯鴿子湯下麵條,每次也只是挑幾筷子麵條吃了,湯一口都沒喝。
比起從前,可以說曉曉更加挑食,除了白米粥和清湯醬油面,別的一口不沾,問過多少次了,總是說葷的太腥,他聞到就想吐,雷天宇又不敢提上次見面時在工棚裡那麼油膩的連皮肥肉他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事,明知道他在鬧彆扭,可是卻毫無解決的辦法。徐楓曉對付他只消一招而已:把碗原封不動地推回他面前,輕輕地說上一句:「我不吃。」他就只好徹底投降。
「今晚想吃點什麼?」得不到回答雷天宇也習以為常了,伸手把蓋在徐楓曉身上已經滑下來一半的毯子重新拉好,「麵條好不好?」
「隨便。」徐楓曉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就麵條了?」雷天宇為了給他補身體,可以說想盡了辦法,米粥沒有什麼花樣可弄,就在麵條上下手,每次下麵條都是用自己親自做的手□面,和面的時候加進去雞蛋,魚肉泥或者骨頭湯,盛在碗裡的時候加一點醋,徐楓曉就吃不出來了。
徐楓曉沒有回答,眼睛繼續看著別處,雷天宇毫不氣餒地從茶几下拿過指甲剪,小心地捧過他的腳給他剪著過長的趾甲,一邊還輕聲說著閒話,得不到回應也絲毫不以為意,繼續溫柔地說著。
陽光灑在兩個人身上,雷天宇抬頭看著徐楓曉的臉,心裡一陣感歎:算了吧,就這樣也好,曉曉不原諒自己不要緊,起碼他還在自己可以看的見摸的到的地方,自己還可以好好照顧他,還可以看著他一天天好起來,這就夠了……因為,我們能在一起啊。
這樣,也算是幸福了吧?
「對了,曉曉,雁離已經問過好幾次了,能不能來看看你,她也很關心你呢,要是你不介意,我請她過來做客?整天對著我,你也怪悶的吧?」雷天宇笑著說,收拾乾淨剪下來的趾甲,拿了雙厚實的羊毛襪給徐楓曉穿在腳上,「又忘了穿襪子了吧?有暖氣也多穿一點好,你一到了冬天就手腳冰涼,不保暖不行。」
徐楓曉的睫毛扇動了兩下,終於轉過來看了看他,但也只有一眼,馬上又把目光移開,還是什麼都不說,雷天宇出去洗手,拿了果盤過來放在茶几上,挑了挑,拿起一個獼猴桃開始剝皮:「多吃點水果對身體有好處,還有菠蘿呢,用鹽水泡著,過一會兒拿給你,要不要吃葡萄?我嘗過了,不酸的。」
不但飯吃得少,徐楓曉都可以整整一天只喝半杯水,藉以減少上廁所的次數,雷天宇一再地保證自己絕對隨叫隨到地幫忙他也不聽,每次看見他無意識地舔著乾裂的嘴唇心裡就難過得不行,好歹徐楓曉還肯吃點水果,雷天宇就各種各樣地買了一堆放在冰箱裡,隨時拿出來勸他吃。
「好不好,曉曉?讓你學姐過來看看你?我做的飯你也吃煩了吧,怪不得最近都沒胃口……她過來你也可以換換口味,嗯?曉曉?」
雷天宇一直在想著,也許是被迫整天面對著自己,又恨著自己,徐楓曉心裡的確很不舒服,那麼加進個人來,是不是就會好一些?最好的人選,當然就是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是熟人的江雁離了,
大概是被問煩了,徐楓曉生硬地說:「這是你家,要請什麼客人來,何必問我。」
根據雷天宇對徐楓曉的瞭解,這就代表著同意了,他欣慰地笑笑,順手把剝好皮的獼猴桃放到小碟子上遞給徐楓曉,自己走進廚房去打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才有人來接,江雁離首先抱怨道:「喂,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在快樂休假啊?這個時候還打電話,我都快忙死了……是不是你的太上皇開恩,准許小女子覲見了?」
雷天宇失笑:「別說的那麼恐怖,是啊,曉曉同意了,你週末有空嗎?」
「有空啊,怎麼沒有,再沒有空為了見上他一面也得騰出空來啊,真難得呢,他怎麼樣啊?想吃什麼想要什麼我給他帶過去啊,怎麼說也是當學姐的,見面不能小氣了。」
「別花錢亂買東西了,買了他也不會要的……嗯,你準備過來下廚就好了,他一直不肯吃什麼東西,如果你能做點東西開他的胃口就最好不過。」
「喲,」江雁離拉長了聲音奚落地說,「看樣子監獄裡伙食不差啊,把他都慣成這樣了。」
「雁離!」雷天宇驚惶地摀住手機,「你可別亂說話!」
「行啦!我知道啦!就你的徐楓曉是寶貝心肝碰不得,我們都是路邊的青蛙隨便踩……好了不跟你說了,週末是吧?我兩點過去。」
「好,那個……你來了可千萬別……」雷天宇不放心地叮嚀著。
「煩不煩啊你,我知道啦!掛了。」

 


週末下午,吃過中飯之後,徐楓曉還是一臉懶洋洋地想睡覺,雷天宇千方百計把他扶到客廳裡坐在沙發上,拿了今天的報紙給他看,兩點整的時候,門鈴響了。
「是雁離來了。」雷天宇欣喜地說,過去按了大門開關,打開門等著,兩分鐘之後,江雁離容光煥發地出現在門口,把手裡的盒子遞給雷天宇:「這是哈根達思的總匯喔,先冰起來吧,徐楓曉呢?」
她一邊脫著米色羊絨大衣和手套圍巾一邊往裡走,笑著說:「徐楓曉!好大的架子,學姐來看你還躲起來!快讓我看看,雷天宇有沒有把你養成小豬!」
走了幾步,她忽然呆在了原地,大衣只脫下了一個袖子,保持著這個姿勢呆呆地看著前方。
徐楓曉拄著枴杖吃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本來被日光曬得黧黑的臉這一個月沒有外出變得有些蠟黃,配上久病之後的蒼白,混合成一種憔悴病態的膚色,頭髮亂蓬蓬的,垂下來幾乎擋住了眼睛,寬大的睡衣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左腿上的石膏分外刺目!
「江小姐,你好。」相對於江雁離的愕然,他很平靜地打著招呼。
江雁離要愣了一下才能反應過來,結巴著說:「好-好,快坐下吧,別站了……跟我你還客氣什麼……快坐。」
「不要緊的,骨頭已經長得差不多了。」徐楓曉慢慢地往下坐,江雁離剛想過去幫忙,雷天宇已經從廚房裡奔了出來,小心地過去扶住讓他坐好:「雁離給你帶了冰淇淋,現在想不想吃點?」
徐楓曉沒有看他,繼續對著江雁離,露出一個微笑:「謝謝江小姐,還帶東西過來,原來你終究是不放心,還是親自來了。」
這話裡有些古怪,江雁離下意識地看了雷天宇一眼,後者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當——當然哪,你回來之後我就想來看看你,只是一直……啊,一直沒有空。」江雁離收到雷天宇一個警告的眼神,臨時改了詞。
徐楓曉的黑眸忽然變得銳利起來,依舊笑著,卻毫無笑意:「那是,江小姐現在已經是著名的律師,和我這種蠅蠅苟苟的小人物不同,時間珍貴得很。」
這下子江雁離連話都答不上來了。
「讓你把時間花在我這樣的人身上,也實在是浪費,那麼,我就長話短說吧,江小姐,你可以完全放心,我已經沒有絲毫競爭力來跟你搶任何東西,你大可不必把我當作假想敵。」
「假想敵?!」江雁離把驚訝的目光投向雷天宇,發現他也一樣莫名其妙,只好強笑著說:「什麼跟什麼啊,徐楓曉,你是不是剛起床睡多了,我有什麼好跟你搶的。」
「真沒有嗎?」徐楓曉有意無意地抬頭看了一眼雷天宇,「你苦心經營多年,還不就是為了雷夫人這一個位子?不過我也很驚訝,我離開,已經六年了,你居然還沒有得手,是你自視清高,不願勝之不武,還是……你根本沒有這個能力,是我高估你了?」
「徐楓曉!」江雁離霍地一聲站了起來,剛想發火,又強壓了下去,「你受什麼刺激了?說這些別人都聽不懂的話,我今天真的是過來看看你,沒別的意思!」
「我明白。」徐楓曉淡淡一笑,「你始終是不放心,要過來稱一稱對手的重量,看到我這個樣子,你可以完全不顧忌什麼了……說實話,我很卑鄙,利用了雷律師的好心,貪圖享受,住進這裡來,其實養病哪裡不是一樣?只是腿斷了,又不是什麼富貴病,路上的野貓野狗被壓斷了一條腿,沒人管它,也照樣會好,我,也是一樣的,結果為了我的自私,害雷律師在你面前不好交待,你還親自跑過來一趟,不過這樣也好,看見我,你總可以放心了吧?要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來選,也會選你,不會選我的。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
雷天宇聽的心驚肉跳,好幾次都試圖勸阻,無奈徐楓曉根本不看他,他又不能伸手去捂他的嘴,急得汗都下來了。
江雁離握緊了拳頭抑制住怒氣:「徐楓曉,我可不知道你從哪裡來的這麼奇怪的想法,居然把我和你的雷天宇硬扯到一塊,我看,是你,不要把我當作假想敵才對吧?雷天宇!你也不管管你的徐楓曉!你聽他說的都是什麼啊!」
徐楓曉搶在雷天宇開口之前說了話:「江小姐,此事和雷律師無關,我也沒有把你當成什麼敵人,不要發火,我只不過說中了你的心思而已,你嘴上否認,心裡比誰都明白不是嗎?」
他的話語陡然變得咄咄逼人:「你一直沒有結婚陪在雷律師身邊為了什麼?分配的時候你放棄事務所的高薪和他一起進檢察院為了什麼?他要辭職你也跟著辭職為什麼?人前人後你都故意和他在一起,給大家造成一種你們是一對的假相為了什麼?你心裡應該明白吧?你自己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江雁離怒極反笑:「我不明白,勞駕你給我解釋一下吧?」
「雁離!曉曉!你們都別說了!」雷天宇叫了起來,無奈兩個人都不理他。
徐楓曉迎著江雁離憤怒的目光,鎮靜地說:「那是因為你希望如此,你愛他,你想取代我站在他身邊,因為我是男人,在社會上永遠見不得光,可是你可以,你接近他,他也正好利用你,算是一拍即合吧?這樣天長日久,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你們是一對,甚至連他父母都這麼認為,而你耐心地等著,等我出事,等我們的感情結束,你就可以趁虛而入,名正言順地得到他了。」
「徐楓曉,我發現你不但伶牙俐齒,而且想像力豐富……」江雁離已經氣得臉都變色了,強自按捺著說,「可惜,出發點錯了,後面的推論什麼都錯了!」
徐楓曉自嘲地一笑:「對於我來說,那些都不重要,你放心,江小姐,我不會和你搶的,過一陣子,我就走,很抱歉,將來喝不上你們的喜酒了,不過我想,你也並不希罕我的祝福,看不見我,你反倒會高興些……不要被人說中了心事就惱羞成怒,很沒風度。」
「好!很好!沒風度就沒風度!失陪了!」江雁離的怒氣已經到了頂點,一把胡亂地抓過衣服,奪門而出。

 

「雁離!雁離!」雷天宇叫了兩聲,江雁離頭也不回地直衝出去,他只好飛快地在徐楓曉耳邊說了一句,「等我,我馬上回來。」隨即也趕了出去。
跑到走廊裡的時候,江雁離已經進了電梯,正在狠勁地按下按鈕,雷天宇奔過去擋住電梯門,急促地說:「雁離!對不起!曉曉情緒不好,說錯了話,你不要太介意了。」
「介意?!」江雁離冷笑著說,「介意的話我早就一耳光扇醒他了!他情緒不好就可以亂說話?小心我告他誹謗!」
她雙眼冒火,怒沖沖地一把推開雷天宇,指著他的鼻子說:「我告訴你雷天宇!別以為本市有二分之一強的婚齡女性都憋著非嫁給你不可!本小姐才不希罕吶!你最好在家裡老老實實的呆著,別到事務所來讓我看見你!」
看著電梯門慢慢合攏,表示下降的小燈亮了起來,知道追上去也無濟於事,雷天宇無奈地轉身回到家裡,徐楓曉依然坐在沙發上,聽見他回來的聲音,抬起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曉曉……」雷天宇走到他身邊坐下,輕聲埋怨道,「你誤會了,我和雁離之間,什麼都沒有,你還是不相信我嗎?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只愛你一個,心裡只有你一個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你衝著我發火好了,有什麼不高興就說出來,不解氣的話打我罵我都沒關係,但是雁離是女孩子,名聲要緊,她已經有了很好的男朋友了,說不定很快就會結婚……下次別這樣了好嗎?曉曉……有什麼你就說出來,別藏在心裡,會憋壞的。」
徐楓曉淡淡地一笑,也不說話,把頭扭到另一邊,不看他。
「曉曉……」雷天宇毫無辦法地歎著氣,湊到他面前試探著握住他的手,即使室內暖氣開得很足,徐楓曉的手指還是冰涼冰涼的,「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嗎?你寧願一個人吃苦也不願我來分擔一點嗎?你到底在想什麼?我真的那麼不能讓你相信嗎?有些事情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一來我認為那不重要,無論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我對你的心是不會變的,二來……我也等著,起初我認為是我對你的愛還不夠多,起碼不能讓你相信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坦白地告訴我,所以我願意等,等你能夠放心地依靠我,能夠把你所有的心事都告訴我……我認為是我付出的還不夠多,但是,曉曉,現在,我不能再等下去了,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一個人受苦,我做不到。現在能告訴我嗎,曉曉?到底是什麼在困擾著你?你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這麼糟蹋自己呢?你到底在害怕什麼?還是在逃避什麼?」
徐楓曉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沉靜的側臉就像一座雕像,雷天宇握緊了他的手,加重了語氣問:「曉曉,你出來之後,是被那位小姐接走的,中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卻在建築工地當工人?我問過他們,你是半年前去的,那時候你已經和他們基本一樣了,在此之前你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是有人欺負你嗎? 我不是給過那位小姐一張名片,如果你出了事,請她打電話給我的嗎?為什麼你離開了她什麼都沒做?曉曉……說話呀,說一句也好,你到底是為什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啊?」
你寧願到處流浪也不願回到我身邊嗎?
你就那麼恨我嗎?恨到寧願折磨自己也不肯原諒我嗎?曉曉,你到底在想什麼?真的,真的一句都不能告訴我嗎?
「收容所。」徐楓曉忽然開口了,雷天宇一時沒聽明白,急忙追問:「什麼?曉曉?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收容所。」徐楓曉轉過臉來,漆黑的雙眸坦然地看著他,沒有絲毫逃避和不安,「半年前是吧?我幹的事可多呢,我偷過,騙過,睡過馬路,撿過垃圾,自然,也被當成是盲流蹲過收容所,經過那麼多,也看開了,人,還不就是那麼回事,窮講究什麼,事到臨頭,連自己,都不會把自己當成人看的……你還想知道什麼?果然住在這裡是要有條件的,收容所條件雖然差點,但是他們只問名字和籍貫,不會這麼刨根究底。」
他忽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冬天啊,真不是給窮人過的呢,其實夏天我過得很好,在水泥管子裡睡覺又涼快又通風,早上五點鐘還有掃街的人趕你起來,讓人想偷懶都沒有辦法,很有益健康。算是我最喜歡的季節了。」
「曉曉!」雷天宇激動地叫了起來阻止他再說下去,「別說了!」
「受不了了嗎?」徐楓曉銳利的目光逼視著他,「我只是說說,你都受不了了嗎?那可都是我的親身經歷,我都不怕,你怕什麼?雷天宇,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嗎?好,我告訴你!我是被你親手送進監獄的!我的前途我的一切都毀在你手上!現在我不過是一個沒有律師資格沒有任何技能的刑滿釋放人員,你難道還以為會有朋友親戚歡迎我,收留我嗎?我有自知之明,不會留在別人家裡看著別人的臉色吃飯的。是你造成今天的這一切!是你害得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還問我為什麼?!我除了做個盲流民工還能幹什麼?!啊?你教教我啊?難道還有又輕鬆環境又好工資又高的美差在等著我嗎? !我能幹什麼?!我還能幹什麼!?」
他的眼神憤怒中夾雜著哀傷與絕望,死死地看著雷天宇,聲音逐漸地低了下去:「我不能來找你,這是我剩下的最後一點尊嚴了,記得嗎,雷天宇,你對我說過,要我不要放棄男人的尊嚴,我記得,我一直都記得……我不想騙你,我恨你,恨到永遠不能原諒你……所以,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了,沒有用的,你無論做多少,都不可能補償我萬分之一,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放棄吧,讓我走,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我們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從前的那個徐楓曉,已經死了。」
他從雷天宇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摸到枴杖,吃力地站了起來,又變回漠然的樣子:「如果沒別的事,我可以回房間了嗎?」
雷天宇隨著他的動作也站了起來,呆呆地看著他的臉,猛然一把緊緊地抱住他瘦弱的身體,抱得對方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把臉埋在徐楓曉的肩窩裡,慢慢的,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浸濕了衣服……
「曉曉……曉曉……」他哽咽著,聲音模糊不清地從徐楓曉的肩頭傳了出來,一聲聲地叫著他的名字,「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曉曉?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曉曉……曉曉……」
徐楓曉僵立著,任他抱著自己盡情地哭泣,淚水浸濕了衣服,沾在皮膚上,很溫暖……但是漸漸的,就變涼了,一直涼到心裡……

 


雷天宇盡量不引人注目地站在一個角落裡,手裡不能免俗地端著一杯紅酒,靜靜地觀察著大廳裡衣香鬢影的人群,這本來是一個算是上流社會的慈善募捐餐舞會,由一些在本市投資的港台及海外商家聯合舉辦,邀請的也都是本市真正有身家的那些人,應該來說,是沒有他什麼事的,只不過為了保證捐款的正確用途,同時還邀請了律法界的一些所謂嘉賓,以備宴會結束之後完成一些必要的法律程序,而他,基本是被拉來湊數兼看熱鬧的。
本來這張給海天事務所的請柬是給了江雁離的,順便她還可以做為周彬的女伴出席,但是不巧的是周彬臨時有事不能來了,她大小姐連晚裝都買了新的,心情愉快地去做了頭髮,聽到消息大發雷霆不說,轉手把請柬扔給了雷天宇,他只好過來撐一個晚上。
自從上次把話說開之後,他和徐楓曉之間,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氣氛當中,不能算是融洽,更不能算有什麼衝突,只是很安靜,各過各的,除了飯還在一起吃之外,基本連話都說不上幾句了,一開始雷天宇也努力過,可是徐楓曉根本把他當成空氣般不存在,加上他腿傷漸好,自己活動也比以前自如,不用他幫忙,更加沉默寡言,慢慢的,雷天宇也覺得房間裡沒有任何回音,簡直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語,不知不覺,他的話也少了。
不能放棄啊,絕對不能放棄,他不停地提醒自己,只要稍稍一鬆手,他們之間就真的完了,現在,徐楓曉已經自己扯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繫,如果連他也放棄了,那麼,一切就根本無法挽回了!
今晚上沒有在家陪他,不知曉曉在做什麼?雖然他上班也有快半個月了,曉曉也去做了第二次複查,骨頭長得慢是慢,卻也在癒合中,只剩下最後的二十天,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了,可是,一旦自己不能陪在曉曉身邊,心裡總是不能放下他,腦海裡總是浮現著曉曉一個人在房間裡,孤零零的樣子,有工作的時候還好點,像現在這樣,純粹是在浪費時間,要他看著這些認識不認識的人談著他根本不感興趣的話題,還不如趕快回家,哪怕光是看著曉曉,也會安心一點。
第一千次地抬腕看看表,已經快九點半了,離舞會結束只怕還早,實在無聊,他悄悄地離開大廳,走到旁邊幽靜的過道裡,掏出一根煙來點燃。
剛抽了兩口,走廊盡頭的休息室的門開了,首先是幾個身穿正式黑色晚禮服的男人走了出來,靜悄悄地四下打量一眼,很有默契地散開,接著從房間裡射出的黃色燈光勾勒出一個窈窕的身影,柔和甜美的聲音似曾聽聞:「留步吧,裘先生,不用送了。」
本次餐舞會的承辦人裘以文也出現在門口:「海夫人,這次真是感謝你的善款,我們將來會把帳目整理好,給你過目的。」
海夫人!雷天宇不由自主地抬眼看過去,果然是那位香車美人!依舊雍容華貴,舉止優雅,嫣然一笑足以傾國傾城:「做善事何必求回報,我才應該感謝裘先生給我這個機會呢,那麼,我告辭了。」
「請代我向海先生致意,希望下次可以有機會一起打個球。」
「裘先生誠意邀請,外子一定很高興,不過到時候還要請裘先生手下留情一二,別讓他輸的太沒面子。」
「哈哈,哪裡哪裡……」
在他們寒暄的時候,雷天宇已經疾步走了過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海夫人在幾個人的護衛下,披上一件雪白的狐皮披肩,拐過走廊的那一端拐角,眼看就要消失,情急之下,雷天宇喊了出來:「海夫人!請稍等!」
他的聲音在幽靜的走廊裡居然引起了回聲,海夫人身邊的幾個人立刻訓練有素地開始應對,兩個人脫離了隊伍迎著他走過來,平板的臉上毫無表情,剩下的人中有一個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海夫人!請等一下!」雷天宇不知怎麼,竟然有些心驚,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壓了上來。
那窈窕的身影停住了,回過身來藉著微弱的光線辨認了一下,露出一個美艷如花的笑容:「是雷律師啊,真巧,在這裡遇見你,好久不見了呢。」
旁邊那個打電話的人似乎試圖勸阻,低聲說著話,被海夫人擺手制止,他無奈地做了個手勢,別的人紛紛退開,雷天宇才得以走到她的面前。
這次她的裝束又和之前不同,整一套白金鑲玻璃地翡翠的首飾,綠得像一灣深譚,更加襯得她粉雕玉琢的皮膚白嫩細膩,金色的晚裝,雪白的狐皮披肩,雖然雷天宇不太懂行,也明白,這一身,絕對不是江雁離這樣的白領女性能買得起的。
「一向還好嗎?」她主動伸出手和雷天宇握了一下,笑盈盈地問,「也好久沒見到楓曉了呢,他還好嗎?」

 

剛才走得太快了,雷天宇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能平穩地說出話來,聲音裡卻帶著一抹憤懣:「曉曉嗎?還算是好吧。」
海夫人稍微怔了一下,彷彿瞭解了什麼,綻開笑容:「他還在鬧脾氣?也難為雷先生了,楓曉有時候還像個孩子,要人順著才行的……嗯,今天已經很晚了,我不方便到府上去拜訪,改天如果雷先生有空,一起喝個茶好麼?」
她微微側頭示意,一邊的男子立刻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雙手遞給了雷天宇,她微笑著解釋:「這是我家裡的號碼,雷先生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再聯繫吧。」
雷天宇出於禮貌,下意識地伸手接了過來,簡簡單單的白色卡片,中間印著三個秀氣的隸書小字:海遺珠,背後是一個電話號碼。
「那麼再見了,雷先生。謝謝你一直照顧楓曉。」海夫人點點頭,就要離開,雷天宇捏著卡片,強力壓制住心裡的怒火,冷淡地說:「海夫人,請稍等,我不是為了和你攀交情而來,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身邊的幾個男子臉色大變,看樣子幾乎就要立刻出手教訓他一頓了,海夫人雖然驚訝,仍然不失風度地笑著,只是略略睜大了美目,期待地看著他:「請說。」
雷天宇咬了咬牙,直視著她,慢慢地問:「當年,你接走曉曉的時候,我也曾經給過你一張名片,請你,好好照顧他,如果出了什麼事,打電話給我……海夫人,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曉曉被趕出來,我並不怪你,曉曉本來就是我的責任,不是別的任何人的,我只想問一句:你為什麼都不通知我一聲,讓曉曉在我根本不知道的情況下流落在外?他這段時間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他差一點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死在什麼地方啊!如果你認為他是負擔,是累贅,你只需要打一個電話給我就可以了!你為什麼,連這點事都不願意為曉曉做呢!」
他越說,海夫人的眼睛就睜得越大,神情也越來越驚訝,儘管化了晚妝,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臉色變白了,等他說完的時候,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護衛,遲疑地說:「我不明白……雷先生你的意思是……當年楓曉離開,並沒有去找你?!」
「當然沒有!」雷天宇一想起來心裡還是疼得揪成一團,「我找到他,還不到三個月!」
「那……不可能啊!」海夫人急切地說,「那一天,我開車帶他回到城裡,路上他就說,還是想去找你,我當時還笑話他離不開你,還鬧彆扭,無非是看著你無論如何都會寵他疼他的份上,然後他拿走了你的名片,我把他送到你們住的樓下,一直看著他進去才離開的!我以為他總是和你在一起了,他怎麼會……怎麼會沒有呢?!他沒有去找你,那他這大半年都是怎麼過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目光凌厲地一掃身邊站著的男人:「去年夏天,我還說過,要請楓曉回來住幾天,你們是怎麼說的?說他和雷先生一起旅遊度假去了?是不是?」
那個男人額頭上迅速滲出了冷汗,躬身作答:「夫人,是海先生的意思,當時小少爺剛出生,夫人身體不是很好,海先生說,這件事,慢慢查就好,不要讓夫人知道再煩心了。」
「是嗎?」海夫人的笑容依舊,只是讓人不寒而慄,「那麼,時至今日,查到了麼?要不是今天碰到雷先生,我還被蒙在鼓裡呢!」
雷天宇心裡早已經亂成了一團,他總以為,理所當然的,是海夫人的家裡不能容留曉曉,因為他畢竟是坐過牢的,言辭之間恐怕也不會太客氣,所以曉曉才被迫離開,又因為僅剩的自尊不願意再去找他,以至於淪落到之前的境地,曉曉自己的話裡,也隱隱約約有這樣的意思。可是,今天問起來,卻不是這麼回事!
這兩個人之間,總有一個人說了謊,是誰呢?
是曉曉!
海夫人根本沒有欺騙他的理由,雖然不是很瞭解,但以她的家世背景,完全不用敷衍雷天宇這樣的人,她說的合情合理,曉曉既然騙了自己,當然也有可能騙她!那麼完美的謊話,慎密的思路,也正是曉曉能幹得出來的!
曉曉對自己說謊了……為什麼呢?
那個男人還在低聲辯解著:「屬下的確派了很多人尋找,到處都找遍了,但是,始終沒有消息,不知道雷先生,是在什麼地方找到他的?」
「算了!」海夫人揮揮手,「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不怕被雷先生笑話嗎?!」
她轉身對著雷天宇,抱歉地說:「對不起,雷先生,是我的錯……聽你說,楓曉吃了好多苦,那他現在怎麼樣了?還好嗎?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到府上去看看他?我一直把他當親弟弟一樣,知道他過得不好,我心裡……也很不好受。」
「是我錯怪夫人了,該道歉的是我才對。」雷天宇反而覺得有點狼狽了,「當然隨時歡迎你來,曉曉一個人在家,天天對著我,難免會悶……」
海夫人迫不及待地說:「那我現在可以過去嗎?」
「現在?」雷天宇有些猶豫,事先也沒有跟曉曉說一聲,說不定他已經睡了,就這麼冒失地把她帶回去,萬一……曉曉又開始亂發脾氣亂說話怎麼辦?上次的事雁離到現在還耿耿於懷,再得罪一個可怎麼辦?
「夫人……」一邊的男子也上前勸阻,「已經很晚了,海先生會擔心的,小少爺也快醒了……還是改天吧。」
「是啊,今天真的晚了,我怕曉曉,已經睡著了……不如改天?」雷天宇提議,「如果海夫人明天有空的話……」
「那就明天了。」海夫人果斷地說,「明天午後兩點半,可以嗎?」
「好的。」
海夫人咬了咬紅艷的下唇,黯然地說:「這一次……真是不好意思,唉……那麼,明天見了,雷先生。」
她頷首致意,回過身去,在護衛的簇擁之下離開了。

 


雷天宇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四十了,悄悄推開臥室門一看,房間裡一片漆黑,果然徐楓曉已經睡了,他在自己房間洗漱完畢之後,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摸索著把地上的被褥鋪開,躺了下來。
附近傳來曉曉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顯示他睡得很沉的樣子,雷天宇一開始卻毫無睡意,翻來覆去地想了半天,對於曉曉為什麼要對他和那位海夫人撒謊,他還是弄不明白,直接問曉曉嗎?他絕不會告訴自己的,也可能明天大家見了面,不用他問,海夫人就全問了,可是,明天的見面,到底會是個什麼局面,會不會弄到最後又是個爛攤子,他心裡也沒有數。
他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等他微微發出鼻鼾的時候,背對著他躺在床上的徐楓曉,忽然睜開了眼睛。
沒有從夢中醒來的睡眼惺忪,漆黑明亮的眸子靈活地四下掃視著,最終停留在沉睡的雷天宇身上,過了一會兒,他吃力地用手臂撐著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微微仰起頭,追逐著空氣中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
清新的海風氣息裡帶有一絲南洋風味的微甜,這個味道,不會錯的,是法國的一家香水廠一年限量只生產一百毫升的那個牌子:滄海明珠。
這個世界上,這種獨特的香氣只屬於一個人:
海遺珠。
他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扶著牆下了床,沒有用枴杖,直接用自己還沒有完全癒合的左腿著地受力,撐著自己的身體,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浴室,在裡面艱難地換上了一條黑色的褲子,石膏有些礙手礙腳,他乾脆把褲腿扯開了,身上還穿著睡衣,就在外面裹上了一件薄外套,套上一雙舊運動鞋,就這麼走了出來。
雷天宇還在安詳地沉睡,渾然不覺他的曉曉,又在離他遠去……
而徐楓曉,似乎是一點留戀,一點猶豫也沒有,從頭到尾的動作都盡量迅速,打開臥室門的時候甚至吝嗇於回頭看一眼,盡快地穿過客廳,打開門,走了出去。
午夜兩點,走廊上靜得有如死城一般,昏暗的壁燈照著他蒼白的臉,更像一個幽魂。
徐楓曉飛快地看了周圍一眼,確定沒有人出現,扶著牆,慢慢走到電梯前,按了下降的按鈕,這短短幾步,對他沒有長好的骨頭來說,已經是莫大的痛苦,劇烈的疼痛由左腿襲上來,他死死地咬緊牙關,怕自己一開口就忍不住呻吟出聲。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他勉強挪動著身體,幾乎是僕了進去,起初還想扶住電梯的壁撐住身體,但是身體實在不聽使喚,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上,左腿被狠狠壓了一下,瞬間差點疼暈了過去。
他閉上眼睛,等待最初一波痛苦過去之後,咬著牙調整了一下身體,站是暫時站不起來,只好坐在地上,顫巍巍地伸出手,按下了一樓的按鈕。
電梯門無聲地滑上,輕微顫抖著開始下降,他這才微微舒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容,放鬆地把頭向後靠在冰冷的壁上,目光看著逐層亮起的小燈,雙唇微啟,低聲地說:「天宇,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眼淚從臉頰上緩緩地流下來,掛在他尖削的下巴上,被燈光映得像兩顆晶瑩的珍珠,他還是微笑著,低聲地說著以前沒有說過,以後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說的愛語,不能在雷天宇面前說的「我愛你。」
電梯每下一層,他就說一句,說到第十三句的時候,電梯停下,門開了。
他望了一眼電梯門外空蕩蕩的大廳,伸手抓住扶手硬是忍痛站了起來,凝望著鏡子裡自己蒼白的,還帶著淚痕的臉,慢慢把手放了上去,輕輕碰觸著鏡子冰涼的表面,笑著說了最後一句話:「徐楓曉,不要怕……」
他扶著牆走了出去,背後,電梯門叮地一聲合攏了,好像把他的過去也同時關在了這棟大樓裡。
外面,正是黑夜。

 


當雷天宇從一個噩夢中突然驚醒的時候,已經是晨光初露了,他抬手抹掉一頭的冷汗,夢的內容已經記不清了,只有錐心刺骨的疼痛從夢裡跟他到了現實,醒了還在壓抑著他的呼吸。
時間還早,就別起來了,免得驚動了曉曉,他這麼想著,側頭看看旁邊的床上,想看看徐楓曉睡得可安穩,觸目所及,床上是空的,被子散亂地堆在一起。
曉曉去上廁所了?怎麼也不叫自己一聲呢?又在鬧彆扭嗎?雷天宇一邊無奈地想著一邊坐起來,打算去看有沒有什麼自己可以幫忙的,不料浴室的門竟然是半開的,裡面毫無聲息。
「曉曉?曉曉?!」他有些奇怪了,難道曉曉餓了或是渴了到廚房裡去了嗎?可是這兩個多月來這樣的事從來沒發生過啊!他那個倔脾氣,就是真的餓了渴了,沒有自己再三詢問,也是不吃不喝的,今天怎麼?
他爬起來,走出臥室,整套公寓房間靜悄悄的,不像有別人在的樣子。
「曉曉!曉曉?!你在哪裡啊?」
沒有任何回答,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曉曉?!曉曉!別開玩笑了!快出來啊!曉曉!別嚇我了!曉曉!曉曉!出來啊!」
依舊是寂靜無聲,和之前他一個人說話,徐楓曉不言不語的那種寂靜不同,現在真的是一片死寂,只能聽見他說話的回音。
這個房間裡,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二個人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雷天宇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衝過去一把拉開了陽台門,撲到欄杆上,清晨凜冽的寒風抽打著他只穿著睡衣的身體,他也根本沒在意,心跳得幾乎要從嗓子裡蹦出來似的,往下看去。
沒有!樓下的草地一如平常的枯黃,也沒有人圍觀。
他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隨即又被更大的焦慮包圍:曉曉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為什麼不在房間裡?他的腿傷還沒好,行動不便,哪裡也去不了啊!
回到臥室裡,摸了一把被子,是冷的,沒有殘留的體溫,證明徐楓曉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了,雷天宇看看表,才剛剛六點多,那麼,曉曉是在夜裡離開的?他到底去了哪裡?
來不及多想,他匆匆換上衣服抓起車鑰匙下了樓,百忙之中不忘寫了一張便條貼在門上,如果曉曉等會兒自己回來的話,發現他不在了,也不會太著急。
曉曉,你到底在哪裡?

 


中午十二點鐘,江雁離保持著完美的笑容送走了最後一批本該由雷天宇負責的委託人,坐倒在椅子上懶懶地轉了兩圈,連動都不想動了。
「死人雷天宇!要逃就逃得徹底些,今天別讓我逮到你!」她有氣無力地罵著。
電話忽然響了,她一把抓起來,不悅地問:「喂?!哪位?!」
「江律師?」是接待處的小姐,「周總打電話過來,在外線,您的手機是不是沒有開?」
江雁離這才想起來一早來的時候把手機和大衣一起放在更衣室裡了,忙到現在,根本還沒來得及拿出來,她瞥了一眼鐘,生硬地說:「什麼事?我現在沒空接他的電話,回掉!」
「啪!」地扣上電話,她繼續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轉著,無聊地望著天花板。
門忽然被人猛地推開了,江雁離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看是雷天宇,一上午的怒火全都湧了上來:「雷天宇!我還以為你是死了呢!原來你沒事,還敢大模大樣地冒頭啊!說!今天上午到哪裡去了?就算你有什麼突發情況,也該跟我說一聲吧?我到處撒謊說你得了重感冒躺在家裡,這才把客戶都敷衍掉,你可好!現在又活蹦亂跳地出來了!」
「雁離!」雷天宇雙目赤紅,連門都來不及關,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了兩下,「現在什麼都別說了!曉曉……曉曉失蹤了!」
「失蹤了?」江雁離擰起了兩道秀麗的眉毛,一眼看見門外幾個下屬在探頭探腦,嬌喝一聲:「看什麼看!沒事可做了嗎?」大步過去用力關上了門,這才轉過身來問:「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我六點多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看樣子,是在夜裡離開的……他什麼都沒有帶!身份證,錢,連枴杖都沒有帶!」雷天宇焦躁地在房間裡轉著圈子,「我去過了工地,去過了收容所,開著車轉遍了整個市……都沒有!他腿還沒有好,連路都走不穩,你說!他能去哪裡?!」
江雁離伸手示意他冷靜一點:「你先別急,昨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沒有?比如說,他跟你說了什麼話?或者是你說了什麼話?徐楓曉的心思細得很,是不是你說錯了什麼?!」
「昨晚上我不是代替你去參加那個餐舞會了嗎?回家已經十一點多,曉曉已經睡了!我什麼都沒說啊!之前我回家換衣服,給他煮了粥看著他吃下去才走的,曉曉現在根本不和我說話!再說,我怎麼會說錯話得罪他呢!」
江雁離聳聳肩,涼涼地說:「這我倒相信,你疼他都來不及,恨不能把他捧在手裡護著,我想,你也不可能得罪他,那麼,是不是你去應酬沒在家裡陪他所以生氣了?昨天是不是你們的什麼特別的日子?」
聽她的說法雷天宇有點發愣,想了想斷然說:「不可能!平時上班,晚上我有時候也會出去應酬,曉曉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個,昨天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問題是,他要是賭氣離開的話,起碼應該帶著自己的身份證!可是他什麼都沒帶啊!」
「那麼……」江雁離腦子裡掠過一個可怕的想法,她吞吞吐吐地說:「雷天宇……他腿腳不方便,又沒帶錢,應該走不了多遠……你有沒有在附近看看……比如說馬路上,或者是樓下……」
雷天宇的眼神痛苦得讓她不忍再說下去,立刻聲明:「當我什麼都沒說。」
「我看過了……」話一出口,雷天宇彷彿自己也不能承受這個可能似的,把頭轉了過去,望著窗外,悶聲說,「沒有……感謝老天,幸好沒有……」
既然雷天宇說看過了,那一定是連垃圾箱老鼠洞都翻過了的徹底,江雁離忽然靈光一閃:「會不會……他根本不是自願離開的?所以才什麼都沒有帶?!」
「雁離,你當我是死的嗎?」雷天宇心情極差地說,「我和曉曉睡在一個房間,相隔不過半米,如果有人闖進我家裡,就在我身邊一聲不出地把曉曉帶走是不可能的!難道曉曉不會掙扎呼救嗎?再說,門鎖都是好好的,根本沒有被人闖入的痕跡啊!」
江雁離在心裡嘀咕了一聲:哼,還誇口什麼,人不是也一聲不出地走了嗎?你還不是一樣不知道,但是她現在是萬萬不敢說的,只得進一步問:「那你昨晚上,真的沒有發生什麼事?什麼特別的事?」
雷天宇猛然想了起來:「對了!我碰見了那個香車美人,她叫海遺珠!我們約好了今天下午兩點她到家裡來見見曉曉的!」
「咦?!會不會,徐楓曉是為了躲避她才……」
雷天宇有點疑惑:「可是,我什麼都沒跟曉曉說啊,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他為什麼要離開呢?他一直要逃避的人,不是我嗎?」
「不會那麼簡單的。」江雁離的眼神忽然變得熾熱起來,一種即將面臨挑戰的熱情,「還有什麼?她說了什麼?」
「喔,對了!她說,當年她接走曉曉之後,是曉曉自己要走的,他騙她說,想通了,要去找我,拿著我的名片,在我樓下下了車,進了門,然後……沒有來找我,而是自己走了……她也一直以為,曉曉是跟我在一起。」
「不是假話?」
「看起來,不像,是曉曉說了謊。」 雷天宇想起來心裡又是一痛,「曉曉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恨我,不想見我,我不怪他……現在我已經不敢奢望我們能在一起了,只要他好好的就行……只要他能好好的,讓我幹什麼都行啊!」
曉曉,曉曉!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就把你受的苦千百倍地加在我身上,讓我替你承受這一切吧!
江雁離按他坐下:「事到如今,你再急也沒有用,我看,你坐下來等就行。」
「等!」雷天宇差點咆哮起來,「曉曉現在不知道在受什麼樣的罪!你卻叫我坐下等!?等什麼!等著給他收屍嗎?」
「雷天宇我警告你!今天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原諒你這一回!你給我聽好了!本小姐叫你等當然是有原因的。」江雁離瞪大了眼睛說,「那位海夫人不是說了今天要過來見徐楓曉嗎?如果事情和她有關……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和她有關,那麼,她就不會來了對不對?」
雷天宇恍然大悟:「如果她來了……」
「你不在家,她起碼也會打個電話問問是不是?如果她不打,就證明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那就可以肯定,徐楓曉在她知道的什麼地方。所以,你就等到兩點吧,反正你現在什麼頭緒都沒有,與其出去亂找,不如在這裡等著好了。另外,我還有點事要和你說。」
「雁離……」雷天宇無奈地說,「我現在心裡亂得很,你也知道曉曉對我有多重要,他就是我的命啊!有什麼事,不能以後再說嗎?」
江雁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以為是本小姐自己的事嗎?錯!有什麼事本小姐自己也能解決,用不著你,當然是有關你的寶貝徐楓曉的!」
聽說是有關徐楓曉的,雷天宇立刻集中起全部注意力聽著,江雁離卻又不忙著說了,親自出去替他沖了杯咖啡,拿了幾塊餅乾一起端了上來。
「自從上次徐楓曉跟我胡說八道之後,我就留了心。」江雁離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因為徐楓曉,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他的一舉一動,包括六年之前的,現在回想起來,都很可疑。你不是一直說,徐楓曉投案自首,不是為了跟你賭氣嗎?我現在,也這麼想。」
她迎著雷天宇懷疑的目光,鎮定地扳下手指:「一,他根本沒必要這樣做,當時,如果你什麼都不說,他是安全的,而以你對他的感情,你絕對,什麼都不會說,而且,就算出了這樣的事,你對他的感情,依然不會變,這連我都能看出來,他自然也知道……」
不知為什麼,她微微歎了口氣,接著說:「第二,從事發到他去投案,也不過一個小時吧?甚至還不到,你算算,在這一個小時裡,他做了多少事?收集證據偽造毀滅證據的第一現場,和昌茂的有關人員串供,指使別人毀滅證據,所有的一切,他都是在一個小時內完成的,當時他的頭腦絕對冷靜,絕對超常發揮,思考也絕對慎密,後來他的證詞你也是聽到的,明知是假的,卻滴水不漏。」
「第三,他最後被判了五年,說實在的,判重了,就算他把所有的罪都攬到自己身上,也還是重了,當時案子查不下去,並不因為是他毀滅了什麼關鍵證據,而是有人從上面施加了壓力,這你也是知道的,但是,總得有個理由對社會輿論交待吧?只好全部歸罪於他,把他當作一個靶子,正好,你又在對首犯窮追猛打。」
雷天宇專注地向前傾身:「你的意見是……」
江雁離遺憾地搖了搖頭:「到現在,還沒有什麼想法,你的寶貝徐楓曉啊,可真是一個矛盾體,我剛托了人弄到情報,還沒來得及總結呢,對了,我想你一定還不知道,他在獄裡發生的事情。」

 


雷天宇沉聲說:「我不想知道!」
曉曉在牢裡受苦是一定的,他連想都不願意去想,因為是他自己親手把曉曉送進去的啊!曉曉所有的痛苦,都來源於他,不是別人,是自己這個發誓要愛他照顧他一生一世的人!
無論他經歷了什麼黑暗的事情,自己對他也只有一生的歉疚和愛,決不會有任何別的想法,既然如此,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猜你也不知道。」江雁離冷哼一聲,「虧我還用美人計跑去瞭解情況……喂,別那麼一臉痛苦相,不是你想的那種啦!徐楓曉入獄後三個月,裡面就想調他去做工勤啦食堂啦一類比較輕鬆的工作,我們當年走的路子花的錢可沒有白費,可是他啊,就是不幹,一直隨著大隊出苦差,修路挖石頭背磚下田……第三年的時候,作為服刑改造表現優秀的模範犯人,有個減刑的機會,哎,別看我,我一點都不知道,那時我們事務所不是才開沒多久麼?大概你也不知道吧?是他自己拒絕的,沒人知道原因,我問起的時候那邊也是莫名其妙,按理說這樣的好事就像天上掉餡餅,誰不搶著啊,你的徐楓曉,偏偏不要。」
她的聲音忽然有些放低了,「第四年的時候,他胃出血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可以辦保外就醫的,他就是不辦,血色素剛恢復到8,就又回監獄了……獄醫說他胃不好,要他吃點軟的東西,監獄裡的飯和學校比也差不了多少,硬得和子彈一樣,他只好每一口都仔細地嚼過才往下嚥,吃得慢,過了時間,只好餓著……你的體檢報告上沒有寫吧?他自己,硬是把這些事都壓住了……不過還好,除了這些,在裡面,也沒有受什麼苦,據說他之前曾經幫一個人辯護過,挺有背景的,剛進去的時候,有個人想找他茬,被不知什麼人堵在浴室裡揍了一頓,差點就殘了,自此再也沒人敢惹他,我還挺奇怪的呢,原來徐楓曉的路子,比我還寬。」
雷天宇已經聽得呆了,五年裡他在牆外徘徊的日子,僅僅一牆之隔,曉曉在裡面到底是怎麼過的啊!為什麼這麼多的事,他竟然沒有問過呢!曉曉到底在想什麼?他有過可以提早出來的機會,但是自己卻給放棄了?!為什麼啊曉曉!你就是不願意原諒我,也不該拿自己的生活開玩笑啊!
他默默地垂下了頭,江雁離也不說話了,房間裡只剩下時鐘的滴答聲,外面的太陽依舊很好,暖氣也開得很足,可是兩個人,卻都有一種寒冷的感覺。
過了良久,兩人之間的靜默突然被一陣電話鈴打破,雷天宇幾乎跳了起來,江雁離立刻伸指在唇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伸手拿起了電話:「喂?!」
「江律師嗎?」
她鬆口氣,摀住話筒對雷天宇說,「接待的小汪……真是的,嚇了我一跳。」
她放開手,問:「什麼事?」
「嗯……我要去吃飯了,要替你帶一份回來嗎?」
「不用了,謝謝你。」
「噢,好吧,還有,這裡有一位先生想見你,他沒有預約。」
江雁離看看表,真奇怪在中午一點鐘的時候還有人跑上來,她自己那一大堆的追求者汪小姐差不多都見過了,是她也不認識,還是故意賣關子?想回掉,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他姓什麼?」
「姓高,是維民律師事務所的主任。」
這又是哪一路的人馬啊?江雁離頭疼地想著,摀住話筒對雷天宇說:「維民事務所的什麼高主任?……天宇你認識他嗎?」
雷天宇愣了愣:「不就是你畢業的時候想聘請你的那位高律師嗎?」
「噫!不錯!就是他,高紀鑫!他來幹什麼?總不會現在來挖角吧?開什麼玩笑!」江雁離驚訝地說,現在海天的名聲比徐楓曉的鼎盛時期還要響,風頭直逼龍盾,維民比他們何止落後了十個名次。
「對不起,說我現在很忙,問他有沒有要留言的,或是請他改日再來。」江雁離心情正不好的時候,自然是不願意敷衍這種人,乾脆回絕了拉倒。
「高主任說,他是代表一位海先生而來,有很重要的事情要……」
江雁離的呼吸猛地停頓了一下,回頭詭異地看了雷天宇一眼,清清嗓子:「請他五分鐘之後進來……另外,送一杯紅茶。」
「好。」
掛上電話,她回頭對著雷天宇說:「海夫人沒等來,倒是海先生提前登場了!高紀鑫是代表海先生來的,雷天宇,你給我聽好了,等會兒你盡量不要開口,讓我來,再著急也要順著我的話說,明白麼?關心則亂,你現在根本不在狀態,激動起來只會把事情弄糟,讓我來,明白不明白?!」
雷天宇雖然不願意,他恨不能這就撲過去抓住任何和海家有關的人立刻逼問出曉曉的下落,但是同時他也明白江雁離說的有道理,只好默默地點了點頭。
高紀鑫進來了,和當年一樣風度翩翩,西裝革履,金絲邊眼鏡,微笑著寒暄,很自然地奉承了江雁離兩句,坐下之後,汪小姐送茶進來,裊裊升騰的熱氣掩蓋著雷天宇眼中的不安和警惕,他依照江雁離囑咐的坐在一邊的沙發上,表現出完全的不感興趣。
拐彎抹角地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他終於切入正題:「雷主任,江律師,海先生想請二位擔任他的私人律師,以及海氏的法律顧問,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
江雁離和雷天宇都有些愕然,對望了一眼,首先是江雁離微笑著說:「這是好事啊,我總不會在意自己的客戶多一些,但是,恕我直言,這位海先生,以前沒有怎麼聽過……如果沒有詳細的資料,甚至連面都沒有見的話,我想,我是不能隨便答應的。」
「錢不是問題,你們可以開個價。」高紀鑫平和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緩緩地吐出一句話。
「呵呵。」江雁離失笑,「這不是錢的問題吧,高主任?」
「這只是底薪,其餘的CASE另外按規定算,換句話說,如果一年到頭沒有任何事,這錢你們二位就是白拿的。」高紀鑫坦白地說,「海先生十分欣賞兩位,不瞞你們,以前五年,我一直是海先生的律師和海氏的法律顧問,但是最近……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兩位,不多考慮一下?條件很不錯的,只有一條比較苛刻一些,就是二位從此,不能接和海氏無關的案子了。至於海先生和海氏的背景,只有你們答應之後,我才可以透露一點,剩下的,海先生會把資料給你們。」
換句話說,這就等於是賣身契了,雖然薪水豐厚,但是從此等於把自己的自由給放棄了。
江雁離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抱歉,我想……我們還是不太能接受這樣的條件,高主任。」
彷彿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回答似的,高紀鑫把目光轉向雷天宇:「雷主任的意思呢?」
雷天宇這才看了他一眼,緩緩地說:「江律師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高紀鑫一臉很遺憾的樣子:「雷主任不再多考慮一下?我以過來人的身份說一句,這份工作真的很不錯,對二位和海天將來的發展,也有好處。」
「啊,我對生活,倒沒有太大的野心。」雷天宇打著哈哈說,「海天能維持目前的狀態,我也心滿意足了。」
「雷主任真會開玩笑,哈哈……」高紀鑫笑了笑,又把話題引了回去,「海先生還說,如果二位方便的話,不如和他面談一次,也許,二位可以改變主意。」
「這就不必了吧?」江雁離一直觀察著他,此時閒閒地開口,「明知不可能的事,為什麼要給別人希望呢?如果見了面,我們還是不想接受的話,豈不是……等於浪費海先生的時間精力?」
她優雅地站了起來,伸出一隻手:「真不好意思,還勞駕高主任跑一趟,大家都忙,下次再聯絡吧。」
高紀鑫也站了起來,接住她的手輕輕一握:「別人都說,海天實際上是江律師當家,果然沒有錯。有這樣的賢內助,真是雷主任你的好運氣………我這個手下敗將,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雷天宇還沒來得及回答,江雁離的臉上恰到好處地浮起嬌羞的紅暈,嗔怪地說:「高主任……陳年舊事,不要再提了。」
三個人各懷心思地笑著,握手話別,就在雷天宇打開門送高紀鑫的一霎那,高紀鑫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回頭說:「啊,差點忘了,海夫人托我轉告雷主任一聲,下午的約會,她臨時有事不能來了,請雷主任見諒。」
雷天宇心中一陣翻湧,扶著門的手緊緊地抓住了門上的木頭:海夫人終究沒有來赴約!為什麼?!是她真的有什麼急事還是曉曉根本已經在她手裡?!
無論是那一種,只要牽扯到曉曉,他就不能冒險!明知道對方是設好了陷阱,就等著自己去跳也沒有辦法,只要曉曉已經在那個陷阱裡了,他就只能無怨無悔,毫不猶豫地跳下去!而完全不管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在等待著自己!
高紀鑫倒是神態自若,說完了話,像是這根本就是一句順便的口信,沒有任何價值一樣,也不看雷天宇臉上的神態變化,微笑著請他們留步不送,直接向大門走去。
雷天宇困難地嚥了口唾沫,出聲叫住他:「高主任,請等一下!」
高紀鑫有些驚訝地回頭:「還有什麼事麼,雷主任?」
感覺到江雁離已經來到了自己身後,分不出是警告還是表示支持地把手輕輕放在他的手臂上,雷天宇無法過多地去思考她的意見,直接說:「高主任,我考慮了一下,既然海先生誠意相邀,我們不去見一面實在過意不去。」
「那太好了。」高紀鑫欣然說,做了個請的手勢,「我的車就在下面,現在一起去吧?正好可以趕的上下午茶的時間,海家西點廚子的手藝是我所知道最棒的。」
雷天宇勉強地笑了笑:「謝了,我自己有車。」
他回頭正好對上江雁離擔心的雙眼,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沒事,你在這裡等著,我很快就回來。」
「我也一起去。」江雁離瞬間恢復到那個精明強幹的女律師,果斷地說,「事務所先交給何子函好了。」
「雁離……」雷天宇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高紀鑫,壓低聲音說,「這是我的事,沒必要把你也扯進來……」
江雁離微微昂起下巴,盯著他的眼睛說:「我知道,你是老闆,可是,你也別忘了,事務所也有我的一份。我可不能看著你把我們大家全賣了。」
她一陣風地捲了自己的大衣和手袋出來,站在雷天宇身邊,親密地挽住他的手臂,對高紀鑫嫣然一笑:「高主任,可以走了。」

 

江雁離熟練地一打方向盤,黑色的捷達尾隨著高紀鑫的車開上了一條通往山間的道路,盤旋而上的山路兩邊全都是參天古樹,枝條還沒有泛綠,樹幹上的青苔透出森森的寒意,偶爾傳來幾聲鳥鳴,更顯得這一地帶的幽靜。
「這裡可真不錯啊,環境挺好,如果在這裡蓋個別墅區的話,一定好賣。」江雁離不禁吹了聲口哨,轉頭看向正在發呆的雷天宇,「之前我怎麼不知道郊區還有這樣的好地方?」
被她這麼一問,雷天宇才回過神來,看看車窗外的景色,苦笑了一下:「怎麼,和周總交往之後,連眼光都變得獨特了。」
「去!」江雁離冷哼一聲,「我在想,這個地方我連聽都沒聽過,更別說來過了,住在這裡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人?」
說話之間,前方已經出現了兩扇雕花大鐵門,古典歐式風格,只是年代有些久遠了,有些地方出現了些微的銹蝕,門上一個小小的監視攝影頭轉了兩下,門緩緩地自動開了。
雖然是冬天,精心修剪過的草坪還是一片碧綠,園子裡到處可見和路邊一樣的古樹,配合著散佈在園子裡的白色大理石雕塑,出乎意料的和諧雅致,再往前開,路的盡頭,是一棟歐式洋房,門口白色的廊柱和橡木大門,纏繞覆蓋著房子的半枯常青籐,和時下流行的仿歐建築不同,是一派古典高貴的氛圍。
高紀鑫下了車,笑吟吟地過來替江雁離開車門,恭維了兩句她的駕駛技術,然後在前面引著他們上了台階,橡木大門恰是時候地打開,走出來兩個穿著一模一樣白衣黑裙的年輕姑娘,微笑著接過他們的大衣圍巾,輕聲細語地告訴他們,海先生已經在小客廳等候了。
穿過大廳,拐入另一面的走廊,走在前面的高紀鑫敲過門,得到回應之後推開門,微微一躬,恭敬地說:「海先生,雷主任和江律師來了。」
「歡迎歡迎。」一個斯文平和的聲音傳了出來,接著,門大開,一室燦爛的午後陽光。
曾經在法庭上見過的那個男子微笑著站在他們面前,雖然在自己家裡,也是西裝襯衫一絲不苟,左手無名指上帶著一個普通到極點的白金婚戒,雖然穿著樸素,但是仍舊散發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與威儀,讓人不能忽視。
他伸手與雷天宇相握:「在下海馭遠,雷主任,久仰大名了,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請進請進……這位是江小姐?以前家父承蒙楊老先生多方照顧,近來疏於問候,不知他老人家身體還好?」
江雁離第一次露出了驚訝和不知所措的神色,幸好只持續了三秒鐘就恢復了應答能力:「外祖父身體……還好……謝謝。」
雷天宇滿腹疑團地隨著他的手勢走向室內,簡單大方的裝修,實用的傢俱,和宅子的外觀似乎並不太相配,桌上一整套細瓷玫瑰花的英式茶具顯得有些突兀。
「請坐,一起喝點茶吧?」海馭遠親自拿起茶壺給四個茶杯裡倒上濃香的紅茶,微笑著邀請他們落座,高紀鑫急忙上前慇勤地為江雁離拉開椅子請她坐下。
「雷主任?」看見雷天宇仍舊站著不動,海馭遠有些詫異但仍不失風度地問,「有什麼不妥嗎?」
「天宇……」江雁離也低聲說著,「先坐下來吧。」
抱歉地看了她一眼,雷天宇搖搖頭,對海馭遠直率地說:「海先生,您的好意,高主任已經轉告我了,很抱歉,我不能答應。」
「呵呵……」海馭遠輕聲地笑了,自己坐了下來,對他舉起茶杯,「雷主任,先不要這麼說,請坐下來,我們談談可以麼?也許,我會改變你的主意,如果你真心要拒絕的話,也不必走這麼一趟了,對不對?還是先請坐,嘗嘗正宗的伯爵紅茶吧。」
雷天宇淡淡地說:「我別無選擇,就算這是鴻門宴,我也不得不來。」
海馭遠放下了茶杯,微微一笑:「我不明白。」
咬了咬牙,不顧江雁離焦急地給他打著眼色,雷天宇直視著他的眼睛,慢慢地問:「徐楓曉……在哪裡?」
一時沒有人出聲,空氣中紅茶和西點的甜香也好像在一瞬間變得僵硬起來,高紀鑫和江雁離還掛著面具似的笑容,雷天宇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對面的海馭遠,而後者漫不經心地又拿起杯子,放到唇邊輕啜了一口,彷彿很滿意茶的味道,唇角微微上揚,含笑說:「楓曉嗎?在這裡。」
雷天宇舒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裡竟然已經滲出了冷汗。
「雷主任很擔心他?」海馭遠笑著問,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甚至為了這個還專門趕過來一趟?其實大可不必,這裡就相當於楓曉自己的家,住在自己家裡,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他……他是怎麼來的?」雷天宇艱澀地問,「走之前,什麼都沒跟我說……就這麼走了……」
海馭遠有些同情地看著他:「告訴你,他也不叫徐楓曉了,這孩子就是任性淘氣,愛鑽牛角尖,想好了的事情誰都改不了,昨晚上跟內子的人回來說,知道他的下落了,我就防著他來這一手,趕快叫人去接他,果不其然,剛到就碰個正著,大概也知道自己錯了,沒敢發脾氣,乖乖地跟著回來了。唉……之前已經跑過一趟,騙了內子一回,害得我瞞著她到處找了半年,這一次再叫他跑了,可真是貽笑大方。」
他抬頭一笑:「看樣子我也該檢討一下教育方式了,這兩頭說謊兩頭瞞的本事,他是跟誰學的?雷主任,累你擔心,不好意思。」
這麼說曉曉沒事!雷天宇完全放下了心,試探著問:「我可以見見他嗎?」
「當然,這麼說,雷主任跑這麼一趟,完全是為了楓曉了?」海馭遠露出遺憾的表情,「果然至情至性,既然這樣,現在談什麼也是無用,那件事就先放放,見見楓曉,也好讓你安心。」
他微笑著起身對江雁離道了失陪,交代了高紀鑫好好陪著她,然後在前頭領路,帶著雷天宇走出小客廳,拐出走廊,上了樓梯,走入房子的西翼,在一扇房門前停下來,想了想,笑著說:「雷主任,不好意思,楓曉的脾氣倔得很,你這麼進去,他接受不了,怕是會……情緒激動,乾脆自暴自棄。不如我先進去,告訴他一聲,囑咐他幾句,你先在外面等等?」
雷天宇有些不以為然,曉曉的脾氣,還有他不瞭解的嗎?任憑他怎麼情緒激動,要打要罵,自己也都認了,這世上,也沒有人能比他更能忍耐徐楓曉的壞脾氣了,不過人家既然這麼說了,也是一番好意,儘管他心裡火急火燎地要見到曉曉,也只好點頭答應。
他等在門外,推門進去,把門關上,這是一間小套房,外間的沙發上坐著兩個男子,一個在看報紙一個在自己玩牌,看見他來了,急忙站起來,必恭必敬地叫:「海先生!」
海馭遠點點頭,從半開的裡間門望進去,徐楓曉呆呆地縮在沙發的一角,額上垂下的亂髮一直遮蓋到鼻樑,視線也大部被遮擋住了,臉上毫無表情,要不是胸膛還在輕微起伏,簡直會認為那不是個活人。
「楓曉怎麼樣了?」他低聲問。
兩個男子對望一眼,其中一個吞吞吐吐地說:「從回來,就一直這個樣子……不吃不喝……連姿勢都沒變過……」
海馭遠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慢慢地走了進去,伸手在門上敲敲,算是打招呼,笑著說:「楓曉,怎麼了?還在鬧彆扭?」
徐楓曉呆滯的黑眸一動不動,盯著自己蜷起的膝蓋部分。
看見他面前茶几上還放著一碗白粥和四樣小菜,已經涼透了,海馭遠回身輕斥:「涼的叫他怎麼吃?就不知道換熱的來嗎?去吩咐廚房做點營養的東西送來。」
剛才說話的那個人為難地說:「這……這是上午夫人親自送來的,說楓曉胃口不好,要吃點清淡的。」
「噢……這樣啊?」海馭遠對著楓曉笑了笑,「遺珠倒有一年沒下廚房了,這次也是特地為了你……把這些先撤了吧,熱熱送到我書房裡去,還有,讓廚房把我下午的點心送到這裡來。」
他坐到徐楓曉對面,斟酌了一下才開口:「楓曉,雷律師……看你來了。」
看到對方沒有自己意料之中的反應,甚至連睫毛都沒有顫抖一下,海馭遠無可奈何地說:「還在生他的氣?楓曉,你都三十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鬧起彆扭來就沒完沒了的?就算他以前對不起你,可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啊,他對你,還不夠好嗎?你跑了一次又一次……都不為他想想麼?」
他直起身子,看了房間一眼,感慨地說:「以前,我反對過你們,就在這間屋子裡,你說你就是死了也要和他在一起,我說男人之間沒有真心,玩玩就算了,到了時候還得回家結婚生孩子,記得你自己當時是怎麼說的嗎?你說雷天宇不會變,他會愛你一輩子,你相信他,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還記得嗎?都是你自己說的啊,那時候你的自信,現在都上哪裡去了?」
徐楓曉仍然一動不動,海馭遠把手放在他肩頭上輕輕拍了拍:「今天看起來,雷律師,對你是真心實意的,一上來就氣沖沖地問我,倒好像是我綁架了你似的,聽到你沒事,臉色也緩和多了,他是真為你擔心,怕你出什麼事,你也是,一年時間,把自己怎麼糟蹋成這個樣子了?遺珠今天上午見了你一面,回去眼睛還紅紅的,楓曉,別賭氣了,人生也就這麼幾十年,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難得他真心愛你,這年頭,連男女之間的愛情都算難能可貴了,何況是你們……聽話,別鬧彆扭了,好好地跟他見個面,想一起回家就一起回去,想多住兩天就在這裡好好休養散心,好不好?」
靜默了一會兒,剛才出去的男子回來了,端來一盅補品,海馭遠親自接過來放到桌子上:「燕窩羹,吃點吧,吃完了我就請雷律師進來。」
面對冒著裊裊熱氣的燕窩,徐楓曉依舊無動於衷,海馭遠瞭解地一笑,起身示意那兩個人也出去:「好好好,我不打擾你們,知道你臉皮薄,等會兒讓雷律師來餵你吃吧,我就不打擾了……不說話當你同意了?」
他還沒有走出裡間門,背後傳來徐楓曉沙啞的聲音:「我不要見他。」
「楓曉。」海馭遠板起臉,「怎麼還是這麼個任性的脾氣,人家對你真心真意,都找到門上來了,你連面都不見,太說不過去了吧?都是男人,不要這麼惺惺作態了!」
徐楓曉抬起臉,黑眸中逐漸透出了脆弱和絕望,哀求地看著他:「我不要見他……海先生,我求你……不要逼我見他……我不能見他……不能……」
「楓曉!」海馭遠也有些吃驚了,急忙走過來:「怎麼回事?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沒說出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是不是在監獄裡發生了什麼事?難道那幫人連我都敢騙?告訴我,有沒有受什麼委屈?我早就交待過他們,要是有人碰了你一根指頭,就要他們……」
「不是……沒有……我只是不想見他……」徐楓曉忍住滿眶的淚水別過頭去,喃喃地重複著,「不想見他……不想……」
海馭遠臉色慢慢恢復過來,低聲說:「楓曉,你真是口不對心,看來,還是請雷律師和你當面談談比較好,這種事,我再說也沒有用……從來,我都沒有硬逼過你做什麼事,只要是你自己真不願意的,我勉強過你一次嗎?從上大學,到開事務所,到結不結婚,只要是你說不要的,我也都隨你去了,連昌茂那次,我也沒逼過你吧?可是這一次不同,你明明心裡放不下,光嘴上硬有什麼用,真這麼放手了,恐怕也不會甘心吧?我,總不能看著你後悔一輩子。」
他搖著頭,走到門邊打開門,對雷天宇說:「雷主任,我是沒辦法了,看你的吧。」

 

另外,智天使大人,我會把文章保留到下週末的,不用擔心。

 

在門外看著人進人出,早已經等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雷天宇聽到這麼一句,急忙走了進去,看見徐楓曉坐在裡面,根本顧不上再招呼海馭遠,急急地走了過去,一把抓住徐楓曉的手問:「曉曉!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呢!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你哪裡不高興可以直接說啊!你對我發脾氣也無所謂,不要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啊!腿有沒有事?走的時候為什麼連枴杖都沒帶?好好吃飯了嗎?……」
在他連聲的詢問中,海馭遠把門輕輕帶上,只留下他們兩個人在房間裡。
雷天宇問了這麼多,徐楓曉卻一句也沒有回答,低垂著頭,根本不理睬他。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漠的雷天宇沒辦法,看見桌上冒著熱氣的燕窩羹,趕快捧到他面前:「是給你的吧?趁熱喝了,來,我餵你。」
剛舀了一勺小心地送到徐楓曉嘴邊,沒提防他忽然伸手狠狠一揮,『嘩啦』一聲,雷天宇手上的瓷盅被打翻了,裡面的燕窩羹潑了一地!
「曉曉!」雷天宇嚇了一跳,不顧自己的衣服也被潑上了湯水,萬分緊張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別碰我!」徐楓曉嫌惡地看著他,沙啞的聲音陡然變成不自然的尖利,「為什麼到現在你還不肯放過我?!為什麼你陰魂不散地纏著我?!到底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不明白,雷天宇,我真的不明白,我對你還有什麼利用價值?!你難道認為,我和海先生認識,有交情,想借助我認識他好叫你平步青雲嗎?!怪不得昨天的我在你眼裡還是一個廢物今天就把我當寶了!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幾近瘋狂的眼神讓雷天宇不寒而慄,試圖辯解些什麼,可是徐楓曉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指著門咆哮著:「出去!給我滾出去!滾!」
他瘋狂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人,海馭遠第一個開門進來,皺著眉頭:「楓曉!有話好好說,吵什麼……這是怎麼了?」
雷天宇急忙擋在了徐楓曉面前,道歉說:「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打掉了……所以曉曉才生我的氣……」
他還沒說完,背後的徐楓曉已經掙扎著站了起來,一把拉得他轉過身子,不容他反應過來,一個耳光狠狠地扇在雷天宇臉上!
「滾!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徐楓曉歇斯底里地罵著,滿佈血絲的眼睛充滿了無限的恨意,看上去已經把雷天宇恨之入骨。儘管顫巍巍地連站都不太穩,可是還像是隨時會撲上去再給雷天宇一巴掌。
「楓曉!太不像話了!」海馭遠幾步上前,「雷主任是客人!你這算是幹什麼?!在我面前你尚且這個樣子,平時,還不知道你是怎麼鬧騰人的!給我好好坐下!」
徐楓曉被他說得稍微瑟縮了一下,剛才激動得發紅的臉色也蒼白起來,雷天宇看在眼裡一陣心疼,急忙說:「沒事沒事,海先生,是我不對!曉曉對我發火是應該的……你不要怪他。」
剛說完,『啪』地一聲,徐楓曉撲過來又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自己站立不穩,差點摔倒,雷天宇不顧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急忙伸手去扶他,徐楓曉不但不領情,反而再次惡狠狠地舉手要扇過來。
一片混亂中,海馭遠使了個眼色,身後的兩名男子立刻上前,敏捷地一邊一個架住了徐楓曉,勸說著把他架回沙發上,徐楓曉大概是已經氣紅了眼,手腳並用拚命地掙扎著,罵著雷天宇,一個勁兒地要他滾出去,滾得越遠越好!什麼惡毒刻薄的詞語都罵了出來,聽得海馭遠的臉色變了又變。
末了兩名男子中的一個熟練地拿出注射器,挽起徐楓曉的袖子,給他注射了一針,雷天宇眼睜睜地看著,驚慌地問:「海先生!那是什麼?!他們給曉曉打的什麼針?!」
海馭遠一直擋在他身前,溫和地說:「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一針鎮靜劑。雷主任,楓曉目前的情緒是不太穩定,還是讓他先睡一下的好……」
藥劑的效果很快,起初拚命掙扎嘶喊的徐楓曉被壓制住,除了胸膛劇烈起伏著,全身動都不能動,漸漸的,眼皮慢慢垂落下來,呼吸也變得淺長,那兩名男子看了海馭遠一眼,合力把他抱到一側的床上,脫去外衣,蓋上了被子。
「好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吧。」海馭遠長出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雷主任,真是對不起,我沒想到楓曉的脾氣會壞到這個樣子,害得你白挨了打。」
早有一邊的人送過一個冰袋,他接過來,帶著歉意遞給雷天宇:「楓曉不懂事,我替他道個歉吧,希望雷先生大人大量,不要往心裡去。」
雷天宇呆呆地看著床上被藥物催眠的徐楓曉,目光中滿是不捨,根本沒有看見他遞過的冰袋,海馭遠叫了他兩聲才回過神來,搖頭婉拒著說:「不用了,海先生,這根本不是曉曉的錯,是我……害他到這個地步的……如今無論如何都不能怪他,你更無需替他道歉,這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他走過去細心地為徐楓曉蓋好被子,注視著他沉睡的平靜面容,伸手放在他額頭上輕輕撫摸著,然後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毅然決然地轉身走到海馭遠身邊:「海先生,我該告辭了。」
海馭遠顯得有些驚訝:「雷主任不再多留一會兒嗎?」
「不了,曉曉醒來,也不一定會高興見到我,他受的刺激太多,對身體不好……我還是走吧。」雷天宇黯然地說,繞過他走向門口。
回到小客廳,江雁離還在儀態萬方地和高紀鑫談笑著,見他進來,用眼神詢問了一下,雷天宇對著她搖搖頭,開口道:「雁離,我們走吧。」
江雁離那麼聰明,立刻就明白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微笑著謝過海馭遠的招待,款款走到雷天宇身邊,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海馭遠送他們到了客廳門口,道了別,接著高紀鑫一直送到了大門外,替江雁離開了車門,很有禮貌地揮手看著他們的車子開出正門。
剛開出去不到五十米,雷天宇就一打方向盤,把車子停到路邊,呆呆地看著車窗外面的樹,江雁離沉默了一會兒說:「還是我開車吧?你小心把我們兩個人的命都給送了。」
「雁離,對不起,你打電話叫出租車吧。」雷天宇低聲說,「我要在這裡,陪著曉曉……」
「喂!你真的瘋啦!?」江雁離不解地問,「要陪他,剛才怎麼不留下來?反正你也不用睡覺,看著徐楓曉,只要一張椅子就夠了,難道海家這麼大,都容不下你?在這裡怎麼陪啊?徐楓曉又不知道!算怎麼回事?你這不是自己傻嗎?!」
雷天宇看著自己放在方向盤上的雙手,無奈地說:「曉曉剛才,鬧得很厲害,如果他醒過來再看見我,一定又會大鬧一場……海先生雖然客氣,我也不能老給他添麻煩,何況他和曉曉非親非故,做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容易了,萬一……曉曉真的不肯跟我回去,也要留點餘地,讓他能在這裡呆著,休養一段時間,真要鬧大了,海先生也不會高興,曉曉那麼敏感細心的人,別人有一點不快他都能感覺到,到時候一賭氣再跑了,我可上哪裡再去找他?」
他低下頭,又抬了起來,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我想……曉曉是知道的,他知道我就在附近陪著他…………他知道我不會放棄他的,怎麼都不會……」
「是噢,因為知道,所以才這麼囂張吧?」江雁離涼涼地說,拿出手機開始打撥號台查詢出租車公司的號碼,「有人寵著真好,無論什麼時候回頭,你反正都在那裡。」 她忽然把手機按死,猶豫了一會兒,下決心地說:「算了,我也不必瞞你!有些事,還是要告訴你,剛才海先生問候我外公,你都聽見了吧?」
「是啊,怎麼了?」雷天宇疑惑地問。
「我外公姓楊,名字你大概也聽說過,楊禹狄。」
「什麼?!」雷天宇吃驚非小,「楊禹狄大律師?我當然聽說過!他是我們學校的第一任校長啊!他是你外公?……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伯母不是姓傅嗎?」
江雁離露出煩惱的神色:「傅是我外婆的姓……算了,我的家務事沒必要向你解釋!反正我告訴你,那位海夫人的來頭不小,海先生既能娶到這樣的人,身世也一定錯不了,你和他們打交道,要小心一點。」
「你怎麼知道的?」
「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去外公家玩,聽說他應委託人之邀出去了,我媽就問外婆是誰,那時候我外公都快六十五啦,退休好幾年了,哪裡還會有什麼委託人上門請得動他,外婆含糊地說是以前的老朋友,好像是為了外公年輕的時候替人立的什麼合同還是遺囑的,需要他去確認一下,辦個手續,後來外公回來了,我迎上去叫他,他抱著我竟然發了幾句感慨:『一個五歲的女孩子,縱然有億萬身家,總也比不過父母在的好……遺珠遺珠,真是滄海遺珠了。』」
雷天宇心驚地問:「他說的,難道就是今天的海夫人?!」
「我曾經跟你推斷過吧,海夫人是出身於名門巨富之家,只是我沒想到,他們雖然有錢,卻一直韜光養晦,沒有絲毫炫耀露富,所以我從來也沒有聽人提起過。」
「你為什麼早不告訴我呢?!那時候我已經告訴過你海夫人的名字了啊!」
「有什麼區別嗎?」江雁離聳聳肩,「你要幹的事,也是一樣沒差,再說,你以為我的記性那麼好啊,八歲時的事,也記得清清楚楚?實話說,我是吃到他們家的玫瑰鬆糕才想起來的,那次,外公也帶了一盒回來給我吃了,那樣的好味道,這二十幾年來,都沒有再嘗到過,所以今天我吃了一口,就立刻全串起來了,沒錯,海夫人就是當年號稱有億萬身家的孤兒,那你想,她嫁的人,會差到哪裡去?我看,那位海先生,身家也決不會低過她。而且……他的背景,只怕相當不簡單,手段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同樣,海夫人以遺孤之身,能在這樣的人家裡當媳婦,依然活得那麼滋潤,恐怕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她剛說到這裡,不遠處的海家大門裡忽然開出來一輛紅色的寶馬,駛到他們車邊的時候停了下來,高紀鑫欣然打開車門走了出來:「兩位幸好沒有走遠,我還以為要追上一陣子呢,雷主任,江律師,海先生說,不好意思要二位跑了那麼一趟,這算是一點禮物,不成敬意。」
說著,他把車鑰匙遞了過來,雷天宇吃了一驚,急忙推辭:「不不不……這絕對不行!我是從來不收當事人禮物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雷主任清廉的名氣,在律法界已經是家喻戶曉了,不過,海先生和雷主任之間,其實目前並沒有任何關係不是嗎?」高紀鑫笑瞇瞇地說,「這是海先生一番好意,雷主任就不必推辭了,不然,江小姐收下,也是一樣的。」
雷天宇還在推讓,江雁離探過身來,嫣然一笑,伸手接過了車鑰匙:「那我就不客氣了,替我謝謝海先生。」
「雁離!」雷天宇壓低聲音想制止她,高紀鑫卻開懷地笑起來:「還是江小姐爽快,一切的法律文件和執照,都已經放在車後座上,如果還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隨時找我。」
雷天宇給江雁離使了眼色要她把車鑰匙還回去,江雁離反而冷笑了一聲:「你自己像個傻瓜一樣在這裡呆等,總不能要我走回去吧?海先生這才叫雪中送炭呢,你當然不要,我要。」
「哦?」高紀鑫很感興趣地問,「雷主任要……等什麼人嗎?」
「可不是!」江雁離丟過一個嬌嗔的眼神,「他要在這裡,等他的寶貝徐楓曉呢!只可惜人家在裡面,還根本不知道有個傻瓜過了三十還玩十三歲小男生那一套!現在不到春天,不然你採一捧野花,不是更浪漫了?!」
雷天宇苦笑不語,高紀鑫卻趴在車窗上認真地說:「雷主任,江小姐說的,是真的嗎?」
他無奈點頭承認:「是,我打算等在這裡,等楓曉……肯見我。」
「啊!馬上就要天黑了,雷主任你既然這麼想,當然是請進去等,江小姐要是願意的話,也請留下來吃頓便飯,海先生還想和兩位好好談談呢。」
「這就不必了,一來不方便,二來……曉曉知道我留下來,大概又會生氣。」
高紀鑫還要再邀,江雁離開口了:「高主任你不用管他,他這叫苦肉計,叫他在這裡等上一夜才好!」
「曉曉睡了,恐怕真要到明天早上才能醒過來,高主任,麻煩你轉告海先生一聲,今夜,我要留在這裡了。」
「這當然沒問題!可是……唉。」高紀鑫苦笑了一下,「雷主任,你的私事,我自然不好說什麼,但是這也有點……好吧,我回去了,再見。」
他說著向回走去,雷天宇看他走遠了,搖上車窗,對江雁離說:「雁離,謝謝你幫我把他擋了過去,可是……你收別人的東西,總歸不太好吧?……」
「知道啦知道啦!跟著你就別想有油水撈!」江雁離伸出芊芊玉指轉著車鑰匙,得意地說,「只不過借用一下而已,否則還不知道又要費多少口舌,我下山把車子停好,然後把鑰匙和汽油錢都寄回來好了,就說你不讓我要。你呀!做人就不知道轉個圈!」說著她用手指狠狠點了雷天宇額頭一下,轉身邊開車門邊說,「你就一個人在這裡等著吧。小心晚上山裡有狼!」
她走過去開了車門坐進去,熟練地發動起來,以一個非常驚險的動作和雷天宇的車擦身而過,略停了一下,大聲說:「我還有包鹹趣餅乾留在座位上了,希望你餓死之前,徐楓曉能原諒你!」
說著她開車呼嘯而去,不愧是寶馬,性能優良,一眨眼的功夫已經靈活地消失在山道的拐彎處了。

 

看了看腕上的表,夜裡兩點二十七分了。
畢竟是山裡,漆黑的夜幕籠罩之下,沒有平時習慣的車聲人聲,只有風吹過林間,枝條亂舞發出的嘩啦聲,除了他自己的車燈,沒有任何別的人工光芒,所以每次抬起頭來,都可以清楚地看見天上璀璨無比的群星。
雷天宇鑽出車子,點燃了最後一根煙,一點紅光在黑夜裡明明滅滅,映著他的臉。那包小得都沒有他手掌一半大的鹹趣餅乾早就進了他肚子,海先生在雁離走後也親自出來邀請了他一次,被他拒絕了,剩下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車裡度過,只是偶爾像現在這樣,出來抽支煙,透口氣,讓寒風把自己的頭腦吹得清醒一點。
曉曉……曉曉……他在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想起他扇自己的兩記耳光,是用足了力氣打的,你終於還是發洩出憤怒來了,不再像個雕塑一樣死氣沉沉地把什麼都藏在心裡,你再也不說你不恨我,說自己罪有應得,而是真的……肯對自己發火了……
沒關係的,曉曉,我可以等,繼續等下去,等到你把自己的真正感情一點一點流露出來的那一天,等到你再次願意接受我的那一天……對你,我願意等上一輩子……
想起徐楓曉安靜的睡臉,雷天宇不禁露出一絲笑容,希望還能有那麼一天吧,能在自己懷裡,讓他不必借助任何藥物,也這麼安靜放鬆地睡著,讓自己抱著他,真切地感受到他,不必再承受隨時會失去他的恐懼了。
想的太出神,煙頭燙到了手指,他下意識地一抖,掐滅了煙頭扔進車上的煙灰缸裡,自己也坐進去關上了車門,被夜風吹得麻木的臉微微地泛起一陣顫慄。
寧靜的夜裡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接著是強力手電筒亂晃的光線,向他這邊移來,雷天宇吃驚非小,三更半夜的,海家出了什麼事?他打開車門,站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對方足有十幾個人快步地向自己走過來,人群正中,是依舊美艷絕倫的海夫人遺珠。
大概是已經睡下了或者是準備睡了,海遺珠披肩秀髮在夜風中飄舞著,映襯得一張俏臉有些煞白,穿著單薄的白色長裙,隨便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衣,在周圍淡黃的電筒光線陪襯下,美麗得讓人不敢正視。
「雷先生。」她的聲音仍然柔和圓潤,「對不起,我才知道你竟然就在門外,實在是太抱歉了。」
她掃了一眼周圍的人群,淡淡地說:「你們就讓客人在門外這麼等著?明天我倒要問問馭遠,這難道就是海家的待客之道嗎?」
「海夫人。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請不要再說了。」雷天宇看周圍的人一聲都不敢出的樣子,趕快替他們申辯幾句,「海先生也親自出來邀請我進去,但是那樣……曉曉又會生氣,別真的逼他做出什麼傻事來……海夫人,請回吧。我,就在這裡等著好了。」
海遺珠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起來注視著他,有些驚訝,接著就釋然了,微微一笑:「原來是這樣,雷先生你也太在意了……就是進去等,有什麼呢,到時候我們不跟楓曉說,他哪裡會知道。還是請進吧,為了楓曉,讓你在這裡受一夜的罪,我心裡也過意不去……」
世上很難有男人面對這樣的一雙眼睛還能堅持自己的主張,何況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雷天宇還是拒絕了,微笑著搖頭:「海夫人,不必說了,就算曉曉不知道,我也不想欺騙他,我欠他的太多,這根本算不了什麼。夜深了,風大,請回吧。」
盈盈淺笑,海遺珠看著他,一字一句地低聲吟道:「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雷先生,你對曉曉……真是讓人羨慕……」
雷天宇滿嘴苦澀,歎息了一聲,低下頭,什麼都沒說。
「雖然雷先生這麼說,可是身為主人,斷然沒有讓客人在門外等候的道理。」海遺珠聲音溫柔,但是很堅定地說,「請雷先生務必要進去坐坐,讓我一盡地主之誼,另外,我還有些話,要對雷先生說。」
她意味深長地加重了語氣:「是和楓曉有關的事。」
雷天宇心頭一跳,表面上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這……不必了吧?如果有什麼事,我希望是曉曉親自告訴我,如果他不想我知道,我也不會去追問。」
「是嗎?」海遺珠淡笑著回過身去,留下一句話,「可有的事,他是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的,你也就願意,讓他一個人痛苦下去?」
雷天宇默然,看著面前窈窕的白色背影慢慢地離開,竟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彷彿,某些最後的機會也在離他遠去……
海遺珠站住了,伸出一隻線條優美到無以復加地步的手臂,輕笑著說:「雷先生,請吧。」

 


從寒冷的室外陡然走進燈光明亮溫暖的室內,雷天宇一時之間還真有些不習慣,他被引到另外一間客廳裡,裝飾豪奢華麗,成套奶油色鑲金邊有著複雜金色花紋的傢俱,連椅子的四腳都雕成美麗的玫瑰花式樣,頭頂的天花板上繪著文藝復興風格的天使畫,被水晶吊燈照得閃閃發亮。
海遺珠進來之後就不見了,一個白衣黑裙的小姑娘默不做聲地給他送上一壺熱紅茶和幾樣點心,然後細聲細氣地說:「夫人請雷先生先用點心。」
精美可口的甜點吃在雷天宇嘴裡也是味同嚼蠟,他沒有辦法隨便吞了幾個,喝了一杯熱乎乎略帶苦味的紅茶,身上頓時暖和起來,剛想問那小姑娘海遺珠什麼時候能見他,面對著他的牆上忽然開了一扇門,海遺珠微笑著從裡面走了出來。
「夫人。」小姑娘急忙恭敬地低頭,雷天宇也站了起來,禮貌地說:「謝謝招待了。」
「哪裡哪裡,夜裡沒有準備,一時倉促,倒委屈了雷先生,請坐吧。」海遺珠笑吟吟地說,她明顯是梳洗過了,秀髮和平時一樣挽成髮髻,用一根通體碧綠的玉簪別在腦後,換了一套鑲白色兔皮邊的室內便裝,白玉雕成一般的秀麗手指上,也只帶了一個式樣簡單的白金婚戒。
收拾了桌子,換上一壺茶之後,小姑娘下去了,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雷天宇不覺有點微微的不自在,他移動了一下身子,輕咳一聲:「海夫人……這個……請問……」
「楓曉是嗎?」海遺珠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說,「放心,我會告訴你一切我知道的事情,但是至於怎麼解決,就只能靠你了……」
她把臉稍微側到一邊,像是在回憶著什麼,黑色的眸子裡一瞬間閃過無數的情緒火花,最後卻又迅速地歸於平靜。
「楓曉,是個孤兒……我是在孤兒院裡認識他的。」海遺珠平靜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傳入雷天宇的耳朵,又深深地嵌入他的心,「我是遺腹子,還沒出生,父親就意外過世了,於是母親給我起名叫遺珠……五歲的時候,母親也去世了,從小我就在海家長大……雖然錦衣玉圍,心裡,還是有一些的不舒服……父母給我留了一些錢,所以我就經常到孤兒院去,名義上是資助他們,實際上,和那些與我同樣命運的孩子們在一起,我會好過一些……」
說著,她垂下了長睫,神色有些黯然,雷天宇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好靜默無聲。
幸好,沒有過多久,海遺珠就繼續說了下去:「孤兒院裡有很多聰明的孩子,如果是在正常的家庭,接受良好的教育,一定能出人頭地,可是他們……沒有這個條件,最終的命運只是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參加工作,在街道辦的小廠中庸庸碌碌地消磨掉自己的光輝和未來,或者是走上歧途……等於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我,不忍心看著他們被這樣埋沒,經過我的監護人的同意,開始進一步地資助他們上學……楓曉,就是其中一個。雷先生,不怕你笑話,我比楓曉,還要小兩歲呢,可是我真的,是把他當成是弟弟來看的,我把他們,都當成是自己的家人兄弟……他們能夠上大學,找到好工作,結婚成家,我為他們高興。可是楓曉……是個例外,他很有才華,卻不肯展現自己,直到認識了雷先生你之後,才有了些改變,最後分配的時候,我也盡力幫他找了門路,可他說,他想當律師,開自己的律師事務所……這有些太勉強了他,我也曾經勸過他,憑他的成績,當一個公務員,平淡地過一輩子是盡有的,律師那樣的職業,並不太適合他,可是他就是不肯聽,他說,他的理想,就是和雷先生一起,開屬於你們兩個人的事務所……屬於你們兩人的事業……」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現在這個樣子,誰能想到呢,一個海天的名字,兩個事務所,雷先生你也的確是和人一起開了事務所,只是不是他……」
雷天宇的心裡被她的話狠狠地劃著,腦袋裡一片混亂:是真的嗎?曉曉?那是你的理想你的夢嗎?和我一起開屬於我們自己的事務所?是真的嗎?為什麼我拒絕你的時候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為什麼你好像只是漫不經心地就說一句算了?你是真的不在乎還是一直在瞞著我?所以你受不了現在我和雁離合夥?所以你認為我和雁離……原來你一直是這麼想的嗎曉曉!?
「雷先生,楓曉對你,也確實是真心,之前外子不同意你們來往,要他好好地認識女孩子結婚,話說重了幾句,他一向很尊敬外子的,居然也生氣了,說要死也和你死在一起,外子沒有辦法,只好由他去了……看見你們現在這個樣子,我無話可說,楓曉脾氣倔我是知道的,他既然已經明白地拒絕你了,想來不是經過三五天就可以回心轉意的,你這樣下去,也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
「我不會放棄的。」雷天宇低聲說了一句,然後用更大的聲音又說了一遍,「我不會放棄的。」
「可是。」海遺珠的眼睛深如千年古譚,平靜地說,「江小姐呢?她怎麼辦?」
雁離?雷天宇一愣,這又關她什麼事了?
看他不說話,海遺珠誤認為是說到痛處了,斟字酌句地說:「江小姐才貌雙全,在律法界也是名門世家,想來眼光是相當高的,當年,高律師也追求過她,只不過無功而返。她和雷先生你在一起,無論在事業上還是生活中,都是金童玉女,珠聯璧合,而且已經是十幾年的感情了,女孩子的青春易逝,她一直甘心陪在雷先生你的身邊,不是說放手就可以放手的,何況……江小姐是女孩子,是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雷夫人的那一個。現在我們楓曉,無論如何是比不上的。雷先生你要選擇江小姐,是在情理之中。」
她的眼睛裡一片幽怨,喃喃地說:「至於楓曉嗎……只要他不再痛苦下去,我也就滿足了,雷先生,我相信你是愛楓曉的,為了楓曉,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雷天宇屏住了呼吸,聽她說出殘酷的一句話:「請你放棄,離開楓曉吧。」
「海夫人!」
「我知道你對楓曉是一片真心,可是這樣下去,只會讓楓曉更加痛苦,他什麼都失去了,根本不可能和從前一樣和你在一起,你難道不知道他有多麼自卑嗎?離開你,是他最後的驕傲和尊嚴了,江小姐和你那麼般配,在她面前,楓曉只有自慚形穢而已,他哪還有一點資本去和江小姐競爭你呢?就算你愛楓曉,可是難道你對江小姐就一點感情也沒有嗎?與其這麼拖下去三個人都痛苦,不如……你放棄楓曉,和江小姐在一起吧。」
她飛快地轉過頭去,不讓雷天宇看見她眼中閃爍的淚水,盡量平靜地說:「楓曉,就留下來好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海家,還不至於缺他一口飯吃。」
雷天宇強壓著心裡的痛苦,斬釘截鐵地說:「海夫人,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我決不會放棄曉曉!我一生就愛過他一個人,從來沒有變過,雁離是我的好朋友,是工作上的最佳搭檔,對於我來說,沒有更多的了。我愛的人,只有曉曉!」
望著海遺珠驚訝的臉,他把聲音放溫和:「海夫人,謝謝你今天對我說的話,我明白,你是為了保護曉曉,請你相信我,我想保護他的心,絲毫不差於你,我願意用我一生的時間,去愛他,照顧他,保護他,不再受任何傷害……」
「是麼?」海遺珠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泛起一個美麗的笑容,「看來,我總算可以放心了……」
雷天宇剛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他身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寂靜的室內,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十分刺耳,海遺珠先是有些驚訝,接著瞭然地一笑,那意思是:被查崗了吧?
雷天宇十分尷尬地說了聲『對不起』,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號碼,是個很陌生的號碼,非但不是江雁離的,甚至不屬於任何一個他有些印象的熟人,猶豫了一下,他把手機湊到耳邊,輕聲說:「喂,哪位?」
對方傳來了一聲明顯的抽氣聲,但是並沒有說話。
該不會是打錯號碼了?雷天宇盡量禮貌地再說了一遍:「請問是那一位?」
對方還是沒有說話,雷天宇有些不耐煩了:「喂?請你說話好嗎?」真倒霉,不會碰上打騷擾電話的了吧?
大概是怕他會掛電話,對方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帶著說不出的疲倦:「喂,天宇嗎?」
「曉曉?!」雷天宇驚喜交加地握住手機,聲音大得嚇了海遺珠一跳,「怎麼是你?!你在哪裡?!」
剛問出口他就發現了不對的地方,曉曉不是應該被注射了鎮靜劑,躺在二樓睡覺嗎?怎麼會打電話給他?!
聽到『曉曉』兩個字就臉色一變的海遺珠顯然和他有相同的想法,立刻把手指豎在嘴唇上無聲地做了個手勢,雷天宇心領神會,繼續問:「曉曉,你在哪兒?」
「那已經不重要了。」徐楓曉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他剛跑了很遠的路一樣,疲憊勞累,「你聽好,雷天宇,我最後只想對你說一句,我們完了,請你把我忘了,不要再糾纏,好嗎?」
雷天宇執拗地問:「曉曉,你到底在哪裡?」
徐楓曉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說了:「我在火車站……給你打的公用電話。」
「火車站?你到哪裡去幹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這個地方,帶給我太多的痛苦,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更何況,還有你……如果我還想活下去,就不能再面對你。」
「曉曉!」
「已經結束了,雷天宇,不要說你再欠我什麼,也別說要補償什麼,你補償不了的,如果你真的想我好,就讓我走吧……我已經不恨你了,我真的……不再恨你了,你就當是做好事,放我走吧……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好……我們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早就知道,只是不願意承認。」
「不!我不知道!」雷天宇激烈地反對,「曉曉!你給我聽好了!我不會放手的!無論如何都不會!你明白嗎?不要走!曉曉!我馬上過去!你聽見了嗎?不要走!我馬上就會過去的!」
「來不及了……」徐楓曉冷靜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離火車開……只有四十分鐘了……我不想就這麼離開,起碼,也要給你一個交待:雷天宇,我曾經愛過你,現在,不愛了……」
手機裡傳來斷線的嘟嘟聲,雷天宇收起手機,盯著海遺珠和不知什麼時候走進房間的一個人,沉聲問:「曉曉不在樓上嗎?」
海遺珠的臉色也不好看,搖了搖頭,低聲說:「不在。」
「該死!」雷天宇看了看表,四十分鐘,他就算是用飛的也趕不到火車站,但是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萬一火車誤點呢?萬一曉曉回心轉意,還在等著他呢?!最後一絲希望他也不能放棄啊!
「對不起,我先走了,海夫人!」來不及多說,他心急火燎地就要衝出去,經過海遺珠身邊時,她突然一伸手,從他手裡搶下了手機扔給身邊的那個男人,命令道:「去查一下號碼。」
「是,夫人。」
「這是什麼意思?!」雷天宇額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手機就算是留下也沒有什麼,可是萬一曉曉再給他打電話呢?
「稍安毋躁,雷先生。」海遺珠沉靜地說,「我只是,不相信楓曉說的話。他說他在火車站,很可能不是真的。」
一言提醒夢中人,雷天宇也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曉曉已經對他們說了好幾次謊了,這一次也未必是真的。
「雷先生,你先不要擔心。」海遺珠安慰著他,「楓曉也許只是故意氣氣你,他什麼都沒有,想離開本市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們一定會找到他……」
剛說完,剛才出去的那個人就回來了,一邊把手機還給雷天宇一邊說:「夫人,那個號碼是山後貨運碼頭的公用電話號碼。」
果然如此!曉曉又一次騙了他!他根本不在什麼火車站!雷天宇這次甚至連告別都忘了,直接奪門而出!
海遺珠望著雷天宇的背影,沉吟了足有一分鐘,自語道:「碼頭?楓曉上那裡幹什麼去?通知所有人,盡快把他找出來,別讓他再鬧下去了。」
「我已經佈置下人手了。」隨著沉穩的男聲,海馭遠從門外走了進來,微笑著說,「遺珠,難得你今天好興致,在夜裡招待客人,怎麼不叫我一起過來?不過你這招以退為進可是太妙了,果然還是你細心。」
他瞥了一眼自己身後的人,輕描淡寫地說:「楓曉會來這一手我也沒有想到呢,明明藥效還沒過,他居然就能自己醒過來,要不是他打了個電話給雷天宇,你們恐怕要到明天早上才能發現他不見了吧?真是好本事,看來,以後我睡覺還是警醒一點為好,免得給哪個受過訓練,腿也不瘸的人摸進來拿了腦袋去。」
冷哼一聲,他又微笑著轉向海遺珠:「已經快四點了,你先去睡吧,剩下的事,我來辦就好。」
海遺珠搖了搖頭:「不行,你叫我怎麼能睡得安心呢,楓曉不知是怎麼了,明明這麼愛著雷先生,就是死也不肯承認……說到這個,你就不能讓一步,不要這麼逼他麼?昌茂的事,都過去六年了,你也正經沒損失多少,何苦拿這個來壓他。」
「我的好夫人!」海馭遠失笑道,「你難道以為我是在為難他?不這麼逼著他,他肯接受雷天宇嗎?就是你說的,他心裡喜歡,嘴上硬,我不在這個時候幫他一把,什麼時候幫?難道幫著他把雷天宇亂棍打出去就對他好了嗎?再說,昌茂的損失,我根本沒放在心上,打一次高爾夫輸了,也不過是這個價錢,但是,害我損失了這麼一個優秀的律師,總要補回來是不是?」
他親自拿來一件皮裘披在海遺珠肩上,溫柔地說:「你要跟著去看看也無妨,夜深露重,小心著涼。」

 


用心急如焚來形容雷天宇目前的狀態有些言不盡意,現在的他幾乎是整個人都在火爐上烤,開車的途中一直在胡思亂想:要是曉曉說的是真話怎麼辦?要是騙他的是海遺珠怎麼辦?要是自己從此見不到曉曉了怎麼辦?……
恐懼,害怕失去曉曉的恐懼幾乎佔據了他的整個身心,讓他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只是本能地在黑暗中搜索著任何一個可能是曉曉的黑影,一次次的狂喜,一次次的失望,直到真正看見了他……
徐楓曉孤零零地坐在碼頭邊的一塊石頭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平靜的海面發呆,這裡是貨運碼頭,除了停在很遠處的幾艘大貨輪之外,附近沒有任何船隻,水面離岸足有二十米,強勁的海風吹得他單薄的襯衣緊緊地貼在身上,凌亂的頭髮也在隨風舞動。
聽見了緊急剎車的聲音,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轉身看見雷天宇從車裡跳了出來,臉色一變就要站起來,可是掃視了一下周圍,他正坐在突出海面的一塊地方,唯一的一條出路已經給雷天宇堵死了,他根本無路可走!
於是他反而不著急了,穩穩地坐在原地,很平靜地對著一臉欣喜若狂就要奔過來的雷天宇說:「不要過來。」
「曉曉!」雷天宇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總算找到你了!為什麼你要騙我在火車站?要不是海夫人幫忙我根本……」
徐楓曉冷淡地又說了一遍:「不要過來,否則我跳下去。」
他的手,正指著身後不遠處,碼頭下的海水!這裡是為吃水深的貨輪準備的碼頭,和度假的沙灘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深!更不要說是在剛剛三月冰冷徹骨的海水了!
雷天宇這下子可聽明白了,維持著一個僵硬的姿勢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曉曉?」
徐楓曉不答,反而問他:「海夫人?你怎麼會找她幫忙的?」
「我根本沒有離開啊,曉曉,看見你睡了,我不放心……再說我還有話沒有跟你說完,所以雁離先走了,我自己留下來。海夫人邀請我進去坐坐,和我談了談你過去的事……我不是故意要打聽的,只是……然後我就接到了你的電話……」
「你不必說了。」徐楓曉截斷了他的話,自嘲地一笑,「我早該明白的,現在你是他們的座上賓了……」
「曉曉!」雷天宇加重聲音叫了他一聲,「我沒有!我一直在門外等著你,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曉曉!我愛你我愛你啊!我們重新開始吧?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大聲地喊著,彷彿這樣就能傳到徐楓曉的心靈最深處,震醒藏在那裡的,不被徐楓曉自己所承認的愛情。
徐楓曉抬頭看看遠處的他,表情依然很平靜:「你見過了她……應該知道了吧?」
「我……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雷天宇斷然否認,「所以你告訴我吧,曉曉!把一切都告訴我啊!」
「她一定已經告訴你了。」徐楓曉輕聲地說,把目光轉向黑幽幽的海面,「我知道的,海夫人是個好人,她對我,也是真的關心……我一直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姐姐,是在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就算她對我的關心,對我的好,是有代價的也一樣,起初我想,這個現實的世界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總是有目的的……可是後來……」
他仰起頭看著繁星閃爍的夜空,輕輕地吐出一句話:「我遇見了你……」
那一瞬間他的目光溫柔迷濛,唇邊淡淡地綻開一抹幸福的笑容,像是又回到了他們曾經攜手漫步過的美麗校園……
「我終於知道,原來,一個人是可以不求回報不要代價地對我好,一個人是可以毫無保留地對我付出……而不管我是誰,我做過什麼。」
圖書館裡的意外相遇,校園後門的真情告白,新年舞會之夜的兩心相許……過去幸福歡笑的日子,都化做他幽幽黑眸中和滿天星辰相映的點點淚光。
「和你相識之後,我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是一個可以去愛可以被愛的人,但是,天宇,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之間,是不會有永遠的。」徐楓曉平靜地說,「所以我每一天都在想,這是不是我們的最後一天了?我把房產權給了你,也不像你想像的那樣,我只是……如果出了事,不想連累你……你說的不錯,我是個律師,我知法犯法,當然知道後果,幸運不會永遠跟著我的,我最後的下場肯定是坐牢,只是沒想到,報應這麼快就來了……」
「為什麼?曉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雷天宇痛心地說,「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犯法?!是為了錢嗎?堂堂正正地開事務所也會有很好的收入啊!為什麼不跟我說呢?!我可以想辦法幫你的啊!」
「幫我嗎?」徐楓曉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你幫不了我的,所以我什麼都不告訴你,與其讓我們一起痛苦,還不如,我一個人承受算了。你也不要在那裡內疚,我根本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他凝視著雷天宇,忽然問:「天宇,你知道,我是誰嗎?」
「曉曉!」雷天宇都快急瘋了,曉曉是不是受刺激太大,有些不正常了?
「不錯,我是徐楓曉,可是,徐楓曉又是誰呢?一個孤兒,一個怪癖的書獃子,一個風光的律師,一個罪犯,一個刑滿釋放份子,一個民工…………都不是,徐楓曉,只不過是……」
他低低的聲音飄散在風裡,幾乎聽不見:「一個犯罪的工具……」
「什麼?!曉曉?!你在說什麼?!」雷天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唇邊泛起苦澀的笑,徐楓曉猛地抬起頭,對著大海放聲大喊:「我徐楓曉!只不過是一個犯罪的工具!」
他用盡全身力氣喊著,像是要告訴全世界,呼嘯的海風卻在瞬間就粉碎了他的聲音,捲得無影無蹤。

 

雷天宇呆呆地站著,徐楓曉的聲音從風中傳來,細弱無力,像是隨時會消失:「我算什麼呢?再優秀,有再多的才華,再多的光環和頭銜……那又算什麼呢?我只不過是一個工具呵……我的一生早就被注定,要按照規定的道路走下去,上指定的大學,做指定的工作,娶指定的人……一切都是被指定的,我根本就沒有自己的人生,我的命運,只是一個棋子……被別人操縱的棋子……」
電光火石間,雷天宇想通了一切!心痛地吼了起來:「這一切都是他們逼你的是嗎?曉曉!你是孤兒,接受過他們的資助所以才要一切聽命於他們是不是?昌茂的事也是他們逼你的是不是?!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早說?!曉曉過來,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不要怕!」
徐楓曉慢慢地搖了搖頭:「你不明白,天宇,沒有人逼過我……那比逼我更可怕……沒有了父母的孩子,從來得到的只是最基本的照顧,面對的只是那樣艱難的未來,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出現了,她的幫助,可以改變我們的一生!就像你說,我沒有父母,所以不能理解你的難處一樣,你也根本不會明白,那對我們,意味著什麼……海夫人在我們的心中,就像女神一樣,她那麼美,那麼溫柔,又那麼善良地幫助我們……知道嗎?天宇,如果有人要我們為她而死,沒有一個人會猶豫的……她就是這樣,從來不正面逼任何人,只是提出一個要求,告訴你,你可以拒絕的要求,但是,只要是她說的,沒有一個人會不按照她的意思做,這算籠絡人心嗎?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了,漸漸地我害怕了……我盡力地隱藏自己,就算被人說成是書獃子窩囊廢也無所謂,但我真的不敢看她的眼睛,明明知道她是在利用我,我也不忍心看她失望的眼神,那種感覺你是不會知道的,那種背叛別人信任的感覺……那種明知道自己是對而對方是錯的,仍然會痛苦的感覺……」
「曉曉!我知道的!」雷天宇激動地說,「我當然知道!」
六年了啊,每一夜的輾轉反側,每一夜的噩夢,明明應該無愧於心卻又是痛徹肝腸,你怎麼會以為我不知道呢!
徐楓曉的身體顫動了一下,並不看雷天宇,繼續低聲說:「昌茂的事……也是一樣 ,她只問我,可不可以接這個案子,我知道我沒有退路,只有按照她的意思做下去……宣判之前,她托律師帶話給我,因為這個案子鬧得非常大,為了圓滿解決,對各方面都有交代,上頭準備把輿論重點從打擊走私轉移到律師犯法上來,所以要我委屈一下,有準備會判重一些……」
他淒然一笑:「我還能怎麼辦呢?他們答應我,會在牢裡照應我,出來之後也會好好照顧我,也確實做到了,在裡面我沒有受任何罪,真的,我沒有騙你,而且,也確實給了我減刑的機會……可是我不想提前出來!那樣又得面對他們了,我不知道,要面對的又將是什麼!我無法拒絕她,無論什麼事,我都沒有勇氣對她說『不』,但那樣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過下去了啊!我情願在社會的底層做最髒最累的工作,情願流落街頭,情願餓死凍死,也不想回去啊!我甚至,也不願意見到你!」
海風吹動著兩人的衣服下擺,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雷天宇沉默了一會兒,盡量放輕了聲音說:「曉曉,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對我說實話嗎?」
徐楓曉猛地抬頭看向他,黑眸裡竟是深深的恐懼,從那恐懼裡雷天宇更加印證了自己的想法,他痛苦地閉上眼睛,自言自語地說:「雷天宇,你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大笨蛋!」
他睜開眼睛,緩緩地說:「你是為了我,對嗎曉曉?你是為了保護我……對不對?海家到底是什麼樣的後台,能夠讓你怕成這樣?他們就是幕後真正的走私集團對不對?那種根深蒂固連警方都拿他們沒辦法的黑社會是不是?所以才會培養你們這樣的孤兒為他們所利用?昨天也根本不是你自己到海家去的,你離開我,就是為了躲避他們,可是他們早有準備,你是被脅迫去的……所以他們連鎮靜劑都準備好了,隨時……要對你下手……還有以前昌茂的案子,我對你說,不要怕,我把證據交出去,但是不會說和你有關。我以為這樣做你就會安心……我以為,你是為了自己才……我錯了!我錯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求我,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我……如果被人知道證據是我上交的,那麼,海家就會對我不利,你害怕他們會毀了我的前途甚至傷害我,所以你硬是要去投案自首,把罪名攬到自己身上,把兩方面的罪……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來保護我……指使他人銷毀證據的人也根本不是你,而是海家的人,你只是一個替罪羊!說話呀曉曉!你說啊!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曉曉!你為什麼這麼傻啊!這樣的事,你為什麼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一個字,你要自己承受所有的苦到什麼時候啊!」
徐楓曉的黑眸裡已經盈滿了淚水,只是強忍著沒有掉下來,他平靜地說:「天宇,你想得太多了……」
「我沒有!正好相反我是想得太少了!我從來沒有為你想過,只是盡我的心去愛你,照顧你。我以為這樣就夠了,我以為你總會被我感動,總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的,可是看樣子我做的根本不夠,因為你從來沒有信任過我,自始至終你根本就不打算告訴我一個字!曉曉,我知道我做的不夠,我……」
「夠了!」徐楓曉忽然失控的大叫一聲,淚水瘋狂的從眼中滑落,他哽咽著說:「天宇,已經夠了,你對我的付出,你的犧牲……已經夠了,不要再多了……我知道我很任性,不講道理,脾氣壞……你一直都那麼溫柔,包容我的一切,為我做了那麼多,已經夠多了,天宇……你值得更好的,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太自私了,儘管我明白,我們遲早會分手,可是我還是貪心地想要多一點你的愛,再多一點……從來沒有人這麼愛過我,我只是想要再多一點點就好……我的自私害了你,如果我們能早點分開,那現在就不會這樣子了,江學姐是個好人,我一直嫉妒她,說了很多對不起她的話,現在不會了。我……會祝福你們……」
他艱難地說出最後幾個字,已經是淚流滿面。
「曉曉!不要再說了!」雷天宇忍不住地吼道,「我要說幾遍你才會明白?我愛你,我愛的只有你啊!雁離是個好女孩又怎麼樣?我不愛她,更不可能娶她,我愛的,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你一個啊!你不要怕!我們會在一起的,曉曉相信我,我會努力,你也不要放棄好不好?」
他說話的時候,徐楓曉一直靜靜地聽著,眼淚漸漸地被海風吹乾了,只是唇邊一縷淡淡的微笑沒有被吹散,黑眸溫柔地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雷天宇的心裡卻隱隱約約有不祥的預感。
「曉曉……你說話啊……」他近乎絕望地叫著徐楓曉的名字,「你對我說句話啊!不要再那麼笑了,曉曉,我求你說話啊!不要再笑了!」
「天宇……」徐楓曉終於開口了,「本來,最後我是該給你留一個好印象的呢……」
說著,他低頭羞澀地笑了:「可惜,天不從人願,你成天看到的,都是我那張臭臉,聽到的,都是我蠻不講理的胡鬧……其實每一次對你發火,我都在心裡偷偷地對你說「對不起。」我是故意的,一直的努力,只不過是想你對我徹底失望,想讓你放棄我,這樣,你就可以安心地去過你自己的生活,我也可以安心地離開……可是你就是不要……」
仰面向天,他幽幽地歎息了一聲:「我徐楓曉何幸,今生得你眷愛如斯……起初我一直認為,這輩子,我是不會得到幸福的了……可是上天畢竟對我不薄,讓我遇見了你……」
他深深地凝視著雷天宇,目光中充滿了無盡的愛戀溫柔,低聲說:「天宇,謝謝你……給我那麼多的幸福時光……」
內心的恐懼越來越大,雷天宇驚恐地說:「曉曉!不要!無論你想做什麼,不要!求你不要!」
他發狂地叫了起來:「我去當海家的律師!我答應他們的一切條件!曉曉不要!不要!我什麼都答應他們,他們會放過我們的!曉曉你聽見了嗎?我們會在一起的!曉曉!」
徐楓曉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依舊微笑著:「十一年前,我答應了他們,自己去當律師,所有的努力,為的就是不要有今天……現在的我,已經毫無利用價值,唯一的用處,就是你還愛我……天宇,你有你的理想,你的原則,我愛的,也正是你這一點:你是堅持自己的原則,永遠都不會屈服的男子漢……」
他的微笑美得讓雷天宇一輩子都無法忘記:「而不是另一個棋子……」
「曉曉!」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麼的雷天宇狂奔了過去,嘶喊著,「曉曉不要!曉曉!我愛你!我愛你啊!曉曉!」
「天宇……謝謝你……」徐楓曉眷戀地看著向自己奔來的戀人,身子輕巧地後仰,直直地從碼頭上跌入了三月冰冷徹骨的海水裡!
天宇,我愛你……
可我,已不能愛你……
因為我的愛,已經成為了束縛你的枷鎖……
為了你,我一步都不會後退……
請你,繼續自由地飛吧……到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幸福天堂……
雷天宇眼睜睜地看著徐楓曉在自己面前跳了下去!只差一步就可以抓住曉曉的衣服了!就只差一步了!
他毫不猶豫地一把脫掉外套,跟著也跳了下去!冰冷的海水頓時沒頂!
與之同時,遠處貨輪下的陰影中,突然竄出一艘快艇,馬達咆哮著,刺眼燈光劃破黑夜,向這邊疾駛過來。

 

昏昏沉沉之中,雷天宇感到有人粗暴地撬開他的嘴,灌下了什麼液體,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自己本能地嚥了下去,頓時一條火龍從喉嚨直衝腸胃,在裡面打了個滾,引起了熱辣辣的一股洪流向全身湧去!
拜這股熱力所賜,被凍得毫無知覺的四肢軀體開始有了一絲絲的感覺,冷,好冷……僵硬麻木的身體彷彿不屬於自己一樣,但是一旦有了感覺,痛苦卻加倍地回來了,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勉強地保持清醒,不再暈過去。
對了!曉曉!曉曉呢?!他不是在自己眼前跳下去的嗎?他怎麼樣了?自己怎麼會在這裡?曉曉呢!?
「曉曉……」他拚命地張嘴要喊出來,可是溢出嘴唇的只是一聲微弱的呻吟,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曉曉!」他急了,用盡全力睜開眼睛,被頭頂上一盞明亮的白熾燈照得幾乎失去了意識,他急忙閉上了眼睛,歇了一會兒,攢了些力氣,扭過頭,再度睜開了眼睛,這次才算看清楚了身處的環境。
是在船艙裡,濃重的海腥氣籠罩著整個房間,從兩邊的窗戶可以看見依然黑暗的天空,船身隨著波浪輕微晃動著,顯然沒有開動,自己被裹在粗糙的毛毯裡放置在一角,離正中桌子旁不遠的地方是一張簡陋的沙發,上面同樣被毛毯裹起來,只露出一張慘白的臉的人正是曉曉!
「曉曉!曉曉!」他發狂地叫了起來,掙扎著就要爬過去,坐在沙發上的一個男人聞聲回過頭來,不耐煩地說:「嚎什麼嚎?他還沒死呢!」
說著,他半托起徐楓曉的頭,把手裡的杯子湊到他嘴邊,動作和聲音恰好相反,相當溫柔細心,餵了幾口之後,再把他小心地放了下來,熟練地開始隔著毛毯按摩他的全身加速血液循環,一邊揶揄地說:「我真是好佩服你們啊,好有膽量啊,好有勇氣啊……在碼頭上也敢往下跳,他跳下來是尋死,你跳下來幹什麼?救他?別叫我笑掉大牙了,今天的海水可是零下2度,就憑你這在溫水游泳池裡練出來的兩下子,還救他哩,給我添麻煩倒是真的,本來只要救一個,現在要救!就算你能救了他又怎麼樣?這裡水面離碼頭有二十米高,直上直下,你怎麼把他給弄上去?連這點腦筋都沒有,還當律師呢。要不是我的船正好經過,你們就算是徇情了!」
聽到最後幾句,雷天宇驚疑不定地抬起了頭,看著他,身材相當高大的男子,這麼冷的天,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被強勁有力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露出的手臂是常年風吹日曬才有的古銅色,濕漉漉濃黑的頭髮下是深刻如雕出來一般的五官,野性但俊美,渾身充滿了狂野不羈的男性魅力。
他是誰?為什麼他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救了自己和曉曉?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喂,這麼看著我幹嘛?你不是害得徐楓曉坐牢的檢察官後來又當了律師的那個?」他近乎嘲笑地問,看著在他的搓揉下徐楓曉漸漸有了知覺,臉色也不像剛才那麼難看了,順手拿過剛才的杯子送到嘴邊,命令道:「喝!」
徐楓曉還在半昏迷之中,順從地張開嘴,艱難地嚥了下去,雷天宇擔心地看著他,忍不住說:「這酒太烈……曉曉受不了的,少給他喝一點!」
黑衣男子對他的話嗤之以鼻:「烈酒驅寒氣!什麼受不了受得了,不除根以後變天渾身骨頭都會疼得叫他死過去的!男子漢怎麼婆婆媽媽的,真不知道徐楓曉看上你那一點。」
說話之間,徐楓曉忽然劇烈地嗆咳起來,整個身子都顫抖個不停,雷天宇一陣心驚,裹著毛毯連滾帶爬地過去,急切地叫著他:「曉曉!醒醒啊!曉曉,是我,沒事了,曉曉……你聽得見嗎?回答我啊,曉曉!」
徐楓曉呼吸微弱地躺在那裡,睫毛稍稍顫動了兩下,慢慢的,微微睜開眼睛,茫然地打量著他們,過了足有一分鐘,好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又把眼睛閉上。
「別裝失憶了啊,告訴你,小四眼,我還沒罵你呢,我當年教你游泳的時候可沒教你用繩子把兩條腿綁起來吧?還打著石膏……你是唯恐自己不死啊?可是碰見了我又不能不管你。真是的,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要死要活的?該不會是……」
門忽然開了,一個男子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老大!海先生發來消息,說馬上趕過來和我們回合!」
雷天宇一驚,低頭看徐楓曉的時候,發現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恐懼地看著他,兩人的目光一對視,他又立即閉上眼睛。
「TNND。」黑衣男子低聲罵了一句,沒好氣地說:「知道了,告訴兄弟們警醒一點兒,該死!」
他咒罵了幾句,皺著眉頭看向徐楓曉,拍拍他的頭:「沒事沒事,有我在這裡,你好好呆著,不要胡思亂想的了,都死過一次了,還能怎樣?」
說著他站起來,從旁邊拿過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用和他外型極不相稱輕聲細語地說著:「……醒了嗎?不要吵他讓他好好睡……萬一醒了就說我臨時有事晚點回去……沒什麼大不了的……讓他別擔心……跟他說我給他帶新鮮的螃蟹回去……」。
雷天宇根本無心他顧,只是看著面前的徐楓曉,瑟縮在毯子裡動也不動,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緊閉著眼睛,睫毛卻在不停地顫動著,顯示出他心裡實際上是相當的恐懼不安。他輕輕撫摸著徐楓曉冰冷的臉頰,湊過去輕聲在他耳邊說:「曉曉……我都明白,你不要怕……交給我吧……大不了,我們一起……」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徐楓曉忽然睜開了眼睛,憂鬱哀傷地看著他,讓他最後一個『死』字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我們一起活下去,曉曉,我們一定會幸福的……相信我。」雷天宇忍著心痛安慰他,「你什麼都不要管,只要交給我就好了……好不好,曉曉?不要再想了……」
黑衣男子打完了電話,回到他們身邊,似笑非笑地說:「還是小心點吧,那對夫婦,可不是什麼容易打發的人,你還真以為他們是開慈善機構的?哼,吃人不吐骨頭,我早就領教過。海馭遠就不用說了,為了娶到海遺珠。連自己的情人都逼瘋了關在精神病院裡,就連那嬌滴滴的海遺珠都不是簡單角色,不然早在二十年前她的財產就被人算計光了,還容得她活到今天當海家少夫人?她也的確聰明,各行各業,從上到下,各種手段都使出來了,到處佈滿了人,最後連老頭子都對她另眼相看,自己手裡沒張底牌,就憑著老子的遺蔭哪能過上今天的日子。你們哪,今天這一關難過了!」
他忽然笑得很開心:「不過,今天可是在我的地盤上,哈哈哈……」
雷天宇疑惑地看看他,客氣地問:「啊,忘了請教,貴姓?」
黑衣男子爽朗地笑了起來:「海!我是海馭遠的大哥,海馭遙。」

 


海家的行動速度相當快,沒過一會兒,雷天宇就聽到了另一艘快艇的聲音,接著,人聲鼎沸,很快地又安靜了下來,然後,海馭遠和海遺珠雙雙出現在艙門口。
「楓曉!」海遺珠雙目微紅,顯然是剛剛哭過,連招呼都不打,一進門就直奔了過來,焦急地問:「你怎麼樣?怎麼樣?你怎麼這麼傻啊!有什麼事你要自己往死路上走?!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你說出來,到底要怎麼樣嘛!難道我還會不答應麼?你何苦這麼想不開……」
雷天宇下意識地擋在了徐楓曉面前,警惕地看著她,海遺珠一愣:「雷先生?怎麼……」
「海夫人。」雷天宇心裡明白她其實就是徐楓曉變成今天這樣子的罪魁禍首,但是一看見她含淚哀求的眼睛,心裡居然也有不忍拒絕的感覺,只好盡量委婉地說,「曉曉現在經不起任何刺激,請您……」
看見妻子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海馭遠無言地走過來摟住她的肩膀,安慰地拍拍,接著轉向一旁的黑衣男子海馭遙:「好久不見了,大哥。」
「彼此彼此啊,老二。」
「小凌最近還好嗎?」
「托福,吃也吃得,睡也睡得……看樣子你最近也乖乖地在家裡陪太太,沒有到處亂跑啊。」
海馭遠微微一笑:「做父親的人了,當然要注意一點。」
「喔,難怪都說最近的生意特別好做了,原來是有人要積陰德啊。」
拿他沒辦法,海馭遠決定單刀直入。
「你又監聽我的通訊了?」其實不是詢問,只是心平氣和地陳述。
「嘿!別隨便冤枉人,現在這裡就有律師,小心我告你誹謗……只不過是我親愛的昨天說想吃螃蟹,我今天早起跑過來找漁船採辦而已,路過路過。誰叫我正好碰上了哪,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愛管閒事。」
海馭遠輕歎一聲,明擺著一副不相信但也無可奈何的樣子,轉頭柔聲對妻子說:「我來吧。」
說著他走過來,低聲對雷天宇說:「雷先生,我有些話想對楓曉說,可以嗎?」
雷天宇斷然拒絕:「海先生,你不必再說了,有什麼話,對我說就可以,曉曉已經禁不起任何折騰,請你放他一條生路!所有的事,我來替他解決。」
海馭遠沒有絲毫動氣,只是淡淡地說:「我只怕……有些事,雷先生你解決不了……」說著,抬起眼睛,看著雷天宇。
兩人對峙著,雷天宇的目光裡帶著決不讓步,寧死也要保護身後愛人的堅持,雖然外表狼狽,但卻站得筆直,巍然如山,而海馭遠的目光中是天生的霸氣與強悍,一種可以迫使任何人在他面前放棄信念,俯首聽命的威壓感。兩人目光相碰的一霎那,幾乎撞出火花,在那一瞬間發生的,和身份地位完全無關,只是兩個男子之間氣勢的對決。
另一邊,海馭遙正在恭維海遺珠:「哎呀,遺珠,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還這麼年輕,跟你剛結婚的時候一模一樣,都看不出來過了十年了呢!再過二十年,你和老二一起出席什麼重要場合的時候,人家一定認為你是他的續絃呢。哈哈哈……」
雷天宇正被那凌厲霸氣的目光盯得有些心亂,聽見海馭遙大聲的笑著,不知為什麼,竟然又有了勇氣,毫不畏懼地和海馭遠對視著,一步不讓。
背後傳來徐楓曉有些急促的呼吸聲,雷天宇心裡一疼:曉曉,你在擔心我嗎?不要怕……有我在,不會再讓他們傷害你了!
你為我犧牲得已經夠多,現在該輪到我來保護你了,曉曉,不要怕……我會在這裡,永遠,站在你面前……為你擋住一切……所以你不要怕了……曉曉……不要怕……
一隻冰冷的手忽然從身後伸過來,虛弱地拉住了他的手,雷天宇稍微一怔,立刻明白是無力起身的徐楓曉,他反手緊緊地握住,把對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溫暖的手掌裡。
不要再說了,曉曉,我不會再退讓,更不要你為了我再退讓,現在的我們,根本已經無路可退。
就這樣吧!曉曉,無論是什麼,讓我們一起面對……
你不會離開我,我也不會離開你,無論是生是死,我們都在一起……
兩人都不說話,沉默了一陣子,海遺珠首先忍不住:「馭遠……算了,你不是答應過我嗎……」說話之間,眼眶又一紅,只好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低頭用手絹輕輕地擦著。
「到底什麼事啊,神神鬼鬼的,老二我就看不上你這點啊!」海馭遙不以為然地說著,「一點都不乾脆,不就是損失了千兒八百萬的嗎?對你還不是九牛一毛,昌茂那樣的小公司,你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只要肯花錢,律師你也不缺啊,何苦來!人命關天,你當然是不怕擺不平,可就不能做做好事,放人一馬?剛才不還是說要積陰德麼?」
「馭遠……」海遺珠拉著他的手臂,滿臉懇求地看著他,海馭遠終於把目光收回來,對擔心的妻子笑笑:「沒什麼,你放心……只是想和他談談,既然雷先生這麼說了,和你談也是一樣的。」
說著,他看了雷天宇一眼,目光已經變得平和:「雷先生,我想,你什麼都知道了,我也不想瞞你什麼,說實話,鬧到今天這個樣子,我也沒有想到。再怎麼說,楓曉畢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為海家,也做了不少事,我沒有那麼狠心要逼他走絕路。我只是欣賞你的才幹,沒有別的意思,既然你不願意,我當然不會勉強,楓曉實在有些多慮了。」
他繞過雷天宇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徐楓曉,不忍地搖搖頭:「楓曉,你真是太傻了,居然拿自己的命來賭,好,你贏了,從今天起,你和海家,再無關係!」
他的語氣雖然平和,說的內容也沒有什麼特別,海馭遙和海遺珠卻同時微微變色,只有幾秒鐘的功夫,又回復了原來的樣子,只是海遺珠在不經意間,輕輕舒了一口氣。
雷天宇明顯地感到徐楓曉的身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回頭看時,眼睛仍然沒有睜開,還緊緊地閉著。
海馭遠轉身扶住妻子的手臂,對海馭遙說:「大哥,我們告辭了,有空帶小凌回來玩玩吧。」
「好說好說,不送了。」海馭遙也是一臉警惕的樣子,巴不得趕快送他們走人才好。
苦笑著搖搖頭,走到艙門口的時候,海馭遠沒有回頭,輕聲地說:「楓曉,你自己選擇的路,要好好走……」
說完,他挽住頻頻回視,還有些不捨的妻子,平靜地說:「走吧,遺珠。」
很快,又響起了快艇的馬達聲,只不過,這一次是離開。
「喝!真是死都改不了的脾氣!不過他鬆口就好。」海馭遙下意識地抹掉額上的冷汗,「好了好了!雨過天晴!平安無事!那個……雷律師,我這就送你們上岸。」
雷天宇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全部的心思都在仍舊緊閉著眼睛的徐楓曉身上,連海馭遙說完話走出去都沒有發覺,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讓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溫,緩緩地在沙發前跪下,凝視著他蒼白的臉,輕聲說:「曉曉……你聽見了嗎?沒事了……曉曉……曉曉!都過去了……曉曉……」
淚水湧上眼眶,他禁不住將徐楓曉一把摟入懷裡,抱得緊緊的,反覆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曉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現在過去了,都過去了……曉曉……曉曉……」
懷中的徐楓曉毫無反應,任憑他說著,輕柔地搖晃著,吻著,癱軟的身體連一絲動作都沒有……
(啊啊啊!其實很想在這個關口寫徐楓曉所有心願已了,就此含笑九泉的!)
「曉曉?!曉曉?!」雷天宇慌了,伸手抬起徐楓曉冰冷的臉,發現他的睫毛微弱地抖動著,牙關緊咬,漸漸的,有一絲鮮紅的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映著蒼白的臉色,分外刺目!
「沒事了,曉曉……」他柔聲說,重新把徐楓曉抱入懷裡,一遍遍吻著愛人的黑髮,「哭吧曉曉……哭出來吧……你現在想做什麼都可以了,你自由了……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不要忍了,曉曉,你已經忍得太多,現在不用再忍了……哭吧,哭吧,放心哭吧……曉曉……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了,哭吧……是我抱著你呢,感覺到了嗎?我們在一起啊……哭吧……想哭就哭出來吧……」
他不停地吻著,低語著,終於,懷裡的瘦弱身體有了極輕微的顫抖,起初都察覺不到,漸漸的,整個身體都顫抖著,越來越劇烈,最終,徐楓曉低聲的啜泣從他懷裡傳了出來……
「曉曉!曉曉!」雷天宇彷彿失去了語言能力,只是翻來覆去叫著愛人的名字,緊緊地抱著他,給他安慰。
也許,在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自己只要緊緊地抱住他,就夠了……
過了很久很久,徐楓曉才慢慢地,小心地,像受驚的小野獸從安全的巢穴裡探視周圍環境一樣,抬起頭來,被淚水潤澤過的黑眸呆呆地看著他,憔悴的臉上是一副不能確定的神情,用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吐出兩個字:「天宇?」
「是的!是我!曉曉!曉曉!曉曉!是我!是我!」雷天宇欣喜若狂地叫著,渾然不覺自己也已經淚流滿面。
輕輕扯動唇角,徐楓曉露出一個雷天宇看過的最美麗的微笑,低聲重複了一遍:「天宇……」
淚水再次不可抑制地從他的眼中流了下來,但他仍然笑了,雷天宇也在笑著,同時他的眼淚不停地滴落到徐楓曉臉上,和他的淚水混在一起……

 


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回家吧,曉曉……
回到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家……
我們會幸福的……這一生一世……我們擁有彼此了……

 


全文完

 


我最好朋友的婚禮

 

星期六的上午,雷天宇照例會晚起,享受一週一次的難得輕閒時光,這次也不例外,一直到了十點,才懶洋洋地爬起來洗漱,拖著腳步走出臥室門的時候,卻發現徐楓曉已經安安穩穩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著牛奶看報紙,看見他出來了,揚眉一笑:「今天你起得挺早嘛,不多睡會兒?」
「曉曉?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雷天宇奇怪地問,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是不是餓了?起來了也不叫我一聲,牛奶有沒有熱過你就喝?」
「熱過啦熱過啦!」徐楓曉無奈地笑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我不是瓷做的娃娃,用不著你這麼小心捧著,有些事情我自己會做,你就不要那麼操心了。愛擔心人可是會老的快。」
雷天宇摸摸杯子,果然是溫熱的,這才吐了一口氣,在他臉上吻了一下:「我不是擔心,是不放心……還想吃點什麼,我去做。」
徐楓曉的目光繼續停留在報紙上,心不在焉地說:「我肚子不餓……你自己吃吧。」說著把報紙翻過一頁,看娛樂版,不知看見了什麼,嘴角微微上翹。
「那怎麼行!」雷天宇摟住他的肩膀,「才說著不讓我擔心就來這手,不是告訴過你,一天三餐加夜宵,一頓都不許少嗎?就這麼樣半年了你還沒見胖了多少呢……到底想吃什麼?有香菇鮮肉餡的餃子,給你下一盤好不好?還是三鮮餡的?要不然我下去買蟹粉燒賣?」
「好啦!」徐楓曉索性用手中的報紙擋住他的嘴,「我已經吃過早飯了,OK?所以現在我真的真的不餓,你要吃什麼就自己去做,吃完了我們差不多也該出門了,今天是學姐的好日子,可不敢遲到。」說著把報紙拿回來繼續看娛樂版。
「你吃過了?」雷天宇不敢相信地問,「吃了什麼?」
「煮了米粥,和醬菜一起吃的,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種離開你就會餓死的人。」徐楓曉含笑看看他,「滿意了?」
雷天宇苦笑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轉身向廚房走去,那件事過去已經半年了,那一個夜晚還時常成為他的噩夢,每次內容都是一樣的,他眼睜睜地看著楓曉就這麼跳下去,可是他自己的手腳都好像被綁住了一樣,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任憑那樣的事一次次的上演,而他自己,卻永遠無能為力。
可是,曉曉……卻像是好起來了。
他被自己抱回家之後,起初的一段時間,虛弱得簡直讓人害怕,怕他一口氣接不上,就這麼去了,雷天宇整日整夜地抱著他,寸步不離,有時候打個盹兒一睜眼就趕快看懷裡人兒的氣息是否正常,補品藥物簡直就像不要錢的一樣成天往徐楓曉嘴裡送,終於,徐楓曉的身體漸漸恢復過來,只是還是成天縮在他懷裡不肯離開,也不說話,也不睡覺,就這麼躲在他懷裡,白天黑夜也不放手,雷天宇知道他的心思,也就一直這麼沉默地抱著他,緊緊的,時時刻刻都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慢慢的,徐楓曉在一點點地好轉,開始說話,開始笑,開始下床自己行動……整整三個月之後,才算是恢復到讓雷天宇可以放心去上班的地步。
只是,他的左腿,已經是無可挽回地瘸了。
在沒完全長好的時候劇烈活動過,骨頭的畸形已經無法矯正,他也過了成長期,就算把骨頭斷開重接,那少掉的一公分也是無法補上的。
雷天宇內疚得不知如何才好,反而是徐楓曉自己比較看得開,提起來的時候也都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同樣的,在海裡受了寒之後,真像海馭遙所說的那樣,一到變天的時候渾身的關節骨頭就酸痛無比,不管蓋多少床被子電熱毯也沒用,他所有的反應也只是輕皺著眉頭,從來沒有開口叫過一聲痛。
在雷天宇上班的時間裡,他也開始試著做家務,雖然被雷天宇發現一次就說他一次,要他什麼都別做,乖乖在家裡休養身體,頂多用用微波爐熱自己給他留的中飯就好,他也只是微笑著,過後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最後雷天宇實在沒辦法,請了個鐘點工,才算讓他徹底放棄。
雷天宇知道徐楓曉的心思,他並沒有完全好,甚至,還比以前傷的厲害,經過了這麼多之後,他已經再也不能和從前一樣,盡情享受著自己的疼愛,對自己肆無忌憚地任性撒嬌,他知道自己愛著他,所以才這麼著急地要換一種相處的方式,想盡快地融進自己的生活裡,找到屬於他的一個位置。
就是因為知道,他比之前更加地關心呵護徐楓曉,小心翼翼地對待他,已經像個玻璃人兒一樣再也受不得任何打擊的情人,慢慢地幫助他從之前的陰影裡走出來,希望能夠像過去一樣,看見他無拘無束的笑臉。
他胡亂地下了碗麵,唏裡嘩啦地吃完,看還有時間,走到客廳坐在徐楓曉身邊,隨口問:「有什麼新聞嗎?你看得這麼認真?」
「沒什麼,我只是看著打發時間,」徐楓曉順手把報紙遞給他,「你要看嗎?」
雷天宇急忙擺手:「本來就是給你訂的,現在我哪還有時間看這些……對了,我訂了一個溫泉浴缸,過幾天潔具公司可能上門安裝,你要是嫌吵,就到我房間裡來,嗯?」
「溫泉浴缸?」徐楓曉愣了愣。
「是啊,本來打算今年冬天帶你去郊外的鎮上泡半個月溫泉的,醫生說對身體有好處,雁離這一結婚,可去不成了,大小姐一拿就是三個月婚假,我也只好答應著……沒法子,在家裡泡泡過乾癮吧。」
徐楓曉默然,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去泡溫泉我不反對,可是也不用在家裡裝那個東西吧?佔地方不說,也沒用……我的身體沒那麼嬌弱,你不用……」
「怎麼沒用呢。」雷天宇故作開心地說,「我們兩個人都要泡泡才好嘛,我可是每到陰天下雨都從骨頭縫裡冒涼氣,現在大家都拿我當晴雨表了!再說,」他湊到徐楓曉耳邊,壞壞地笑著低語,「我訂的可是能四個人一起洗的大型浴缸呢,將來我們可以一起洗噢……」
徐楓曉的臉立刻紅了,斜著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下流!誰要和你一起洗啊!我原來光知道你有經濟問題,你怎麼還要向流氓犯罪方向發展呢?」
雷天宇笑而不答,故意用色迷迷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徐楓曉,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說:「我可是為了省水,你別想歪了啊。」
「誰信你。」徐楓曉嘀咕了一句。
十一點的時候,兩人準備出門了,雷天宇看見徐楓曉正式穿上西裝打上領帶的樣子,不禁眼前一亮。
「不習慣是吧?」徐楓曉敏感地說,扯扯自己身上的西裝,苦笑著說,「我也覺得不習慣……誰叫今天學姐的好日子,不能不穿得正式一點,否則的話,她非饒不了我……我自己也知道,所謂穿上龍袍不像太子。」
「哪裡的話!」雷天宇立刻過去擁他在懷裡,輕聲地說:「我們曉曉,永遠是最出色的,你那麼漂亮,讓我看呆了呢……我只怕,你今天會搶了新郎的風頭。到時候,你學姐更是要饒不了你了。」
徐楓曉在他懷裡噗哧一聲笑了:「雷天宇……我發現你的嘴巴,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是不是平時奉承女孩子慣了?我可不是女人,男人皮相好又有什麼用,周總億萬身家,我拿什麼跟他比……」說著,他又親暱地抬頭笑笑,「也只有你這樣沒眼光的,才會拿我當寶貝。」
雷天宇心裡一陣黯然,徐楓曉越是對自己的狀況不在乎地隨口說笑,他就越是擔心,因為他心裡清楚得很,曉曉根本不是已經看開了才那麼坦然,他是用表面上的不在乎來掩飾內心的傷痕,同時,也可以徹底封住自己的嘴。
他沒有多說什麼,扶著徐楓曉說:「那走吧,走路小心點,來,我……」
徐楓曉已經掙脫了他的手臂,搶先過去開了門,回頭笑著說:「我知道我的腿不好,你不要一天到晚,唯恐我不記得,天天提醒個沒完好不好?快點啊,否則真遲到了!」

 

其實婚宴的會場離他們家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路程而已,本來徐楓曉說走著過去就可以了,但是考慮到情人的腿,雷天宇還是堅持開車過去,結果週末的擁擠路況讓他足足花了一倍的時間才到。
時間還早,雷天宇陪著徐楓曉走到新娘休息室那邊,江雁離的父母都去陪著遠路來的親戚去了,只有做伴娘的汪小姐和幾個女孩子在那裡,看見他過來了,笑著過來招呼,自然,也把目光停留在徐楓曉身上,看見雷天宇並沒有介紹的意思,難免露出失望的表情來。
江雁離可以說是雷天宇這輩子看見過的最美麗的新娘了,當他敲開休息室的門,江雁離聞聲回頭的一霎那,美麗絕倫的一張俏臉落入他眼中,讓他都不由得微微一窒。
並沒有向時下流行的新娘那樣濃妝艷抹,弄出人工製造的一張千篇一律的面孔,江雁離只是淡淡地用一些簡單的化妝凸現出自己的無雙艷麗,頭上的珍珠花冠和身上的首飾明顯是成套的名牌,式樣簡單卻價值不菲,婚紗聽說也是特地到日本定做的,來回飛了四趟才拿到成品,可見周彬對她的重視。
「怎麼啦?」江雁離笑著站起來,小心地拖曳著長長的裙擺,開玩笑地說,「你該不會是今天才發現我的魅力吧?真可惜,就算我答應了,你身後的那個人也不會答應的。」
雷天宇笑著把徐楓曉拉到身邊,由衷地讚美了一句:「難怪別人都說,一個女孩子,最美麗的一天就是在出嫁的時候,果然是真的,雁離,恭喜了。」
徐楓曉也跟著說了一句:「恭喜了,學姐。」
「是喲,我今天結婚,可了結了不少人的心事呢。」江雁離笑顏如花地說,「有人不至於連覺都睡不著了。」
她看了徐楓曉一眼,徐楓曉臉一紅,低下頭去,其實他和江雁離的心結早就已經解開了,三個月前,江雁離把結婚的喜貼親自送到家裡來,和他開著玩笑連消帶打,無形之中,他們之間發生過的尷尬事情就此煙消雲散,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也聰明得不再提起了,反正彼此心中都有愧疚,真要認真一是一二是二地說開,這個朋友就沒得做了。
看著他有些窘的樣子,江雁離笑得開心極了:「我是說我老媽老爸啦!從來不知道在他們眼裡,我還是個嫁不出的老姑娘哩,真是職業女性的悲哀,明明我養的活三個自己,他們還視大齡女青年為洪水猛獸,真是的,又不是社會不安定因素!來來,快坐吧,現在別急著入席,怕是連桌子都沒擺好呢。」
「周總呢?」雷天宇有些好奇地問。
「陪客人去了吧?」江雁離自己也不能肯定地說,說著也笑了,「不知是誰訂的規矩,說是結婚前一天新郎新娘不能見面,今天到現在還沒見到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側臉看著徐楓曉笑了:「學弟啊,你真是說好的不靈說壞的靈,看看,我現在真成了周太太了,早知如此,你幹嘛那時候不說我能嫁給張朝陽楊致遠比爾蓋茨?」
徐楓曉要想了一下才能想起來自己是說過這樣的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那時……只是胡說的,學姐你還記得呢?」
「就是胡說才會靈啊,真要刻意就不靈了呢。」江雁離聳聳肩,「看樣子,今天還要敬你一杯媒人酒呢,周彬要知道你在七年前就這麼說過,一定高興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好啦,」雷天宇一直把手放在徐楓曉肩上,換了個話題說,「你們這次蜜月旅行的路線定好了嗎?怎麼也不多玩些日子?」
「嘿,老闆你今天說話可真是中聽呢,就不知道能不能當真了。」江雁離驚奇地說,「是場面話吧?三個月只怕你已經在肚子裡罵過我三千遍了,再加日子,我還能不能回來上班啊?」
「怎麼會。」雷天宇誠摯地說,「以前我……事務所都是你一個人在撐著,現在我反正沒事,你就安心地去玩玩吧。」
江雁離不在意地一揮手:「算啦,玩那麼長時間幹什麼,多了也嫌煩,我看,我這輩子也當不成米蟲了。」
他們又開始談事務所內部的事,期間徐楓曉一直很有耐性地微笑著旁聽,靜靜地靠在雷天宇身邊。
過了一會兒,外面的接待跑來說人手不夠,司法局和龍盾兩批人馬一起駕到,何子函一個人應付不過來,沒辦法,雷天宇只好親自出馬,可是徐楓曉怎麼辦?和他一起出去?別說以徐楓曉現在的心理他不敢讓他去,就是徐楓曉肯,他的腿也不能承受長時間的站立,雷天宇根本不捨得,那讓他提前入席?他又不能徐楓曉一個人坐在那裡,孤零零的顯得那麼可憐……
正在為難的時候,江雁離看穿了他的心思,爽快地說:「徐楓曉,你就坐在這裡吧,這裡安靜多了,外面人多,吵吵鬧鬧的,簡直沒法呆。」
雷天宇一想也只好如此,湊到徐楓曉耳邊低聲問:「要不……你就在雁離這裡先坐一會兒?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陪你好不好?」
「行了,你去吧,我就在這裡,決不亂跑,今天是學姐的好日子,你出力是應該的,到開席到時候你過來叫我過去就可以了。」徐楓曉平靜地微笑說。
雷天宇鬆了口氣,對江雁離說:「那就拜託你了,雁離。」
「我知道啦,去吧!」江雁離笑著揮手,「保準他一根寒毛也少不了。」
雷天宇出去前,還在徐楓曉臉上吻了一下,他走後,兩人一時找不到什麼話題,沉默了一會,還是江雁離『啊』地叫了一聲:「你餓不餓?這裡有她們剛送進來的紅棗花生蓮子羹,還是熱的,我沒動,你先吃點吧?」
「謝謝學姐,我吃了飯來的。」徐楓曉笑著說,「再說了,這是取的『早生貴子』的好兆頭,我吃了,算怎麼回事呢。」
「我就根本不講究那些……不過也沒辦法啊,老人家喜歡。」江雁離長歎了一聲,「我的天,結婚就像打仗一樣,今天早上六點不到我就被喊起來了,說是新娘子天亮前必須起來,不然到了婆家會變懶媳婦!什麼跟什麼啊!然後又被老媽灌了一碗糖水雞蛋,說是這樣之後的日子才會甜甜蜜蜜……算了,我都快瘋了,幸虧周彬說了他們家不講究這個,否則我今天非逃婚不可。」
徐楓曉不禁失笑:「學姐說得也太……」
「一點都沒有誇張,我可是律師!一貫實事求是的,唉,沒辦法,還好啦,房子傢俱裝修什麼的不用我操心,不然我可真的就對不起周彬了。」
門開了,伴娘送進來一碗椰奶燕窩說是新郎那邊送過來的,江雁離無聲地歎了口氣,等她出去了才抱怨著:「穿成這樣叫我怎麼吃啊,偏偏還左一碗右一碗地送過來……」
「其實,周先生對學姐是真的很好。」徐楓曉微笑著說,「學姐的眼光還真不錯呢。」
「是啊……他是對我真好……」江雁離有些苦澀地笑了笑,「追我已經七年了,從來都沒有說過什麼,就算我無理取鬧他也一樣容忍,我在外面交再多男朋友他也看不出生氣來,反而笑著說要公平競爭……所以我想了想,就是他吧,其實以他的身家人品,追什麼樣的女孩子追不到,被我磨了這麼多年,連我都心灰了,他,還是老樣子……」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結婚鑽戒:「實際上,我很害怕結婚,總覺得,女人結了婚,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一樣,自己的身份幾乎是完全改了,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妻子,自己生活的世界,也改了……幸好,周彬沒有要求我辭職,大概也知道說出來我也不會答應的,可是,我自己真的想過這個問題,從今天起,我不僅僅是海天的江律師,而且是周彬的妻子,周太太,我扮演的角色,生活的中心勢必要發生變化,不允許我繼續保持原來的樣子,一切都是要改變的……這個周彬也知道,對於他來說,婚後他的世界還是他的世界,一點都沒有改變,我的世界卻變得厲害,也許,慢慢的,他的世界也成了我的世界……就像他的朋友,他的社交圈子,都要我去一一適應,遲早有一天,那會成為我的一切,而我自己原來的世界……就這麼消失了……」
她的眼眶中突然盈滿了淚水,只是強忍著沒有掉下來,低聲地說:「江雁離……江雁離……你也有今天嗎?……我真的……好不甘心!」
「學姐……」徐楓曉不安地看著她,不知說些什麼安慰的話才好,心也變得沉重起來。
幸好,江雁離很快就調整過來,匆匆用紙巾摸去眼淚,笑著說:「你就當我也在胡說八道吧,我的結婚恐懼症又犯了,拿結婚證書的時候就犯過一次,把我爸我媽都嚇得夠戧呢……不說了,你怎麼樣?剛才雷天宇在我可沒敢問,過得還好嗎?」
「嗯,挺好的。」徐楓曉愉快地說,「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就這樣天宇還嫌我累著自己了。」
「難怪他擔心,你的記錄就不好嘛,現在臉色也沒有從前好看呢,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啊?以後學姐不能再給你開小灶,只好全靠著雷天宇了。」
徐楓曉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笑著說:「成天呆在家裡,臉色自然不會很好,學姐你別擔心了。」
江雁離終於把目光移到他腿上,略帶惋惜地問:「真的沒辦法了嗎?」
徐楓曉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搖搖頭,然後說:「只短一公分,不快步走的話,看不出來的。」
「我知道雷天宇寶貝你,可是你還是應該出來走走,就當散心也好啊,成天呆在家裡,你不覺得悶嗎?」
「我倒覺得這樣挺好的,什麼都不用多考慮,學姐你又要笑話我胸無大志了吧?」徐楓曉輕鬆地說,「我替學姐當一隻米蟲好了。」
江雁離猶豫了一下,斟字酌句地說:「反正,今天我是新娘子,說些什麼也無所謂,你就聽著吧…………我說女孩子嫁人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難道……你就不能重新開始嗎?」
徐楓曉的心猛地跳了幾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怎麼說。
看著他沉默的樣子,江雁離什麼都明白了,歎口氣:「雷天宇當然不會在乎,可是……你還是在乎的,這個我也知道,這個死結不打開,你們之間,永遠有著那麼一個缺口,我真的不想看見你們再出事了,你還嫌你們不夠苦嗎?簡直就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啊!」
徐楓曉低著頭,他自己從來沒奢想過這個,可是雷天宇卻從來沒放棄過,最近的一個月,他經常會故意把一些法律雜誌和案例到處亂放,有意讓自己看見,還經常當著自己的面和江雁離通話討論一些棘手的案子,自己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在他通話的時候插了一句嘴,指出他們都沒注意到的某些東西,當時雷天宇看著自己欣慰驚喜的目光到現在自己還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因為記憶深刻,所以那之後他再怎麼努力,自己都再沒有插過一句話發表過任何意見,家裡鋪天蓋地的法律雜誌報紙案例就當作沒看見。
沒想到今天江雁離又提到這件事,他想了半天,苦笑著說:「學姐,我的律師資格已經被取消了,而且,是不能恢復的……我這輩子,永遠也不能再當律師了,我……還能幹什麼呢?」
江雁離鼓勵地拍拍他的肩:「只要你有這個心就行,其他的,交給雷天宇吧,他可是你的情人,這種事,難道還要你自己傷腦筋嗎?對了,你知道吧?他前一陣子委託我把房子轉到你名下了,記得什麼時候簽個字把文件給我送回來歸檔。」
徐楓曉吃驚地抬起頭看著他:「有這種事?沒有啊,他沒有告訴我……」
「哎呀呀。」江雁離後悔地掩住嘴巴,「他沒告訴你?完了完了,我違背我的職業道德了,竟然敢洩漏委託人的委託內容……你就當你什麼都沒聽見吧,不然我連律師也當不成了呢!」
知道她是在開玩笑緩和氣氛,徐楓曉陪著笑了兩聲,心裡卻被重重地激盪了好幾下,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幸好這時候伴娘進來替雁離整妝,幾個人在鏡子前面唧唧喳喳說話,誰都沒有發現他眼光中的黯然。
又坐了一會兒,伴娘出去準備了,雷天宇卻跑了回來,進門的時候先照例看了看徐楓曉有沒有事,然後才轉向江雁離,笑著說:「曉曉沒給你添麻煩吧?你們聊什麼呢?」
鏡子裡的美麗新娘嫣然一笑:「雷天宇,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每次都來這個,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的寶貝,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想來學弟也不會說什麼不中聽的話得罪我,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一語中的,雷天宇有些不好意思了,走到徐楓曉身邊坐下,手輕輕摟在他肩膀上,岔開了話題:「外面的客人差不多都到了,我真沒想到,來了那麼多律法界的大小知名人物,外面的人會不會以為我們律師協會開年會呢。」
江雁離正忙著調整項鏈的位置,心不在焉地說:「有嗎?我不覺得啊。周彬那邊來的人更多吧?都是生意上的夥伴……」
徐楓曉的心忽然不安地悸動了起來,剛才雷天宇說,有很多律法界的人都來了,那麼,其中,肯定有認識自己的人在……那些人,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自己呢?
他的手心忽然滲出了冷汗,雷天宇立刻覺察到了身邊人的異樣,低頭問:「怎麼了曉曉?不舒服?」
「沒有。」徐楓曉很平靜地對他笑了笑。
雷天宇當然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慰地說:「沒事,我們坐坐就回去。」說著把他的手握住。
徐楓曉搖搖頭:「哪有婚宴上提前退席的,那樣也太不給學姐面子了。你又在瞎擔什麼心……都告訴你我沒事了。」
本來還要說話,伴娘又進來忙碌,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該入席了,雷天宇拉著徐楓曉起來,再一次讚美了江雁離幾句,就走了出去。
他們隨著人流走向婚宴大廳,在門口登記禮單的時候,雷天宇先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即把筆遞給徐楓曉,示意他來,可是徐楓曉稍稍猶豫了一下,低聲說:「你替我簽吧。」
排隊的人多,雷天宇沒有說什麼,直接代簽了,拿著兩份包裝精美的禮物往裡走的時候,才在他耳邊笑著說:「怎麼了?擔心錢給少了將來你學姐看見了會不高興啊?放心,我和你出的是一樣的,她要罵,也先罵我。」
他本來是想逗逗徐楓曉的,可是徐楓曉卻淡淡地笑著說:「哪有……只不過我很久都沒拿過筆了,怕寫出字來難看……」
說話的時候,他們已經走進了熱鬧的大廳,人聲鼎沸,喜氣洋洋,一群人正以檯子上大紅的雙喜字和金色龍鳳呈祥的圖案為背景拍照,穿旗袍的小姐微笑著過來對照名字帶位,雷天宇想安慰徐楓曉也沒有時間,只好陪著他往裡面走。
大廳裡足足擺了百八十桌,此刻人差不多都來了,婚禮還沒有開始,正是此起彼伏打招呼寒暄的時候,他們的位子偏偏又在裡面,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向雷天宇打招呼,自然,也同時看見了在他身邊走著的徐楓曉,幸好,這些人不是那些三姑六婆一般的八卦人物,就是認出了徐楓曉,臉色變都沒變,看見徐楓曉淡然的樣子,也沒有不識趣地過去打招呼。
徐楓曉表面上很平靜,不疾不徐地走在雷天宇身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暗地裡卻如芒刺在背,說不出的難過,他用盡了力氣控制自己,才阻止自己拔腿就走的衝動,那樣不僅雷天宇要被人看笑話,就連今天的新娘子江雁離,恐怕也免不了要被人說三道四。
好不容易走到他們的桌子旁,大概是江雁離的特地安排,這裡坐著一些他和雷天宇都不認識的人,大家只是笑著點點頭就算打過了招呼,免去了尷尬的自我介紹。
坐下之後,雷天宇立刻側過頭去說:「來之前我已經跟雁離說過了,咱們坐一會兒就走,嗯?」
徐楓曉立刻搖搖頭,低聲說:「要走你自己走。」
「可是……」雷天宇拿他沒辦法,知道自己越是護著他,徐楓曉的脾氣就會越強,以前他倒還會對著自己發出來,現在的他,只會悶在心裡傷害自己。無奈只好先順著他了。
好在這個位子偏,也沒有人特地過來,很快的,司儀宣佈新郎新娘入場,全場立刻安靜多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燈光打得雪亮的中間檯子上,神采飛揚的周彬挽著美艷如花的江雁離在婚禮進行曲的音樂中隆重亮相,頓時引來一片掌聲。
奇怪的是,他們這一桌的客人除了雷天宇鼓掌鼓得熱情一點之外,那幾位都基本是敷衍了事,臉上也著實沒有多少高興的樣子,反而失望的神情比較多一點。其中一個看見江雁離的第一眼是驚艷,第二眼就變成了失落,後來乾脆歎了一口氣,扭頭不看了。
看見他們悶悶不樂的樣子,徐楓曉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們的身份,微笑著對雷天宇說:「今天新娘子真是漂亮,噢?」
雷天宇光把注意力盯著台上,隨口答應了一聲:「啊,是啊。」
徐楓曉在心裡暗暗地說了句真是木頭一塊,一塊木頭,也就不提醒他了。
婚禮的儀式進行得很快,父母發言,來賓發言,大家合影,很快司儀宣佈婚宴正式開始,又是一片掌聲中,服務小姐開始來回穿梭上菜。
雷天宇這才把目光收回來,習慣地替徐楓曉倒飲料,被他在桌子底下輕輕一踢才訕訕地收回手去,看桌子上除了白酒就是啤酒,又忙著向路過的服務小姐要罐裝椰奶。
正忙著的時候,忽然聽見身邊的徐楓曉幽幽地歎了一聲:「唉,她終究是結婚了……」
雷天宇被他這突然的傷感給嚇了一跳,急忙回頭看他,卻發現其餘的幾位居然都不約而同地歎起氣來,很有引徐楓曉為知己的感覺,舉起酒杯來,互相虛敬了敬,只說了一個字:「干。」
說話之間,杯到酒干,徐楓曉忍住笑,低頭喝了一口椰奶,旁邊雷天宇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只當作沒看見。
別的桌子上還在慇勤地推杯換盞勸酒的時候,他們桌子上的酒瓶子已經有兩個空了,徐楓曉自然是喝著椰奶,雷天宇被形式所迫干了兩回就再也不敢奉陪了,不然照這個樣子下去今天只怕要徐楓曉拖他回家。
發現酒沒了的時候,一位男士轉頭想再要一瓶,對面一位斯文俊秀的男士開口說:「不必了吧?今天……在這裡,還是注意點風度比較好。」
雖然不認識,那位要酒的男士卻不客氣地說:「什麼風度!我今天都來了還不夠有風度的嗎?!」
另一位戴著眼鏡,臉上已經開始泛紅的男士苦笑了一聲:「風度……就是這風度害人啊……昔日依依章台柳,今日攀折他人手……」
「夠啦。」一直沒發言的一位藍西裝男士勸導說,「既然已經來了,又何必這樣,保盤到底吧。」
徐楓曉聽得低頭悶笑了一聲,雷天宇這才明白過來,敢情這一桌除了他和徐楓曉之外,坐的全是江雁離曾經的追求者!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我。失意人碰見失意人,難怪他們借酒澆愁了,只是自己和徐楓曉怎麼趟了這趟混水……
苦笑著看看身邊的情人,眉頭完全舒展開來,也不那麼假裝平靜了,漆黑的眸子裡閃著生動的火花,正在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們的舉動,不時還匆忙低下頭去掩飾自己的表情,看得他心裡喜悅得發疼,趁人不注意,給他夾了幾筷子菜,盛好湯,故意說:「多少吃一點,不然等會連笑都沒力氣笑了。」
「對啊對啊!」斯文男士讚賞地說,「就算輸了也要保持自己的尊嚴,不能破罐破摔嘛,等會兒,我們要笑著恭喜今天的新娘子呢!」
「笑?唉,只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喔。」
「那倒是,我一定好好恭喜恭喜他們……」
「我說各位,大家有點氣度好不好……」
「……」
「……」
在他們忙著說話的時候,雷天宇趕著給徐楓曉剝了好幾隻對蝦放到碟子裡,趁亂又卸了燉乳鴿的兩條腿子過來,徐楓曉暗地裡踢了他一下,又給他扔回去一隻,雷天宇隨即補上了一大塊挑過刺的魚肉,把碗裡剩下的冷湯倒回自己碗裡,給他盛了半碗新上的蟹黃豆腐。旁邊的人激動之下,根本沒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
新郎新娘開始挨桌敬酒,雷天宇遠遠地望了過去,不禁奇怪地說:「今天來的人真的很齊……」
徐楓曉幾乎是悲天憫人地看了他一眼,歎口氣,同時也明白了,雷天宇的性格這輩子都不會改,用筷子碰碰他的杯子,他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楊老先生桃李滿天下,學姐可是他唯一的外孫女。」
停了停,他又說:「龍盾的主任是學姐的姨丈,司法局的局長是學姐父親的老同學,律師協會的會長是學姐的舅舅,公檢法系統裡學姐的熟人更是數都數不過來!」
雷天宇一點都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神色,只是微笑著回頭:「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徐楓曉緩了一口氣,笑著說:「那是,現在知道,也晚了。」
雷天宇的笑容坦蕩無比:「都一樣,對我來說,江雁離就是江雁離,沒有別的。」
他的手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徐楓曉的手,緊緊抓住,聲音低得只有他能聽見:「你也是一樣,你就是你,沒有別的。」
徐楓曉含笑裝作看遠處的新郎新娘,和他對視了一眼,微微仰起頭,笑得更開心了。
很快的,就敬到了他們這一桌,和別桌熱鬧的氣氛不同,大家雖然都拿著酒杯站了起來,卻一時沒有人說話,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江雁離莞爾一笑,舉起酒杯,開口說:「今天是我和周彬的好日子,非常感謝大家能賞臉前來,我這裡先乾為敬了。」說著舉杯一飲而盡,款款把杯底亮給眾人。
幾個人雖然也下意識地舉起了酒杯示意了一下,可就是沒有人喝,旁邊的周彬剛要開口,雷天宇急忙搶在他前面說:「雁離,今天真要恭喜你了……你和周先生郎才女貌,珠聯璧合,我由衷地替你高興……」
他遲疑了一下,舉起酒杯:「我也敬你,過去一切,不必再提,在我的心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是……這一杯,祝你們夫婦白頭偕老,永浴愛河。」
說完他一口喝乾了杯中酒,亮出杯底,微笑著再一次地說:「我以一個好朋友的身份,真心地,祝福你們。」
江雁離有些意外地看著他,慢慢的,眸子裡竟然有了點點晶瑩淚光,她急忙轉過頭去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笑顏如花,低聲說:「謝謝你,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除了周彬知道部分內情只是笑著過來和雷天宇碰杯之外,連江雁離的父母都相信了,有些惋惜地看著雷天宇,心想這麼一個好女婿的人才怎麼女兒就是看不上,雖然周彬已經很出色了,但是他們家的家世在那裡,還是希望女婿是吃法律飯的。
周圍的幾位男士顯然是受了雷天宇的感染,斯文的那位首先舉杯:「江小姐,恭喜你,我——我以一個好朋友的身份,祝福你!」
「我……也是!我們永遠是朋友!恭喜你,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也會是最幸福的一個……」
「恭喜……」
「我願意做你永遠的朋友,恭喜你……」
本來冷清的桌上氣氛忽然熱烈起來,幾位男士彷彿一下子解開了心結,紛紛圍上去恭喜一對新人,雷天宇微笑著抽身後退,不露聲色地看著江雁離一臉幸福感動的樣子,對著她揚了揚眉毛。
他們還是提前退席了,新郎新娘離開之後,那些男士們開始一邊喝酒一邊說著大丈夫能屈能伸,是男人就要爽快點之類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們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在說徐楓曉!,因為剛才只有他沒有過去敬酒!
最後他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逃席,坐進車裡的時候雷天宇無奈地笑著說:「喝了酒,不能開車了,要不然你來開?」
徐楓曉剛繫上安全帶,順口說:「我?我又沒有駕照。」
「有啊,你怎麼沒有。」雷天宇溫和地說,「以前你不就有了嗎?」
很坦然地笑笑,徐楓曉解開安全帶,邊開車門邊說:「都是哪一年的事了,現在再讓我開,非出人命不可,反正路不遠,我們走回去吧?」
雷天宇趕緊拉住他,想要說什麼又放棄了,認命地說:「我們打的吧。」

 

下午時分,從陽台上看出去,遠處港口的碧海藍天,金秋的燦爛陽光,讓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來。
雷天宇推開陽台的門,深深呼吸了一下高層還算乾淨的空氣,回身笑著說:「曉曉,今天天氣不錯,太陽這麼好,出來透透氣吧?」
徐楓曉一回家就換下了全套行頭,此刻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衣灰布褲,坐在沙發上看了一眼,懶洋洋地說:「打開窗戶不是一樣的嗎?」
雷天宇笑著走回來蹲在他面前:「別懶了,起來吧,難得天氣這麼好,前幾天一直在下雨,今天居然晴了,還得說,是雁離運氣好。」
稍微遲滯了一下,徐楓曉很坦然地說:「學姐是個好人,老天自然會保佑她的。」
「好啦,我現在不是跟你談這個,起來吧,我們一起去看看風景,嗯?以前你不是最喜歡坐在陽台上看夜景的嗎?為了這一層的好位置,花了不少錢哪。」
他忽然想起來,那時候徐楓曉是這麼說的:「每次我從這裡看下去的時候,都會給我這樣的自信:我成功了。」
時過境遷,現在再回想起這句話,同樣的位置,卻只能讓今天的徐楓曉黯然。
幸好,徐楓曉好像沒想到這麼多,只是皺起眉頭看看外面的太陽,對他搖搖頭:「還是不要的好,風大,萬一我又生病了,學姐去了休假,你一個人哪裡顧得過來。」
「沒事的。」雷天宇順手從沙發上拿起毯子展開,「圍多一點,不會有事的,來,我抱著你,嗯?好不好?來吧,曉曉,別怕,有我在!」
徐楓曉無奈地微笑著看看他,終於站起來,讓他把自己嚴密地包在毯子裡,擁在懷中,一起走到了陽台上。
午後的和風徐緩地吹過他的面頰,撫弄著他的黑髮,徐楓曉微微瞇起了眼睛,靜靜地感受著新鮮的氣息,雷天宇在後面抱著他,雙手環繞著他的身體,在他身前交叉,下巴溫柔地抵在他的頭頂上,同樣沒有開口。
徐楓曉的目光慢慢地瀏覽著以前曾經是非常熟悉,現在卻有了很大變化的風景,唇邊始終掛著恬淡的笑容,過了很久很久才低聲地說:「變了很多……以前沒有那麼多樓的……海邊……也沒有這麼熱鬧……那白色的,是風帆嗎?」
「是啊,前年在島上開了個海濱浴場,外海風景很美,又不會受港口貨輪的影響,夏天你再看,更是漂亮,明年我們去玩玩吧?我一直在游泳池裡游,也想去海裡游游看。」
徐楓曉很自然地笑著接口:「算了,我穿游泳衣還不知道會嚇死幾個呢。」
「你也知道自己瘦就多吃一點啊。」雷天宇愛憐地低下頭去吻他的臉,「現在你倒是不挑食了,可是,怎麼吃的還沒有以前多……什麼不喜歡就說出來,嗯?」
徐楓曉只是笑著不說話,什麼也不說,雷天宇沒辦法地摟緊了他。
又過了一會兒,徐楓曉低聲叫他:「天宇……」
「嗯?是不是冷了?冷我們就進去。」
「不是……」他有些難以啟齒,又想了一會兒才說,「學姐說……你又把這房子轉回我名下了?」
「是啊。」江雁離會告訴徐楓曉,雷天宇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反正他早晚也是要說的,「怎麼了?」
「沒事……」徐楓曉繼續看著遠處海面上的點點白帆,好像很專注的樣子,「其實,你用不著這麼做的,沒什麼意思。」
雷天宇怎麼會不知道徐楓曉心裡的想法,但既然徐楓曉這麼說,自己也不能直接了當地說出來,曉曉脆弱的自尊實在是再也經不起任何哪怕是一點的打擊了,於是他放緩和了聲音說:「一樣的,再說,房子原來就是你買的。」
「那不一樣……」徐楓曉低聲說,「我那叫轉移財產,反正不給你,到時候也是會被…………可現在,你又不會出事,我們這樣不是很好麼……你為什麼又要……」
雷天宇聽見他吞吞吐吐的聲音,心裡一痛,什麼時候曉曉跟他說話也要考慮再三,斟字酌句了?他急忙說:「曉曉,沒關係,你想說什麼就說好了……在我面前你想幹什麼都可以的,曉曉你說吧。」
「我……」徐楓曉自嘲地笑笑,「我是說,你不用可憐我,或是要補償我什麼……這樣下去,我們依舊不是平等的……」
「曉曉!你又想到哪兒去了?!」雷天宇知道事態緊急,恨不能立刻把心掏出來給他看個清楚,「什麼憐憫補償的!你怎麼會以為我是這樣的人呢!我們不是都談過很多次了嗎?你不是知道我愛你嗎?我是愛你才這麼做的,不是為了補償你啊!」
「我知道啊!」徐楓曉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他埋下頭,不讓雷天宇看見,力持平靜地說,「可是……我越是知道,越是害怕……」
雷天宇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心疼地問:「怕什麼?告訴我,曉曉,你還在怕什麼?說出來,我在這裡,你什麼都不用怕!」
「天宇……對不起……」一滴滾燙的淚水掉在雷天宇抱著徐楓曉的手上,讓他的心也為之一顫,「你越是對我好,越是小心翼翼地捧著我,我就越是害怕……對不起……我知道我誤解了你的心,可是……我沒辦法,你不覺得我們這樣,無論怎麼做,都是不能平等的嗎?你為我做了那麼多,無非就是要寬我的心,讓我覺得我們中間並沒有任何距離,可是你這麼做的本身,不就已經是說明我們其實……房子是我的,存款是我的,有什麼用?那都是你給我的!我不能讓我的平等建築在你的給予上面……你願意養我一輩子,我可以答應,可是,我就是不想要這種你給我的所謂尊嚴!」
「曉曉……」雷天宇長歎一聲,無言地把懷裡的徐楓曉轉了個身,讓他伏在自己懷裡盡情地哭著,同時輕拍著他的背安慰他。
陽光依然燦爛,風吹在身上卻有了一絲絲寒意。
徐楓曉很快地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抬起頭看看雷天宇,平靜地說:「對不起。」
「對我你永遠用不著說對不起。」雷天宇溫柔地吻吻他的額頭,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把徐楓曉嚇了一跳:「曉曉,我們移民吧?」
得不到回答,雷天宇繼續說:「本來,我一直在猶豫,也和雁離商量過,雖然你已經沒有了律師資格,也不能再次申請,但是你可以到海天來做顧問,我們都相信你的能力,絕對可以勝任,而且有了你的幫忙,對海天的發展也是有利無害。你如果就這樣呆在家裡,實在是浪費了你的才華,太可惜了。」
徐楓曉微微一笑,剛要說話,雷天宇伸出手指封住了他的嘴,溫柔可是堅定地說:「我猶豫的,不是別的,是你的心結,能不能打開……我不想把傷還沒有好的你就直接放到那麼複雜的情況下去,我不能允許一點點有可能會傷害到你的情況發生,因為我再也不能忍受你出任何事情了,曉曉。」
他的聲音放低了:「我們已經……差不多算是死過一次了不是嗎?曉曉,我們兩個人要一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看著徐楓曉迷惑的眼睛,雷天宇把他拉回懷裡緊緊地抱住:「我知道,你也不會答應的,所以,我們移民吧,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雷天宇你是瘋了嗎?」徐楓曉不能置信地說,「我們倆怎麼移民?以什麼身份?都已經過了移民的黃金年齡,而且你的職業也根本不是熱門的技術專業,我……我又坐過牢……」
「這都不是問題。」雷天宇少有的態度堅決,「我去解決好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明天就去要資料填表……曉曉,相信我,我既然這麼考慮過,就一定有把握。」
「可是你想過沒有?現在移民,你到了國外,根本就和在國內的情況完全不同!先不要說生活習慣語言什麼的,在這裡你是律師,你有自己的社會地位,到了國外你什麼都不是!沒有任何人認識你,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你有沒有考慮過你自己能不能承受這種變化?!」徐楓曉激動地說,狠命地試圖掙開雷天宇的懷抱,「你根本就是瘋了!」
雷天宇輕輕地說:「那又怎麼樣?沒人認識我,也就同樣沒有人認識你了,曉曉……沒有人會知道你以前發生過什麼,再也沒有人拿奇怪的眼光看我們了……我要的就是這個……失去些東西也值得……你該知道的。」
停止了掙扎,徐楓曉呆呆地看著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默然地抓緊了他胸前的衣服。
「好了,這風還真有點冷,我們進去吧,曉曉?」雷天宇小心地環住他的身體,攬在懷裡向房間裡走去。
把徐楓曉在沙發上安頓好之後,雷天宇到廚房裡去倒了杯鮮橙汁回來遞給他,摸摸他的頭髮:「看你每天喝牛奶的時候都跟喝藥似的,不喜歡喝就說嘛,想喝別的什麼嗎?」
「不用了。」徐楓曉苦澀地一笑,「還不是你說的,喝牛奶身體好,否則……誰願意喝……」
他喝了一口,偎進雷天宇懷裡,沙啞著聲音要求:「天宇,抱抱我……」
雷天宇立刻抱住了他:「怎麼了,曉曉?」
「沒什麼……」徐楓曉乾脆連眼睛都閉上了,把頭靠在他肩上,含糊地說,「真的,沒什麼……」
雷天宇低下頭親親他,把臉貼在他臉上,調整自己的姿勢好讓他舒服一點:「我知道這樣提出來太快了一些,你接受不了,不要緊的,你慢慢想,好不好?我只是提出了建議,到底要怎麼樣,我全聽你的,好嗎曉曉?所以你不要再一個人胡思亂想了,我們是兩個人啊。」
徐楓曉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臉埋起來,哽咽著說:「天宇……抱抱我……」
「好好!好……別哭別哭……我在這裡……別哭了……」雷天宇再也不敢說話,只是抱緊了徐楓曉的身體,感覺到他的淚水不停地滲入到自己的衣服,沾在肌膚上,斷斷續續的哭聲從壓抑中傳了出來,他的心揪成一團,無能為力地緊抱著徐楓曉微微顫抖的身體,希望能藉著自己的懷抱讓情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徐楓曉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後累了在他懷裡睡著,其實,雷天宇心裡明白,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埋在他心裡的東西太多,太亂,如果不這麼發洩一次,恐怕徐楓曉只會讓這些過去一直在那裡,最後把他壓垮為止,除了在船上那一次,他再也沒有哭過,大概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可是,不發洩出來是不行的,他的曉曉,雖然表面上毫無異常,甚至還做得比以前更好,實際上,他已經承受不下去了……這麼哭一哭,也許,對他會有好處。
小心地把徐楓曉抱起來走回他的臥室,放回床上,低頭吻干他臉上的淚痕,最後握住他的手,雷天宇一字一句地輕聲說:「曉曉,沒關係的,我給你足夠的時間,你就是要考慮一輩子都沒有關係……我會一直在這裡,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在……只要你一回頭,我就會站在這裡……曉曉,我愛你……無論怎麼樣,我都愛你……」
緊緊地握著情人的手,無數次地重複著愛的誓言,雷天宇最終也頂不住睏意,就這麼坐在徐楓曉床邊的地板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地毫無異常,雷天宇做好早飯,過來叫徐楓曉起床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起來了,正在洗漱。
早餐桌上也和平時一樣平靜,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樣,誰也沒有提起昨天發生的任何事,雷天宇照舊一邊吃一邊關注著徐楓曉,不時地把菜夾過去,叮嚀他多吃點。
放下筷子的時候,徐楓曉交握著雙手,垂下眼睛,很鄭重地說:「天宇,昨天你提的建議,我已經考慮過了……」
雷天宇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好像倒沒有什麼生氣的樣子,於是洗耳恭聽。
他在等著,徐楓曉卻又不說了,靜默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口:「在那之前,我……我想跟你說……謝謝,天宇,謝謝你……」
「曉曉……對我你也不必說謝謝……我為你做什麼都是我心甘情願的。」雷天宇急忙說。
「那不一樣……」徐楓曉堅持地說,並沒有再繼續說什麼,只是重複了一遍,「那不一樣……」
房間又陷入了寂靜當中,只有時鐘在滴滴答答地走著,雷天宇耐心地等待了好一會兒,徐楓曉終於抬起頭來,唇角一翹,露出一個他已經久違的自信笑容:
「那麼,以後要請你多關照了,雷主任。」


不能愛你 出書版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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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天宇心神不安地在辦公室走廊里踱著步,不停地看著手表,旁邊的大辦公室里一些年輕的律師們多少有些敬畏地看著自己的主任不在私人辦公室里好好坐鎮,卻出來在上午十點的陽光下在眾目睽睽之下"散步"。互相投以疑惑的視線后,又趕緊低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作出一副"我很忙"的樣子。

他不知不覺走到了門廳里,看著正對著電梯的海天律師事務所這幾個照樣金光閃閃的大字,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這幾年,海天在他們的努力經營下,規模逐漸地擴大,現在已經可以和老牌的龍盾分庭抗禮了,執業律師的人數......已經突破四十大關,年輕的實習律師們,也都紛紛往里面擠,現在的辦公室好像有些不夠用了,是不是再租下隔壁半邊的辦公樓呢?

"雷主任?"年輕漂亮的接待小姐歪著頭問,"有什么事情嗎?"

"啊?沒有沒有。"雷天宇發現自己又不自主地想到事務所的前景規劃上去了,急忙搖搖頭,現在還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他又往回走去,坐在大辦公室的年輕律師們又急忙低下頭。

剛走到里面的個人辦公室區,江雁離正開門出來,看見他也是一愣:"你站在這里干什么?不是說今天去度假?喂,不是又取消了吧?說在前頭,這個我可不算你加班的噢。"

"沒有取消啊,只是曉曉說還有個案子沒交待清楚,要我等等他。"雷天宇低頭看看表,無奈地說,"都晚了。"

"嘖,一群工作狂。"江雁離撇了撇嘴,"你還不知道他?等是等不出來的啦。"說著,她快步走到最里面一間辦公室門口,抬手敲敲門,聽到響應之后推開門,并不進去,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好了沒有?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問我吧,我今天正好沒事。"

里面的兩個人同時驚愕地抬起頭來,坐在徐楓曉對面的一個年輕男孩子紅著臉站起來,收拾起桌上的卷宗:"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了......謝謝徐顧問。"

說完他落荒而逃,徐楓曉無奈地看了看江雁離,嘆口氣:"學姐,你別嚇唬后輩了。"

"被我就嚇唬住了還怎么上庭啊?"江雁離不以為然地說,敲敲門,"快出來吧,有人都等你半天了,真是的,就算是老板也不能連度假時間都犧牲掉啊,這么拼命的話當時就不要申請休假嘛,把時間讓給更有需要的人好了。"

徐楓曉慢慢地站起身來,笑著說:"學姐是在說自己吧?上次問總不是還說你們要去歐洲二度蜜月的?可是那次也是你自己推掉了啊,我是很樂意把機會讓給學姐的。"

"孩子都兩歲了還度什么蜜月啊。"江雁離雖然這么說著,臉上卻明顯露出幸福的微笑,"還去那么遠的地方,浪漫足夠浪漫了,也夠累了。"

"學姐行這樣的想法是不行的啊,婚姻也是需要經營的。"徐楓曉裝出認真的樣子來,"你辦多了離婚案子怎么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呢。"

"呸呸呸,烏鴉嘴!你還是趕快去經營你的婚姻去吧,有人再等下去就要跳樓了!"江雁離啐道,"快去快去。"

她推著徐楓曉出了門,隨手把門關上,做了一個驅趕的手勢:"好好玩幾天,所里一切有我,別擔心啦。"

"那麻煩你了雁離。"雷天宇微笑著說。

"行啦,快走吧,再晚了就趕上中午堵車,你們晚上都到不了。"江雁離幾乎是直接把他們推出了大門,要不是三個人始終言笑甚歡,員工們一定以為發生了什么奪權分家事件。

下了停車場,四周無人,徐楓曉才略帶不悅地埋怨道:"我說了一會兒就好的,華律師是第一次獨立上庭,周全一點比較好。

"曉曉,我們今天去度假啊,工作上的事情就別想了。"雷天宇笑著說,"早知道就別讓你來當這個顧問,比我都累。上車吧。"

徐楓曉拉開車門自己坐進去,嘴上仍然在說:"哼,我可是在為你的事務所培訓合格的員工,你這個當老板的不但不表揚我鞠躬盡瘁,還打擊我,下次我就消極怠工給你看。"

"我巴不得你消極呢,今天雁離已經說你是個工作狂了,還有,我可不是什么老板啊,只是個注冊主任而已,工作上我得聽雁離和你的,家里我還是聽你的......"雷天宇一打方向盤把車子開出去,"就連買輛新車,都得你們說了算。"

"民生大計,可是你說了算啊。"徐楓曉調皮地笑著說,雷天宇在停下來等開門的時候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那是因為我做飯!"

他們度假的地方是早就決定好的,離城里開車兩小時,一個新建的溫泉度假中心,因為擔心徐楓曉的身體,不敢到很遠的地方去,正好兩個人又喜歡泡溫泉,所以就是那里了,江雁離還給他們要了貴賓卡,可以打七折消費。

陽光燦爛,天氣晴好,心情更好,除了夜里偶爾的惡夢,不堪回首的過去似乎已經遠離了他們。

路上并沒有堵車,一切都很順利,他們一點鐘到了度假中心,拿了預定房間的鑰匙,是獨立的小院,雖然新建,修竹流水,綠草如茵,也頗有幾分樣子,雷天宇拿了本贈送的畫冊要徐楓曉看,自己忙著打開行李,回頭問他:"餓不餓?我們先去吃中飯吧?然后去泡溫泉,來個桑拿,正好出來吃晚飯。"

"現在就泡溫泉嗎?還有,路上不是才吃了餅干,現在我吃不下啦。"徐楓曉笑著說,"你還是不放棄把我養成豬的計劃啊。"

"豬也有品種的,你就是怎么吃都吃不胖的那種。"雷天宇過來抱住他,用自己的臉頰在他脖子上磨蹭著,感覺他勃勃的動脈跳動,"我們是出來度假的,要對得起自己就要拼命吃拼命喝拼命玩......"

徐楓曉笑著用手肘往后搗他:"雷天宇!我發覺你越來越墮落了,只知道吃喝玩樂,人生的追求一樣都沒有!"

"誰說的,我人生的追求還有很多呢。"雷天宇的手慢慢往下環抱住他細瘦的腰肢,壓低聲音說,"你馬上就知道了。"說著猛然發力,在徐楓曉的驚叫和大笑中把他壓倒在寬大的雙人床上,送上鋪天蓋地的熱吻。

當然,他們下午既沒有去吃飯,也沒有去泡溫泉,而是在房間里"休息",到了晚飯時間,才出現在餐廳里,不知道為什么,徐楓曉的腿瘸得更加厲害,雷天字想上來扶他,卻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等會兒我們去泡溫泉?"雷天宇小心翼翼地問,換來了又一個白眼,徐楓曉一邊看著菜單,一邊壓低聲音說,"好啊,不過要那種分開來的池子,免得你又亂來!"

"我哪有亂來......"雷天宇強調著最后兩個字,看小姐來了,急忙轉開話題,"這個油爆蝦,還有這個大煮百葉結魷魚......兩碗酒釀圓子,曉曉,你還想吃什么?"

"來一個海鮮盅......有生魚片沒有?"徐楓曉故意問,果然,雷天宇立刻緊張地說,"生魚片就不要了,以后再吃吧,來個蛤蜊蒸蛋好了,你胃不好,不要亂吃啊。"

"那就再來個炒時蔬好了。"徐楓曉撇了撇嘴,看小姐走遠了,才低聲說,"我的胃本來就沒事,就算有事,給你護得也沒有事了,你說的噢,下次我要吃生魚片。"

雷天宇扯了餐巾紙,習慣地給他擦著筷子:"小心點沒有壞處,別吃對胃刺激大的東西了,這里還真不錯呢,明年我們的員工福利旅游,就到這里來好了。"

徐楓曉黑亮的眼睛看著他,笑著說:"真是好老板,度假也不忘員工的福利。""你也是老板啊。別撇得那么清,我們現在,可是一條繩子上的熊,跑不了誰的。"雷天宇笑著說,"反正啊這輩子我們是拴在一起了,誰也跑不了的。"

白皙的臉略微紅了一紅,徐楓曉笑了笑:"也對,學姐早說了,如果有一天你要甩了我.她就替我打官司,把你骨頭里最后一滴油都榨出來給我。"

刻意調暗的光線下,他的臉龐輪廓柔和完美,雷天宇看得有些發呆了,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才恍然回過神來,也笑了:"雁離這么說的?她最近打離婚贍養費官司打上癮了吧?不用她出馬了,我現在骨頭里最后一滴油都是你的。"

徐楓曉忍不住笑了:"誰要你的贍養費!"

趁沒人注意,雷天宇飛快地握住他的手,使勁地緊了一緊:"不管你要不要,我反正會養你一輩子!"

徐楓曉的臉更紅了,他咳嗽了一聲,提醒對方小姐送菜上來了,然后抽回自己的手,笑了:"省省吧,我自己會養自己的,這個菜賣相不錯噢。"

"是的,先生,這是用正宗的野生河蝦做的,這里的特產呢,"小姐笑容可掬地說,"雖然個頭不大,可是很鮮的。"

夾了一只小小的油爆蝦,咬掉頭,炸得脆香的蝦皮上還帶著醬汁的甜味,里面的鮮嫩蝦肉就純粹是本身的鮮味了,徐楓曉明明很喜歡,卻還故意挑剔道:"甜絲絲的,女孩子才喜歡吃這個吧。"

"你不是也喜歡吃吃零食?"雷天宇揭他的短,"上次接待小姐拿過來的鴨脖子,你嘴上說不吃不吃,下班又要我去專門買給你......"

徐楓曉理直氣壯地看著他:"那是為了維護你雷大主任的面子.免得讓人知道你特意聘請的顧問是個喜歡吃零食的人,說不定還會有人懷疑我的工作能力呢。"

"懷疑?"雷天宇失笑,"我擔心有人來挖我的墻角才是真的。"他把海鮮盅不動聲色地移到自己面前,先看看有沒有什不適宜的東西,放心了才又推回徐楓曉面前,然后問:"是不是有哪個新進人員對你有什么不敬?別理他們,你當律師風光的時候他們還不知在哪個中學里苦讀呢。"

徐楓曉夾了一筷子魷魚放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你也太小心眼了,放心,放心,他們都很尊敬我,一口一個徐顧問好像我已經八十歲了一樣,不過有人在背后說什么我又管不著對不對?畢竟我被吊銷了執業執照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很自然地說著,就象在說別人的事情,說完了還對雷天宇笑笑:"這里的海鮮不是冷凍的啊!真是不錯,好地方,明天我們就點螃蟹吧。"

"螃蟹就螃蟹,不過不能是香辣的。"雷天宇的心里隱隱一痛,臉上還是笑著,"你可真是賊心不死啊,上次趁我出差,自己一個人去偷偷吃火鍋結果拉肚子的事都忘記了?"

既然曉曉這么開誠布公地對他談著過去,以證明他確實不在乎了,那么自己也應該做出很從容的樣子來吧?只是心里......還是很痛。

"得啦,你的記性就是好,那么久的事情都能被你說一輩子。"徐楓曉一語雙關地說,"就不能忘記嗎?假裝的也好啊。"

他抬起明亮清澈的黑眼睛看著雷天宇,沒有說下去。

晚飯后他們去了預定好的池子,是分開的,小間象征性地隔了道屏風,池水冒著熱氣,和淡淡的火山泉味道,徐楓曉伸腳下去探了探:"好燙!"

"這已經經過冷卻處理了,真正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溫泉,可以燙熟雞蛋呢,那邊餐廳就有溫泉蛋買,聽說對身體很有好處。"雷天宇在隔壁大聲說:"慢慢下去,曉曉,頭上要蓋條毛巾,這樣不容易暈倒。要不要我過去幫你?"

徐楓曉坐在池邊,小心地把兩條腿放下去適應著,揚聲道:"省省吧,你又想借幫忙為由,行偷窺之實了,我哪有那么脆弱。"

"那我們說說話,要是你不回答,我就過去了。"雷天宇不放心地叮嚀著。

"好啦,知道啦!"徐楓曉慢慢地試探著坐進了池子里,溫熱的池水漫過肩頭,他舒服地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還是天然的好,比家里的溫泉浴缸舒服多了。"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們經常來好不好?還可以辦年卡的,反正也不遠嘛,周末就可以過來。"雷天宇也全身放松地在池子里坐下,"坐辦公室都坐得腰酸腿疼,是該多泡泡溫泉。"

那邊的徐楓曉撲哧一笑:"好像你已經八十歲了似的,說得自己那么沒用。"

"怎么啦?保養要從年輕時做起,我可是想著八十歲的時候還可以和你來泡溫泉呢。"

"那時候你也只能泡溫泉了吧?"

"呵呵,那時候也許會力不從心,不過現在是沒問題的......曉曉我過去好不好?"

"你要是被我以流氓罪起訴的話,打算請誰當辯護律師?"

"那你過來吧?"

徐楓曉隨手拍了一片水花,這面的池面也開始波動:"雷天宇!你腦子里就不能想點別的東西?下流。"

雷天宇很遺憾地說:"曉曉,你才是老會錯我的意,我是說我這邊有個小冰箱,你要不要喝點什么?還是我送過去?可是你都想到什么地方去啦?"

"那也是因為你素行不良。"徐楓曉嘴硬地說,"難怪我會亂想啊。"

"要喝什么嗎?礦泉水還是果汁?還有冰啤酒,不過好像這個是洗澡之后喝比較好吧?"

"我什么都不要,你安靜呆著吧。"

徐楓曉說著閉上眼睛,現在已經不覺得水有多么燙了,反而很舒服,整個人泡在里面,飄飄然好像會浮起來的樣子,一直會隱隱做疼的身體也很暢快地舒展開來,尤其是受過傷的腿腳,也有酸酸的感覺,不過不難受。

他心滿意足地把毛巾蓋在頭上,享受著溫泉,那邊的雷天宇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他懶得聽,也懶得理,只是不時嗯一聲,表明自己還沒有暈倒。

忽然,雷天宇的一句話闖入他的耳朵:"曉曉,我想......我想把事務所改個名字。"

徐楓曉心里突地一跳,本能地反對:"改什么名字,又不是要換老板了,要改組了,好好的換名字干什么,現在不都是在講究品牌意識,你怎么......"

忽然,他明白了雷天宇的意思,聲音嘎然而止,心里說不上什么感覺在暗暗地涌動,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改什么名字......別改了,不對,改了也好,現在是你和學姐的......叫什么海天呢,應該叫江天才對......呵呵......不過不好聽呢,是不是不習慣啊?江天,江天,好像也很不錯......"

"曉曉......"雷天宇明白他心里的痛,低聲說,"你要我忘掉,可是你,能忘掉嗎?我想把那些過去,都從你記憶里抹掉......你晚上還會做惡夢嗎?我知道你還會......"

徐楓曉仰起頭,靠在溫暖的大理石臺子上,微笑著說:"天宇,你不是神,過去的事情,你是無法改變的,但是又有什么不同呢?過去就是過去了,我不會再放在心上,你這么費盡心思要保護我,才是對我的不放心呢,你就這么沒有自信嗎?我現在過得很好啊......過去......是我的人生經歷,沒有別的,我不會去刻意忘記,也不會去刻意記起,這樣不是很好嗎?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辦法改變了,可是,我至少可以讓自己過得更好,要改變這么多,有意義嗎?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你,現在沒有什么能把我們分開了,你也知道吧?這樣不就夠了嗎?你還要什么呢?"

溫暖的雙唇覆蓋了下來,雷天宇一邊親吻他一邊說:"是的,夠了,曉曉,你能幸福,就已經足夠了......我們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就什么都夠了......"

徐楓曉滿足地抬頭享受著他的吻,伸出手臂環繞住他的脖子,喘息著說:"是我們的幸福......天宇......唔,誰讓你過來的......唔嗯,我告你流氓罪噢......"

水花四濺,雷天宇干脆跳進池子里,把他抱了個滿懷,一邊吻著一邊說:"反正都過來了,那我就真流氓一把算了,不然白被你告了啊......"

"搞清楚!罪行未遂可以從寬處理的,你還不爭取個寬大......唔......"

到底是度假的日子,過得非常舒服,上午起得很晚,吃過中午飯之后就去泡個溫泉,然后晚飯后到處走走,買點紀念品,夜里再去泡一次,做點愛做的事情,回房睡覺,懶散,但是幸福。

"喂,明天就回去了。"徐楓曉坐在窗邊,看著雷天宇打包行李,他本來要幫忙的,可是雷天宇硬是不讓,"真有點遺憾哪。"

"嗯?遺憾什么?"雷天宇為了買來的東西傷腦筋,附近鎮子上出產一種黑色帶白色梅花圖案的漂亮石頭,打磨成的茶具煙灰缸很別致,他買了好幾套準備回去送人,可是包里好像裝不下。

"這里的環境那么好,難得來一次,卻又呆不了多久,啊,還有昨天他們向我們推薦的那個泥浴,不是很好嘛,你又不去,還不讓我去!"徐楓曉伸展了一下四肢,"不過溫泉真的很有效果,現在舒服多了。"

"那種新鮮事物,還是下次來嘗試吧,渾身裹了泥躺在那里,看了就很......恐怖,誰知道消毒干不干凈。"這個茶壺的位置好像很危險,外面要不要放件衣服保護一下?

"還有啊,生魚片你也不讓我吃。"

"那個容易啊,今晚上我們就吃這個,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沒有?"雷天宇停了手,忽然很深沉地思索起來,"其實我也有遺憾哪,曉曉,不如下次我們夏天來吧,那么我們可以在露天做一次了......"

徐楓曉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惱羞成怒,而是壞壞地瞥了一眼他,輕笑著說,"好啊,不過,你說的,下次來,是員工的福利旅行,要是被他們知道你其實是一個變態老板,我可不負責任。"

雷天宇也笑了,過去親昵地用自己的額頭碰碰徐楓曉的胸膛:"你放心,現在他們只關心年底的紅包夠不夠多,我是不是變態他們才不管,好了,你答應啦,我可記下了,你說的,我的記性一向很好!"

"那你剛才答應我今晚上吃生魚片的,也不要忘記了。"徐楓曉狡猾地確認,夏天還早著吶,可是生魚片就在今晚上啊。

"沒問題,不過曉曉你要是不認帳的話,嘿,嘿,從今往后你就和鳳爪鴨脖子什么的說再見吧。"雷天宇故意惡狠狠地嚇唬他,"我準讓你有錢也買下到!"

兩人嘻嘻哈哈一陣之后,雷天宇總算把行李打包好,然后打電話到餐廳去預定生魚片,聲音壓得很低,不知在玩什么花樣,不過徐楓曉也并不在意,反正是生魚片了,他還能給做成熟的嗎?

夜幕低垂,他們來到餐廳,這個時候不是旅游旺季,也許過幾天黃金周一到,這里就會擠滿了人吧,現在只坐滿了一半人,雷天宇選了個靠窗戶的位置,一邊欣賞著窗外花園里的點點燈光,一邊悠然地翻開菜單:"好了,除了生魚片,你還想吃什么?"

"刺身嗎?"徐楓曉有些猶豫不決,"不知道這里的師傅手藝怎么樣,還是先嘗嘗看吧,你隨便點兩個好了,反正我點了你還要審查。"說著,大概是心情很好,竟然偷偷對他做了個鬼臉。

"沒有啊,"雷天宇很無辜地說,"只要不是太離譜的,我一向都不反對你吃......可是曉曉,你前天就一個人干掉六只螃蟹是不是太過分了點?"說著點了道西芹百合,荔枝肉,一道湯。

"不是吧,雷天宇,你還記恨呢,不就才六只嗎?你也可以吃啊,我又沒限制你。"

"不要轉移方向,我哪是舍不得你吃,我是舍不得你半夜肚子疼。"

服務小姐這時候微笑著上來宣布生魚片要上桌了,徐楓曉很感興趣地問:"是什么魚啊?"

她還沒有開口,雷天宇已經搶著說了:"曉曉,這個呢,今天我給你點的不是日式,這里也沒有日式料理,所以這個......"

徐楓曉并沒有在意地說:"啊!我明白了,是西式的對不對?魚肉加橙汁和橄欖油的,也不錯啊,一直很想吃呢,對了,是血橙嗎?好像要血橙才好吃。"

"曉曉,今天點的生魚片,是--"雷天宇看了看服務小姐,對方立刻脆生生地說:"是鯉魚!剛才還活著的呢,足有六斤重,很肥的。"

看著她微笑轉身離開,徐楓曉抱怨地拿筷子去戳雷天宇的手背:"雷天宇!你這個大傻瓜,哪有用鯉魚做生魚片的,你被人宰啦!真倒霉,本來還以為能好好吃一頓呢。"

雷天宇寵溺地看著他難得一見的撒嬌模樣,溫和地說,"你才是小傻瓜呢,自己不知道,還怪別人騙你,這可是正宗的東北生魚片唷,平時難得吃到的,就知道刺身啊壽司,一點都不愛國。"

"狡辯!"徐楓曉正要繼續敲打,小姐已經把一個橢圓形的黑色瓷盤端了上來,乍一看,還以為是道涼菜,最下面是白色的什么絲,上面分別碼著碧綠的黃瓜絲,金黃色的蛋皮絲,紅色的胡蘿卜絲,顏色鮮明,最上面卻是一堆黑黃的東西,他認真地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來是什么。

"放辣椒油嗎?"小姐詢問,手里的小碗是金黃色的辣椒油,雷天宇看了看,自己接過來,倒了半碗就放下,然后親自拿起筷子拌著。

"這是是拌三絲吧,不對,下面那白白的是粉絲切碎了吧?那就是四絲了,這種吃法還真少見呢,生魚片什么時候上來?"徐楓曉對這菜的興趣顯然不大。

服務小姐正在上菜,聽見就笑了:"先生,這白色的就是生的魚絲,您嘗嘗看,按傳統的方法用老醋泡過的,不用擔心衛生問題,我們大師傅的刀工還不錯吧?"

"那這上面的黑的是......"

"是熏烤過的鯉魚皮,很香的。"小姐熱心地介紹著。

半信半疑地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慢慢咀嚼了兩下,和刺身完全兩樣的風味,明明是腴滑的魚肉,吃在嘴里卻又脆又嫩,鮮美異常,帶著微微的辣香,大概是說的用醋事先泡過,并不腥膩,可是也沒有酸味,反而透出魚肉本身的鮮,在嘴里自然地蔓延著。

"好吃吧?"雷天宇笑著問,"我們老家那里,這是名菜噢,如果是松花江的鯉魚,那才真好吃。"

徐楓曉一邊吃,一邊看著他,眼眶不知為什么忽然濕潤了起來,他趕快做出笑臉:"那好啊,今年冬天,我們就一起回去吧,你請客吃正宗的哈爾濱生魚片!"

好像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雷天宇的心忽然飛了起來一般飄著,唇角也快樂地揚了起來,一口答應:"好!我請客,不過雁離可要怒了,她又要留守啊。"

終于,可以回去了,可以帶著曉曉出現在自己父母面前,對他們說,這是我最愛的,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了......

剩下的時間里,雷天宇一直暈陶陶地,看著徐楓曉把大半盆生魚片一掃而光也沒有阻止他,自己吃了什么,也完全不記得了,反正心里就是甜甜的,甜得就想笑出來。

"噢,對了。"吃完晚餐,回到房間里的時候,徐楓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問吧。"雷天宇有點驚訝。

徐楓曉很鄭重其事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藍色的小絲絨盒子,看見的時候雷天宇的心就咚咚咚地跳得又快又急:要命了!曉曉要送自己戒指了!雖然這樣很好,可是,不是該是自己送的嗎?自己怎么就沒有想到呢?反而被曉曉搶先了,曉曉是不是一直都在等自己送啊?可是天天朝夕相處,自己為什么居然把這件事忘記了呢,對啊!既然已經在一起了,就該戴戒指啊!雖然沒有什么儀式,可是戒指這樣的證明總該有的吧......

曉曉是等不及了吧?所以干脆送自己了......自己的失誤啊,不過也真難得,平時他都不肯對自己表露愛意的,現在......

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徐楓曉已經打開了盒蓋,果然,一個式樣簡單的白金男戒靜靜地豎在里面,他看了看戒指,然后抬起頭來對雷天宇笑笑,又說了一句:"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是的,我愿意,曉曉!我愿意!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我愿意永遠愛你,永不分離,無論貧窮疾病困苦。我都會在你身邊,我愿意!

雷天宇在心里喊著,熱切地看著那個代表一切的戒指,等著徐楓曉說出口。

慢條斯理地拿起戒指,對著燈光看了看,徐楓曉又看了雷天宇一眼,把他的迫不及待都看在眼里,水晶般清澈的黑眸里閃過一絲狡猾的笑意,悠然自得地把戒指套在了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問:"你覺得怎么樣?學姐說這個款式不太適合我。"說完,不理會僵直了的雷天宇,歪著頭端詳了半天,又把手伸到遠一點的地方打量著。

"曉曉!"終于明白自己被耍了的雷天宇從驚訝中反應過來,一把抱住他,捉住套上戒指的左手狠狠吻著,戒指有些大了,套在指節上顯得松松的,他毫不費勁地一把拉了下來,往自己的無名指上套去,正好合適,笑著嘴里還說:"的確有些不合適,不過很配我嘛,這個就給我好了,明天回去,我給你再買一個。"

徐楓曉撲哧笑了出來,一邊躲著他的親吻一邊威脅道:"哎!你這可是搶劫,當心我去告你!雷天宇!別鬧,我們才剛吃完晚飯呢!"

"那不正好做點什么事情來消化一下......這怎么是搶劫呢,這是以物易物啊,我明天回去就立刻買給你,不,我們先不回去,直接去買......"

"那在交易成立之前,也就是你把易的東西給我之前,這還是搶劫噢,我保留隨時可以起訴你的權利......哎喲!"

隨著他的驚叫,兩人向后一起倒在了大床上,雷天宇動作雖然很溫柔,嘴里可是很無賴地說:"反正也是劫一次了,干脆就劫財也劫色吧!曉曉......"

"哇啊!雷天宇你......"

你愿意嗎?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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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銀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